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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天下道门》

    第一章 典水梅花

    “这件东西……不太对啊。”梅清双手捧着一块八寸端砚,微微摇了摇头。

    这块端砚乃是端正的一方太史砚形,在窗口光线的照射下,细腻的紫色石肌纹理中反映出点点细芒。

    对面的青年消瘦书生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急急地说道:“不会吧……梅兄,您再看看?我找几位先生看过,都说没问题啊。”

    梅清缓缓地将那块端砚放在木匣之中,却并未将木盖盖上,端起一旁的茶杯啜了一口,又复将茶杯置于砚旁。幽凉的砚石被茶气一薰,立时其上凝结出密密麻麻的大小雾珠来,更显得色泽沉润。

    梅清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清秀,两只眼睛朗然有光。两道长眉间,一颗朱砂小痣,更显得其人秀逸不凡。

    梅清略略沉吟,这才说道:“子玉兄,你这块端砚确是端溪水坑,这个并没有问题。本朝以来,下岩北壁已然绝迹,水岩老坑,已然是端砚中的极品。何况这块砚面上,满布天青,更难得的,是用整块七寸石肉雕就。所谓‘七寸为珍,八寸为宝’。这块端砚为上品佳石,是确然无疑的。”

    对面的消瘦书生相貌清秀,只是双眼细长,两边颧骨略高,使得面相看来多了几分刻薄之态。他听了梅清之话,苍白的脸色未见好转,反增疑容道:“那梅兄您说这东西不对,是指什么?”

    书生身侧一位富态中年人也不由面露不解之色。只见他头戴方巾,身着元色直裰,留着短短的胡须,面色中自然流露着几分平和之气。虽然此时尚在春天,天气颇为凉爽,此人手中却持着一件纸扇,不断摇动。看来他对此砚,也颇为认同,但素来知道梅清言出必中,因此并未发言,只是双目注视着梅清手中端砚,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唉,问题却在这只眼上。”梅清手指在砚额上一只石眼上拂过。这只石眼足有径寸大小,圆洁纯正,瞳子炯炯有神,正是端砚中最可人的了哥眼。

    “端砚四大名品,青花、天青、冻与白,皆是下发墨极佳的名品,这石眼虽然靓丽,但于下发墨并无益处,因此古人并不看重。但近年来世人只重其表,反倒以石眼为最可贵,一只石眼,往往便值天价。虽说舍本逐末,但世风如此,也无需梅清置喙。子玉兄这块砚,若说价值,倒有一半在这石眼之上了。”

    对面的二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梅清叹息一声道:“问题便是,这只石眼,却是后来人工镶嵌上去的!”

    书生倏然站起,复觉自己太过于激动,苍白的脸上略带上了几分红晕,连忙坐下道:“石眼也能镶嵌,此事……怎么可能?”

    中年人猛盯了几眼那方砚上石眼,也有些疑虑地道:“梅兄此说,有何根据?”说罢似乎觉得怀疑的口气有些不太客气,连忙又补充道:“在下也知道梅兄必无虚言,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不得不请教了。”

    梅清笑道:“王兄何需客气。”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水坑端溪石,虽然也多有石眼,但如这眼睛这般大小圆正的,并不多见。只要细审石色、石质便知,这只石眼,并非老坑石眼,而是梅花坑的。”

    看对面二人睁大眼睛看向石砚,梅清解释道:“所谓梅花坑,亦是端溪旧坑。其石虽然粗糙不堪为砚,但其上多有佳眼,尤其以典水所出典水梅花坑石为最。便有那等妙手,将梅花坑的石眼挖下来,嵌于水岩老坑的石砚之上,充作有眼水坑端砚,谋取高价。只是典水梅花石眼虽然佳妙,但其石色毕竟与水坑有异,细心查看,不难分辨。”

    对面二人认真查看石色,果然发觉石眼周边与砚体石色有异。

    梅清继续说道:“何况端石之上,亦有纹理。二位兄台若仔细看也可看出,那石眼纹理方向,与砚堂纹理方向略有不同。此乃镶嵌石眼的又一明证了。”

    书生看了又看,果然如梅清所说一般,不由气得满面通红,恨恨骂道:“那南蛮子!竟然骗我!却是可恶!”喃喃又不知说了什么,才浑身无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哦?”一边的中年人插言道:“子玉这砚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么?”

