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阅读
人，而且连人家是秃子还是瘸子都不知道。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更荒唐的事情忽然就发生了。
一道白色的人影忽地从门口掠入，不等众人看清就已到了风子身边，风子听到耳边一个低低的声音道：“这地方你留不得。快走！”同时整个人就被扔了出去。更神奇的是，当她落地才发现这一扔之间连慕容老爷子点的||穴道也已完全解开。
明月！来的人居然是明月！
同时慕容老爷子一言不发，身子自座位上凌空而起，已迅雷般出手。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的神色，掌下却是又狠又准，直取来人胸腹。明月的身体也向后翻了一翻，伸手迎面对上了这一掌，后退三步，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在座的每个人脸色却是都变了。
这少年人身负何等惊人的武功！
风子一把把头上的喜帕扯下来，回身双脚已离地，轻飘飘地向庄外飞去，转瞬隐没在夜色里。黑暗中还传来她远远的声音，朗朗道：“晚辈答应慕容前辈一事，既未践约，仍旧作数，来日听候前辈差遣。”
明月向她离去的方向看一眼，叹息道：“女人果然无情无义，我来救她，她却果真丢下我跑了。”
慕容老爷子不动声色地向他看了许久，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明月也露出一丝微笑：“你岂非就是等着我来？”
第十八章 亡命
风子虽然逃出慕容山庄，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知道明月这一扔虽然把她扔出了虎||穴，却等于又扔到了狼窝里——她的对头虽然还没有胆大到敢进慕容山庄寻衅，却绝对有耐心。
对于那样一群杀手来说，等待别的或许很难，等待杀人却是最容易的事。
果然，她刚刚冲进慕容山庄外不远的树林里，马蹄声已近在眼前。
先来的是“十二星宿”。她知道黄河十三鬼必定也已在附近。
这是她第三次正面见到“十二星宿”，他们不但较一年前更为邪异阴森，连招数都更为狠毒决绝。看到风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红了。
未等风子喘一口气，这七个人就从马上腾空而起，手上各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诡异兵器“呛啷啷”全向风子身上各个死||穴招呼过来。
风子急忙提气跃起，同时挥袖，大红喜服上所缀的细小金片都被激飞起来冲七人面门胸口劲射去。这七个人连她的“暗器”看都未看，又是身形骤起，阴森森的利刃就向她的小腿和脚踝划去。风子虽然立刻翻身躲过，喜服的下襟还是被撕去一片。
此时她手腕又是一动，数十片金片飞射出，狠狠扎在那七匹马的肚子和臀上。饶是久经训练的战马此刻也禁不住疼痛，立刻长嘶一声四散逃跑。风子早有准备，纵身掠上其中一匹的马背，狠狠打马奔去，转眼已在数丈之外。
余下的七人没有料到她有此一招，怔了一下，立即施展轻功狂追。
此时“黄河十三鬼”也已到了，来不及嘲讽他们，伸手将七人拉上马，把马打得直吐白沫，穷追不舍。这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到一个路口他们却看到一对主仆样人倒在地上，风子抢走的那匹马也躺在路当中奄奄一息。仆人模样的人见围上来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物，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个姑娘抢了我们的马车……”
他们连去向都不必问，因为路上分明有一行新鲜的车辙印。一辆马车能跑多快？风子已是慌不择路。看来不等天大亮他们就可以追上她。
风子驾着马车，心里恨不得再快些。可这是辆两匹老马拉的车子，再快又怎么能比得上对手胯下精良神骏的战马！
到下一条岔路口风子忽然自车子上飞了起来，挥手斩断了其中一匹马的绳索，同时落在马背上，伸手一挥，将马车远远赶了出去，自己飞快掉转马头向另一边飞驰。
那辆马车必定还让他们追出去很远，风子才有时间在下个城镇匆匆换了一件衣服。没有什么会比穿着大红喜服策马奔跑在大街上更惹人注目了。她还换了一匹骏马，继续逃跑！
不逃还能怎么样？光是一个“十二星宿”已是强敌，现在还多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的“黄河十三鬼”。她此刻连人都不一定能打过，何况是“鬼”？
但她也明白，明白这些敌人是何等凶残，咬住人就绝对不会松口。她迟早都会给追上。那时说不定就是她的死期。
这就是江湖中人听到的，关于风子最后的消息。有人说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塞外一处绝崖上，“十二星宿”虽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却已给“黄河十三鬼”团团围住。那人都没敢往下看，悄悄溜走了。
谁都知道，给“黄河十三鬼”围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就是名满天下的风子，也不例外。
反正人们迟早会将她遗忘的——这正是江湖儿女的悲哀。无数的人都把鲜血和生命留在了这个地方，可是像慕容倾城，楚逸，还有沈翩然那样流传千古的名侠又有多少？
第十九章 朱爷之死
六月四日这一天，苏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不仅在苏杭一带造成巨大的轰动，甚至震惊了整个武林。
这天傍晚，响当当的武林首富朱老爷子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据说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躺在那张他最喜欢的太师椅上，他生前最喜欢喝的花雕酒洒了一袖子。他的脸严重地扭曲，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表情。
仵作验尸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朱爷是被某种极锋利并且细小的东西一下子割断了喉管，因为凶器太锋利杀手下手也太快，伤口非常细小，皮肉瞬时闭合，连血都没怎么流下来，只滴了两滴在他大腿的衣服上。
这说明朱爷在遇害的时候还是坐着的，杀手还在他面前，极可能是一扬手就割断了他的脖子。这样的手段本来就是最有经验的杀手常用的。
何况朱爷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威望，那不过是因为他有钱而已。和真正行走江湖的人不同，据说他的虽然也会一点功夫，但是并不高明。这样的人遇上这样厉害的杀手，当然只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地送命。
朱家或许是太富有遭人妒嫉，或许是朱爷因为生意与人结了怨，只要有钱，随便谁都可以找这么一个厉害的杀手来结果他。而且这些流浪无迹的杀手过后可能连查都查不出来。所以基本上谁家防范不慎摊上了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朱爷的儿子并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父亲就这样白白惨死了，可怜他空有为父报仇追查凶手的孝心，却完全不会武功。
朱爷在世的时候，常常教育他的家人，武功不仅是杀人造孽的东西，往往也是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的根源——杀人的人，往往也要付出血的代价。如果想要避免江湖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它远远的。所以他的儿子虽然从小饱读诗书，武功却一点也不会。
可是他可以想别的办法。只要有钱，有钱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所以朱爷大殓之后，朱家就贴出告示，说倘若有人能替朱爷报仇，朱家愿意拿出一半的家产赠送给他。
这真是个孝子。
这也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惜江湖中虽然有无数豪侠壮士跃跃欲试，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一点关于那个杀手的线索。甚至连当天朱府上下的守卫和仆佣也没有一个看见过这个神秘的杀手。连见都没有见过，又怎么抓？
所以当朱家少爷等了足足两个月，打发了一批又一批想借此发财满口胡言乱语的骗子后，他已经接近完全绝望了。他准备再等两个月，如果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只能让这件事结束。
死者已矣，生者却需要继续活着，继续生活。
第二十章 归来（一）
仙仙坐在“神仙窝”的“飘仙阁”里面。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似乎给这炎热的夏夜带来了一丝凉意。夏天已将过去，虽然天气尚未转凉，但窗外明湖里面的荷花已经快要凋残。
虽然将要凋残，花开得反而更盛，也更香。有人说过花开得最美的时候就是即将凋谢的时候，好像要把最后的美都在瞬间绽放出来。
人的生命，是否也应该像这花一样，绽放过最灿烂最辉煌的光彩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遗憾？
