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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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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怀仁(全本)》

    1.上篇(1)

    汹涌澎湃的渭河水千百年来不知疲倦、奔流不息,她挟带着陇西高原上的大量泥沙自西向东滚滚而来,将一个高峻雄伟的秦岭山脉和绵延厚实的黄土高原一分为二。在那遥远的上古时期,也就是传说中的洪水滔天之际,她的流量之大令人难以置信。据说那时,整个关中平原都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球上的生态渐渐生了变化,水势也逐年减弱、消退。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水量越来越少,于是就形成了如今的渭河。就在河水消退的过程中,两岸露出了宽阔平坦的冲积平原,这就是“八百里秦川”。这里土地肥沃、河流纵横、雨量适中、适于耕种,且能开渠凿井、旱涝保收,先民们既可上山牧猎,又可涉水捕鱼。我们的祖先看好了这个地方,于是便聚居在这里生产生活、繁衍展,并孕育了世界上最早的农耕文明。

    渭水逐年退却,在其南北两岸的灞河及泾河以东留下了与之平行的数级台塬型地貌,这就是如今渭河北岸的红荆塬和白莽塬与南岸的铜人塬和永乐塬。本书的故事就生在南岸的永乐塬下。

    骊邑县城以北,灞河以东的永乐塬是渭河南岸的最后一级台塬。它绵延一二百里,莽莽苍苍,从古灞河东侧的漕渠村西头向东延伸,曲曲折折直通渭南华州,之后逐渐与华山北麓连为一起。去骊邑县西北大约十五六华里,一个名叫怀仁堡的村子就坐落在这宛若游龙的永乐塬畔。

    怀仁堡南傍骊山、北临渭水,塬上坦荡如砥,塬下一马平川,距西京长安仅四十里之遥。长安古来帝王都,先到者为君,后到者为臣,历史上曾有十多个朝代在此建立过政权。怀仁堡所在的位置正当八百里秦川的中心,所以自古以来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历史向来是残酷的,一个政权的消亡,另一个政权的崛起;一个民族的退却,另一个民族的占领,无不和血与火连在一起。兵灾过后,多少农舍化为灰烬,多少百姓屠戮荒郊。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长安没有了“京兆皇都”的要地位,结束了“帝王都”的特殊使命,地方经济便随之严重退化。秦汉隋唐时期的行庄、字号已无从考稽,空留下纵横交织的“七十二坊”和“东市、西市”的古话。到了明洪武年间,全国设二直隶十三布政司,这时陕西布政司辖陕甘两省,统八府二十一属州、九十五属县。洪武十七年因戍边需要,长安改称西安,屯兵驻守并筑成了今天的西安城墙及城内的钟楼和鼓楼,关中地区的经济展随之出现了短暂的“中兴”迹象。明王朝大量“寓兵于边”开展军屯,永乐年间把大批的耕牛运入陕西,奖励耕种、免纳子粒,从而极大地推动了关中农业和其他相关行业的飞速展。另外,明朝推行井灌,粮食生产颇丰,并出现了第一批以农业起家的商贾,这些商贾的具体贸易口岸就是西安府。到了清代,抚陕官员除在农业上继续推行“井灌”以外,陕南秦巴山地也得到了有效的开,使大批土产山货、药材菌蕈倾入西安古城,从而兴旺了西安的山货、行庄,同时在西安东关集市进行贸易,并展为永久性的“过载行”“行庄”。一时间,南来北往的行商、游商都在西安的东关集结,于康熙年间形成了以“东西板房家两巷、左右柿园带城隍”为行商区域的聚集地……

    明代关中的经济有了较大的展,到了清代又逢康、乾、咸丰几次“中兴”,在这期间,百姓们为了安居乐业、展生产,在渭河两岸相继筑成、修复了众多的土城堡寨,怀仁堡就是其中之一。