    书生恨恨地道:“这砚是我用一件前朝梅道人的《渔父图》真迹换来的。这次可是亏大了。”

    所谓梅道人,便是指“元四家”中吴镇。吴镇最喜作《渔父图》,因其画名远著,在其生前便价值不菲。而今明朝立国已近百年,收藏之风大盛。一件吴镇真迹的价格,少说也需白银数百两之多。若真是其精品之作,便再多的银钱,也难寻见。

    梅清与中年人对视一眼,均未再言语。

    三人所在乃是一间小茶馆中,规模虽然不大,收拾得甚是整洁。此时天色尚早,除了他们这一桌外,屋中一排排的茶桌空荡荡的,再无他人,茶博士也靠在门口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整个茶馆内显得有些冷清。

    梅清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京城的古玩行里也算颇有名声了。他出道不过几年,就因几次大场合中显示出不凡的眼力而名声雀起。古玩行当里,不论资历深浅,全看眼力高低。因他眼力足,又兼眉间一点朱砂痣,本来字又称为三清,因此圈中相熟的,便为他起了一个“梅三眼”的绰号。有些朋友半开玩笑地称之为“三爷”,久之倒成了他的通称了。

    对面的消瘦书生,名叫李玫,字子玉,苏州人士。前几年赴京赶考未中,也未回乡,便在这夫子庙附近住了下来。只因他画得一笔好画,尤其善仿前朝山水大家之作,因此倒也不愁生计。

    那富态中年人,则是本地一位员外,姓王名籀,字师古。前些年也曾进过学的。只是因为家道殷实,外放一任后便未再出仕。因性喜收集金石,故与梅清等人颇多往来。

    听李玫说是用一件梅道人的《渔父图》换来的,梅清二人均不由想到,以李玫的身家,哪里买得到梅道人吴镇的真迹。只怕便是他自己精仿之作,亦未可知。

    三人便换过话题,又谈些圈中新闻。

    渐渐地又有客人进来。这些客人显然都是熟客,先是一一与三人打过招呼,闲聊几句,这才分别到各自固定的位置落坐。茶博士也精神起来,大声招呼着客人的名字,穿插往来为客人沏茶送水。茶香伴着袅袅的水汽蒸腾,杯声起落,小小的茶馆中逐渐热闹起来。

    “疤儿刘今儿怎么还没来呢?以往他来得倒是最早的。”王师古圆脸上有些惊讶之色,手中的白折扇不住地摇动。

    李玫有些不屑地说道:“那家伙神神秘秘的,哪知道他有些什么事情。”

    二人所说的疤儿刘,就是每日与三人一桌的一位茶馆常客。他们四人,都因喜好收藏,因此日日在此饮茶,共论些趣闻。疤儿刘如其名,本姓刘。只是来历颇为神秘,名字均不为人所知,也不知他住在哪里,为何营生。因他脸上似曾受伤,满布疤痕,故人都唤他“疤儿刘”。

    疤儿刘每天早早地都到这茶馆来泡着,只是因为形容丑恶,故不管三冬立夏,总以一个大斗笠遮面。众人因此也都不大喜他,少有搭言。只是去年时,偶然一次王师古得了一件汝窑的瓷罐,心中却又拿不准,便请梅清过眼。这汝窑存世极少,梅清一时也难以断定。一旁的疤儿刘却出言,道那罐非是汝窑之物,却是北宋官窑之物,更点破其中关窍,说得一清二楚。

    北宋名窑,是为“汝官哥均定”五窑最为出色。汝、官二窑,形态本来相似,存世量又极少,若非久浸其中,确是难以辨认。疤儿刘露了这一手,登时压倒众人。因此梅清等三人,便不以其形容为忤,每日坐了一桌相谈,成了茶友。

    平素四人中,倒是疤儿刘来得最早。今天不知为何,三人都也到了,却还未见其踪影。

    梅清皱着眉头道:“刘爷平时身体看着就不太好,昨儿我闻他咳嗽几声,莫要落了风寒才好。”

    正在此时,却闻茶馆门外一个清脆地声音道:“梅爷、王爷和李秀才在么?”