仙仙对着月亮，闻着花香，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拿起来，慢慢地喝下去。
明月依旧，花香依旧，美酒也如旧。
人呢？
对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依旧的，因为人生实在是太波折，也太短暂。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它就悄悄地在变化中流逝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风里飘来了一种奇特的声音，仔细听那是一阵歌声。声音既清越，又有着种种说不出的欢乐和悲壮。
“放不下的手中剑，饮不尽的杯中酒。
杀不完的夺命人，牵不起的儿女情。
醉不尽春风，美不过从容。
莫追流光，不问痴伤，
不羡鸳鸯不羡仙。”
这歌，这曲，这声音，仙仙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忽然就站起来用力地抓着窗棂，指甲几乎要深深地嵌入木头里去，可是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
明月下，明湖中，一艘漂亮的画舫已经出现在水波间，距离湖岸还有十来丈的距离。有人漫声道：“美酒神仙窝，忘忧飘仙阁。一别载余，我不忘美人，美人只怕已把我忘了吧。”
言语间，一道淡淡的人影已自月下波光间升起，须臾而近，自仙仙身边飘然入室。
仙仙怎么能忘，怎么会忘？
她已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这个人，见到这个情景，但是真正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上已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
她忽然大声地说：“我怎么会忘记！我，我，你的酒我至今还替你留着！”
风子的脸上露出她熟悉的，有些懒散的笑意：“既然有酒，为什么不斟上？”
清碧的“济城香”立刻斟满玉杯，仙仙倒酒的时候手都颤抖得厉害，几滴酒溅在桌子上，屋子里立刻飘满了淡淡的酒香。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风子一饮而尽，道：“好酒！好人！使我忘忧。”
仙仙凝视着风子，那神情，那语气，还有那笑容，都是她熟悉的风子，却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了。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质地上乘的雪白薄衫，依旧是飘逸的男衫样式，却剪裁得极为合身，就好像是她的第二层皮肤一样。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的鞋子都洗濯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但这些都不是最耀眼的。最耀眼的还是她腰间所系的腰带。
那是真正的耀眼，因为它正闪烁着金黄的光泽。
这条腰带竟然完全是由黄金打造的，就连连系的绳子都是由金线编织而成。腰带上还镶嵌着无暇的白璧和价值连城的黑珍珠，光泽既夺目又柔和，精美得无以复加。
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件东西能如此华丽，如此奢侈？
仙仙知道风子虽然一直都喜欢喝最好的酒，骑最好的马，却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能够奢华到这种地步，就是她见过的最爱花钱的明月，也未能有这么样一条黄金腰带。
甚至连她的武功似乎也更好了些。
风子见仙仙盯着她的腰带瞧，眼睛转了转，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仙仙立刻说道：“虽然他们都说你遇上了可怕的敌人必死无疑，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你不应该对我这么有信心。”风子苦笑道：“本来我确实回不来了。”
仙仙又为她倒了一杯酒，静静地等着她说。
风子喝了一口酒，接着道：“你应该也听说我被‘十二星宿’和‘黄河十三鬼’追到了塞外。”
仙仙点头。
“我虽然在路上杀了‘十二星宿’剩下的七个人，可是还有黄河十三鬼。”风子道：“他们实在是我平生所未见的强劲对手。何况我逃到塞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打，可是他们却很熟悉塞外的地形，所以我被他们逼到了一处绝崖边上。”
仙仙点点头表示这些自己也已经听说过。
“那时我身上已经有十几处伤，和他们打了不到十招他们就下了杀手。那时我本来已经死定了。”风子道：“可是有人及时赶来，在最后一刻救了我的性命。”
“有人救你？”仙仙惊道：“谁？”
风子用力拍了拍手，两个穿青布衣衫的人就轻飘飘从窗户进来，站在仙仙面前。
“是他们！”仙仙失声叫道。
“不错。”风子微笑道：“除了‘大漠双仙’，还有谁能在一招之内杀掉‘黄河十三鬼’？”
那对老夫妇站在风子身后，两张脸上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抬头看仙仙一眼。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去救你？”仙仙还记得在明月宫的时候，这两个人一心要杀风子，甚至还差一点就得手了。
“自然是公子的命令。”那两个人还是没有看仙仙一眼，口中却已回答了她的问题。
公子？明月！
“你是不是想不通？”风子苦笑道：“我也想不通。”
这时“风公”道：“我们已将姑娘救出，并且护送回中原，完成了公子的吩咐，该回去了。”
风子转身道：“有劳两位，请。”
两个老人立刻就闪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章 归来（二）
那条大船还在大明湖的水面上，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华丽。
“这条船呢？”仙仙道：“难道也是明月送你的？”
“不是。”风子立刻道：“这条船是慕容山庄的老爷子送给我的。”
“慕容老爷子？”
风子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样东西，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可刚可柔的剑，刚才就藏在风子的腰带里。此刻剑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金黄|色的光芒。
那竟是一把纯金打制的华丽宝剑。
“黄金剑！”仙仙失声道。
“没错，正是慕容山庄的黄金剑。”
一把黄金打造的剑江湖上能够造得起的人虽然不多，也不算太少。但是绝对没有人敢这么做，因为没有任何黄金可以跟眼前这把剑相比。它的价值早已经远远超过了黄金本身。
只因为那是慕容山庄的“黄金剑”。
谁都知道慕容家的人虽然不太管江湖上的事情，但是如果他们要管的事绝对没有管不了的。即使不是慕容老爷子本人，而是他选中的人，江湖中也绝对不敢对这个人的权利和威严有任何的怀疑。
“黄金剑”就是这么一个信物，一个代表慕容山庄“择人”的信物。
手里拿着黄金剑的人，就是慕容山庄选中的人，他所做的事情和说的话都代表着慕容山庄的意愿，绝不容许任何的质疑和违背。不仅如此，大多数人见到黄金剑，都会给这个人最大可能的方便。
“慕容老庄主把‘黄金剑’给我，是要我帮慕容山庄做一件事情。”风子道：“我曾经欠他一个人情，答应还给他。”
仙仙急忙问道：“什么事情？”
“朱老爷子两个月前被杀了，你应该知道。”风子道：“慕容希望我去追查这件事情。”
“追查？”仙仙道：“这有什么好追查的。官府都已经说了这只是个买凶杀人案，都已经归入了死案。你又不是捕快，为什么要去追查？”
“只因为这件案子跟我多少也有一点关系的。”风子道：“而且我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买凶杀人，来的也不是简单的杀手。”
“你怎么知道？”
风子道：“只因为我知道朱爷和人们传说的有一点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
“江湖传闻朱老爷子是个武功不济的生意人。”风子慢慢地说道：“他们都错了。朱爷是个内外功夫都非常厉害的高手，他的武功甚至可能不在我之下。”
仙仙正想反驳那有什么关系，忽然住了嘴愣在那里，一丝寒意袭上心头。
如果真像风子说的，朱爷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他会不会坐在那里，等着一个只为了一点钱的杀手去杀他，死前甚至没有一点反抗？
不会，对一个那样的高手来说，再高明的杀手想要无声无息地站到他面前并且一伸手就杀了他，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朱爷本来就认识，而且绝对没有想过要防备。
——所以他才有机会站在距离朱爷不到一尺的地方和他说话，同时他的手还一定要快，他甚至还说不定对朱爷的身手都很熟悉，才能在朱爷完全没有机会出手的情况下杀了他。
如果这样，整件事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结仇结怨，而是个巨大的阴谋！
“你想得没错。”风子道：“这整件事都是有预谋，有目的的。”
