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阅读
奈何地表示，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第二天早晨，父亲和母亲把他们的打算和想法告诉我。处在“少年不知愁滋味”年龄，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理解成只是和父亲共同出远门，长时间不回来而已，但心里隐约明白，我生命中无忧无虑的那一页，可能从此翻去；根本就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父亲和我这次去农村是安家落户，那个年代，无论是谁也无法抵挡这股滚滚而来、锐不可当的/革/命洪流。
第五节 人间的是非颠倒（7）
第五节 初识人间的是非颠倒（7）
这以后的几天里，父亲几个要好的同事不断地上门劝说，让父亲主动屈服陈氏，或由他们从中斡三旋四、消除偏见，以免遭受不应有的人生挫折。＼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8.coM＼这些好心的同事认为，陈氏现在是单位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翻云覆雨、权倾一方，只要他能同意父亲不下放，家里面临的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况且，他还曾是父亲的学生，不会不顾及父亲的难处。父亲听完这些话，向他们在自己处境极度困难时，给予的关心和爱护表示真诚谢意，同时，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自己决不会放弃尊严而屈服于逞狂霸道一时的陈氏，换取自己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的机会。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具有中华民族的钢铁般的骨气和英勇，他一贯不会见风使舵，从不奴颜婢膝、卑躬屈节地顺应邪恶势力，更没有无原则地低过自己高贵的头颅。父亲始终以自己矢志不渝的尊严和人格、倔强和执拗，嫉恶如仇、傲岸挺立，潇洒自如地阔步在自己的人生旅途。我钦佩父亲巍然洒脱、豪放不羁的不屈秉性。
至后，父亲依然焕发着热情开朗、豁达大度的个性色彩。面对不可逆转的人生走势，他并未消极颓废、情绪低落，而是勇敢顽强地与自己的命运进行抗争。父亲相信自己的坚强，只要自己振作精神和奋发起来，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战胜不了的困苦，也没有排除不了的困惑，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前后共10多天时间，父亲在家虽一直默默无语，他是把千言万语埋藏在自己心底。父亲细心地整理出一些简单家具和日常用品，找出必需的衣物、图书和资料，买些按计划供应给下放干部的劳动和生活用具，抓紧把这些将要带到农村去的物品自行捆扎包装。等大体收拾停当后，父亲和我一起到反/帝/小学办理转学证明，分别向老师和同学们依依惜别。
父亲带我来到位于程阁老巷口的公安派出所办理迁移户口手续，平时就和我们非常熟悉的户籍警见到我们，在问清我们迁移户口的缘由后说，我把户口迁移章一盖，你们可就是安前县农村的农民，都考虑好了吗？稍作停顿，我听见父亲用血性豪情般语气坚定地说，我已经考虑好，你现在就盖章吧！父亲此时心明如镜，盖上户口迁移章，就意味着父亲和我的人生轨迹，将要在此发生根本性的转折，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从未体验过的艰苦生活和无法想象的身心磨难。
经过奶奶、父亲和母亲的一番忙碌，我们到农村去的各项事宜基本准备就绪，父亲和我从大家庭里派生出来的“小家庭”至此组成，我们静心等候着离开南京到奔赴安前县农村的通知。亲人离别前的伤感，使得家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奶奶和母亲沉默不语，生活节奏似乎变慢。
父亲经历的这次人生遭遇，虽已过去30多年时间，但却使我深深感悟到，人们对待任何事情，一旦混淆是非、失去公允，带给人们是将是何等的伤害和打击甚至影响终身。如果人间能多些正义和公平，多些理解和关爱，就会少些邪恶和歪曲，少些疑惑和仇恨，整个社会必将充满人人所向往的和谐与温馨。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1）
本章阅读提示：生活由各种变幻莫测、喜忧参半的事例构成，遵循潮起潮又落、潮落潮再起的规律。在平凡的人生中活出不平凡的精彩，定能珍藏许多值得分享和骄傲的篇章。在人生道路上，从来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趟不过去的冰雪河，应当勇敢地破灭所有人生幻景，坚定激昂地把坦荡正直、光明磊落写在自己生命的旗帜上。向往光明与欢乐、追求事业与奋进，是策动生命激|情飞扬的重要方面。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1）
我们的生活往往就是由各种变幻莫测、喜忧参半的事例构成。在更多时候，人生就像奔腾的河水，不知何时遭遇湍急的浅滩；就像幕幕扣人心弦的戏剧，再有才华的作家都难以想象它的丰富性。在滚滚奔流的社会洪流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正确方向。无论何时何地，都遵循潮起潮又落、潮落潮再起的客观规律。
1969年12月26日，是**同志76周岁生日。为纪念这个全国人民共同喜庆的日子，表达对**同志的无限忠诚和深厚爱戴，南京市革委会奉命代行通知，决定在当天太阳冉冉升起时，与东方的旭日并行，所有本批被下放的干部及家属们，集体出发分赴农村安家落户。这样做的意义，既富有“继续革命”的色彩，又振奋这些被下放干部的激|情和斗志。
按照南京市革委会安排，我们这批人和随身携带的家具等物品，若从公路走，费用高并且汽油也短缺；若从水路走，节省费用，还可以客货混装。根据通知要求，父亲和我、连同其他拖家带口同行的下放干部们，被指定在南京市中山码头的4号检票口上船。
父亲和我离开南京的那天早晨，真的是朝霞满天。全家人帮我们提着随身携带的行李，踏着焦灼、屈辱和困惑的脚步，行色匆匆地往码头赶去。我们全家人到达码头后，众多亲朋好友和父亲的同事们，陆续赶来为我们父子送行，纷纷向父亲表示亲切问候，表达同志式的良好祝愿。灿烂的阳光倾泻在南京大地，但却没能扫尽压抑在大家心头的意乱和悲怆。
经过“/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和/造/反派的洗劫，冬日里的中山码头，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萧瑟衰落的景象，4号码头的“4”字只能依稀可辨，难觅如今船只穿梭、人声鼎沸、气笛长鸣的繁忙兴旺景象。环顾码头四周，破败不堪的候船室、斑驳脱落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扶栏杆，无不渲染出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凄凉。
我在4号码头的候船室里外徘徊时，看到几处刚刚贴上墙的诸如“热烈欢送下放干部奔赴农村干/革/命！”、“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大红标语。透过这些标语，仿佛提示着全体下放干部们，应当明白自己尚未落伍于这个空前绝后的时代，至少在心里更增添几多立志“继续/革命/”的豪情壮志。
候船时，时年已76岁高龄的奶奶，尽管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可她的眼中还是噙满辛酸的泪水，禁不住老泪纵横。奶奶拉着父亲的手，宛如拥着自己楚弓复得的生命。奶奶最放心不下的是，父亲和我这么一走，在农村的生活由谁来料理？自爷爷早逝后，奶奶一直视父亲兄弟两人为自己生命的全部，从不要求他们多做家务事。长期以来，父亲连最简单的做饭、洗衣都不会。到农村后，怎么能安排我们父子的生活？至少一日得有三餐啊！奶奶泪水涟涟地望着父亲，殷切关照他千万要保重身体，干农活要量力而行，再艰苦也要咬紧牙关坚持，总归会有云开雾散、重见光明的日子！说着、说着，奶奶伤心至极，时而泣不成声、时而涕泗滂沱。