    怀仁堡比一般明清堡寨更为古老。她背倚古塬,居高临下,形势险要,寨墙十分坚固,在冷兵器时期,只要紧闭城门、刻意防守,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将其攻陷。旧时刀客出没、土匪横行,这里百姓遭劫,那里村庄被抢,而怀仁堡数百年来安然无恙。有人说这是堡寨坚固,易守难攻,你们怀仁堡的人也别把运气当本事。而怀仁堡的人却说是这里的“风脉”好,有“神龙”在护佑着它。

    2.上篇(2)

    “风脉”也果然是好,怀仁堡东有石碓沟环抱,西有安神沟护绕,这两条沟曾是骊山北麓石碓河与韩峪河的故道,受这两条河多年的冲刷,永乐塬被切开了两道又深又险的沟壑,高峻而陡峭,在这两条沟壑之间留下了一道突出前冲的土崖。也不知在何时这一独特的地形被哪位高人相中,并依其形势筑建了南北两个堡寨,取名为“怀仁堡”。而环护怀仁堡的两条河被风水学家称为“水脉”,它宛若两条龙将堡寨环抱着、滋润着,怀仁堡恰似两条龙之间的一颗珍珠,当地人称之为“二龙戏珠”。

    怀仁堡不光堡寨坚固,塬上塬下土地肥沃平坦,她还是一个人来人往、物流交易的好去处。出了堡子北门顺坡向下就是一条东西驿路,驿路两旁有客店、饭馆和杂货铺夹杂着烟馆和场伙(即赌钱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附近的农人便在这里购置杂物、出售土产。那些常年在御河(关中人对渭河的昵称)上曳船的船娃娃(纤夫)也在这里吃喝打尖、轮换休整,增加了这里的生气。

    怀仁堡全村五十多户人家不到,人口不过四百,除了张、马、刘三大户之外,其余都是小户人家,不是佣工,就是佃户,还有几家手艺人,虽然贫富有别,倒也能和睦相处。不过,张、马、刘这三户比起来,还要数张举人家最盛,马、刘两家的房产地亩加在一起也不及张家的一半,其名望和势力更不能与张家相提并论。张举人家不光地多,二儿子还在浙江做官,他家在西安城有生意,衙门里也有熟人。加上举人曾做过知县,威望又高,怀仁里七村八堡哪个不想与他套近乎。

    可谁知二十多年前由外地迁来了一户人家,怀仁堡如同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了一枚石子,激起了微微波澜,许多事和人际关系随之生了变化。

    这家人姓林,户主叫林开禄,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远离鱼米之乡的湖北兴国来到这里定居,与大清的“中兴之臣”左宗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同治年间,新疆叛匪阿古柏自封为王,国号为德沙尔汗,宣布脱离大清,俄国也趁机占据伊犁,英国虎视眈眈妄图瓜分西北。一时间,群魔狂舞,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新疆,时刻有从大清版图上消失的危险。那时的清廷饱受鸦片战争的蹂躏,已失去了指点江山的豪,没有了秋风扫落叶的霸气,像一个垂暮的老人,靠药物维持生命。就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太后老佛爷独具慧眼,选出了一位晚清时期无与伦比的“中兴之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和新疆军务。

    光绪二年,左宗棠率领了六万湖湘子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征的官道。他们经关中、穿陇西、渡瀚海,在天山脚下为祖国山河的统一和完整与分裂者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搏斗。那时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马蹄激溅、金属碰撞、热血喷射,多少湖湘子弟葬身于大漠之中……六百里加急马不停蹄将特大喜讯传至北京,新疆全境收复。这是近代史上大清国最扬眉吐气的一件大事,也是晚清夕照图中最光彩的一笔,左公借此进入了中国历史上中兴名臣的序列。然而左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才干,离不开数万湖湘子弟舍生忘死、忠心耿耿、奋勇杀敌的相辅。