仙仙想了想，又道：“即使是这样，现在人也杀了，杀手也不见踪影。你又要怎么查？”
“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风子慢慢地说：“朱爷虽然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这件事情本来和我也有一点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仙仙问道。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风子看着窗户外面，淡淡地说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有些东西原本就是要命的。”
“那么你呢？”仙仙面上浮起担忧的神色，道：“你此去会不会很危险？”
“有一点。”风子道：“不过现在我有慕容山庄的黄金剑，危险大概会少得多。慕容山庄的威名比一百个我这样的女疯子还要管用的。”她虽然还在笑，声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索和惆怅。仙仙不禁也有些难过起来。
的确，慕容山庄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门世家，而风子只不过是个备受争议的女人。
怪只怪懂得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仙仙还在伤感，风子却已经仰头笑起来。
“不待名利空沽钓，宁为美酒弃河山。”风子笑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喝？”
好一个“不待名利空沽钓，宁为美酒弃河山”，好一个风子！
仙仙一时被她的豪情感染，不禁连饮三杯。可惜她酒量一向不怎么样，三杯下肚，眼前的东西就旋转起来。
等她醒来，风子已经走了。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一）
戴远山坐在椅子里，他的仆人在边上为他扇扇子。他今天已经洗了三个澡却还是觉得热得很。
只因为他是个大胖子，胖子本来就比别人怕热一些。夏天对他来说简直就像灾难一样。
他把额头上的丝巾扯下来说：“快，快去给我浸在水里弄凉了拿来。”
仆人刚走出去，他就拉开抽屉，迫不及待想偷看一眼他昨天才从西街的王大老板手上买来的金镶翡翠的项链，那是他买来送给他第八个小老婆的。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和身价，对自己的老婆总是很吝啬，对小老婆却都大方得很。
这个时候有人影在眼前一闪，他慌忙把抽屉关上，骂道：“进来也没个声响，想吓死老子！”
骂完他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他的仆人，而是一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奇怪的陌生人。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在这样的大热天里，还是穿了一件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服，而他的脸，他的脸居然是一种接近死人的灰白。
这人光是看着就有一种不祥的味道。
“你是谁？”戴远山茫然地问道。
来人开口了，他却没有回答戴远山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串古怪的话：“如我惟忖，今佛世尊欲说大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诸善男子，我于过去诸佛，曾见此瑞，放斯光已，即说大法。是故当知今佛现光，亦复如是，欲令众生，咸得闻知一切世间难信之法，故现斯瑞。”
戴远山叫了起来：“你在我这里念什么经！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来人居然说道：“你听得出我在念经，那你听不听得出这是什么经？”
戴远山愣了愣，没有说话。
来人接着说道：“这叫做‘法华经’，又叫做‘妙法莲花经’。”
戴远山鼻子都要气歪了：“管你什么经，你到我家来念什么经？”
来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说：“我念经，自然是为了要超度你。”
“超度我？”戴远山觉得这人就是个疯子：“我还没死你超度什么！”
“你虽然没死，不过现在就可以死了。”来人冷冷地说。
他的语气已经快要把人冻成冰，他的手里真的就有冰了。一片比纸还要薄，却比刀刃还要锋利的冰！他的手不过轻轻一抬，用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划，冰冷的冰刃就割断了戴远山的咽喉。
戴远山死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他到死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这个人把手里的冰块扔在地上。那薄薄的冰在地面的温度下，迅速化成了水。
本来一切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黑衣人也转身准备走了。可是这个时候，那个倒霉的仆人拿着湿漉漉的丝巾走了进来。更倒霉的是他旁边还跟了个丫鬟，手里端着给主人的清火莲子汤。
那个仆人虽然立刻就一声不响地死掉了，那个丫鬟却有时间“啊——”地尖叫了一声。小姑娘的叫声又尖，又亮，整个戴家里面的人差不多都听见了。
戴家的人并不多，因为戴远山是个很吝啬的人，他一向认为请那么多人太浪费了。所以他家连他的八个老婆在一起只有三十七个人。
一柱香的时间以后，这三十七个人都变成了死人。
三十七具尸体，就在戴远山不算太大的书房里。尸体头碰着头，手叠着手，他们的血流出来，一直流到门槛前，汇成弯弯曲曲的小溪。无论谁看到这样的情景恐怕都快要吐出来。
这个人却仿佛觉得很满意。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在尸体的中间站了一会。
空气中飘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有点像是某种甜味。
那是血的香味。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二）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脸都被油烟熏得灰黄的老人呆呆地坐着，看着炉子里残余的一点火光。
十三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面，慢慢地吃一碗只放了一点油和葱花的汤面。
十三是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一口气杀了戴家三十七个人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他的伙伴都叫他“十三”。
他虽然有伙伴，可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杀人。他甚至很少找女人。
他并不觉得孤独，至少他还活着。
在灯光下看他那死人一般灰白的脸色居然还是没什么改变。
这么晚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卖面的老张也准备等这古怪而沉默的客人吃完最后一碗面就收摊回家去——这个人已经吃了两碗，好像三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十三常常都会吃得很饱，吃到再也塞不下去为止。他觉得过了今天他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嘴。
寂寂的荒街上，忽然就有了人。
那个人来得并不快，她是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走到面摊子前的时候，十三已经吃完了他的第二碗面。
十三并没有看这个人，他招了招手跟老张又要了一碗。
面很快就来了，他吃得更慢，仿佛是在慢慢品尝其中的滋味一般，每一根面条，每一片葱花他都吃得很仔细。
风子忽然说道：“那些刚刚死去的人呢？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尝一尝面的滋味了。”
十三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接着吃。
风子也没有再说话，站在旁边等他吃。
他吃完了，把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桌子上，站起来，慢慢地往街道深处最黑暗的地方走去。一直走到一堵墙前面，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风子。
“现在你是不是要动手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并没有恐惧。
他既然做了杀手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难道不应该？”风子淡淡地说：“你刚才杀光了一家人整整三十七条人命。”
十三沉默了半晌，忽然他的手中反射起一道淡淡的月光，一把形状奇异的冰刃直向他的心窝刺下去。
“砰”地一声，冰块四散溅了他一身。