奶奶针对我贪玩、做事欠考虑的特点，她特意嘱咐我在搞好学习之余，要像在自己身边时那样，多帮助父亲做些家务事，不要无故在外玩耍惹事，减轻父亲的体力消耗和精神负担。我听完奶奶说的话，重重地向她点点头。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2）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2）
母亲在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后，一直沉默不语，她在以缄口不言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父亲和我的离别之情。片刻，母亲饱含深情地为父亲整整外衣，掸去衣服上的浮尘，在父亲的手提包里放些留给我们在路上吃的“油球”和烧饼，然后依依不舍地走过来靠近我。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到农村后，一定得听父亲的话，千万不要调皮，要好好学习、取得进步，多帮助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此时此刻，亲友们说不完的千言万语，道不尽的离别之情，煎熬着我们全家人的心。匆匆赶来与父亲道别的同事们，既为他经受不应有的挫折而鸣不平，又为他此去前途叵测、凶吉未卜而担忧。同事们的真切情意和亲切絮语，在“过去朝夕相处，如今天各一方”的伤感中，在“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寓意里，被表达的淋漓尽致，萦绕耳畔、绕梁不绝。
顿时，凄凉的惜别和不舍、难弃的悲伤和依恋，交织成催人泪下的画面，猛烈撞击着我们全家人的心扉，留下难以抚平的伤痛，展现出千古佳句“黯然神伤者，唯别而已矣”的意境，仿佛使我感到生死离别的悲切。这番情景，至今还时常在我脑海里隐隐浮现。
江岸边，红旗飘飘、寒风阵阵。各路来为下放干部们送行的亲友，个个带着忧郁的面色，说不尽的安慰话、讲不完的关照语，使我们每个在场人的心在刹那间被紧缩起来。各单位组织来欢送的人群，敲锣打鼓、肩扛红旗、个个怀揣“红/宝书”，不时地从队伍里发出诸如“向下放干部学习，向下放干部致敬！”、“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今日奔赴农村，明日再立新功！”的口号；其中不乏居心不良之人，他们阴阳怪气、惺惺作态，与其说是来送行，不如说是来借机发泄心里的恶意和诡秘。
阳光照耀下的码头，喧闹声、道别声、嘈杂声，交织混响成恼人的聒噪声，搅乱前来送行亲友和同事的思绪，带给他们难以言状的烦躁。是欢送、还是混沌？是惜别，还是悲愤？这些善良的人们，只能把沉重的问号留在心底。
沉闷急促的轮船汽笛声“呜、呜、呜”地从江中传来。汽笛的啸叫声，震颤我们全家人原本已揪紧着的心，似乎在急切地催促父亲和我赶快登船。此时，父亲带着愤懑和焦虑的神情，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奶奶、母亲和家人，回望着众多亲友和亲切友好的同事，稍微作片刻停顿后，便使出刚强不屈的脾气，猛然搀起我的手，疾步向轮船走去。父亲再也没回头看看奶奶和母亲，以及赶来为我们送行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奶奶、母亲和家人，前来送行的众多亲友，目断魂销地望着我们登上即将远行轮船。
少顷，轮船起锚后便缓缓驶离南京。父亲和我由此踏上各自生命的新旅程。船舱里的下放干部及家属们，以各种不同方式，从心底里流淌出倍受压抑、百般无奈地呐喊，再见吧，南京！再见吧，亲人！在那个蜩螗沸羹的年代，其情其景令人心酸、心怜和心悸。
真的无从知晓，等待父亲和我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处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父亲和同行的下放干部及随同家属们，都不可能知道此行的命运将会如何。全船的人对此不得而知，也无从可知。父亲心里同样是一片茫然。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3）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3）
宽阔浑浊、空旷寂寥的江面上，凛冽的西北风不住地吹着，越刮越猛、越刮越烈，似乎以此发泄对这个倒行逆施世道，以及恶劣伎俩的强烈不满。放眼望去，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江面上结成的厚厚冰块显得特别刺眼，使人感觉到天气异常寒冷，沿途几乎看不到其他船只在漂泊。我们乘坐的这艘轮船，艰难地行进在犹如冰窖的江面上，船舱里没有丝毫暖气。
面对猝不及防的寒冷和疲劳困倦的袭击，前途未卜的下放干部及家属们，从内心越发感到由孤独无援带来的无尽凄凉，由此而产生在绝望中渴求新生的企盼，欲冲破冰封的江面，怒吼着奋力将这个年代推陈出新。随着轮船在江面上不停地颠簸，船上每个人显得异常坐卧不安。在难熬的悲哀和愤恨中，这批下放干部及家属们，都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惆怅，仅存的“继续/革/命”热情骤然消退。船舱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叹息声和喧扰声，沸沸扬扬、沸反盈天。
轮船驶出南京段江面，这些被“发配”到农村去干/革/命的城市“弃儿”，个个便没精打采地蜷缩在自己座位上，有的穿着臃肿的冬衣，有的盖着薄薄的棉被，苦苦地理顺着自己的心绪，有的则呆若木鸡似地望着江面，就好像在寻找自己前行的方向。在整个船舱，只有可爱的孩子们坐在船上感到什么都新鲜好奇，不停地跑来绕去，围着大人前后问个没完。
轮船在江面上继续行进，船舱里热闹地播放起《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有个金太阳》、《敬祝**万寿无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等革命歌曲，鼓噪耳膜、经久不息，仿佛是特意为“/文/化/大/革/命”中满载“战绩”凯旋的勇士送行。此时此刻，船舱里的乐曲声，与大家被扰乱成的凄苦心情相比，形成明显反差，大家的心情几乎达到崩溃的境地。
船上供应的饭菜大多是用变质原料做成。开饭时，端回来的不是夹生米饭，就是少见米粒的稀饭，要不就是蒸得酸溜溜、**的馒头，再加上烧得烂呼呼或是没烧熟的菜，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大家纷纷向船老大提意见。不料，船老大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地说，能有这样的饭菜吃就很不错了，等你们到农村后，恐怕想吃还吃不上呢！大家听到这些话，愤懑不已，船舱里就像炸开了锅，据理争吵声不时撞击大家的耳膜，却又都尽力保持着克制和忍耐。
为这次航行特备的破冰船劈开坚冰，在呼呼作响凛冽寒风中，引导着轮船艰难蜗行。冰块撞击着船舷，不分昼夜地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吵得大家彻夜难眠，最多也只能迷迷糊糊地打个盹，个个都是倦容满面。
父亲除关照我吃饭、督促我休息，不时地嘘寒问暖外，一路上，他竭力压抑着自己隐晦难诉的心情，沉默寡言，心烦意乱。父亲似乎在调动大脑的每个细胞，思考着我们父子的命运，安排着即将到来的农村艰苦生活。我事后明白，父亲分明是在以自己的沉默，把遭受屈辱和不测深埋在心底，努力给自己的性格淬火、增强韧性，积极思考着如何与命运作顽强抗争！
一路寒冷，一路疲倦，伴随着满腹狐疑和万般怨恨，船上下放干部及家属们的情绪，一落千丈，沮丧至极！轮船穿过长江、进入大运河，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经过三天三夜的不停颠簸和艰难航行后，终于在朝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安全停靠在目的地码头。但大家的心情并未因此放松，梦想中，希望轮船折返驶回南京的谵语，终究未能在恍惚中得以实现。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4）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4）
安前县革委会显然是预先接到省革委会通知，及早组织有关公社和大队的干部与贫下中农代表，前来轮船码头迎接我们一行。下船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扛着红旗、敲锣打鼓、呼喊口号的欢迎队伍，“**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热烈欢迎下放干部来我县安家落户”等醒目的横幅和标语，不断在大家眼前晃动。
