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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部分阅读

    是一桩恶行。如果还有一点选择,我都宁愿死也不想将这可怕的消息硬塞入他们的生活。

    可是我必须如此,皮埃尔拒绝我是一回事,而我不来尝试则是另外一回事。我身后背负着的是一个王者的生死和两个王国的命运,我已走投无路,皮埃尔是我最后的依靠。

    “是因为……珍妮姐姐么?”我有些虚弱地问道。

    皮埃尔没有答话,只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尽管感到极度地失望,但我真的一点也不怪皮埃尔。我只责怪自己的无能。

    没有人有权力要求别人放弃自己的幸福,无论你的目标是多么崇高,别人总还是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我选择了追逐更崇高的脚步,而皮埃尔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这本身没有对错的区别,只是我们在这样一个时间里扮演了身份不同的角色,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如此而已。

    “对不起,杰夫,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和你一起……可是……可是……”皮埃尔双手捂住脑袋,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哥哥。”我站起身,感觉既疲惫又轻松。终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面对这道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可或许我因此保全了亲人的幸福,这也是值得安慰的。

    “如果是这样……”我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既然皮埃尔无法为我提供帮助,那我就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共叙亲情了。

    “……你们就抓紧时间离开。记得你的誓言,哥哥,任何人都不要惊动,包括珍妮姐姐的家人。你必须严守秘密,这不是你我两个人的事。”我咬了咬牙,强忍着打消了回头再恳求皮埃尔的念头,猛地拉开了门……

    “珍妮姐姐?”我全身僵硬地愣在了门口。珍妮·基德,老铁匠霍夫曼的女儿,皮埃尔的妻子,我的嫂子,此时正端着茶盘站在门口。从他的表情和来看,她并不是刚刚上楼。

    “我……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珍妮也没有想到我那么快就打开了房门,慌慌张张地辩解道,“我只是想给你们送壶茶……”

    我和皮埃尔就好像中了石化的魔法,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床沿,眼看着她缓缓走进房中,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我们几乎无法听闻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应该和杰夫一起去的,皮埃尔。”

    皮埃尔全身一震,忽地大声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离开,马上离开。现在你就去收拾行李,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上就好。”他站起身,也向门口走来。不过他的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声音也显得特别空虚。

    “你应该留下。”珍妮一动也没有动。

    “你这个女人懂得些什么!”猛地皮埃尔转过身大声吼叫起来,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脖子上的青筋都从皮肤下绽了出来。他的表情痛苦得让人吃惊,眼眶中还隐约含着一层泪光。

    “我说马上离开,马上!”

    珍妮一点也没有被皮埃尔的吼叫吓倒,她平静地看着我的兄长,眼中饱含温柔:

    “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皮埃尔……”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音节都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皮埃尔的心,“……你原本有机会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呢,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放弃了,为了我,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酒馆老板,就这样守在我的身边……我们这样多久了?哦,已经快要六年了呢。我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我想要的生活,甚至比我希望的还要多……”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你……”皮埃尔轻轻拥住自己的妻子,亲吻着她的面颊,梦呓般小声说着:“是我自己喜欢,我喜欢做个酒馆老板,我厌倦了冒险生活,只想在你身边……是我自己,不是你,不是……”

    “如果是这样……”珍妮坚定地推开皮埃尔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剑藏在酒窖里,经常把它取出来打磨,捧着它坐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的?”

    皮埃尔的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还有什么能瞒得住和你一起睡了六年觉的女人呢,皮埃尔?”珍妮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抚上皮埃尔的面颊,轻轻摩娑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并不开心。你装作喜欢现在这样生活的样子,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你瞒不了我,很多次你在笑的时候,眼神却很寂寞……”

    “去,做你想做的那个人,干你想干的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英雄,去搭救一个受难的王子,当他询问你的姓名时,你只会骄傲地走开,让那个王子去崇拜你的背影。你把这叫做什么来着?哦,酷得一塌糊涂。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机会不是么?去吧,让别人知道你的心还是滚热的,你的剑还是闪亮的。只这一次,我允许你,我的丈夫,去做一个酷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让你的家人为你骄傲。”

    我听到的是一个童年骄傲的梦想和一个妻子温柔的祝福,这本该是这世上让人感到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我却只想哭泣?