风子放下手，说：“你还不能死，我有话要问你。”
十三冷笑了一声：“我既然知道就要死了，又为什么要回答你？”
风子淡淡的说：“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我有很多种法子让你说实话的。”
十三瞪着她半晌，忽然惨笑一声，道：“现在你还有办法叫我开口么？”话音到后面渐弱。风子心里一惊，忙纵身上前握他的下巴，却看到他的嘴角已流下暗色的血来。
十三死得并不痛苦，因为那本就是一种剧毒的毒药，吃下去以后他的五脏六腑就都已经麻痹了。他躺在墙角下，身体很快就僵硬了，那张脸却还是看得出很年轻。
——或许从他开始这种生涯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没有“年龄”了。
他自己也知道，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算是多活的，算是赚到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三）
翌日夜晚，范家大院。
同样诡秘的黑衣人，同样诡秘的经文。
可惜他的时间算错了一点点，他的经还没念完，风子已经来了。
坐在地上的范士成本来已经被这黑衣人吓傻了，见到风子到来，一双眼睛还是呆呆的，似乎连转都转不动了。
风子的剑已在手，一剑就将黑衣人逼出丈余，隔在了他和范士成之间。
“我叫十四。”黑衣人道：“今天见到你，我已经知道活不了了。”
他居然真的垂下了手，不准备再做任何抵抗。
“我只想你知道，我死了之后，还有十五，十六，二十五，二十六……你能阻挡么？”
风子没说话，却突然向“十四”迎面冲了过去，同时伸手就去捏他的下颌，十四看到他的速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吞下药丸。
风子没料到他有突袭。
一大把青黑色的铁砂忽然扑面飞来——见过沙子的人都知道它是怎么飞的，没有方向，没有规律，但是铺天盖地，几乎完全没有躲避的可能。
幸好他的对手是风子，幸好风子的反应能够够快，轻功也够好，才能在铁砂将要擦到她衣服的时候错开了脚步，向左飞出四尺有余。
但是这么一下，铁砂就全飞到了她身后的范士成脸上。
他惨叫了半声。
那声惨叫就好像是被谁用刀砍断了，硬生生定格在那里——范士成的整张脸漆黑如墨，还泛着诡异的绿光，连喉咙都已被铁砂溶穿，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大洞。
唐门毒砂！这不起眼的黑沙子竟然就是蜀中唐门的百毒之首，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至毒暗器唐门毒砂。
据说任何人哪怕只是指甲上沾上一点这种毒药，就必死无疑，连神仙也没办法救他。
她的敌人当次绝危之际，竟然会用这样的东西来对付她，又或许正是因为绝危，所以露出了马脚？
难道蜀中唐门竟然是这一系列的富豪残杀案背后的主谋？
不管风子怎么想，她都没有可问的人了——“十四”撒出那一把毒砂后，也就已经有了死的机会，他立刻就把舌头下面那粒致命的药丸吞了下去，立即就倒了下去。
除了蜀中唐门，又有谁制造得出药性这么剧烈的毒药？
风子走在路上，慢慢地想。她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想通。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还有一个地方没想通，就不应该下定论。
路边又是一盏昏暗的灯光。
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在路边摆了两只篮子卖苹果。她坐在路边的地上，脸上刻满了岁月和愁苦的痕迹，她的年纪或许还不太大但是这张脸看起来已经很衰老。她的身体有些佝偻，眼睛也呆滞地看着地面。
她的孩子，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就站在她的身边，身上穿着同样破旧的衣服，用一双有些疑惑和惊恐的眼睛看着她，或许他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沉默不语，又为什么叹气。
这样深的夜里，又有谁会来买她的苹果呢？
听到风子的脚步声，妇人抬起了头，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看到来人时忽然亮了起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和乞求。
那些水果的钱或许就可以为她的孩子买一块炊饼，买一双鞋子。
风子本来快要走过去，不知怎么的她眼前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幅图像。
也是这样寂静又黑暗的夜晚，一个美丽却愁苦的女人坐在路边上，。那盏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她面前的那块布，布上放着一些手工刺绣的小玩艺。一整天都没有任何人来买走她的东西。她的孩子，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还趴在她的膝盖上，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她。
最后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才翻出来一小枚铜钱，为她的女儿买了一块炊饼摊子剩下来卖不出去的，还带着最后一丝热气的炊饼。
风子退回到妇人的苹果摊前。
妇人急忙道：“姑娘你看看，我的苹果是附近最好的，一个虫眼也没有！”
不等她说完，风子就说：“这些我全都买了。”
妇人愣了一下，看样子她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她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苹果，塞进风子手里，用有点哽咽的语气说：“这个是我送你的，不要钱！你，你真是个好人！”
风子拎着慢慢两篮子的苹果，慢慢地在路上走。她觉得有点滑稽。
她能把这苹果拎到哪里去呢？
——她自己都没有一个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归去。
忽然前面的街面上出现了两个人。两个和“十四”同样穿着黑色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风子有点纳闷，这两个人总不会是来抢苹果的吧？
接着她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她的头已经开始晕了起来，不仅头晕，而且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想起了刚才那个妇人把苹果塞进她手中的动作，但是这时候才明白已经太晚了。
接着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很轻松就把她扛到了肩膀上，然后两条黑影一闪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四）
荒郊。
死寂的荒野里，连如豆的灯光也像鬼火一样充满了恐怖和凄凉。
那不过是间茅草屋顶的破房子，平常一直废弃着没有人住，只因为它实在已经破得住不了人。
现在房子里却有了七八个人。
一个坐着，坐在破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其他的都站着。
虽然屋子里还有一张床，但是那床看起来已经和这屋子一样破，坐下去说不定都会散架。
他们在等人。
那两个黑衣人进来的时候带起了一真风，差点连那如豆的烛火也吹灭了。
“人呢？”坐着的人说。在这***下面看起来他的脸还是青绿的，那种死了又在冰雪里面冻了好几个月的绿。
黑衣人也不说话，将风子往那张好像随时都会倒塌的床上一扔，她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床上。
“我们的‘夺魄追魂’怎么样？”那个“绿人”明显很得意，他又说：“那样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黑衣人终于开口了：“已经送去该去的地方。”
呵呵呵呵。“绿人”奸佞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听起来格外不舒服：“这个女疯子已经不能动弹，还能给我钓一条大鱼来。这买卖做得不错。”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接话，可以看出来他们并不喜欢这个人。
“绿人”又走到风子身边，仔细地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恶毒的笑意：“你们可知道，要确保你的敌人跑不了，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他转身看了所有人一圈，慢慢地说道：“就是把她的腿砍下来。”
“唐老七，”另外一个看起来和他也差不多的人说：“你难道想现在就借机报仇？”
“我难道不应该？”唐老七嘶声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他们每个都是好孩子！”
“现在还没到时候……”
唐老七打断那人，道：“什么叫到时候！老子不管什么时候！”