    就在这数万湖湘子弟中,有一位来自湖北兴国的中年人,名叫林大庆。他少年从戎,十七八岁就追随左公南征北战,这次也加入了西征新疆的行列。林大庆为人敦厚,他读过私塾,且精于珠算,上峰便让他管理军需给养,专门给大军督办粮秣。多年来,他忠诚可靠、办事认真,深得左公赏识。当大军经过关中时,他被指名留守西安,为肃州行营督办粮秣军需和其他后勤事宜。左公亲自给林大庆一面银质令牌,持此令牌督办公务,与地方官员交涉有如总督莅临,百无禁忌。林大庆为了一心一意办好官差,为了使繁忙的公务得以省心,同时也为了自己每月能得到那七八两纹银的稳定身俸,便托人把自己的妻子儿女从湖北兴国接到西安一起居住。

    林大庆自小木讷怯懦,不善官场应奉,光绪四年七月,因征调钱粮之事几句话惹恼了当时的西安府台张宏升。那张宏升在皇宫内务府有人,有恃无恐,十分恼怒地说:“钦差左公大人我不敢不敬,但你一个小小的军需竟然胆大包天、出不逊!要你的小命如同捻死一只蚂蚁!”林大庆手下有个军差以前在办差过程中曾因侵吞粮银被处置过,对林大庆耿耿于怀。张宏升就暗中使人买通那人一口咬定林大庆“私卖军粮”。那当儿,私卖军粮可是个满门犯抄之罪呀!兵部列为要案,饬令陕西督抚衙门立案查清此事。林大庆为了推倒那些不实之词,以示清白,便将自己经手所办的来往账目、支付清单及库存粮银草料逐一清点核对,结果毫无差错。就在这时,肃州行营的同事闻知此事,也联名担保,才化解了这场灾难。督抚衙门正要提审那位军差,不想那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林大庆避开了这一劫,但他觉得世道险恶,西安不可久留,便托人悄悄地在怀仁堡置了一院旧宅和二十多亩田产让妻子和儿子耕种,自食其力。

    3.上篇(3)

    光绪五年秋,林大庆亲自押送了五千石小麦去往肃州行营。一来是履行一年一度的述职手续,二来是想亲见提督一面说明况,顺便辞去常驻西安的这项差事。哪知刚刚过了兰州,由于水土不服,加上鞍马劳顿过于辛苦,林大庆突患中风不语之症,随行的人劝其返回兰州医治,他以手势回绝。就这样,林大庆一边服药,一边乘车继续坚持西行。

    到了肃州行营,林大庆已奄奄一息,下属们含着眼泪接完公务,所押粮饷分毫不差。行营提督得知况忙令随军医官诊治,可病已十分严重,汤药针灸皆难以奏效。是年十月二十八日,林大庆殁于肃州行营。不久,林大庆重病押运粮草的事在军中传为佳话。后来督军将此事报于哈密帅府,左公甚为感慨,为自己有这样的部下而深感欣慰,遂令书记官拟文,并提笔写了“为国尽忠、虽死犹荣”予以嘉奖,并以六百里加急飞驰送往肃州行营,令提督代为祭奠就地安葬,连同二百两抚恤银送至骊邑县怀仁堡林家。第一章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二月十三日,刚过春分,一早起来,狂风四起,天昏地暗。这风呼呼地从西北方吹过来,挟带着从蒙古大漠和黄土高原上卷起的大量沙尘铺天盖地,刮得人睁不开眼,刮得整个关中平原天昏地暗、一片灰黄。家家的窗台上、桌子上、柜盖上、炕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任你怎样关紧门窗也不济事。驿道两旁的大柳树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像喝醉了酒,干枯了的树枝被风折断,架在树丫上又被吹下来。路上的行人车马也走的少了,人们须弯着腰或侧着身子慢慢向前移动。一张嘴,风会把土吹到人的嘴里,牙都觉着碜。