    “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答应我……”珍妮拼命地摒住自己的呼吸,鼻子因忍泣而变得发红,大颗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总她的面颊上滑落,“……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和杰夫一起,平平安安的……不管有多危险,要记住,你有一个家要撑,有一个妻子要保护……”

    第二十一卷 盟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冒险者们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皮埃尔留给我的印象总是与礼物相伴的。

    每当他完成一次危险的旅程,回到家中小住时,总会给我带些味道甜美的小玩意。他总喜欢把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放到我的手抓不到的地方,引逗着我焦急地大喊大叫。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的礼物从来也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次也是一样。

    尽管我知道在里德城,皮埃尔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冒险家,可我原本也只以为他会找到十几个值得信赖的旧日伙伴,作为临时的前线军官帮助我指挥战斗。在这人员紧缺、尤其是下层战斗指挥员分外缺乏的时刻,这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冒险家们能给我提供的帮助绝不止一星半点。

    可当他带领着一支超过三百人的军队带到我面前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乍看上去,这是一支杂乱无章的队伍,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还有些精灵、矮人和地底侏儒这样的异族。他们队列零散、缺乏纪律,有的人高声喧哗,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相互之间似乎还有些瞧不顺眼,装备也是千差万别,似乎和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完全没有两样。

    可是只要你对上这些人的眼睛,就会知道他们是群真正的战士。他们都是群曾经直面过死亡的人,对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随时都会豁出性命拼杀一场的、危险而狂烈的气息,身为一名军人的我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杰夫……”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我,走过来把战马的缰绳放还到我的手中,“这真是匹好马,杰夫,我骑着它跑了几乎整整一天,你看,它还是这么精神。多亏了有它,我才能把附近七个镇子跑了一遍。如果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简直真的能给你带来一个军团呢。哦,对了,拉瑟镇和西顿河镇还有大概五十个人正往这里赶,大概天黑以后就能到,领头的人名叫费力克斯,要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帮我把他们安顿好吧。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赶回来把他们带来了。”

    “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份意料之外的强大援军,脑袋里之感到一阵眩晕的幸福感,“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人,他们……他们都是谁?”

    “不要小瞧了你的哥哥,杰夫。”我的兄长昂了昂头,以为那专属于豪勇战士皮埃尔·基德的骄傲自信的声音对我说,“对于聚集于附近城镇的冒险者来说,‘阔齿虎’皮埃尔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这些人都是仰慕我的勇名,愿意追随我战斗的战士。”

    “愿谎言的毒蛇能亲手拔了你的舌头,皮埃尔。”一个皮肤白皙、衣着绚烂,看上去非常时髦的俊俏男子从一旁冒了出来。他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低垂下来的部分遮住了半边面孔,“仰慕你的勇名?要不是我那一箭把你从地底蜘蛛的爪子下救出来,现在我们就只能追悼你的勇名了。”说罢,这个俊俏的男子以不逊色于任何贵族的优雅仪态向我深施一礼:

    “我是与乐弦和诗歌相伴的旅人,很荣幸能为您效力,阁下,尽管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究竟要与谁战斗。我从没见过‘大嘴’皮埃尔的嘴巴向这一次那么能严守秘密。我的名字叫做……” 一阵凉风吹过,拂起他脸上的卷发。在原本被头发覆盖着的额角上,蓦然探出一道丑陋的伤疤。这道可怕的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左颊,伤口中的皮肤结成了一层薄膜,一道道血管在薄膜下惊悸地收缩着,使他的整张脸顿时显露出一种让人畏惧的妖异。据我对伤口仅有的认识来看,这道伤口距离致命仅有毫厘之差。因为这道伤口,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甚至有些娇媚的男子立刻变成了最危险的杀手。

    “你叫他弗朗索瓦就可以了……”皮埃尔热情地为我介绍着,“他是你能找到的最出色的射手,他的弓箭技艺就算是精灵也要由衷叹服。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说的实话。我曾经和他一起在一个地底精灵的国度里冒险,当我们被发现的时候,他甚至在什么都无法看见的地下只靠来箭的风声就射死了不下十个黑暗精灵。不过他最让人佩服的可不是这个……”