安前县地处江苏北部的平原腹地，土地面积约1200平方公里，陆地距南京大约300公里，历史悠久、人文荟萃。闻名于世的人工河流――京杭大运河，以及古黄河横贯全境，驰名中外的我国两大淡水湖横跨县境，湖面波光潋滟、碧波荡漾，宽阔无垠、水天一色。现今建成的国家湿地公园以其独特的旖旎风光，吸引海内外游客前来休闲和观光。
安前县的自然资源较为丰富、物产丰饶，非金属矿产储量较大，是优质农副产品产区，曾被乾隆皇帝盛赞。境内的远古建筑古朴雄浑、金碧辉煌，汉代墓群气势恢弘，文化遗存丰厚。安前自古至今哺育过无数英雄豪杰，南宋的抗金英雄、晚清的民族英雄，以及近代的传世英豪。安前是著名的革命老区、红色根据地之一，**、陈毅、彭雪枫、江上青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均在此留下辉煌足迹，令后人无限景仰。
当年的安前，由于政治禁锢、思想僵化、交通闭塞、观念陈旧，造成生产方式和生产力极其落后，唯有天阔地广、辽宇悠空，才使人感到这块待开发红土地的弥足珍贵。
那时的安前是典型的农业县，是江苏省的重要商品产粮区。全县的粮食生产以种植水稻和小麦为主，兼顾玉米、山芋、高粱等各种杂粮生产。在完成国家规定的粮食定购计划后，农民们的口粮自产自给、略有节余，总体上看，全县粮食供应能够勉强做到相对宽松，这已经相当不错。安前虽定名为农业县，但因经济基础十分薄弱，凡是相关于“农”字的产业几乎是空白。
进入城区后看到的景象，准确地折射出这座城镇的萧条和破败。分布在县城各个角落屈指可数的工厂，因人才匮乏、生产工艺和制作流程落后，产品显得笨拙粗糙。这几家工厂每年获得的利润总和，艰难支撑着全县大部分财政支出。县城里人流稀少，只有两三条狭窄马路，路两旁的草房，有的当作书店、邮局、浴室等公共服务设施，有的用作民居。破旧不堪的商店，给人以冷清空旷的感觉，货架上零零星星地摆放着简陋商品，没见到有几个顾客进出。
父亲和我被县革委会分配到距离县城30多公里远的前进公社。很快，该公社的同志用拖拉机，先把我们同去的一群人送回去。到达公社食堂，农民代表已在等候我们吃中饭。随后，我们便吃到自踏上安前土地后的第一顿饭――“忆苦饭”。当初，贫困的农民们只求食可裹腹，借为我们“忆苦思甜”的机会，啜一顿“忆苦饭”，倒也算是件难得的乐事。
我们吃的这顿“忆苦饭”，和我在南京附近农村吃的完全两样。当地农村“忆苦饭”的做法是，把少量乱七八糟的杂粮、稗子等，和着糟糠类的混合物放在一起煮，不用洗干净，更不放油和盐，半生不熟时就盛到碗里。公社革委会主任在开饭前，面对众多下放干部和家属们，不怀好意地摆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逼人架势，敞开嗓门大声地说，吃过“忆苦饭”，才能体验到旧社会贫下中农吃的苦和受的罪，才能不想念在南京的舒适生活、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紧跟**、心怀一颗红心，扎根广阔天地、继续/革/命立新功！
这位主任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大家端着盛满“忆苦饭”的粗碗，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吃吧，黑乎乎的“糟糠混合物”，苦涩、嚼不烂又牙碜，难以吞咽；不吃吧，担心被公社干部和农民们指责为忘记旧社会，不和他们打成一片。父亲因实在没办法推辞，想给公社的同志和农民们留下好印象，不愿意给他们留下口实和笑柄，只好硬着头皮大口吃起“忆苦饭”来。我端着饭碗，看着碗里的“忆苦饭”，蹙着眉头、撅起嘴唇，感到实在左右为难。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5）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5）
父亲发现后，趁在场的人不在意，赶紧从包里拿出在船上吃剩的、已经又冷又硬的馒头塞给我，随即又把我碗里剩下的“忆苦饭”倒进自己碗里，屏住呼吸，避开别人视线，一口紧似一口地把这些“忆苦饭”囫囵吞下。
这是我在近12年来，首次最直接、最温馨和最清晰地感受到浓浓的父爱。顿时，我感到父亲的举动强烈地撼动着我的心灵，给我以至真至情的心灵冲击，留下他深深的人格烙印。就在霎那间，我仿佛把留存在自己记忆中，父亲以往对我疼爱的点滴，堆积成耸入云霄的大山！
吃完“忆苦饭”，公社革委会随即召集大家开会。公社革委会主任进行一阵“训话”后，特意安排让早几天到达的下放干部代表蒯医生上台发言，由他谈谈到农村后的收获。
蒯医生走上讲台，强装欢颜、心不在焉地对大家说，首先欢迎新战友们到来。今后，我们将在一起战天斗地、“继续革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早日把安前建设成“大寨县”（学习和发扬“大寨人”在虎头山上，劈石造良田的艰苦奋斗精神，像“大寨人”那样，勇于战胜任何困难，苦干、实干、拼命干，夺取农业稳产高产式的样板县）而努力奋斗，等等。在蒯医生的话持续10多分钟后，公社革委会主任感到再没什么可说，便即刻宣布散会。
接着，下放干部和家属们开始搬运随船运来的家具和其他生活用品。因父亲和我属于“半家户”（当时对下放干部中，夫妻双方有一方不随去农村安家落户的别称），带到农村去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相对较少，临近傍晚时分，在当地农民带领下，我们到达离开公社约6公里，并将要在此生活、走过一段人生旅途的生产队。
父亲和我落户的这个名为凤凰的生产队，共有137口人、330亩贫瘠土地，农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可挣到的一个工分（合10个分值）价值5角4分钱。这种劳动报酬水平，在当时的安前农村已属于中上等，劳动和生活条件还算说得过去。即使如此，生产队里95％以上的农户仍是四壁徒空、食不裹腹，随处可见的凄婉悲凉景象，使我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预想不到的是，这个孤寂的乡村，竟然到处还都留有“/文/化/大/革/命”痕迹，足以见得当年这场运动其“群众性”特点的无比威力。
前几年，农民们的精力主要放在搞/政治/运动上，时值当初，他们仍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文/化/大/革/命”前期过后，生产队仅有的几间集体农舍已是残垣断壁、摇摇欲坠，墙壁上尚能见到以揪斗、紧跟、批判、誓死、砸烂等字句组成的标语痕迹，仅有的几条瘦弱耕牛也无人专心饲养；田野里留下农民们相互争夺和武斗的“战果”，不少可耕地都被这些对**同志怀有赤胆忠心的农民们，肆意糟蹋得一片狼藉。
凤凰生产队的农民们为父亲和我准备了两间半新草房，另在草房旁外加一间只能弯着腰才能进出的草棚，留给我们作厨房。草房的门用玉米秸秆编结而成，门的正中贴着写有“新农民之家”字样的红纸。这种门根本挡不住乡村旷野肆虐的寒风，屋里屋外气温相同。那几年冬天，早晨起来后连洗脸毛巾都被冻成冰棍状。这种“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房门只能是徒乱人意，不分白天和黑夜，经常有梁上君子光顾，使得我们整天提心掉胆、担心受怕，不知道哪天或在光天化日之下或在月黑风高之际被蟊贼洗劫，落得个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的结局。
每逢夜晚，荒冢般的乡村万籁俱寂，庄稼人劳累一天后，早已酣然进入梦乡。唯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提示着人们这里还散落着人群。皎洁的月光把村庄笼罩在银色梦境中，只有少数人家窗口透出几缕摇曳的煤油灯光。初来乍到，父亲和我生活在这般与外界隔绝的环境，平添几分心情上的沉重感和失落的成份。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6）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6）
哲人们说过，生命里一些所谓感到沉重的东西，有时只需要增加些自嘲和幽默，就完全可以雨过天晴，鼓舞自己继续前行的信心。大概是因为草房里太寒冷，父亲接连几夜都被冻得没能睡好觉。那天，我发现他半夜起床，点亮煤油灯后看了一会儿书，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早晨起床后，我看见父亲是夜写的是一首打油诗：
屋外明月格外寒，被厚衣重也不暖。