    大风没完没了,一直刮到酉牌时分才渐渐小了。到了傍晚,空中滴起了星星点点的土雨,带着一股黏黏的泥腥味,在人的头上、身上和地里的麦叶上留下了斑斑的泥痕。尽管有些倒春寒的感觉,但庄稼人依然祈盼着这场春雨,希望它来得快一些,到得早一些,下得大一些。在麦子正要起身、拔节的紧要关口,这可是他们的救命雨呀!就在小雨开始滴落的时候,骊邑县城西北的东西官路上,一个中等个头的后生一脸严肃匆匆西行。

    这后生约有二十来岁,戴着顶青缎瓜皮帽,身穿一件起着暗花的紫色袍子,外罩镶蓝边的黑冲服呢马褂,脚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双梁千层底黑布鞋,衣着虽还讲究,可脸上身上和帽子上净是灰尘和泥点。走着走着,后生掀起帽子,仰头看了看天,亮出了左额际间酒盅大的一块暗红色胎记,黑黝黝的面孔上,眉宇间流露出一种与其年龄不称的精明。为了走路方便,他将袍子的一角掖在腰间,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搭在身后,肩上搭了个哨马(褡裢),呈现出一脸的倦怠和焦虑。

    这后生名叫修身,是怀仁堡林开禄的大儿子,今天早起是为购置罗家堡那十八亩水地,交割完毕之后,又遵照妻子的吩咐去新丰镇找雷工头商议修建新院的事。哪知雷工头有事一早就出去了,一直等到午后才回到家,待他二人议好价钱和动工日期之后,已是申牌时分,修身看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就告辞走了。他心急如焚,想在雨来之前赶回家,将事的结果告知母亲和妻子,免得她们挂念。

    雨点滴着却始终没有下大,只是抹去了漫天的尘埃和土雾。这时风停了,天虽然阴沉沉的,可身后骊山的峰峦却又能看得见了,御河岸边又传来船娃娃“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修身抬头一看,只见已过了溪河村,来到了任家堡的城门口。这时暮色已下来了,城门口还有几个娃娃在那里玩耍。修身正低头走着,忽然,那几个站在土台上的娃娃惊奇地用手指着东方,一边笑着一边喊着:“看!看!大了大了,颜色变了……”修身被这几个孩子的异常举动惊住了,他停了脚步,回身远远望去:只见莽莽苍苍的骊山在淡淡的夜幕中像一道黛色的屏风,隐隐约约自东往西南逶迤而去,半山上有一团光亮飘飘悠悠、忽大忽小随风移动。凭着方位判断,那光亮约在东绣岭与西绣岭之间的石瓮寺附近。起初,修身以为是谁在山坡上烧荒或是举着火把在山路上行走,但仔细一看,不对呀!那亮光怎么越来越圆、忽大忽小,而且渐渐地由红变绿,由绿变黄,继而又成了蓝色,一上一下十分好看。不一会儿,这团光亮又成了淡紫色,随着微风升了起来,飘飘逸逸、忽悠忽悠,从东绣岭越过“鸡上架”,飞到了老君殿东边,在这里转了几个圈之后,又朝着西绣岭西南方向的白鹿观飘来。修身又以为是谁祭神还愿点的天灯,可后来这“天灯”又变成了白色在骆驼岭上飘飘荡荡……

    4.上篇(4)

    就在这个时候,从半山的寺沟村、芷阳岭和柏家山一带传来了阵阵的锣鼓声和人们隐隐约约的呐喊声。***紧接着东庵、西庵、营背后等村子也都相继传来了锣鼓声和呐喊声,还有鸟铳和鞭炮声。山间的小路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灯笼火把,星星点点,把一个暮色笼罩的骊山点缀得十分好看……一会儿,那亮光分开了,变成了若即若离的红黄绿蓝紫五种颜色的光团,慢慢地升入高空,渐渐地消失了看不见了。山间的锣声鼓声和呐喊声也跟着停息下来。任家堡的城门口不知什么时候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位须花白的老人说:“天哪!这就是‘九莲灯’,是咱临潼山上的宝物,多少年才出来一回!老一辈人说骊山老母婆高兴了,才打着灯出来游山,难得见哩!那一年左大人平新疆打了胜仗,就出过‘九莲灯’……”