    “我是一个音乐家……”不知道为什么,弗朗索瓦看上去有些发窘,急着想要抢过皮埃尔的话头,可是皮埃尔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了他:

    “对,一个最蹩脚的音乐家。他弹了二十年的竖琴,可从来没有人听出来他弹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说一般人跑调还可以听出来是从哪支曲子中跑出去的,那么他出神入化的跑调技艺简直让人不知所踪。他最擅长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降b小调夜曲!”人群中有人吃吃笑着说,看来弗朗索瓦的“精湛技艺”已经名声在外了。

    “对极了,就是这个,从来没有人听他弹过两遍完全一样的曲子,不过听过许多遍完全不一样的倒是有很多人。”

    弗朗索瓦看似恶狠狠地瞪了皮埃尔一眼,看上去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在这里狠狠地打一架似的。可我知道不会的,只有真正能够以性命相依的朋友间才会以相互揭短的方式表达各自的友情。

    “你好,先生,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可以称我为瑞德尔,卡撒诺·瑞德尔……”一个身材矮小的地底侏儒开口向我询问道。他的身体斜撑在一支和他身体差不多高的火铳上,只有这种天生心灵手巧的种族才能使用精妙的工具用钢铁铸件和火药制作出这种射程和威力堪比魔法弓箭的强大武器。

    “……皮埃尔向我们保证,我们这次有机会为他们的祖国——也就是德兰麦亚——尽一点绵薄之力,当然,这是这家伙的事……”他白了身旁的弗朗索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许诺说,这次的任务既能够获得丰厚的报酬,说不定还能得到额外的奖励。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虽然他在口头上主要只对报酬表示出了特别的兴趣,但他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热忱的光彩,不时瞥向身边的弗朗索瓦。皮埃尔告诉我,他们俩是一对最好的搭档,也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虽然在见面的时候总是相互争吵,但彼此间却存在着惊人的默契。

    “我代表古德里安陛下向您保证,瑞德尔先生,皮埃尔的许诺都会得到兑现。”我已经猜到了皮埃尔能够如此迅速地召集这些人的方法。雇佣一支佣兵,我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首先要找到一支合适的佣兵队伍必须首先找到一个联系人,交代清楚任务、谈妥价钱。钱是小问题,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能够保守秘密的联系人。

    “古德里安陛下……”我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倏地,我的背后一热,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把全身头脸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紧身衣里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他的身材称得上高大,但就在刚才我还一直没有看见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阴影,在大多数时候你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当你发现他的时候才会心中一凛,这时他已经离你那么近了。

    “……你是说,我们是在接受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他的声音带着冰芒的寒冷刺痛,可隐藏在他冰凉的声调之后的,是难以遏制的激动心情。

    看来,皮埃尔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感激地向兄长望了一眼:

    “可以这样理解,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们透露更多的消息了。我只能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要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大,数量众多,你们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所以,现在你们还有退出的权利。”

    “退出?绝不!”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继而一个身材娇小、年纪不大,却全身披挂着沉重铠甲的女战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与她看似柔弱的身躯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手中的武器。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种武器,有着和长矛一样细长的把手,在顶端则一面是锋利的钢刃,似乎可以称它为刀;而另一面则是比普通的战斧稍薄的刀背。她窜过的地方,许多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一阵前仰后合,而那些身材稍显瘦弱的人则干脆一个趔趄让开了路。

    “能够接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明月般照亮无数少女心扉的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这是我终生的幸福。”她兴奋地冲着我嚷道,两只眼睛里满是幸福的憧憬,“先生,如果工作完成得顺利,你说陛下会亲手给我们颁发一枚勋章吗?有这个可能吗?要能亲手从他手里接过一枚勋章的话,我连这次的报酬都不要了……”她拉住我的手大声问着,全没在意我的手骨都快要给她捏碎了。我真不知道在她纤细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恐怕就连我的好友、出身于石匠世家的大理石达克拉和她相比,也会有所不及。