漫长黑夜只有睡，醒来不知在何方。
父亲写的这首打油诗，并不因他诗意盎然或带着某种兴致和情怀。短短几句打油诗，表达他身在草房被冻得瑟瑟发抖时的暗淡心情，展现他不顾影自怜的豁达心境。曾经沧海后的平静，使父亲凝结成不屈不挠、幽默风趣的精神力量。在后来的日子，这股力量始终激励和鼓舞着父亲带领我，共同克服生活上的重重困难，十分完整地体现在父亲身上，那种直击困苦现实而顽强不屈的人生价值和行为典范。
父亲事先没能料到，蒯医生家和我们是隔壁邻居。“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无形中为父亲和我增添“身在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生产队似乎对我们抱有偏见，故意安排我们两户人家离群索居，这倒使我们“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的两户人家，排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获得鱼水相亲、|||||||乳|水交融的愉悦。
经过几天接触，父亲对我说，蒯医生外表看似冷傲严酷、内心却热情似火。他在“/文/化/大/革/命”前，是江苏省委第一书记的医疗组组长。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省委第一书记被打倒后，无人顾及他的高级专家身份，遂被强行下放到农村劳动。这位高级知识分子，只有在成为他的医疗对象时，才感到他和蔼可亲。
蒯医生出身在祖传名医世家，可谓是家学渊源、名门望族。在下放安前农村劳动前，他是省级人民医院的医学专家、教授、主任医师，成果累累、著作等身。早年曾在美国攻读医学，获得博士学位。蒯医生医术精湛，风格凌厉泼辣、细致入微，他从不优柔寡断，注重临床积累，从不盲目尊从医书中的繁文缛节，在全国医学界不乏妙手回春的佳话。
蒯医生的夫人邓老师，是原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高级化学教师。她可亲可敬，热情爽快，乐于助人。在我们两家和睦相处的日子，邓阿姨经常教我们怎样料理家务活。无论是做饭、洗衣、买菜，还是收拾住房、缝补衣物，她都给予我们悉心指点和耐心示范。父亲能学会做家务事，与邓阿姨热忱帮助密不可分。随同蒯医生夫妇到农村安家落户的还有，他们年长我9岁的女儿蒯宁宁。
刚到农村的日子真难熬，与在南京的生活条件相比，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离开南京后，我们住的是草房、点的是煤油灯、烧的是柴草、走的是泥土路、饮用的是井水、干的是体力活，如此等等。置身这种异常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必须强迫自己尽快适应农村生活。否则，将是寸步难行、步履维艰。这对父亲来说，将面临着十分严峻的挑战和考验。
1970年新年的时针，刚划过沉闷和悲凉的空间，春节便接踵而至。相沿至今，当地农民们没有使用钟表和日历的习惯，只凭观察太阳所处位置推算白天的大致时间，只凭月亮的圆缺变化记住农历日子。如果要求他们准确说出白天某段时间或某个节日是哪天，实在是为难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年春节是哪天，他们竟推算得非常准确。随后，农民们便向公社/革/委/会提出建议，最终由公社作出规定，不允许下放干部及家属们返回南京过年，和当地农民们共同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以显示下放干部和家属们，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坚强决心。
临近春节的岁暮天寒之际，母亲专门请几天假，心急如焚地赶到安前农村和我们团聚。节日期间，除了向农民们表示新春问候等礼节外，我们和蒯医生两家不负自己、自寻欢乐，共同度过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新年。短短几天，母亲抓紧时间为我们料理家事，理出能使父亲和我过日子的头绪，就匆匆返回南京。从此，沉重的家庭生活负担，全部压在父亲的肩头。
在农村生活几年，承受来自多层面的生活重负和精神重压，父亲以脱俗凡人的毅力，丝毫没向多舛的命运屈服；他以自己坚定的信仰、超人的胆略、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人生体验和自强不息的可贵精神，在迷惘的人生旅途漂泊中，苦苦寻求自己前行的坐标，谱写自己这段非凡而壮阔的人生篇章。
第二节 草房里的舐犊深情（1）
第二节 草房里填满殷殷舐犊深情（1）
文学家们曾说过，父爱是座伟岸的大山，拥有厚实的胸怀和深沉的力量；父亲是棵伫立荒原的大树，顽强地唱响岁月的高歌。父亲给予的深情和厚爱，内敛并柔情，宽广并克制，虽没有固定表达方式，但却像醇厚的陈年佳酿。若细细品味，种种温暖和感动尽在不言中。当徜徉在浓郁的父爱深情中，定能真切感受到那份回荡心田、沁人心脾的强烈震撼，甜绵幽香、永志难忘。
在那段非同寻常的日子里，在与父亲朝夕相处过程中，透过每件生活中的小事，父亲给予我的深情和厚爱，都使我深深感到，父亲的殷殷舐犊之情、铁骨柔肠之意，填满乡村草房里的每个角落，渗透在生灵涂炭的日子。
在父亲看来，因自己被无辜下放农村劳动而连累到我，内心始终承受难以缓解的愧疚。但他又极不愿意把这些自己耿耿于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愧疚，以及郁闷的情绪传递给我，进而影响到我对当年社会世事的认识，直至导致我形成不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父亲的最大希望是，通过自己对我的精心呵护和百般关爱，能够使我从这个侧面，感觉到艰苦的生活环境依是那样美好，促使提高我努力学习和奋力进取的勇气，能像在南京的同学所有一样，生活愉快、学习进步、健康成长。就当时自身情况而言，父亲为此付出极大努力。
当年，安前县农村水利基础设施十分落后。背靠大运河、毗邻骆马湖和洪泽湖，生活用水资源却相当匮乏。风刀剑霜的冬季，乡村缺水情况则更加严重。只有在春夏季节的水稻生长期，需要从上游引水灌溉农田时，饮水量才略显富足。平时，农民们自行在家门口掘井，作为饮用水的来源，洗菜、洗衣物等其他生活用水，只能使用附近池塘或小河沟里的少量存水。
在农村几年，每逢天凝地闭的冬季，父亲每天天没亮就起床，顶着星星月亮或满天乌云，冒着刺骨寒风，到离家百米之外的水井去拎水。全村大部分人共用的这口水井，充其量只有3米多深，存水量有限且打上来的水浑浊，回家后必须用明矾沉淀其中的泥土和杂质后才能使用。如果哪天迟到，只能空手而归。父亲只好和当地农民们一样，每天起早到井台“抢水”。否则，我们当天就没有水可供饮用。
1970年2月的某天，父亲大概因白天干农活过于疲劳，晚上又接着和农民们一起学习讨论/党的“九大”/政/治报告，直到深夜才回来休息，翌日清晨没能按时起床。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父亲没有起床的迹象，生怕耽误蓄水时间，又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父亲，于是，我就蹑手蹑脚地拿起拎桶出门打水。到达井台，我不甘心只打半桶水，便拎着满满一桶水往回返。其实，我根本就拎不动一桶水，拎一桶水，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歪歪扭扭，走一路、泼一路，晃荡、晃荡泼去不少，到家时只剩下半桶水，泼在棉裤和棉鞋上的水，已结成厚厚冰块。
父亲起床后看到我这副模样，走上前夺过我手中的水桶，狠狠地训起我来，他禁不住大声吼道，谁叫你去打水，天气这么寒冷，你又拎不动一桶水，累伤身体怎么办？今后凡是没有经过我同意，不许你擅自去井台拎水！
挨过父亲批评，我心里感到十分委屈：自己明明是好意，想减轻父亲的负担，还被他批评为我的不是。好几天，我越想越不服气，对父亲的做法很不理解；想起奶奶和母亲对我说过“要听爸爸的话”之类的嘱咐，也只好闷不吱声，始终不敢和父亲争辩。在以后的日子，父亲一直坚持自己到水井拎水，只有在他十分疲劳时，才会让我和他一起到井台取水。
第二节 草房里的舐犊深情（2）
第二节 草房里填满殷殷舐犊深情（2）
在后来较长时间内，通过体现父亲对我关心和疼爱的几桩事例，才使我逐渐明白，父亲是以这种严厉方式表达对我的爱护，他不忍心让我去吃这份苦，担心我会累坏身体，才竭力阻止我单独去拎水，我应当体会到父亲这份良苦用心。＼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8.coM＼对父亲给予( 感悟旧事的笔记 http://www.xlawen.org/kan/3087/ )