    三人急回头时,却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厮正在门中伸进头来打探。这小厮生得喜眉笑眼的,周身上下一身粗布衣裳,却是干干净净。手中拎着一个大竹篮子,上边用一块粗织的蓝布盖着。梅清看着面熟,认得是平素在街上卖棋子烧饼的,名叫迟哥,便挥手让他过来。李玫却脸有不豫之色。

    这迟哥家中贫寒,父亲早已亡故,只靠他老娘,众人唤作迟婆子的,每日里做些个小烧饼,到街上卖了换几个铜钱度日。好在迟哥年纪虽然小,倒是很懂事,为人又伶俐,很会讨人喜欢,因此他的烧饼倒也不愁卖。梅清便时常买上几个,充作早点。

    坐中三人倒也都认得他。只是李玫平日以举人自居,听人叫他秀才就不高兴,为此经常向他人解释二者的不同之处。此番听了迟哥唤他秀才,心中便又有些不满。

    “迟哥,你不去卖你的烧饼,找我们几个做什么事?”王师古摇着扇子,皱眉问道。

    “问三位爷安。不是小的捣乱,乃是那位疤子刘大爷叫小的来的。说是身体有些不太稳妥,请三位到他住处,有些事**要相求。”迟哥笑嘻嘻地道。

    一闻迟哥这话,梅清三人不由对视一眼。按说三人与那疤儿刘,也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既然疤儿刘身体不好,请他们三位帮忙,想来他家中,是没有什么亲人了。

    “相识就是缘,既然疤儿刘开了这个口,左右无事,咱们哥三个便走一趟吧。能帮一把,也就帮一把。”王师古右手扇子“刷”地一收,看着二人说道。

    梅清无可无不可,李玫面色似有不豫,只是嘴唇歙动两下,也没有再说什么。三人会过茶钱,便随了迟哥,向外行来。

    第二章 凄凉之地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半面青砖铺就的路面上洒满阳光,街边的几株苍老古槐上已然透出一派绿色。这条街上,左右都是经营各类古玩的店铺。只是因为此时尚早,少有客人,只有各店铺的伙计们,开了店铺之门,正在洒扫收拾。梅清等三人随着迟哥一路行来,每到一家店门前,伙计们都要停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地打着招呼问声早。梅清与这些伙计也都甚是相熟,也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只有那李玫却昂着头,眼睛只管看着前边慢慢行去,不大理会这些伙计们。

    行过几步拐个弯,前边一处小小院子,正是李玫寓所。他进去将自己手中的砚台交与一个十四五的小厮,正是他的书童墨雨,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与几个一同随着迟哥走去。

    迟哥引着三人,一直向西,拐过两条胡同,又向南行来。

    梅清三人的脸上,不由有些异色。

    迟哥引三人来的这个地方,叫泥鳅沟,虽然也是天子脚下,京城之中,却是穷苦之人聚集之处。大多卖苦力、做些小买卖的人家,才会在这里居住。迟哥家境贫寒,住在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但那疤儿刘居然也住在这里,就实实的令人难以理解了。

    但凡有能力玩古玩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至少也得是有一定地位,家中富足安康。象梅清年纪虽小,却是祖荫世官的,因为父亲早已亡故,因此他还在幼年,便已经世袭成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之衔。只是因为前些年身体有些问题,才一直未到任,谋了个京中闲差,一直告病在家。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家中田宅尽有,无忧无虑。王师古亦是如此,不然怎么会放着一科进士,不去为官的。

    就是那李玫,虽然家境不显,但凭着手下画艺,也颇有进项。若是寻常贫寒人家,哪有能力摆弄这些玩艺。

    那疤儿刘既然一眼能分出汝窑、官窑之别,显然对此颇有心得,若非日常相对,哪能辨得这般清楚?如汝官等名窑瓷器物件,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别说寻常人家,就算如梅清、王师古等人,也是轻易见不到的。因此三人一直认为,这疤儿刘虽然身份隐秘,但必然是大户人家中人。不想迟哥居然引他们三人直向这泥鳅沟行来,自然大出三人意料之外。

    王师古便忍不住问道:“那迟哥,莫非疤儿刘也住在这泥鳅沟不成?”