    “嗨,梅丽尔,不许胡闹!”皮埃尔忙呵止住这个满身怪力的女战士,“我可没说过有这个。”

    这个被称做梅丽尔的女战士不甘心地撇撇嘴,提着她的长刀委屈地站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轻声嘟囔着:“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嘛……”

    我感到背上凉飕飕的:皮埃尔的伙伴们还真是……好特别啊。果然,尽管同样是勇敢的战士,职业军人和冒险者们仍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呢。

    很快,我带着雇佣军们进入到路易斯殿下近卫军的驻地。在一早得知自己将为德兰麦亚王国战斗之后,这样的安排让冒险者们多少有些意外,但他们表现出了良好的职业操守,尽管许多人满腹狐疑,但却没有一个人找我的麻烦。到了黄昏时分,最后一支数十人的雇佣军也赶到了。与他们几乎同时达到的,还有宾克先生的心腹。他传来消息说:就在片刻之前,达伦第尔王子的信使已经进入了姆拉克将军的府邸,宾克先生的眼线正在严密地监视着城防军的动向。

    直到这时我才向雇佣战士们说明了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现在再有任何泄密的行为都不会给整个局势带来决定性的改变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驻地的大门安排了不下一百名擅战的重装步兵,生怕雇佣军中有人因为胆怯而逃走:当听到了任务的内容之后,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帮助我战斗,要么作为一个能够永远保守秘密的沉默躯壳安静地离开。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对国家的热爱和对弗莱德的崇敬让这些热血的汉子和女人们坚定地留了下来,即便是那些异族的人们也没有稍许动摇。这或许应当归功于弗莱德承认一切种族作为德兰麦亚合法公民的政策,或许与弗莱德巨大的人格魅力和传奇般的英雄里程也有密切的关系,但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这些冒险战士之间深厚的情谊。那些勇敢的人们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抛下与自己生死与共多年的战友,畏避这场危险的战斗。

    没过多久,收到了消息的桑塔夫人也来到了营地。我把她介绍给了那些战士们。当她看见我身边这群形色各异的勇武战士时,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目光瞬间变得到锐利起来。在这刹那间,她整个人都变得与刚才不同起来,连时常与她相处的我都感受到了这明显的变化。如果说刚才的桑塔夫人就像一块坚固的磐石,那么现在她就是一团泛着青灰色光泽冷静燃烧着的火焰。尽管看起来很宁静,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东西变得炽热起来。

    对着这些比她年轻许多的冒险勇士们,她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惋惜着什么。

    而那些雇佣军们看到她的神色则各不相同。一些年轻的冒险者有些不屑地望着这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似乎觉得让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平庸女人的领导有损于他们尊严。但年纪稍长一些、经验比较丰富的人则都收敛起他们放肆的目光,仿佛从桑塔夫人身上感到了莫名的迫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制约。只有一些介于成年和老年之间的战士似乎认出了她来,纷纷敬畏地站起身来,十分恭谦地向她表示敬意。

    皮埃尔并不认得桑塔夫人,他忙抓过那个名叫卡撒诺的底地侏儒低声询问着。忽然,当他得知答案之后,几乎是呻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泛着白沫,气急败坏地揪着我的衣领低声吼着:“哦,我的神明啊,居然是卡萝琳小姐。杰夫,你究竟受到了哪位神明的眷顾,像这样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的人居然天天都围着你转。”

    “她是谁?为什么那些人的态度如此恭谨?”那些最年长最受尊敬的雇佣兵们所表现的举动,与其说是出于尊敬,到不如说是出于畏惧。

    “她是谁?你认识她那么久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皮埃尔看上去快要昏厥了,“‘舞火之花’卡萝琳·瑞恩,传说能够直接与火焰精灵对话的魔女,二十年前无数勇士心中最美的偶像和最可怕的噩梦。她曾经为了剿除流窜于西北高原的一伙强盗,把一座巨大的森林烧成了焦土,而这还只是她著名的九场大火中排在最后的一场。我的老师曾经亲眼目睹她把一群打劫的地精强盗熔成了灰烬,吓得他整整三个月不敢吃烤肉。后来……后来有人听说她发了神经,嫁给了一个又丑又笨脾气又差,根本没什么本事的家伙,就此销声匿迹了,谁想得到,她居然跟我在同一个座城市里…………买面包?!早知道我就……咳,你怎么了?看起来你的脸色不太好。”