第二天早晨，父亲和母亲把他们的打算和想法告诉我。处在“少年不知愁滋味”年龄，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理解成只是和父亲共同出远门，长时间不回来而已，但心里隐约明白，我生命中无忧无虑的那一页，可能从此翻去；根本就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父亲和我这次去农村是安家落户，那个年代，无论是谁也无法抵挡这股滚滚而来、锐不可当的/革/命洪流。
第五节 人间的是非颠倒（7）
第五节 初识人间的是非颠倒（7）
这以后的几天里，父亲几个要好的同事不断地上门劝说，让父亲主动屈服陈氏，或由他们从中斡三旋四、消除偏见，以免遭受不应有的人生挫折。＼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8.coM＼这些好心的同事认为，陈氏现在是单位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翻云覆雨、权倾一方，只要他能同意父亲不下放，家里面临的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况且，他还曾是父亲的学生，不会不顾及父亲的难处。父亲听完这些话，向他们在自己处境极度困难时，给予的关心和爱护表示真诚谢意，同时，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自己决不会放弃尊严而屈服于逞狂霸道一时的陈氏，换取自己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的机会。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具有中华民族的钢铁般的骨气和英勇，他一贯不会见风使舵，从不奴颜婢膝、卑躬屈节地顺应邪恶势力，更没有无原则地低过自己高贵的头颅。父亲始终以自己矢志不渝的尊严和人格、倔强和执拗，嫉恶如仇、傲岸挺立，潇洒自如地阔步在自己的人生旅途。我钦佩父亲巍然洒脱、豪放不羁的不屈秉性。
至后，父亲依然焕发着热情开朗、豁达大度的个性色彩。面对不可逆转的人生走势，他并未消极颓废、情绪低落，而是勇敢顽强地与自己的命运进行抗争。父亲相信自己的坚强，只要自己振作精神和奋发起来，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战胜不了的困苦，也没有排除不了的困惑，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前后共10多天时间，父亲在家虽一直默默无语，他是把千言万语埋藏在自己心底。父亲细心地整理出一些简单家具和日常用品，找出必需的衣物、图书和资料，买些按计划供应给下放干部的劳动和生活用具，抓紧把这些将要带到农村去的物品自行捆扎包装。等大体收拾停当后，父亲和我一起到反/帝/小学办理转学证明，分别向老师和同学们依依惜别。
父亲带我来到位于程阁老巷口的公安派出所办理迁移户口手续，平时就和我们非常熟悉的户籍警见到我们，在问清我们迁移户口的缘由后说，我把户口迁移章一盖，你们可就是安前县农村的农民，都考虑好了吗？稍作停顿，我听见父亲用血性豪情般语气坚定地说，我已经考虑好，你现在就盖章吧！父亲此时心明如镜，盖上户口迁移章，就意味着父亲和我的人生轨迹，将要在此发生根本性的转折，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从未体验过的艰苦生活和无法想象的身心磨难。
经过奶奶、父亲和母亲的一番忙碌，我们到农村去的各项事宜基本准备就绪，父亲和我从大家庭里派生出来的“小家庭”至此组成，我们静心等候着离开南京到奔赴安前县农村的通知。亲人离别前的伤感，使得家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奶奶和母亲沉默不语，生活节奏似乎变慢。
父亲经历的这次人生遭遇，虽已过去30多年时间，但却使我深深感悟到，人们对待任何事情，一旦混淆是非、失去公允，带给人们是将是何等的伤害和打击甚至影响终身。如果人间能多些正义和公平，多些理解和关爱，就会少些邪恶和歪曲，少些疑惑和仇恨，整个社会必将充满人人所向往的和谐与温馨。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1）
本章阅读提示：生活由各种变幻莫测、喜忧参半的事例构成，遵循潮起潮又落、潮落潮再起的规律。在平凡的人生中活出不平凡的精彩，定能珍藏许多值得分享和骄傲的篇章。在人生道路上，从来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趟不过去的冰雪河，应当勇敢地破灭所有人生幻景，坚定激昂地把坦荡正直、光明磊落写在自己生命的旗帜上。向往光明与欢乐、追求事业与奋进，是策动生命激|情飞扬的重要方面。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1）
我们的生活往往就是由各种变幻莫测、喜忧参半的事例构成。在更多时候，人生就像奔腾的河水，不知何时遭遇湍急的浅滩；就像幕幕扣人心弦的戏剧，再有才华的作家都难以想象它的丰富性。在滚滚奔流的社会洪流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正确方向。无论何时何地，都遵循潮起潮又落、潮落潮再起的客观规律。
1969年12月26日，是**同志76周岁生日。为纪念这个全国人民共同喜庆的日子，表达对**同志的无限忠诚和深厚爱戴，南京市革委会奉命代行通知，决定在当天太阳冉冉升起时，与东方的旭日并行，所有本批被下放的干部及家属们，集体出发分赴农村安家落户。这样做的意义，既富有“继续革命”的色彩，又振奋这些被下放干部的激|情和斗志。
按照南京市革委会安排，我们这批人和随身携带的家具等物品，若从公路走，费用高并且汽油也短缺；若从水路走，节省费用，还可以客货混装。根据通知要求，父亲和我、连同其他拖家带口同行的下放干部们，被指定在南京市中山码头的4号检票口上船。
父亲和我离开南京的那天早晨，真的是朝霞满天。全家人帮我们提着随身携带的行李，踏着焦灼、屈辱和困惑的脚步，行色匆匆地往码头赶去。我们全家人到达码头后，众多亲朋好友和父亲的同事们，陆续赶来为我们父子送行，纷纷向父亲表示亲切问候，表达同志式的良好祝愿。灿烂的阳光倾泻在南京大地，但却没能扫尽压抑在大家心头的意乱和悲怆。
经过“/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和/造/反派的洗劫，冬日里的中山码头，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萧瑟衰落的景象，4号码头的“4”字只能依稀可辨，难觅如今船只穿梭、人声鼎沸、气笛长鸣的繁忙兴旺景象。环顾码头四周，破败不堪的候船室、斑驳脱落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扶栏杆，无不渲染出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凄凉。
我在4号码头的候船室里外徘徊时，看到几处刚刚贴上墙的诸如“热烈欢送下放干部奔赴农村干/革/命！”、“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大红标语。透过这些标语，仿佛提示着全体下放干部们，应当明白自己尚未落伍于这个空前绝后的时代，至少在心里更增添几多立志“继续/革命/”的豪情壮志。
候船时，时年已76岁高龄的奶奶，尽管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可她的眼中还是噙满辛酸的泪水，禁不住老泪纵横。奶奶拉着父亲的手，宛如拥着自己楚弓复得的生命。奶奶最放心不下的是，父亲和我这么一走，在农村的生活由谁来料理？自爷爷早逝后，奶奶一直视父亲兄弟两人为自己生命的全部，从不要求他们多做家务事。长期以来，父亲连最简单的做饭、洗衣都不会。到农村后，怎么能安排我们父子的生活？至少一日得有三餐啊！奶奶泪水涟涟地望着父亲，殷切关照他千万要保重身体，干农活要量力而行，再艰苦也要咬紧牙关坚持，总归会有云开雾散、重见光明的日子！说着、说着，奶奶伤心至极，时而泣不成声、时而涕泗滂沱。
奶奶针对我贪玩、做事欠考虑的特点，她特意嘱咐我在搞好学习之余，要像在自己身边时那样，多帮助父亲做些家务事，不要无故在外玩耍惹事，减轻父亲的体力消耗和精神负担。我听完奶奶说的话，重重地向她点点头。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2）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2）