    迟哥点头说道:“是啊,刘爷在东头儿小院里住,就他独自一个,也没有家人朋友。平时我常去他那里,给他送烧饼。今儿去时,见门紧闭着,还以为他不在家呢。后来听见屋内有动静,问了两声,他也没开门,只是透过窗口要我到茶馆中找您三位过来。”

    三人心中大是疑惑,这位疤儿刘居然一个人住在这样贫贱的地方,身分实在大有可疑之处。王师古又问了迟哥两句,只是迟哥虽然机灵,毕竟年纪还小,平时对这疤儿刘也只是卖烧饼时才有接触,了解也不多。只是说他无妻无子,一间破房,寻常见不到他人影。三人心中生疑,也只得闷头随着迟哥继续前行。

    三人行到泥鳅沟这地方,只见这地方的房子,大多是草泥所筑,低矮破败,门口道路泥泞不堪,气味也不甚好。这地方虽然叫泥鳅沟,其实倒不是在沟中,只是地方低洼破败,不知怎么地被人叫成这个名字。

    路边许多打闹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得都是满头脏乱,一个个如泥猴一般,看几人,便远远地跟在后边,指指点点,眼中全是好奇的神色。偶尔也有才开门的婆娘,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毫不在意地拎了马桶出来。路两旁的土墙下,已然有几个早起的老头儿蹲在那里,眯着眼睛感受春日已渐温暖的阳光。见了梅清一行人,目光中偶然闪过几分疑惑,随即便又恢复成了似乎万古不变的麻木与漠不关心。

    王师古手中的折扇不住扇动,胖胖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耐。李玫脸色本就不佳,尤其看到自己八成新的粉底皂靴上溅上几点泥星后,更是阴沉似水。只有梅清似是司空见惯一般,脸色如常,对周边脏乱之境不闻不问,只管随着迟哥走过来。

    一直走到这一片房子的最东头,前边两间斜斜的泥房。这房子下半截是用青砖垒起来的,上半边却是黄泥,房顶之上满是野草,门窗都破旧得很,显得荒凉不堪。

    迟哥用手一指说道:“前边那房子就是刘爷的地儿了。三位爷自行去吧,我就算往常送烧饼也只到门口,却有些怕见他呢。”

    三人见了这房子,面上疑容只有更甚。王师古摸出几个铜钱来,扔给迟哥让他买果子吃去。迟哥喜笑颜开,一叠声地谢过,拎着烧饼篮子一溜烟地跑了。

    三人站在房门口,互相看了几眼,梅清上前敲门道:“刘爷在家么?梅清三人应命前来,可方便么?”

    过了半天,才闻屋内沙哑无力的声音道:“有劳三位仁兄了。在下身体欠佳,无法起迎,失礼之至。只得劳烦三位自入了。”

    梅清伸手推开木门。那木门上已经裂开几道大缝,打开时吱吱呀呀地便如要散架一般。进了堂屋,只见其中空荡荡的,地上还算干净。东屋门上挂着一个粗布门帘,角上打着几个大补丁,洗得都已经发白了。

    梅清伸手挑开门帘,三人一同进了东屋。才进屋还未说话,四下一打量,三人全都呆住了。

    这东屋便应是疤儿刘的卧室,昏暗的光线,由破旧的木格窗棂中照进来,显得屋内破落不堪。房中一侧盘了土炕,疤儿刘正蜷在炕上,身上一卷破被上全是补丁。

    在炕下靠墙一侧,却搭着一个木架子。架子就是用寻常柴木打的,歪歪扭扭,板子已然有好些变形的地方。其上摆着十几件瓷器,在室内昏暗的光线映照下,发出幽幽的光泽。

    只看了一眼,三人便再也移不开视线,浑然忘了唤他们来的正主有何要事。

    这十几件瓷器,在这样一间破屋中,摆在这样一个破木架上,若寻常人见了,只不过当它是几件破盘破碗。但梅清等人眼光何等高超,自然一见惊心。

    架上对着几人视线的,是一件六瓣花口瓶,高有尺余。虽然室内光线幽暗,但微光映照,依然可见其天青的色泽与瓶体上细密的开片。尤其是其上淡雅的釉色,反射出一丝神秘与华丽的玛瑙颜色来,衬着背后破烂的黄泥墙皮,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所谓雨过天青之色,不外如此。梅清一眼便知,这件花口瓶,正是汝窑中少见的珍品。

    世人所说汝窑,乃是指北宋时汝州烧制瓷器,虽非官窑,却胜似官窑,便在当时亦弥足珍贵。如今这样一件汝窑珍品瓷器,忽然现身在这样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泥屋中,令人如何能不惊心?