    “呃……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应该对一个人更好一些。”我可不想因为和玛利安发生小小的争执就被这个“焰之心”的丈母娘烧成骨灰。现在我知道老桑塔为什么从来都不敢违背妻子的愿望了。

    片刻之后,这个有着传奇背景的女人走到了我们身边。

    “基德先生……”她说,“……有了这些战士的加入,我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带到我们布防的街道,让他们事先熟悉一下环境,顺便选出合适的人选指挥战斗。我怕今天晚上姆拉克就要开始行动了。”

    “听凭您的安排,夫人。”我完全赞同她的想法……

    很快,沉沉的夜幕将里德城笼罩了起来,日间喧闹的一切此时失去了声响,天地万物回归一片宁静。

    谁也不知道在这夜幕笼罩之下,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将会发生什么。

    这会是一个继续沉默的夜晚?抑或是一个被血色染红的夜晚?

    我只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第二十一卷 盟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之歌,亡之曲

    夜。

    沉重的黑暗仿佛敲不碎的铁,凝固了空气。即便是自由无踪的晚风,也像是缀上了沉重的铅块,如可见的流体般迟缓地游动着,几乎淤塞了人们的呼吸。

    在某个我不能看见的角落中,传出一道杂乱无章的竖琴声,那是弗朗索瓦正在以万变应不变地弹奏他的“降b小调夜曲”。皮埃尔他们说得不错,他的琴声真是糟透了,竖琴银子般轻灵脱俗的声音在他的弹奏下变得非常可怕,那铮铮的声响仿佛一只残忍的大手,把整个夜幕都蹂躏得要扭曲变形。不过,他或许真的是个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音乐天才也说不定,琴弦从他指尖发出的裂帛般的嘶鸣像极了眼前的黑暗,仿佛只要再稍稍多用一点力,就会把这已经绷到了尽头的紧张夜晚拉断。

    忽然,琴声在一个高亢的音节上突然休止,四周一下变得空荡荡的,犹如一个巨大的真空正在把人的心往身外抽离。这汹涌而来的宁静就像是一个巨浪淹没了我们正身处的街道。

    街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串火把的光芒。

    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悄然进入了街道。他们的行进迅速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这个连星月都已经沉沉睡去的夜晚,火把的光焰反倒好像是一团不祥的阴影,预示了一个可怕的结局。

    当他们尽数行入街道之后,街角忽然有人大声打了个呼哨,哨声尖锐凄厉,带着摄人心魄的恐怖。这声呼哨让街上的温斯顿士兵们稍稍一愣,顿住了自己的脚步。

    然后,他们就永远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无数细小的阴影携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从街道两旁的房屋中涌出,弓箭、弩箭、飞刀……尽管他们的形状大小全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些最致命的武器。两旁的阁楼中不时有许多颜色的光芒或快或慢地飘落,然后在人群中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奔腾的火焰和锐利的闪电从一具人体扑上另一具人体,将明艳动人的生命从一具具惨不忍睹的躯体中掠夺出来。

    这大概是正规的军队第一次受到攻击性魔法的大规模袭击,地形的优势和充足的准备打破了魔法师难以参与战斗的定律,在拥塞的街道中,可怜的温斯顿士兵们根本无处躲闪魔法的巨大威力,只能忍由他们将死亡的色彩涂抹上自己的面孔。

    这已称不上是一场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这些已经在死亡边缘挣扎不了多久的可怜人根本没有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这不是他们的错,原本他们的任务应该只是趁夜闯进只有几十名卫兵和一些老弱仆人的总督府,谋杀或是绑架路易斯殿下。遇到任何反抗行为都是在他们预料之外的,更何况迎接他们的是一次灭绝希望的绞杀。