母亲在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后，一直沉默不语，她在以缄口不言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父亲和我的离别之情。片刻，母亲饱含深情地为父亲整整外衣，掸去衣服上的浮尘，在父亲的手提包里放些留给我们在路上吃的“油球”和烧饼，然后依依不舍地走过来靠近我。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到农村后，一定得听父亲的话，千万不要调皮，要好好学习、取得进步，多帮助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此时此刻，亲友们说不完的千言万语，道不尽的离别之情，煎熬着我们全家人的心。匆匆赶来与父亲道别的同事们，既为他经受不应有的挫折而鸣不平，又为他此去前途叵测、凶吉未卜而担忧。同事们的真切情意和亲切絮语，在“过去朝夕相处，如今天各一方”的伤感中，在“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寓意里，被表达的淋漓尽致，萦绕耳畔、绕梁不绝。
顿时，凄凉的惜别和不舍、难弃的悲伤和依恋，交织成催人泪下的画面，猛烈撞击着我们全家人的心扉，留下难以抚平的伤痛，展现出千古佳句“黯然神伤者，唯别而已矣”的意境，仿佛使我感到生死离别的悲切。这番情景，至今还时常在我脑海里隐隐浮现。
江岸边，红旗飘飘、寒风阵阵。各路来为下放干部们送行的亲友，个个带着忧郁的面色，说不尽的安慰话、讲不完的关照语，使我们每个在场人的心在刹那间被紧缩起来。各单位组织来欢送的人群，敲锣打鼓、肩扛红旗、个个怀揣“红/宝书”，不时地从队伍里发出诸如“向下放干部学习，向下放干部致敬！”、“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今日奔赴农村，明日再立新功！”的口号；其中不乏居心不良之人，他们阴阳怪气、惺惺作态，与其说是来送行，不如说是来借机发泄心里的恶意和诡秘。
阳光照耀下的码头，喧闹声、道别声、嘈杂声，交织混响成恼人的聒噪声，搅乱前来送行亲友和同事的思绪，带给他们难以言状的烦躁。是欢送、还是混沌？是惜别，还是悲愤？这些善良的人们，只能把沉重的问号留在心底。
沉闷急促的轮船汽笛声“呜、呜、呜”地从江中传来。汽笛的啸叫声，震颤我们全家人原本已揪紧着的心，似乎在急切地催促父亲和我赶快登船。此时，父亲带着愤懑和焦虑的神情，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奶奶、母亲和家人，回望着众多亲友和亲切友好的同事，稍微作片刻停顿后，便使出刚强不屈的脾气，猛然搀起我的手，疾步向轮船走去。父亲再也没回头看看奶奶和母亲，以及赶来为我们送行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奶奶、母亲和家人，前来送行的众多亲友，目断魂销地望着我们登上即将远行轮船。
少顷，轮船起锚后便缓缓驶离南京。父亲和我由此踏上各自生命的新旅程。船舱里的下放干部及家属们，以各种不同方式，从心底里流淌出倍受压抑、百般无奈地呐喊，再见吧，南京！再见吧，亲人！在那个蜩螗沸羹的年代，其情其景令人心酸、心怜和心悸。
真的无从知晓，等待父亲和我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处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父亲和同行的下放干部及随同家属们，都不可能知道此行的命运将会如何。全船的人对此不得而知，也无从可知。父亲心里同样是一片茫然。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3）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3）
宽阔浑浊、空旷寂寥的江面上，凛冽的西北风不住地吹着，越刮越猛、越刮越烈，似乎以此发泄对这个倒行逆施世道，以及恶劣伎俩的强烈不满。放眼望去，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江面上结成的厚厚冰块显得特别刺眼，使人感觉到天气异常寒冷，沿途几乎看不到其他船只在漂泊。我们乘坐的这艘轮船，艰难地行进在犹如冰窖的江面上，船舱里没有丝毫暖气。
面对猝不及防的寒冷和疲劳困倦的袭击，前途未卜的下放干部及家属们，从内心越发感到由孤独无援带来的无尽凄凉，由此而产生在绝望中渴求新生的企盼，欲冲破冰封的江面，怒吼着奋力将这个年代推陈出新。随着轮船在江面上不停地颠簸，船上每个人显得异常坐卧不安。在难熬的悲哀和愤恨中，这批下放干部及家属们，都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惆怅，仅存的“继续/革/命”热情骤然消退。船舱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叹息声和喧扰声，沸沸扬扬、沸反盈天。
轮船驶出南京段江面，这些被“发配”到农村去干/革/命的城市“弃儿”，个个便没精打采地蜷缩在自己座位上，有的穿着臃肿的冬衣，有的盖着薄薄的棉被，苦苦地理顺着自己的心绪，有的则呆若木鸡似地望着江面，就好像在寻找自己前行的方向。在整个船舱，只有可爱的孩子们坐在船上感到什么都新鲜好奇，不停地跑来绕去，围着大人前后问个没完。
轮船在江面上继续行进，船舱里热闹地播放起《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有个金太阳》、《敬祝**万寿无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等革命歌曲，鼓噪耳膜、经久不息，仿佛是特意为“/文/化/大/革/命”中满载“战绩”凯旋的勇士送行。此时此刻，船舱里的乐曲声，与大家被扰乱成的凄苦心情相比，形成明显反差，大家的心情几乎达到崩溃的境地。
船上供应的饭菜大多是用变质原料做成。开饭时，端回来的不是夹生米饭，就是少见米粒的稀饭，要不就是蒸得酸溜溜、**的馒头，再加上烧得烂呼呼或是没烧熟的菜，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大家纷纷向船老大提意见。不料，船老大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地说，能有这样的饭菜吃就很不错了，等你们到农村后，恐怕想吃还吃不上呢！大家听到这些话，愤懑不已，船舱里就像炸开了锅，据理争吵声不时撞击大家的耳膜，却又都尽力保持着克制和忍耐。
为这次航行特备的破冰船劈开坚冰，在呼呼作响凛冽寒风中，引导着轮船艰难蜗行。冰块撞击着船舷，不分昼夜地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吵得大家彻夜难眠，最多也只能迷迷糊糊地打个盹，个个都是倦容满面。
父亲除关照我吃饭、督促我休息，不时地嘘寒问暖外，一路上，他竭力压抑着自己隐晦难诉的心情，沉默寡言，心烦意乱。父亲似乎在调动大脑的每个细胞，思考着我们父子的命运，安排着即将到来的农村艰苦生活。我事后明白，父亲分明是在以自己的沉默，把遭受屈辱和不测深埋在心底，努力给自己的性格淬火、增强韧性，积极思考着如何与命运作顽强抗争！
一路寒冷，一路疲倦，伴随着满腹狐疑和万般怨恨，船上下放干部及家属们的情绪，一落千丈，沮丧至极！轮船穿过长江、进入大运河，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经过三天三夜的不停颠簸和艰难航行后，终于在朝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安全停靠在目的地码头。但大家的心情并未因此放松，梦想中，希望轮船折返驶回南京的谵语，终究未能在恍惚中得以实现。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4）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4）
安前县革委会显然是预先接到省革委会通知，及早组织有关公社和大队的干部与贫下中农代表，前来轮船码头迎接我们一行。下船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扛着红旗、敲锣打鼓、呼喊口号的欢迎队伍，“**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热烈欢迎下放干部来我县安家落户”等醒目的横幅和标语，不断在大家眼前晃动。