说着他手里刀光( 风里的剑香 http://www.xlawen.org/kan/3045/ )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更荒唐的事情忽然就发生了。
一道白色的人影忽地从门口掠入，不等众人看清就已到了风子身边，风子听到耳边一个低低的声音道：“这地方你留不得。快走！”同时整个人就被扔了出去。更神奇的是，当她落地才发现这一扔之间连慕容老爷子点的||穴道也已完全解开。
明月！来的人居然是明月！
同时慕容老爷子一言不发，身子自座位上凌空而起，已迅雷般出手。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的神色，掌下却是又狠又准，直取来人胸腹。明月的身体也向后翻了一翻，伸手迎面对上了这一掌，后退三步，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在座的每个人脸色却是都变了。
这少年人身负何等惊人的武功！
风子一把把头上的喜帕扯下来，回身双脚已离地，轻飘飘地向庄外飞去，转瞬隐没在夜色里。黑暗中还传来她远远的声音，朗朗道：“晚辈答应慕容前辈一事，既未践约，仍旧作数，来日听候前辈差遣。”
明月向她离去的方向看一眼，叹息道：“女人果然无情无义，我来救她，她却果真丢下我跑了。”
慕容老爷子不动声色地向他看了许久，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明月也露出一丝微笑：“你岂非就是等着我来？”
第十八章 亡命
风子虽然逃出慕容山庄，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知道明月这一扔虽然把她扔出了虎||穴，却等于又扔到了狼窝里——她的对头虽然还没有胆大到敢进慕容山庄寻衅，却绝对有耐心。
对于那样一群杀手来说，等待别的或许很难，等待杀人却是最容易的事。
果然，她刚刚冲进慕容山庄外不远的树林里，马蹄声已近在眼前。
先来的是“十二星宿”。她知道黄河十三鬼必定也已在附近。
这是她第三次正面见到“十二星宿”，他们不但较一年前更为邪异阴森，连招数都更为狠毒决绝。看到风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红了。
未等风子喘一口气，这七个人就从马上腾空而起，手上各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诡异兵器“呛啷啷”全向风子身上各个死||穴招呼过来。
风子急忙提气跃起，同时挥袖，大红喜服上所缀的细小金片都被激飞起来冲七人面门胸口劲射去。这七个人连她的“暗器”看都未看，又是身形骤起，阴森森的利刃就向她的小腿和脚踝划去。风子虽然立刻翻身躲过，喜服的下襟还是被撕去一片。
此时她手腕又是一动，数十片金片飞射出，狠狠扎在那七匹马的肚子和臀上。饶是久经训练的战马此刻也禁不住疼痛，立刻长嘶一声四散逃跑。风子早有准备，纵身掠上其中一匹的马背，狠狠打马奔去，转眼已在数丈之外。
余下的七人没有料到她有此一招，怔了一下，立即施展轻功狂追。
此时“黄河十三鬼”也已到了，来不及嘲讽他们，伸手将七人拉上马，把马打得直吐白沫，穷追不舍。这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到一个路口他们却看到一对主仆样人倒在地上，风子抢走的那匹马也躺在路当中奄奄一息。仆人模样的人见围上来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物，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个姑娘抢了我们的马车……”
他们连去向都不必问，因为路上分明有一行新鲜的车辙印。一辆马车能跑多快？风子已是慌不择路。看来不等天大亮他们就可以追上她。
风子驾着马车，心里恨不得再快些。可这是辆两匹老马拉的车子，再快又怎么能比得上对手胯下精良神骏的战马！
到下一条岔路口风子忽然自车子上飞了起来，挥手斩断了其中一匹马的绳索，同时落在马背上，伸手一挥，将马车远远赶了出去，自己飞快掉转马头向另一边飞驰。
那辆马车必定还让他们追出去很远，风子才有时间在下个城镇匆匆换了一件衣服。没有什么会比穿着大红喜服策马奔跑在大街上更惹人注目了。她还换了一匹骏马，继续逃跑！
不逃还能怎么样？光是一个“十二星宿”已是强敌，现在还多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的“黄河十三鬼”。她此刻连人都不一定能打过，何况是“鬼”？
但她也明白，明白这些敌人是何等凶残，咬住人就绝对不会松口。她迟早都会给追上。那时说不定就是她的死期。
这就是江湖中人听到的，关于风子最后的消息。有人说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塞外一处绝崖上，“十二星宿”虽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却已给“黄河十三鬼”团团围住。那人都没敢往下看，悄悄溜走了。
谁都知道，给“黄河十三鬼”围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就是名满天下的风子，也不例外。
反正人们迟早会将她遗忘的——这正是江湖儿女的悲哀。无数的人都把鲜血和生命留在了这个地方，可是像慕容倾城，楚逸，还有沈翩然那样流传千古的名侠又有多少？
第十九章 朱爷之死
六月四日这一天，苏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不仅在苏杭一带造成巨大的轰动，甚至震惊了整个武林。
这天傍晚，响当当的武林首富朱老爷子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据说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躺在那张他最喜欢的太师椅上，他生前最喜欢喝的花雕酒洒了一袖子。他的脸严重地扭曲，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表情。
仵作验尸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朱爷是被某种极锋利并且细小的东西一下子割断了喉管，因为凶器太锋利杀手下手也太快，伤口非常细小，皮肉瞬时闭合，连血都没怎么流下来，只滴了两滴在他大腿的衣服上。
这说明朱爷在遇害的时候还是坐着的，杀手还在他面前，极可能是一扬手就割断了他的脖子。这样的手段本来就是最有经验的杀手常用的。
何况朱爷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威望，那不过是因为他有钱而已。和真正行走江湖的人不同，据说他的虽然也会一点功夫，但是并不高明。这样的人遇上这样厉害的杀手，当然只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地送命。
朱家或许是太富有遭人妒嫉，或许是朱爷因为生意与人结了怨，只要有钱，随便谁都可以找这么一个厉害的杀手来结果他。而且这些流浪无迹的杀手过后可能连查都查不出来。所以基本上谁家防范不慎摊上了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朱爷的儿子并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父亲就这样白白惨死了，可怜他空有为父报仇追查凶手的孝心，却完全不会武功。
朱爷在世的时候，常常教育他的家人，武功不仅是杀人造孽的东西，往往也是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的根源——杀人的人，往往也要付出血的代价。如果想要避免江湖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它远远的。所以他的儿子虽然从小饱读诗书，武功却一点也不会。
可是他可以想别的办法。只要有钱，有钱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所以朱爷大殓之后，朱家就贴出告示，说倘若有人能替朱爷报仇，朱家愿意拿出一半的家产赠送给他。
这真是个孝子。
这也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惜江湖中虽然有无数豪侠壮士跃跃欲试，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一点关于那个杀手的线索。甚至连当天朱府上下的守卫和仆佣也没有一个看见过这个神秘的杀手。连见都没有见过，又怎么抓？
所以当朱家少爷等了足足两个月，打发了一批又一批想借此发财满口胡言乱语的骗子后，他已经接近完全绝望了。他准备再等两个月，如果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只能让这件事结束。
死者已矣，生者却需要继续活着，继续生活。
第二十章 归来（一）
仙仙坐在“神仙窝”的“飘仙阁”里面。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似乎给这炎热的夏夜带来了一丝凉意。夏天已将过去，虽然天气尚未转凉，但窗外明湖里面的荷花已经快要凋残。
虽然将要凋残，花开得反而更盛，也更香。有人说过花开得最美的时候就是即将凋谢的时候，好像要把最后的美都在瞬间绽放出来。
人的生命，是否也应该像这花一样，绽放过最灿烂最辉煌的光彩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遗憾？