    回到怀仁堡家里天已很晚,修身见母亲房间的灯熄了,就没有敲门进去。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见妻子大姐娃正盘腿坐在清油灯下,一边拍着儿子睡觉一边就着灯做一双虎头鞋。

    看到这个景,修身不由心中颤了一下,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他看见已睡着了的儿子,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月过世的前妻。这修身妻命不顺,大前年春上娶了头一房妻子杨氏,刚过了一年就生下了儿子长命,谁知那孩子命苦,生下还不到两月,亲娘就因“产后风”弃他而去。母亲去了也就去了,只可怜两个月大的孩子没有奶吃如何是好?幸好南堡子有个媳妇月子里殇了娃娃,老太太就把名叫长命的孩子抱过去让她养着,说好一月一斗半麦子的**钱。也是命中注定,半年后在亲戚朋友撮合下,林家花了四十石麦子又给修身娶了第二房妻子,就是如今人称“大姐娃”的王氏。这大姐娃可不能小看,虽说又黑又瘦,貌不惊人,可她精明能干、吃苦耐劳,且心肠善良。过门没有多久,十六七岁的大姐娃就做出了一件让人感叹的事。

    开始,婆母因大姐娃是新婚,年龄又小,不想过于麻烦她,为了方便,老太太把长命的奶娘接过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哪知新婚后还不到一个月,大姐娃就硬要把孩子抱过去自家来管。老太太以其新婚为由不允,也害怕她年轻经管不了娃娃。大姐娃哀求婆婆说:“妈呀,自古以来都是娘和儿一搭里住,哪有把娃娃扔给人家管的道理?我没到咱家以前,咱娃是没娘,如今能遇到一搭,也是俺娘俩的缘分。要不然人家笑话哩!”老太太思谋了好久终于同意了。自此以后,大姐娃就负起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将长命视如己出,送孩子吃奶、擦屎擦尿、洗纳缝补,哪里看得出是个后娘!她除了每天定时让奶娘给孩子喂几次奶之外,时常把娃娃在怀里抱着,还常对人说:“我自己吃够了后娘的亏,咋能叫我娃再遭这个罪……”一个小小年纪、刚过门仅仅数月的新媳妇能这样待先房的娃娃,在整个怀仁堡还没有过,不久,这事在堡子里传开了,大家都夸林家的积修好,林老大娶了个好媳妇。

    大姐娃正低头做针线活,一抬头见是丈夫回来了,灯光下见他被风吹得满身满脸都是尘土,急忙放下活计,下得炕来,一把将修身掀到门外,一边拿扫炕笤帚替他扫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打趣地说:“你看你看,简直都成‘土地爷’咧!”说毕,挺着个大肚子,一摇一摆地打来一盆水放在盆架上,把修身的头压下来就洗……

    喝罢了汤(关中人将吃晚饭叫喝汤),修身怕惊醒孩子,便悄悄地上了炕,一把将妻子揽在怀里,兴奋地告诉她,今天又置了十八亩水地,把新房动工的日期也对她说了,还没等大姐娃回过神来,就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大姐娃半推半就、半埋怨地说道:“轻点轻点!娃娃都这么大了,没个正经!”说毕,伸手拉开被子给丈夫盖在身上……这天晚上后半夜,开过年的第一场春雨落在了八百里秦川辽阔、平坦、肥沃的原野上。第二章