    一些机灵的士兵比较早地发现了情况不对,他们最先放弃了抵抗,抛下战友的尸身,冒着寒光四溢的箭雨向街道的两头跑去。

    但是已经太晚了,几十名手持重武器的雇佣兵已经将街道两端堵得水泻不通。在他们的铁棒重斧面前,温斯顿人的短剑长矛犹如枯草般不堪一击。尽管求生的欲望榨出了温斯顿人最后一丝战斗的狂热,但很快,这股狂热就被淹没在他们从未见到过的强大力量之下。

    当箭雨止息后,更多的战士跃出街道杀戮幸存的对手。事实上留给他们的工作已经不多了。

    只在几个喘息之间,所有的哀号都归于死寂,沉默重新降临到这条街道。鲜血潮湿的味道在空气中一点点弥散开来,有些腥,有些咸,不可思议的是,似乎还带着几分盛开的春花般令人陶醉的芳香。

    所有的大门一齐打开,数千名民兵走出了各自藏身的房中——刚才的屠杀根本就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尽管他们有不少上过战场的老兵,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数量如此惊人的鲜血,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足可以震惊的。那些四处游荡、日夜与危险和死亡为伴的战士们用与职业军人完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强大”的概念,那不是铺天盖地的威势和战无不胜的骄傲,而是一击必中的血腥杀戮。

    强壮的民兵们在他们临时指挥官的带领下,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装满土石的麻袋和箱子堆积成可以抵御相当冲击力的掩体。原本他们想要把这些东西堆在巷口,可在雇佣兵们的呵斥下,他们不得不不情愿地将掩体推后了大约一百步的距离。其余的人趁着这个时间不停地翻着堆满了街道的死尸,将插在尸体上的武器一一回收——我们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打多久,任何一点节约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必要的——这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任务,因为气力不足,被指派从事这项工作的多半是些还很年轻的孩子,死者的惨状无情地挤压着这些小家伙们的神经,许多人当场哭了出来,更多人一边呕吐一边强撑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忽然,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惊骇地大叫起来,而后一边狂吼着一边将刚拔下来的弩箭一下下刺进面前尸体头上。

    “他动了,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他恐惧地高叫着,手中一刻也没有停息。那具尸体的头颅已经快被他扎烂了,一只眼球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掉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正对准了惊骇中的年轻人。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见惯了死亡的战士们也都知道。许多人都以为已经人在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动了,事实并非如此。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死去的尸体会由柔软变得僵硬,在这个过程中,尸体会轻轻颤抖,仿佛要活转过来一样。他遇到的正是这样一件看起来很可怕的事情。

    “他不会活过来的,这才是真正的死了……”一个魁梧的雇佣兵走到他身旁懒洋洋地说道,似乎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于他来说,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可已经吓得崩溃了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一边惊叫着“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一边机械地刺着尸体,看起来好像打算把整具尸体都捣成肉沫才肯罢休。他手中的弩箭早已折断了,可他并没有发觉。

    佣兵皱了皱眉头,忽然不耐烦地揪着脖子一把把年轻人提了起来,在他的小腹上重重来了一拳,用让人昏厥的剧痛取代了他的恐惧。而后他耸了耸肩,转脸对身后的伙伴们大声说了句:“该死的,这小家伙尿裤子了。”

    一阵哄笑声从雇佣兵中爆发出来,那些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们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年轻的民兵们有些发窘,红着脸用更卖力地工作掩饰着自己的羞愧。也许是错觉吧,刚才笼罩在我们头上的那点恐惧的阴影似乎正在笑声中逐渐散去。

    那个佣兵扛着年轻人走到路边,然后轻轻把他放到地上。临离开前,他忽然抚摸了一下年轻人的头,满是疤痕和横肉的脸上居然挤出一丝笑容。

    那不是嘲讽的笑容,而是带着怜惜和理解的友善笑容,就好像每天早上你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时的表情一样。

    “给殿下和桑塔夫人发信号吧。”我对身旁的皮埃尔说道。他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魔法装置,向天上弹出一个紫色的光球。没过多久,老桑塔夫妇把守方向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光球——他们也已经解决了来犯的第一批温斯顿人。

    剩余的夜晚,我们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我猜姆拉克将军根本想不到偷袭的队伍会遭遇意外反击,所以并没有准备好第二支军队和我们交战。在无人幸存的情况下,他恐怕甚至都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能焦躁地在他的居所中等待消息吧。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难熬的夜晚。