安前县地处江苏北部的平原腹地，土地面积约1200平方公里，陆地距南京大约300公里，历史悠久、人文荟萃。闻名于世的人工河流――京杭大运河，以及古黄河横贯全境，驰名中外的我国两大淡水湖横跨县境，湖面波光潋滟、碧波荡漾，宽阔无垠、水天一色。现今建成的国家湿地公园以其独特的旖旎风光，吸引海内外游客前来休闲和观光。
安前县的自然资源较为丰富、物产丰饶，非金属矿产储量较大，是优质农副产品产区，曾被乾隆皇帝盛赞。境内的远古建筑古朴雄浑、金碧辉煌，汉代墓群气势恢弘，文化遗存丰厚。安前自古至今哺育过无数英雄豪杰，南宋的抗金英雄、晚清的民族英雄，以及近代的传世英豪。安前是著名的革命老区、红色根据地之一，**、陈毅、彭雪枫、江上青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均在此留下辉煌足迹，令后人无限景仰。
当年的安前，由于政治禁锢、思想僵化、交通闭塞、观念陈旧，造成生产方式和生产力极其落后，唯有天阔地广、辽宇悠空，才使人感到这块待开发红土地的弥足珍贵。
那时的安前是典型的农业县，是江苏省的重要商品产粮区。全县的粮食生产以种植水稻和小麦为主，兼顾玉米、山芋、高粱等各种杂粮生产。在完成国家规定的粮食定购计划后，农民们的口粮自产自给、略有节余，总体上看，全县粮食供应能够勉强做到相对宽松，这已经相当不错。安前虽定名为农业县，但因经济基础十分薄弱，凡是相关于“农”字的产业几乎是空白。
进入城区后看到的景象，准确地折射出这座城镇的萧条和破败。分布在县城各个角落屈指可数的工厂，因人才匮乏、生产工艺和制作流程落后，产品显得笨拙粗糙。这几家工厂每年获得的利润总和，艰难支撑着全县大部分财政支出。县城里人流稀少，只有两三条狭窄马路，路两旁的草房，有的当作书店、邮局、浴室等公共服务设施，有的用作民居。破旧不堪的商店，给人以冷清空旷的感觉，货架上零零星星地摆放着简陋商品，没见到有几个顾客进出。
父亲和我被县革委会分配到距离县城30多公里远的前进公社。很快，该公社的同志用拖拉机，先把我们同去的一群人送回去。到达公社食堂，农民代表已在等候我们吃中饭。随后，我们便吃到自踏上安前土地后的第一顿饭――“忆苦饭”。当初，贫困的农民们只求食可裹腹，借为我们“忆苦思甜”的机会，啜一顿“忆苦饭”，倒也算是件难得的乐事。
我们吃的这顿“忆苦饭”，和我在南京附近农村吃的完全两样。当地农村“忆苦饭”的做法是，把少量乱七八糟的杂粮、稗子等，和着糟糠类的混合物放在一起煮，不用洗干净，更不放油和盐，半生不熟时就盛到碗里。公社革委会主任在开饭前，面对众多下放干部和家属们，不怀好意地摆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逼人架势，敞开嗓门大声地说，吃过“忆苦饭”，才能体验到旧社会贫下中农吃的苦和受的罪，才能不想念在南京的舒适生活、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紧跟**、心怀一颗红心，扎根广阔天地、继续/革/命立新功！
这位主任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大家端着盛满“忆苦饭”的粗碗，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吃吧，黑乎乎的“糟糠混合物”，苦涩、嚼不烂又牙碜，难以吞咽；不吃吧，担心被公社干部和农民们指责为忘记旧社会，不和他们打成一片。父亲因实在没办法推辞，想给公社的同志和农民们留下好印象，不愿意给他们留下口实和笑柄，只好硬着头皮大口吃起“忆苦饭”来。我端着饭碗，看着碗里的“忆苦饭”，蹙着眉头、撅起嘴唇，感到实在左右为难。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5）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5）
父亲发现后，趁在场的人不在意，赶紧从包里拿出在船上吃剩的、已经又冷又硬的馒头塞给我，随即又把我碗里剩下的“忆苦饭”倒进自己碗里，屏住呼吸，避开别人视线，一口紧似一口地把这些“忆苦饭”囫囵吞下。
这是我在近12年来，首次最直接、最温馨和最清晰地感受到浓浓的父爱。顿时，我感到父亲的举动强烈地撼动着我的心灵，给我以至真至情的心灵冲击，留下他深深的人格烙印。就在霎那间，我仿佛把留存在自己记忆中，父亲以往对我疼爱的点滴，堆积成耸入云霄的大山！
吃完“忆苦饭”，公社革委会随即召集大家开会。公社革委会主任进行一阵“训话”后，特意安排让早几天到达的下放干部代表蒯医生上台发言，由他谈谈到农村后的收获。
蒯医生走上讲台，强装欢颜、心不在焉地对大家说，首先欢迎新战友们到来。今后，我们将在一起战天斗地、“继续革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早日把安前建设成“大寨县”（学习和发扬“大寨人”在虎头山上，劈石造良田的艰苦奋斗精神，像“大寨人”那样，勇于战胜任何困难，苦干、实干、拼命干，夺取农业稳产高产式的样板县）而努力奋斗，等等。在蒯医生的话持续10多分钟后，公社革委会主任感到再没什么可说，便即刻宣布散会。
接着，下放干部和家属们开始搬运随船运来的家具和其他生活用品。因父亲和我属于“半家户”（当时对下放干部中，夫妻双方有一方不随去农村安家落户的别称），带到农村去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相对较少，临近傍晚时分，在当地农民带领下，我们到达离开公社约6公里，并将要在此生活、走过一段人生旅途的生产队。
父亲和我落户的这个名为凤凰的生产队，共有137口人、330亩贫瘠土地，农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可挣到的一个工分（合10个分值）价值5角4分钱。这种劳动报酬水平，在当时的安前农村已属于中上等，劳动和生活条件还算说得过去。即使如此，生产队里95％以上的农户仍是四壁徒空、食不裹腹，随处可见的凄婉悲凉景象，使我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预想不到的是，这个孤寂的乡村，竟然到处还都留有“/文/化/大/革/命”痕迹，足以见得当年这场运动其“群众性”特点的无比威力。
前几年，农民们的精力主要放在搞/政治/运动上，时值当初，他们仍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文/化/大/革/命”前期过后，生产队仅有的几间集体农舍已是残垣断壁、摇摇欲坠，墙壁上尚能见到以揪斗、紧跟、批判、誓死、砸烂等字句组成的标语痕迹，仅有的几条瘦弱耕牛也无人专心饲养；田野里留下农民们相互争夺和武斗的“战果”，不少可耕地都被这些对**同志怀有赤胆忠心的农民们，肆意糟蹋得一片狼藉。
凤凰生产队的农民们为父亲和我准备了两间半新草房，另在草房旁外加一间只能弯着腰才能进出的草棚，留给我们作厨房。草房的门用玉米秸秆编结而成，门的正中贴着写有“新农民之家”字样的红纸。这种门根本挡不住乡村旷野肆虐的寒风，屋里屋外气温相同。那几年冬天，早晨起来后连洗脸毛巾都被冻成冰棍状。这种“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房门只能是徒乱人意，不分白天和黑夜，经常有梁上君子光顾，使得我们整天提心掉胆、担心受怕，不知道哪天或在光天化日之下或在月黑风高之际被蟊贼洗劫，落得个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的结局。
每逢夜晚，荒冢般的乡村万籁俱寂，庄稼人劳累一天后，早已酣然进入梦乡。唯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提示着人们这里还散落着人群。皎洁的月光把村庄笼罩在银色梦境中，只有少数人家窗口透出几缕摇曳的煤油灯光。初来乍到，父亲和我生活在这般与外界隔绝的环境，平添几分心情上的沉重感和失落的成份。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6）
第一节 偏僻乡村的新农户（6）
哲人们说过，生命里一些所谓感到沉重的东西，有时只需要增加些自嘲和幽默，就完全可以雨过天晴，鼓舞自己继续前行的信心。大概是因为草房里太寒冷，父亲接连几夜都被冻得没能睡好觉。那天，我发现他半夜起床，点亮煤油灯后看了一会儿书，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早晨起床后，我看见父亲是夜写的是一首打油诗：
屋外明月格外寒，被厚衣重也不暖。
漫长黑夜只有睡，醒来不知在何方。