仙仙对着月亮，闻着花香，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拿起来，慢慢地喝下去。
明月依旧，花香依旧，美酒也如旧。
人呢？
对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依旧的，因为人生实在是太波折，也太短暂。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它就悄悄地在变化中流逝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风里飘来了一种奇特的声音，仔细听那是一阵歌声。声音既清越，又有着种种说不出的欢乐和悲壮。
“放不下的手中剑，饮不尽的杯中酒。
杀不完的夺命人，牵不起的儿女情。
醉不尽春风，美不过从容。
莫追流光，不问痴伤，
不羡鸳鸯不羡仙。”
这歌，这曲，这声音，仙仙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忽然就站起来用力地抓着窗棂，指甲几乎要深深地嵌入木头里去，可是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
明月下，明湖中，一艘漂亮的画舫已经出现在水波间，距离湖岸还有十来丈的距离。有人漫声道：“美酒神仙窝，忘忧飘仙阁。一别载余，我不忘美人，美人只怕已把我忘了吧。”
言语间，一道淡淡的人影已自月下波光间升起，须臾而近，自仙仙身边飘然入室。
仙仙怎么能忘，怎么会忘？
她已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这个人，见到这个情景，但是真正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上已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
她忽然大声地说：“我怎么会忘记！我，我，你的酒我至今还替你留着！”
风子的脸上露出她熟悉的，有些懒散的笑意：“既然有酒，为什么不斟上？”
清碧的“济城香”立刻斟满玉杯，仙仙倒酒的时候手都颤抖得厉害，几滴酒溅在桌子上，屋子里立刻飘满了淡淡的酒香。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风子一饮而尽，道：“好酒！好人！使我忘忧。”
仙仙凝视着风子，那神情，那语气，还有那笑容，都是她熟悉的风子，却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了。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质地上乘的雪白薄衫，依旧是飘逸的男衫样式，却剪裁得极为合身，就好像是她的第二层皮肤一样。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的鞋子都洗濯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但这些都不是最耀眼的。最耀眼的还是她腰间所系的腰带。
那是真正的耀眼，因为它正闪烁着金黄的光泽。
这条腰带竟然完全是由黄金打造的，就连连系的绳子都是由金线编织而成。腰带上还镶嵌着无暇的白璧和价值连城的黑珍珠，光泽既夺目又柔和，精美得无以复加。
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件东西能如此华丽，如此奢侈？
仙仙知道风子虽然一直都喜欢喝最好的酒，骑最好的马，却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能够奢华到这种地步，就是她见过的最爱花钱的明月，也未能有这么样一条黄金腰带。
甚至连她的武功似乎也更好了些。
风子见仙仙盯着她的腰带瞧，眼睛转了转，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仙仙立刻说道：“虽然他们都说你遇上了可怕的敌人必死无疑，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你不应该对我这么有信心。”风子苦笑道：“本来我确实回不来了。”
仙仙又为她倒了一杯酒，静静地等着她说。
风子喝了一口酒，接着道：“你应该也听说我被‘十二星宿’和‘黄河十三鬼’追到了塞外。”
仙仙点头。
“我虽然在路上杀了‘十二星宿’剩下的七个人，可是还有黄河十三鬼。”风子道：“他们实在是我平生所未见的强劲对手。何况我逃到塞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打，可是他们却很熟悉塞外的地形，所以我被他们逼到了一处绝崖边上。”
仙仙点点头表示这些自己也已经听说过。
“那时我身上已经有十几处伤，和他们打了不到十招他们就下了杀手。那时我本来已经死定了。”风子道：“可是有人及时赶来，在最后一刻救了我的性命。”
“有人救你？”仙仙惊道：“谁？”
风子用力拍了拍手，两个穿青布衣衫的人就轻飘飘从窗户进来，站在仙仙面前。
“是他们！”仙仙失声叫道。
“不错。”风子微笑道：“除了‘大漠双仙’，还有谁能在一招之内杀掉‘黄河十三鬼’？”
那对老夫妇站在风子身后，两张脸上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抬头看仙仙一眼。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去救你？”仙仙还记得在明月宫的时候，这两个人一心要杀风子，甚至还差一点就得手了。
“自然是公子的命令。”那两个人还是没有看仙仙一眼，口中却已回答了她的问题。
公子？明月！
“你是不是想不通？”风子苦笑道：“我也想不通。”
这时“风公”道：“我们已将姑娘救出，并且护送回中原，完成了公子的吩咐，该回去了。”
风子转身道：“有劳两位，请。”
两个老人立刻就闪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章 归来（二）
那条大船还在大明湖的水面上，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华丽。
“这条船呢？”仙仙道：“难道也是明月送你的？”
“不是。”风子立刻道：“这条船是慕容山庄的老爷子送给我的。”
“慕容老爷子？”
风子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样东西，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可刚可柔的剑，刚才就藏在风子的腰带里。此刻剑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金黄|色的光芒。
那竟是一把纯金打制的华丽宝剑。
“黄金剑！”仙仙失声道。
“没错，正是慕容山庄的黄金剑。”
一把黄金打造的剑江湖上能够造得起的人虽然不多，也不算太少。但是绝对没有人敢这么做，因为没有任何黄金可以跟眼前这把剑相比。它的价值早已经远远超过了黄金本身。
只因为那是慕容山庄的“黄金剑”。
谁都知道慕容家的人虽然不太管江湖上的事情，但是如果他们要管的事绝对没有管不了的。即使不是慕容老爷子本人，而是他选中的人，江湖中也绝对不敢对这个人的权利和威严有任何的怀疑。
“黄金剑”就是这么一个信物，一个代表慕容山庄“择人”的信物。
手里拿着黄金剑的人，就是慕容山庄选中的人，他所做的事情和说的话都代表着慕容山庄的意愿，绝不容许任何的质疑和违背。不仅如此，大多数人见到黄金剑，都会给这个人最大可能的方便。
“慕容老庄主把‘黄金剑’给我，是要我帮慕容山庄做一件事情。”风子道：“我曾经欠他一个人情，答应还给他。”
仙仙急忙问道：“什么事情？”
“朱老爷子两个月前被杀了，你应该知道。”风子道：“慕容希望我去追查这件事情。”
“追查？”仙仙道：“这有什么好追查的。官府都已经说了这只是个买凶杀人案，都已经归入了死案。你又不是捕快，为什么要去追查？”
“只因为这件案子跟我多少也有一点关系的。”风子道：“而且我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买凶杀人，来的也不是简单的杀手。”
“你怎么知道？”
风子道：“只因为我知道朱爷和人们传说的有一点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
“江湖传闻朱老爷子是个武功不济的生意人。”风子慢慢地说道：“他们都错了。朱爷是个内外功夫都非常厉害的高手，他的武功甚至可能不在我之下。”
仙仙正想反驳那有什么关系，忽然住了嘴愣在那里，一丝寒意袭上心头。
如果真像风子说的，朱爷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他会不会坐在那里，等着一个只为了一点钱的杀手去杀他，死前甚至没有一点反抗？
不会，对一个那样的高手来说，再高明的杀手想要无声无息地站到他面前并且一伸手就杀了他，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朱爷本来就认识，而且绝对没有想过要防备。
——所以他才有机会站在距离朱爷不到一尺的地方和他说话，同时他的手还一定要快，他甚至还说不定对朱爷的身手都很熟悉，才能在朱爷完全没有机会出手的情况下杀了他。
如果这样，整件事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结仇结怨，而是个巨大的阴谋！
“你想得没错。”风子道：“这整件事都是有预谋，有目的的。”
仙仙想了想，又道：“即使是这样，现在人也杀了，杀手也不见踪影。你又要怎么查？”