    安置好岗哨,老练的战士们立刻靠在墙角和掩体后面沉沉睡去,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对于他们的生存有多么重大的意义。那些初上战阵的年轻人们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但当他们抱着刀剑横躺在街头时,空气中的血腥气和刚刚亲眼目睹的死亡杀场却总是使他们全身发抖,难以入眠。

    当东方的天空蒙蒙亮起,早起的市民推开门窗、打算像往日一样安顿家什、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家园一夜之间全变了模样。全副武装的温斯顿守备军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驻地开进城中,明晃晃的铠甲和武器堵满了每一条街道。战争,这是战争,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无边恐惧和苦难的词汇再次降临到他们头上,将他们平静的生活击成血色的碎片。最要命的是,以往的战争还一直被厚重的城墙挡在城外,当温斯顿人进城之后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得那么近,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房屋都变成了潜在的战场,稍不留神就会变成死在利器下的无辜生灵。

    早餐之后,守备军开始在我们面前集结。与旷野中的会战不同,城市中错综复杂的道路和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阵列看上去有些混乱。

    在一声响亮的号角声之后,大群的士兵开闸的潮水般向路口倒灌进来。手持短剑轻盾的守备军们虽然气势汹汹,但看上去并没有做好迎接一场艰苦战斗的准备。经过之前的几次试探,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中并没有衣甲鲜明的正规军人,这个发现使得他们对我们多少有些心存轻视。

    这时候,雇佣兵们坚持将掩体后退到街道中央的作用体现了出来。

    从十字路口涌入的三道钢铁洪流在进入街道之前开始汇聚,道路的宽窄注定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同时进入。勇敢而鲁莽的士兵们为了争夺第一个杀死敌人的荣誉而争先恐后——你无法要求他们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阵列的齐整。他们狂吼着向我们接近,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我们的鲜血证明自己的荣誉。

    “五个金币,这次我一定比你多。”地底侏儒瑞德尔舔了舔嘴唇,对弗朗索瓦说到。

    “嗨,你还欠着我十个金币呢。”弗朗索瓦从背后取下雕琢得堪称艺术品的组合弓,向着侏儒撇了撇嘴。

    “胡说,明明是五个,我发誓风原沙漠盗贼那次是平手,鬼才知道那具该死的尸体掉到哪个流沙坑里去了!”侏儒端着火铳爬上一个可以藏身的高台,将铳口对着正在迫近的守备军。

    “就算是这样也是十个,因为这次你输定了。”弗朗索瓦自信的微笑着,还没等瑞德尔动手,已经将一支狼牙箭射入了一个对手的咽喉。

    “第一个!”

    “我还没喊开始呢,这一个不算!”侏儒暴躁地大叫起来,然后形迹无赖地大喊了一声“开始”,火铳同时发出一声巨响,喇叭形的铳口喷出一道狂烈的火光。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守备军应声倒下,前面的一个胸口破开了一个恐怖的大洞,后面一个的小腹冒出汩汩的鲜血,看起来也受到了同样致命的伤害。

    “这才是第一个和第二个!”

    “防御,防御!”我拔出长剑下达了命令。一牌盾牌手和两排长矛手早已在掩体前排好了队列,森然的矛尖不友好地朝向扑来的守备军,如同期待食物的毒蛇。

    在守备军的冲锋接近之前,一阵密集的箭雨划着弧线当空袭来。如果是在开阔的平原地带,长弓强劲的抛射会给衣甲不齐的敌军阵列造成巨大的伤亡,但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并没有发生:这条街道原本就不是很宽,再加上房屋阁楼的建造大都向外伸延,几乎成了我们头上的天然盾牌。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拨箭雨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小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想像。

    而与不习巷战的敌人相比,冒险者们对于地形的掌握和利用则大大优胜。绝大部分的远程攻击手都登上了阁楼,居高临下向着密集的守备军队列射击。其实,他们就连瞄准也是多余的,守备军密集的阵列把街道堵得水泄不( 星空倒影 http://www.xlawen.org/kan/2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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