父亲写的这首打油诗，并不因他诗意盎然或带着某种兴致和情怀。短短几句打油诗，表达他身在草房被冻得瑟瑟发抖时的暗淡心情，展现他不顾影自怜的豁达心境。曾经沧海后的平静，使父亲凝结成不屈不挠、幽默风趣的精神力量。在后来的日子，这股力量始终激励和鼓舞着父亲带领我，共同克服生活上的重重困难，十分完整地体现在父亲身上，那种直击困苦现实而顽强不屈的人生价值和行为典范。
父亲事先没能料到，蒯医生家和我们是隔壁邻居。“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无形中为父亲和我增添“身在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生产队似乎对我们抱有偏见，故意安排我们两户人家离群索居，这倒使我们“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的两户人家，排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获得鱼水相亲、|||||||乳|水交融的愉悦。
经过几天接触，父亲对我说，蒯医生外表看似冷傲严酷、内心却热情似火。他在“/文/化/大/革/命”前，是江苏省委第一书记的医疗组组长。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省委第一书记被打倒后，无人顾及他的高级专家身份，遂被强行下放到农村劳动。这位高级知识分子，只有在成为他的医疗对象时，才感到他和蔼可亲。
蒯医生出身在祖传名医世家，可谓是家学渊源、名门望族。在下放安前农村劳动前，他是省级人民医院的医学专家、教授、主任医师，成果累累、著作等身。早年曾在美国攻读医学，获得博士学位。蒯医生医术精湛，风格凌厉泼辣、细致入微，他从不优柔寡断，注重临床积累，从不盲目尊从医书中的繁文缛节，在全国医学界不乏妙手回春的佳话。
蒯医生的夫人邓老师，是原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高级化学教师。她可亲可敬，热情爽快，乐于助人。在我们两家和睦相处的日子，邓阿姨经常教我们怎样料理家务活。无论是做饭、洗衣、买菜，还是收拾住房、缝补衣物，她都给予我们悉心指点和耐心示范。父亲能学会做家务事，与邓阿姨热忱帮助密不可分。随同蒯医生夫妇到农村安家落户的还有，他们年长我9岁的女儿蒯宁宁。
刚到农村的日子真难熬，与在南京的生活条件相比，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离开南京后，我们住的是草房、点的是煤油灯、烧的是柴草、走的是泥土路、饮用的是井水、干的是体力活，如此等等。置身这种异常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必须强迫自己尽快适应农村生活。否则，将是寸步难行、步履维艰。这对父亲来说，将面临着十分严峻的挑战和考验。
1970年新年的时针，刚划过沉闷和悲凉的空间，春节便接踵而至。相沿至今，当地农民们没有使用钟表和日历的习惯，只凭观察太阳所处位置推算白天的大致时间，只凭月亮的圆缺变化记住农历日子。如果要求他们准确说出白天某段时间或某个节日是哪天，实在是为难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年春节是哪天，他们竟推算得非常准确。随后，农民们便向公社/革/委/会提出建议，最终由公社作出规定，不允许下放干部及家属们返回南京过年，和当地农民们共同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以显示下放干部和家属们，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坚强决心。
临近春节的岁暮天寒之际，母亲专门请几天假，心急如焚地赶到安前农村和我们团聚。节日期间，除了向农民们表示新春问候等礼节外，我们和蒯医生两家不负自己、自寻欢乐，共同度过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新年。短短几天，母亲抓紧时间为我们料理家事，理出能使父亲和我过日子的头绪，就匆匆返回南京。从此，沉重的家庭生活负担，全部压在父亲的肩头。
在农村生活几年，承受来自多层面的生活重负和精神重压，父亲以脱俗凡人的毅力，丝毫没向多舛的命运屈服；他以自己坚定的信仰、超人的胆略、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人生体验和自强不息的可贵精神，在迷惘的人生旅途漂泊中，苦苦寻求自己前行的坐标，谱写自己这段非凡而壮阔的人生篇章。
第二节 草房里的舐犊深情（1）
第二节 草房里填满殷殷舐犊深情（1）
文学家们曾说过，父爱是座伟岸的大山，拥有厚实的胸怀和深沉的力量；父亲是棵伫立荒原的大树，顽强地唱响岁月的高歌。父亲给予的深情和厚爱，内敛并柔情，宽广并克制，虽没有固定表达方式，但却像醇厚的陈年佳酿。若细细品味，种种温暖和感动尽在不言中。当徜徉在浓郁的父爱深情中，定能真切感受到那份回荡心田、沁人心脾的强烈震撼，甜绵幽香、永志难忘。
在那段非同寻常的日子里，在与父亲朝夕相处过程中，透过每件生活中的小事，父亲给予我的深情和厚爱，都使我深深感到，父亲的殷殷舐犊之情、铁骨柔肠之意，填满乡村草房里的每个角落，渗透在生灵涂炭的日子。
在父亲看来，因自己被无辜下放农村劳动而连累到我，内心始终承受难以缓解的愧疚。但他又极不愿意把这些自己耿耿于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愧疚，以及郁闷的情绪传递给我，进而影响到我对当年社会世事的认识，直至导致我形成不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父亲的最大希望是，通过自己对我的精心呵护和百般关爱，能够使我从这个侧面，感觉到艰苦的生活环境依是那样美好，促使提高我努力学习和奋力进取的勇气，能像在南京的同学所有一样，生活愉快、学习进步、健康成长。就当时自身情况而言，父亲为此付出极大努力。
当年，安前县农村水利基础设施十分落后。背靠大运河、毗邻骆马湖和洪泽湖，生活用水资源却相当匮乏。风刀剑霜的冬季，乡村缺水情况则更加严重。只有在春夏季节的水稻生长期，需要从上游引水灌溉农田时，饮水量才略显富足。平时，农民们自行在家门口掘井，作为饮用水的来源，洗菜、洗衣物等其他生活用水，只能使用附近池塘或小河沟里的少量存水。
在农村几年，每逢天凝地闭的冬季，父亲每天天没亮就起床，顶着星星月亮或满天乌云，冒着刺骨寒风，到离家百米之外的水井去拎水。全村大部分人共用的这口水井，充其量只有3米多深，存水量有限且打上来的水浑浊，回家后必须用明矾沉淀其中的泥土和杂质后才能使用。如果哪天迟到，只能空手而归。父亲只好和当地农民们一样，每天起早到井台“抢水”。否则，我们当天就没有水可供饮用。
1970年2月的某天，父亲大概因白天干农活过于疲劳，晚上又接着和农民们一起学习讨论/党的“九大”/政/治报告，直到深夜才回来休息，翌日清晨没能按时起床。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父亲没有起床的迹象，生怕耽误蓄水时间，又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父亲，于是，我就蹑手蹑脚地拿起拎桶出门打水。到达井台，我不甘心只打半桶水，便拎着满满一桶水往回返。其实，我根本就拎不动一桶水，拎一桶水，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歪歪扭扭，走一路、泼一路，晃荡、晃荡泼去不少，到家时只剩下半桶水，泼在棉裤和棉鞋上的水，已结成厚厚冰块。
父亲起床后看到我这副模样，走上前夺过我手中的水桶，狠狠地训起我来，他禁不住大声吼道，谁叫你去打水，天气这么寒冷，你又拎不动一桶水，累伤身体怎么办？今后凡是没有经过我同意，不许你擅自去井台拎水！
挨过父亲批评，我心里感到十分委屈：自己明明是好意，想减轻父亲的负担，还被他批评为我的不是。好几天，我越想越不服气，对父亲的做法很不理解；想起奶奶和母亲对我说过“要听爸爸的话”之类的嘱咐，也只好闷不吱声，始终不敢和父亲争辩。在以后的日子，父亲一直坚持自己到水井拎水，只有在他十分疲劳时，才会让我和他一起到井台取水。
第二节 草房里的舐犊深情（2）
第二节 草房里填满殷殷舐犊深情（2）
在后来较长时间内，通过体现父亲对我关心和疼爱的几桩事例，才使我逐渐明白，父亲是以这种严厉方式表达对我的爱护，他不忍心让我去吃这份苦，担心我会累坏身体，才竭力阻止我单独去拎水，我应当体会到父亲这份良苦用心。＼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8.coM＼对父亲给予( 感悟旧事的笔记 http://www.xlawen.org/kan/30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