    去年立夏那天,十六岁的大姐娃被一顶花轿从御河岸边的王家滩抬到了怀仁堡,那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女子。在大人们的搀扶和引导下,净了脸上了头,头顶红盖头,穿着乡间结婚用的凤冠霞帔,像演戏一样糊里糊涂地与丈夫拜了堂。大姐娃并不晓得做了人家的填房,更不知道丈夫林修身还有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儿子。只听她干大和媒人说,婆家是怀仁堡数一数二的新户,有水旱地数十亩,公公在外做买卖,过门后咱女子吃不了亏。婚后的第六天,待她彻底弄明白了这些事之后,才关上门躲在新房里整整哭了一天,自叹命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大姐娃深感欣慰的是自己在婆家的地位与娘家的相比简直是两重天。在婆家她不仅得到了婆母的关心、弟妹和下人的尊敬,更重要的是还多了丈夫的抚爱。隐约之间,她心中生成了一种做人的尊严。开始她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渐渐地习以为常之后,就有了一种归宿感。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了报答林家人对她的厚爱,大姐娃在家里更加尊长爱幼、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持家方面还渐渐显示出了她不同一般的能力和才干。

    5.上篇(5)

    大姐娃小名叫黑女,娘家王家滩是一个距怀仁堡大约十里远近、紧靠御河的小村子。她出生在农家,要说命苦也真是苦,还不到三岁,母亲就离开了人世,全靠奶奶和爷爷把她拉扯大。后来父亲重新续了房,尚处孩童时期的大姐娃从此遭了厄运,幸亏有奶奶和爷爷的呵护,她才未受到虐待。就在大姐娃十岁那年,御河了大水,从上游漂下来许许多多的木料、西瓜、柴草,偶尔还有门窗和桌凳,村里人都拿着长杆站在岸边捞东西。爷爷虽是读书人,可也颇有胆量,仗着自小在河边练就的水性,只身架着条“猴儿船”划到水里捞东西。为了捞一根水桶粗的木头,爷爷忘记了危险,将船驶入河心,忽然一个水头下来打翻了“猴儿船”,爷爷跌入激流中,再也没有上来。奶奶本就是个病身子,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不久也离开了人世,大姐娃自此便失去了佑护。父亲闲时常和人在外跑,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中,于是她就成了继母泄和施虐的对象,并成了家里最基本的劳动力。

    天一亮,大姐娃就得起床,这是继母给她立下的规矩。奶奶给她缠的脚还没有消肿,那双小脚好像故意与她为难似的,下炕之前先要揉上一阵子,要不然穿不上鞋。尽管这样,当她双脚踩在地上时依然是钻心的疼。她忍着疼痛一步一跛地先得为父母倒掉便盆,然后拿起那个轻一点的棉扫帚把前后院清扫一遍……当干完这些活时,十岁的大姐娃早已两臂酸痛、浑身无力,就靠着香椿树坐一会儿。也怪,每到这时候,父亲就起来了,大姐娃顾不上乏困又得搭火烧茶,淘米洗菜,准备做饭,有时父亲心疼女儿帮她干活,继母见了便骂:“叫你惯么!惯坏了你家女子,不要连人家的媳妇都惯失塌了!”

    大姐娃最怕揉面,她本身就瘦小,站在小凳子上才能够得着案板,面软了,继母凶,硬了,她揉不动。饭罢洗锅洗碗、喂猪喂鸡,还要照看在院子里乱跑的小弟弟。若稍有不慎,让弟弟尿湿了裤子或者弟弟哭起来,天就塌了,她轻则遭到继母斥责,重则被掐被拧,继母急了还用牙咬……十二岁时,继母就支了辆纺车,叫大姐娃学着纺线,够不着纺轮,她只好坐在小凳上。待她学会纺线之后,继母开始规定每晚纺半把捻子,后来增加到一把,冬季的夜晚,人家的孩子早已钻进了暖和的被窝,大姐娃的纺车依然如泣如诉,她的手背冻得像起面馍馍……