    只是惊心的还不仅于此,只见汝窑瓶边上三足洗,青中带红,正是一件钧窑窑变瓷。看其上釉色正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釉变极品,其上蚯蚓走泥的痕迹果然是神工天成。

    再旁边,哥窑、官窑、定窑、德窑、耀州……

    梅清并不是没见过东西的人,事实上他家中的收藏,放眼京城,有几件也算小有名气。但要真和架上这十几件东西比起来,那就真寒碜的没法看了。说实话,就说京城古玩儿行的老少爷们,打拢一起,怕也拿不出这么些个珍品东西来。窑口件件来历不凡,难得的是件件都是上等珍品。除了皇宫大内,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的宝贝荟于一堂。

    要真把这架子搬到夫子庙街上去,只怕立时整个京城都要震动了。

    因此梅清与王师古,都站在架子前,呆看着这一架瓷器,半天没有说话。

    李玫对瓷器所研不深,但毕竟也耳濡目染,再看看梅清二人的表情,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眼睛紧紧打量着架上,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狂热与迷恋的光芒。

    最后还是梅清最先清醒了过来,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原本以为自己修心养性,颇有定力。不想见了这一架东西,还是不免为物所迷。

    其实也不全怪他定力不足,毕竟在这样一间房中见到这样一堆瓷器,实实出人意料之外,给人的冲击也额外巨大。因此那两位,依然是目光呆滞,神游天外。

    梅清轻咳一声,又偷偷地拉了二人一把,二人这才惊醒,连忙转过头来。王师古脸上仍有惊容,口中不知喃喃地说着什么;李玫却面有讪色,目光中残留着几分迷茫。

    疤儿刘蜷于炕上一角,未有遮挡的面上遍布疤痕,密密麻麻,竟似被火烧毁的一般。只见他急剧的喘息着,无神的眼睛努力睁开,只是目光却全无焦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的一般。

    梅清一惊,上前几步,坐在炕上,看着疤儿刘道:“刘兄,您觉得怎么样?可是有些不舒服么?”

    虽然未明说,但梅清却注意道,疤儿刘的眼睛中,隐隐的透出一份死气。一日未见,这疤儿刘居然病得如此沉重。看这气色,竟然是不太好的样子。

    王师古与李玫此时方注意到疤儿刘的神情,李玫见了他丑恶的面容,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连忙把头转向一边。王师古皱了皱眉,缓缓说道:“刘兄,唤我们哥几个人可是有事么?你尽管说便是。”

    王师古自然也看出疤儿刘大大不妥,口气中,隐隐便有听他交待后事的意思。

    第三章 身后之事

    听了梅清与王师古之语,疤儿刘失神的眼睛略略恢复了几分生气,挣扎着挪动身体,略微侧向三人,才欲开口,却是忍不住一连串的咳嗽。梅清连忙扶住,敲着后背使他平静下来。

    疤儿刘喘息几声,嘶哑地开口道:“唉……谢几位爷大老远的跑来。我昨儿就觉得身子不太爽利,半夜忽然折腾起来,这回,估计是顶不过去了。”

    “刘兄说的什么话”,梅清说道:“偶尔有个头疼脑热,能有什么大事。一会找个先生来,略施针剂,自然无恙。刘兄可不要想错了念头。”

    疤儿刘缓缓地摇着头,止住了欲要劝说的王师古二人,低哑地声音道:“你们不知道……此次我知道是过不去了。反正已经多活了这些年,我倒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一边说着,他声音越发微弱,似乎生命便已然在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逝一般。

    “日常得几位爷照顾,不嫌我这疤子恶模恶样的难看,当我是个朋友,有个话儿说。我没个亲人,身后的事儿,也只能厚了脸托给几位爷了。”疤儿刘眼睛直直地看着梅清说道。

    梅清连忙点头道:“刘兄放心,且安心静养,若真有所需,小弟无不从命。”