“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风子慢慢地说：“朱爷虽然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这件事情本来和我也有一点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仙仙问道。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风子看着窗户外面，淡淡地说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有些东西原本就是要命的。”
“那么你呢？”仙仙面上浮起担忧的神色，道：“你此去会不会很危险？”
“有一点。”风子道：“不过现在我有慕容山庄的黄金剑，危险大概会少得多。慕容山庄的威名比一百个我这样的女疯子还要管用的。”她虽然还在笑，声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索和惆怅。仙仙不禁也有些难过起来。
的确，慕容山庄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门世家，而风子只不过是个备受争议的女人。
怪只怪懂得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仙仙还在伤感，风子却已经仰头笑起来。
“不待名利空沽钓，宁为美酒弃河山。”风子笑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喝？”
好一个“不待名利空沽钓，宁为美酒弃河山”，好一个风子！
仙仙一时被她的豪情感染，不禁连饮三杯。可惜她酒量一向不怎么样，三杯下肚，眼前的东西就旋转起来。
等她醒来，风子已经走了。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一）
戴远山坐在椅子里，他的仆人在边上为他扇扇子。他今天已经洗了三个澡却还是觉得热得很。
只因为他是个大胖子，胖子本来就比别人怕热一些。夏天对他来说简直就像灾难一样。
他把额头上的丝巾扯下来说：“快，快去给我浸在水里弄凉了拿来。”
仆人刚走出去，他就拉开抽屉，迫不及待想偷看一眼他昨天才从西街的王大老板手上买来的金镶翡翠的项链，那是他买来送给他第八个小老婆的。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和身价，对自己的老婆总是很吝啬，对小老婆却都大方得很。
这个时候有人影在眼前一闪，他慌忙把抽屉关上，骂道：“进来也没个声响，想吓死老子！”
骂完他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他的仆人，而是一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奇怪的陌生人。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在这样的大热天里，还是穿了一件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服，而他的脸，他的脸居然是一种接近死人的灰白。
这人光是看着就有一种不祥的味道。
“你是谁？”戴远山茫然地问道。
来人开口了，他却没有回答戴远山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串古怪的话：“如我惟忖，今佛世尊欲说大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诸善男子，我于过去诸佛，曾见此瑞，放斯光已，即说大法。是故当知今佛现光，亦复如是，欲令众生，咸得闻知一切世间难信之法，故现斯瑞。”
戴远山叫了起来：“你在我这里念什么经！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来人居然说道：“你听得出我在念经，那你听不听得出这是什么经？”
戴远山愣了愣，没有说话。
来人接着说道：“这叫做‘法华经’，又叫做‘妙法莲花经’。”
戴远山鼻子都要气歪了：“管你什么经，你到我家来念什么经？”
来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说：“我念经，自然是为了要超度你。”
“超度我？”戴远山觉得这人就是个疯子：“我还没死你超度什么！”
“你虽然没死，不过现在就可以死了。”来人冷冷地说。
他的语气已经快要把人冻成冰，他的手里真的就有冰了。一片比纸还要薄，却比刀刃还要锋利的冰！他的手不过轻轻一抬，用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划，冰冷的冰刃就割断了戴远山的咽喉。
戴远山死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他到死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这个人把手里的冰块扔在地上。那薄薄的冰在地面的温度下，迅速化成了水。
本来一切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黑衣人也转身准备走了。可是这个时候，那个倒霉的仆人拿着湿漉漉的丝巾走了进来。更倒霉的是他旁边还跟了个丫鬟，手里端着给主人的清火莲子汤。
那个仆人虽然立刻就一声不响地死掉了，那个丫鬟却有时间“啊——”地尖叫了一声。小姑娘的叫声又尖，又亮，整个戴家里面的人差不多都听见了。
戴家的人并不多，因为戴远山是个很吝啬的人，他一向认为请那么多人太浪费了。所以他家连他的八个老婆在一起只有三十七个人。
一柱香的时间以后，这三十七个人都变成了死人。
三十七具尸体，就在戴远山不算太大的书房里。尸体头碰着头，手叠着手，他们的血流出来，一直流到门槛前，汇成弯弯曲曲的小溪。无论谁看到这样的情景恐怕都快要吐出来。
这个人却仿佛觉得很满意。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在尸体的中间站了一会。
空气中飘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有点像是某种甜味。
那是血的香味。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二）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脸都被油烟熏得灰黄的老人呆呆地坐着，看着炉子里残余的一点火光。
十三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面，慢慢地吃一碗只放了一点油和葱花的汤面。
十三是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一口气杀了戴家三十七个人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他的伙伴都叫他“十三”。
他虽然有伙伴，可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杀人。他甚至很少找女人。
他并不觉得孤独，至少他还活着。
在灯光下看他那死人一般灰白的脸色居然还是没什么改变。
这么晚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卖面的老张也准备等这古怪而沉默的客人吃完最后一碗面就收摊回家去——这个人已经吃了两碗，好像三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十三常常都会吃得很饱，吃到再也塞不下去为止。他觉得过了今天他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嘴。
寂寂的荒街上，忽然就有了人。
那个人来得并不快，她是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走到面摊子前的时候，十三已经吃完了他的第二碗面。
十三并没有看这个人，他招了招手跟老张又要了一碗。
面很快就来了，他吃得更慢，仿佛是在慢慢品尝其中的滋味一般，每一根面条，每一片葱花他都吃得很仔细。
风子忽然说道：“那些刚刚死去的人呢？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尝一尝面的滋味了。”
十三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接着吃。
风子也没有再说话，站在旁边等他吃。
他吃完了，把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桌子上，站起来，慢慢地往街道深处最黑暗的地方走去。一直走到一堵墙前面，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风子。
“现在你是不是要动手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并没有恐惧。
他既然做了杀手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难道不应该？”风子淡淡地说：“你刚才杀光了一家人整整三十七条人命。”
十三沉默了半晌，忽然他的手中反射起一道淡淡的月光，一把形状奇异的冰刃直向他的心窝刺下去。
“砰”地一声，冰块四散溅了他一身。
风子放下手，说：“你还不能死，我有话要问你。”
十三冷笑了一声：“我既然知道就要死了，又为什么要回答你？”