    然而,她也有高兴愉悦的时候,那就是弟弟使性子哭得继母心烦时,大姐娃就把弟弟抱到村外的大柳树下,用柳枝编一个花环戴在弟弟头上,再用马蔺叶织个蚂蚱让弟弟玩。自己则和小伙伴脱了鞋上树偷摘桑葚吃……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逐渐长大的弟弟爱姐姐胜过了爱自己的妈妈。有一回,正当继母揪住大姐娃的头打她时,弟弟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就咬,气得继母翻白眼。

    大姐娃的祖父是一位落第秀才,虽未求得功成名就却也满腹才学。一到下雨天或农闲时,爷爷总带着她给村里人说书。冬天夜长睡不着觉,爷爷就坐在被窝里一字一句地教她念《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和《千字文》,边教边讲书里边的典故。大姐娃自小记性好,她不但会背,还记住了许许多多的历史故事。爷爷爱看戏,每次都领着她,边看边讲,久而久之,大姐娃就将那《八义图》《五典坡》《忠义侠》等许多剧目的内容节甚至唱词都记在了心里。和小朋友玩时,常把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连大人们都觉得惊奇。

    有一回,大姐娃正在给伙伴们说戏,村里一个懂家子从旁边路过,站住脚听了一会儿,故意考问她说:“黑女,这朱春登得是替他舅舅吃粮去的?”大姐娃丝毫不谦虚地说道:“叔,不是的!你没听那戏上说:‘我叔父没有病假装有患,朱春登替叔父应名当先……’朱春登是替他叔父吃粮当兵的!”那人甚为惊奇,对村里人说:“王家黑女可不是平地上卧的!这娃材料大着呢!”第三章

    据说,人一生下来,他的属相与出生的月份有着很大的关系。若生在“败月”,甚至还将决定这个人一生的命运。常说:“十月的虎满山吼,冬月的鸡架上愁,腊月的老龙不抬头……”大姐娃属鸡,又是冬月出生,自然是个“败月”。怪不得继母骂她“命硬克母”,是个“扫帚星”,三岁就克死了亲娘,小时克娘家,嫁出后还会克婆家的,恨不得立马将她赶出家门,离了自己的眼。继母叫她干苦活、累活自不必说,有时还指使她做些十分危险的事。

    6.上篇(6)

    光绪二十二年,眼看都十月半了,大姐娃家的棉花还没有采拾完毕。***这一年棉花确实成了,老塄岸边那**亩花开得如同雪架一般,好不喜人。周边村里有几个穷得没胯拉的大烟鬼,因没钱买棒子,烟瘾来了,晚间经常出来偷人家的棉花换棒子抽。这天,天已经黑了,父亲去新筑镇卖花还没回来,当天雇人采拾的棉花还堆放在地头的庵子里。继母怕被人偷,可自己胆又小,晚上不敢出门,叫个旁人吧,又不放心。于是,就叫大姐娃到地里去看花,说是他大一回来就去接她。

    那年,大姐娃只有十三岁,一想到老塄下边野河滩那一眼望不到头绿森森的苇子园,不由得有些害怕。去年九月,西庄子严世杰七岁的女儿傍晚在自家门口的谷子地大便时被野狼叼走的场景依然令她难忘。当时村里人敲着锣、鸣着鸟铳撵狼时,只在路边现了娃娃的鞋和裤子,后来在芦苇丛里才现了孩子的小尸体,五脏都被掏空了。那锣声、鸟铳声和人们的呼喊声以及严世杰婆娘凄厉的哭叫声至今还在大姐娃耳边回响……想到这里,大姐娃害怕了,她嗫嚅着说:“妈,我不敢去,我嫌害怕……”

    继母这时像换了个人似的笑着说:“啥事都没有的!害怕啥呢,你大一会儿就回来了,再说,这几天地里照庄稼的人多了,隔壁你忙生哥说不定也在地里呢……”说着,把家里那把最轻的谷杈塞到大姐娃手里又叮嘱说:“黑女,谁要问你干啥,你就说给你大送吃的呀,记着!”