    王师古也大声道:“刘兄你放心便是,凡事有我们几个。”

    疤儿刘无力的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架上瓷器,本来无神的目光忽然变得亮了起来,声音也似乎有了几分力气:“这架上的东西,几位爷见笑了,也算我一生的喜好。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也是搁舍不下。我死之后,便求几位爷将这几件东西,放在我棺材里。疤子便足感大恩大德了。”

    三人一惊,梅清便开口道:“既有所命,必然遵从便是。刘兄放心。”

    王师古与李玫却都未说话,只是劝慰疤儿刘无需悲观,却需善养身体。

    疤儿刘丑恶的面上露出几分笑容,只是他面目本来烧得口歪眼斜,这一笑,却带着几分恐怖。他说道:“也不敢空白劳烦几位爷,到时候,便请三位一人自选一件,不敢说酬劳,就算是疤子给几位留个念想。几位爷万勿推辞。”

    不等三人开言,他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屋角道:“还有一事托付几位爷,那个箱子,里边的东西,待我死后,烦乞几位,定要烧去。”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才发现那处角落里,有一个大木箱子。箱子已经很旧了,其上原来漆色都已经看不出来,灰乎乎的。因为室内光线不佳,三人进门之后,都没有注意到。

    梅清握住疤儿刘伸出的手,轻声说道:“梅清知道了,到时我亲自烧去便是。”

    疤儿刘点点头,忽然间手一紧,反过来牢牢地攥住梅清的手,嘶声道:“只是这个箱子……这个箱子,几位万勿……打开观看,万万,万万……不要打开……”

    梅清只觉得手似乎被铁箍住的一般,不知疤儿刘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攥得自己手腕生疼,连忙劝慰道:“刘兄只管放心,到时我等便连箱子一同烧化,绝不打开观看。”

    疤儿刘这才放松下来,手缓缓松开,口中喃喃地说道:“烧了吧,烧了吧。火,好大的火啊……”

    说到这里,只见他头缓缓一歪,便再无声息。

    梅清手从疤儿刘手腕处松开,对二人摇了摇头。

    虽然几人与这疤儿刘算不得相交深厚,但毕竟日日相对。忽然见他这般撒手而去,身后又是如此凄凉,难免心中有些悲意。

    王师古先开口道:“既然已经去了,咱们便寻人将他身后之事办了吧!只是这破地方哪里找操办事情的人去?迟哥儿这小猴崽子也不早说明白,早知道就叫了轿过来,至少也有个跑腿的不是?不然先回家去叫人手来?”

    李玫却紧着看那木架道:“若回去里,这些东西怎么办?不然……”

    梅清站起身来说道:“此地必然有地方保甲,不若便请了他来一同商议。地方虽然小,但办这等事总是不乏人的。些许开销,由梅某应承便是。”

    王师古道:“既然是同来,哪来梅兄独担呢。送人一场,也是善事。只是那保甲不知何处寻来。”

    梅清思索了一会,起身掀开门帘,开门出去,见适才偷偷跟着自己三人的一群孩子,正在不远处玩泥巴打架,弄得浑身上下更是脏成一片。他也不为意,伸手相召,叫那孩子们过来。相唤再三,才见个头最高的一个小家伙畏畏缩缩地走过来道:“大爷……你是叫我们么?”

    梅清柔声道:“小哥,你这地方甲长在何处?劳烦你去请他来。”

    那高个男孩呆了会子,才反应过来,对身边一个满是鼻涕的黑小子道:“三黑,你爹不就是甲长么,不知在家不?这位爷却要找他呢。”

    三黑抹着鼻涕,含含糊糊地道:“爹不在家,大早起就上村南头儿刘麻子家赌钱去了。”

    梅清笑道:“三黑,麻烦你跑一趟叫你爹来下好不?就说有事要找他,这几个钱就当你跑腿的。”说罢,取了几个大钱来给那三黑。

    三黑缩手不接道:“不敢拿大爷的钱,娘知道了会打我的。”说着又道:“我就去喊来,大爷等会,马上就回来了。”