风子淡淡的说：“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我有很多种法子让你说实话的。”
十三瞪着她半晌，忽然惨笑一声，道：“现在你还有办法叫我开口么？”话音到后面渐弱。风子心里一惊，忙纵身上前握他的下巴，却看到他的嘴角已流下暗色的血来。
十三死得并不痛苦，因为那本就是一种剧毒的毒药，吃下去以后他的五脏六腑就都已经麻痹了。他躺在墙角下，身体很快就僵硬了，那张脸却还是看得出很年轻。
——或许从他开始这种生涯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没有“年龄”了。
他自己也知道，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算是多活的，算是赚到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三）
翌日夜晚，范家大院。
同样诡秘的黑衣人，同样诡秘的经文。
可惜他的时间算错了一点点，他的经还没念完，风子已经来了。
坐在地上的范士成本来已经被这黑衣人吓傻了，见到风子到来，一双眼睛还是呆呆的，似乎连转都转不动了。
风子的剑已在手，一剑就将黑衣人逼出丈余，隔在了他和范士成之间。
“我叫十四。”黑衣人道：“今天见到你，我已经知道活不了了。”
他居然真的垂下了手，不准备再做任何抵抗。
“我只想你知道，我死了之后，还有十五，十六，二十五，二十六……你能阻挡么？”
风子没说话，却突然向“十四”迎面冲了过去，同时伸手就去捏他的下颌，十四看到他的速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吞下药丸。
风子没料到他有突袭。
一大把青黑色的铁砂忽然扑面飞来——见过沙子的人都知道它是怎么飞的，没有方向，没有规律，但是铺天盖地，几乎完全没有躲避的可能。
幸好他的对手是风子，幸好风子的反应能够够快，轻功也够好，才能在铁砂将要擦到她衣服的时候错开了脚步，向左飞出四尺有余。
但是这么一下，铁砂就全飞到了她身后的范士成脸上。
他惨叫了半声。
那声惨叫就好像是被谁用刀砍断了，硬生生定格在那里——范士成的整张脸漆黑如墨，还泛着诡异的绿光，连喉咙都已被铁砂溶穿，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大洞。
唐门毒砂！这不起眼的黑沙子竟然就是蜀中唐门的百毒之首，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至毒暗器唐门毒砂。
据说任何人哪怕只是指甲上沾上一点这种毒药，就必死无疑，连神仙也没办法救他。
她的敌人当次绝危之际，竟然会用这样的东西来对付她，又或许正是因为绝危，所以露出了马脚？
难道蜀中唐门竟然是这一系列的富豪残杀案背后的主谋？
不管风子怎么想，她都没有可问的人了——“十四”撒出那一把毒砂后，也就已经有了死的机会，他立刻就把舌头下面那粒致命的药丸吞了下去，立即就倒了下去。
除了蜀中唐门，又有谁制造得出药性这么剧烈的毒药？
风子走在路上，慢慢地想。她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想通。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还有一个地方没想通，就不应该下定论。
路边又是一盏昏暗的灯光。
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在路边摆了两只篮子卖苹果。她坐在路边的地上，脸上刻满了岁月和愁苦的痕迹，她的年纪或许还不太大但是这张脸看起来已经很衰老。她的身体有些佝偻，眼睛也呆滞地看着地面。
她的孩子，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就站在她的身边，身上穿着同样破旧的衣服，用一双有些疑惑和惊恐的眼睛看着她，或许他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沉默不语，又为什么叹气。
这样深的夜里，又有谁会来买她的苹果呢？
听到风子的脚步声，妇人抬起了头，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看到来人时忽然亮了起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和乞求。
那些水果的钱或许就可以为她的孩子买一块炊饼，买一双鞋子。
风子本来快要走过去，不知怎么的她眼前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幅图像。
也是这样寂静又黑暗的夜晚，一个美丽却愁苦的女人坐在路边上，。那盏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她面前的那块布，布上放着一些手工刺绣的小玩艺。一整天都没有任何人来买走她的东西。她的孩子，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还趴在她的膝盖上，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她。
最后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才翻出来一小枚铜钱，为她的女儿买了一块炊饼摊子剩下来卖不出去的，还带着最后一丝热气的炊饼。
风子退回到妇人的苹果摊前。
妇人急忙道：“姑娘你看看，我的苹果是附近最好的，一个虫眼也没有！”
不等她说完，风子就说：“这些我全都买了。”
妇人愣了一下，看样子她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她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苹果，塞进风子手里，用有点哽咽的语气说：“这个是我送你的，不要钱！你，你真是个好人！”
风子拎着慢慢两篮子的苹果，慢慢地在路上走。她觉得有点滑稽。
她能把这苹果拎到哪里去呢？
——她自己都没有一个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归去。
忽然前面的街面上出现了两个人。两个和“十四”同样穿着黑色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风子有点纳闷，这两个人总不会是来抢苹果的吧？
接着她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她的头已经开始晕了起来，不仅头晕，而且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想起了刚才那个妇人把苹果塞进她手中的动作，但是这时候才明白已经太晚了。
接着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很轻松就把她扛到了肩膀上，然后两条黑影一闪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十一章 血海飘香（四）
荒郊。
死寂的荒野里，连如豆的灯光也像鬼火一样充满了恐怖和凄凉。
那不过是间茅草屋顶的破房子，平常一直废弃着没有人住，只因为它实在已经破得住不了人。
现在房子里却有了七八个人。
一个坐着，坐在破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其他的都站着。
虽然屋子里还有一张床，但是那床看起来已经和这屋子一样破，坐下去说不定都会散架。
他们在等人。
那两个黑衣人进来的时候带起了一真风，差点连那如豆的烛火也吹灭了。
“人呢？”坐着的人说。在这***下面看起来他的脸还是青绿的，那种死了又在冰雪里面冻了好几个月的绿。
黑衣人也不说话，将风子往那张好像随时都会倒塌的床上一扔，她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床上。
“我们的‘夺魄追魂’怎么样？”那个“绿人”明显很得意，他又说：“那样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黑衣人终于开口了：“已经送去该去的地方。”
呵呵呵呵。“绿人”奸佞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听起来格外不舒服：“这个女疯子已经不能动弹，还能给我钓一条大鱼来。这买卖做得不错。”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接话，可以看出来他们并不喜欢这个人。
“绿人”又走到风子身边，仔细地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恶毒的笑意：“你们可知道，要确保你的敌人跑不了，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他转身看了所有人一圈，慢慢地说道：“就是把她的腿砍下来。”
“唐老七，”另外一个看起来和他也差不多的人说：“你难道想现在就借机报仇？”
“我难道不应该？”唐老七嘶声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他们每个都是好孩子！”
“现在还没到时候……”
唐老七打断那人，道：“什么叫到时候！老子不管什么时候！”
说着他手里刀光( 风里的剑香 http://www.xlawen.org/kan/30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