    梅清见三黑一溜烟地跑了去,就回头向剩下了几个人打听疤儿刘的事。只是这几人说来说去,只说疤儿刘不是本地人,前些年来移居至此,深居简出,既无亲人,也无朋友。这些孩子也如同迟哥一般,平常见不到疤儿刘人,又怕他生得凶恶吓人,一切事宜,都是摇头不知。

    过不多时,只见那三黑一脸哭相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人。只见此人一张灰乎乎的脸,几根黄胡子,两只烂糊眼,便如睁不开的也似。头上戴着个开了线的瓦楞帽,一身油乎乎的青布衣裳,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老远看着梅清,脸上便堆出笑容道:“这位爷找俺老夏可是有事么?尽管说来便是。”

    梅清见他人物形象,皱眉道:“阁下便是此地甲长吧?在下姓梅,乃是那疤刘儿的朋友,此来是有事须劳烦甲长。”

    夏甲长听了,先是眼睛睁了一睁,然后一连声道:“哎哟,这位梅爷,那疤子虽然住在咱这片儿上,可不是本地人。当时他来时,虽然也是俺帮着落的户,那路引凭证,也一应齐全的。就是这间草房,虽然说是俺做主给他先住着,可原主儿也确是托俺照应来着。天地良心,俺老夏可一分钱好处也没从疤子那落下,反倒为了他费钱搭力的办酒席请四邻公证哪。出了啥事,一体与俺没有丝毫干系的……”

    梅清听他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住,没头没脑的,咳了一声道:“夏甲长却是多虑了。疤儿刘因病,适才已然过世。临行前,请了在下与几个朋友来,将后事托与我等。只是既然处在宝地,免不得要劳烦甲长。此外发丧之事,我等也非本地之人,还需甲长操持一下。”

    一听疤刘过世,那夏甲长不由把双烂糊眼眨巴了半天,一时没转过头脑来。听到梅清说操办丧事,脸色又黑了几分道:“梅爷有所不知,若说疤刘这人,也没留下什么身后的事,就算想给他寻个||穴,都是有人家的地,哪里便办得来。何况在下经营这苦差,没有些许油水不说,每年里还要搭些银钱进去,你看……”

    梅清也不和他罗嗦,伸手取过一小锭银子来递于夏甲长道:“哪里敢让夏甲长坏钞。只是其中需要些人手,寻找地||穴之事,便劳烦操持便好。只是请从简从快便是。”

    夏甲长见了银子,登时脸上笑开了几分,紧紧地抓过来,又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其上几个牙印咧了嘴笑道:“哪里好意思要大爷您的银子呢——罢罢罢,也是疤儿刘这小子命好,怎么地结识了您这样的贵人。大爷您请稍待,一应事等,全交给小的便是。”

    说罢,转身踢了身边的三黑一脚道:“小崽子还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家里去,告诉你那哥哥,去叫你三叔、四叔来,就说今天有大事要忙呢。”

    三黑一溜烟地去了,夏甲长在梅清身边陪了笑,没口子赞他“义薄云天、高风亮节”、“有如云长、不让范式”。梅清又好气又好笑,便向他问起疤儿刘的经历来。

    原来这疤儿刘,本名叫刘大路。按夏甲长说,看他路引凭据,乃是由晋中而来,三年前突然至此地寻亲。也许是寻错了地头,那亲戚本地竟然无人知晓。疤儿刘也无地可去,还是夏甲长热心肠,将自己的一所房子“半卖半送”,给了他安身,便在本地住了下来。只是这疤儿刘形象丑恶,出入也不搭理人,因此上究竟是什么来头,却是无人知晓。

    第四章 木匣宝砚

    “道香得香,灵宝会香,香道三界,遍满十方……”

    场中一个身着脏乱不堪的破旧道袍的中年人,脚踩七星步,手摇引魂铃、招魂幡,双目微闭,一脸肃然,口中念念有词。

    这位便是夏甲长四弟夏四。据夏甲长说,夏四年轻时,曾得大师邵元节亲自指点,虽然隐于市井,但法力通天。三里五庄,寻常人家没个面子还请不到他出马。

    至于边上打扮得小鬼也似敲着钹铙的三个小道童,正是三黑和他两个哥哥。

    夏甲长正凑在梅清身边,满面堆笑地仰面说道:“梅爷,不是俺老夏夸口,这件寿材可是真正五木攒心的上等家伙,还是当年咱们东庄钱大户准备的呐。那老钱败了之后,多少人看上这寿材了,要不是老夏手眼通天,早不知落到谁人手里去了……”

    梅清看了看身边明显柴木拼凑那棺材,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知道你是五木心了,难得难得。里边随敛的东西,刘爷生前有交待,我们哥几个动手便了。麻烦夏甲长您吩咐下你那法师弟弟,先停一歇,入了敛再念经成不成?”

    夏甲长听了随敛二字,登时烂糊眼又勉强挤了几下,睁着问道:“疤儿刘他还有什么随着走的,莫非是……”

    梅清摆摆手道:“再清贫,总也有个盘啊碗的吧。他屋里有几件瓷器家伙,要带了去。”

    夏甲长听了,当时泄气道:“看他也不象有个什么家底的——哪里劳动大爷们动手,不然就让老夏来打对吧。”一边说着,脚下却是丝毫不动。

    梅清也不理他,只吩咐他安排人手,把在过屋摆的疤儿刘尸身先入了棺。自己进了东屋,又打量了一番架上的东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王师古听外边闹得喧哗,皱了眉道:“事可都安排下了?想来疤儿刘也没人来烧纸,简单办了也就是了。”

    一边的李玫眼睛紧盯着架上闪闪发光的瓷器,便如看着鸡蛋的母鸡一般,动也不动。

    梅清道:“总算相交一场,咱们哥几个替他送一程,马上便就入敛了。至于架上东西,咱们也不娇情,人取一件便是。”

    三人无言,各自拿了一件。王师古将那汝窑花口瓶先拿下了,梅清一笑未言,随手取了一件唐时青瓷瓯。只有李玫,看了又看,眼光迷离。最后还是王师古催了几句,他这才拿了一件耀州窑的雕花大瓶,藏在了屋角。

    此时夏甲长已经召呼几个兄弟和儿子,将门帘子遮了,抬着疤儿刘尸身入了棺。外边已经用芦席搭了棚子,供了火盆,点了长明灯。

    按梅清的意思,便将疤儿刘指的箱子,搭到坟头去烧化。王师古与李玫,均是不愿,说道便在棺前烧化,也便是了。梅清想了想,反正一把火的事,也便不再多言。叫过夏甲长来,让他唤人来搭了箱子出去。

    夏甲长听说这箱子要烧了,不由大声道:“好好的箱子,干嘛要烧了——不若几位爷且先忙着,这箱子到时候老夏着人搭到坟地,一把火烧得净净的。”

    李玫听了厌烦,喝道:“说烧便烧,哪这些废话!”

    夏甲长翻着烂糊眼看了半天,见李玫打扮象个有功名的人,这才闷头不吭声,叫了大儿子和三弟过来,将那箱子搭出去。

    不想他这大儿子大黑,也是个楞头青,一把拎了箱子一侧的铁扣手,不等他三叔拿稳,“嘿”地一较劲,结果劲用得猛了,一下子便把箱子一头搬起来。另一边他三叔还没抓稳,结果箱子“啪”一下砸在地上。这箱子本也不是什么好木头的,又有些年头,这一下登时四分五裂,箱子中东西都散滚了出来。

    大黑知道惹了祸,不敢吭声,连忙弯下腰去往箱子里捡。夏甲长受了李玫抢白,本就一肚气,见了这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便是一脚道:“混蛋东西,毛手毛脚的,干点什么就要工钱!”

    梅清等人见箱子破了,都不由一惊。按着疤儿刘生前所嘱,箱中东西万不可看。三人既然见了这一架瓷器,自然心中也有些念头,想着这箱中,莫非是更贵重的宝贝不成。只是既然答应了疤儿刘,都不好再提打开观看之事。不想此时一个意外,箱子碎裂,自然忍不住看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夏甲长手却是比三人都要快得多,早就抄起一件来,眯着烂糊眼瞅了半天才道:“这是啥东西?倒象书堂里的书本子一般。”

    梅清等也都看到了,这件疤儿刘一再道不可打开的箱子之中,装的一函函,似乎是什么书籍一般。只是这些书函之上,并无只字片纸,全都破旧得很,不知其中装( 天下道门 http://www.xlawen.org/kan/3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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