    大姐娃家的棉花地在村北大约有二里远,靠着御河滩。站在地边的老塄上,放眼向滩里望去,野蒿、鬼刺、毛蜡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足有半人高,芦苇已经黄还未收割,一片连着一片望不到头,一条窄窄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向河滩伸去。晚上,河面上吹过来的风让人,远处狐獾尖叫,野狼长嗥,不知名的怪鸟拉长声音凄厉地鸣叫着,越是安静越是令人恐惧。大姐娃瘦削的肩膀上扛着谷杈,挪着小脚怯怯地往前走,她手中的杈与其说是防身器具不如说是她的伴当。这时候冷露上来了,她后悔没多加一件衣服,大姐娃真的害怕了,她想哭哭不出声,想折身回去,又怕继母打。当她孤零零地来到自家花地头的草庵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好在庵子前面就是白天采拾的一大堆棉花,大姐娃靠在棉花堆上倒也十分暖和。庵子搭建在老塄的高处,坐在这里就可将自家的花地尽收眼底。夜风轻轻地吹着,秋虫嘀嘀地叫着,寒气和露水上来了,她觉着腿有些冷,就抓些棉花盖上,果然暖和了许多。

    望着在白云中穿行的月亮,大姐娃觉着心里憋得慌,她特别想哭,她想起了死去的爷爷奶奶,想起父亲,想起弟弟,想起许许多多的事。忽然她想:这时候若还有人来偷棉花怎么办?于是她的心中演绎出了很多应付的办法,但随后一想都不管用……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正在这时,身后的老河滩里“嗷——”的几声,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将大姐娃从迷糊中惊醒。不好!这是狼嗥!她站起来向深滩望去,两腿微微有些颤抖,她听出来这叫声是从深滩苇子丛里传过来的,这叫声没后音、不尖却震人耳膜,能传得很远很远。

    大姐娃心里憷,只觉得脊梁上吹着冷风,头和汗毛都起来了。一时间,人们常说的狼吃娃娃的故事和去年西庄子撵狼时凄厉恐怖的呐喊声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她本能地握紧杈把。怎么办?怎么办?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还真的希望有人来偷棉花……躲进草庵吧,那草庵只是前后四根木椽从上头绑着下面叉开埋在地里,再在木头上面的交叉点架一根木椽,上头苫了两张芦席。庵子里头用几块木板支了张床,上头满是棉花,两头是空的,丝毫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大姐娃想用棉花把自己盖起来,觉得不行,听人说狼的爪子厉害着哩,几下就刨出来了……

    接着,又是几声长嗥,大姐娃听着叫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绕过庵子站在老塄沿上向深滩望去,“妈呀!”在芦苇丛之间草路上,四只绿莹莹的光点正从远处向这边移动,而这草路尽头的老塄上正是自己所在的地方。她早就知道只有狼和牛的眼睛在晚间才会出这样的绿光,咋办呀!咋办呀?顿时,大姐娃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7.上篇(7)

    猛然间,她急中生智,一把拉过个没有攀的大老笼,将老笼拖进庵子反扣在木板床下,在两头又放了俩老笼,然后吃力地把那老笼掀起条缝,肚皮贴着地艰难地钻了进去。大姐娃趴在老笼底下,双手和双脚压着老笼的内沿,尽量使四周贴紧地面,又试着用脊背向上顶了顶,那床板上堆满了棉花,压得很实在。她心里“嗵嗵”直跳,趴在地上顺着庵子下边空隙向外一望,借着月光她看见两只牛犊大的野狼拖着尾巴一晃一晃地上了老塄,正向庵子这边走来。月亮很亮很亮,她看见一只狼蹲在庵子北边的老塄上仰头向这边望着,另外一只边用鼻子闻着边围着庵子转。转了两圈之后,这只狼进了庵子……

    大姐娃浑身颤抖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待她镇静下来仔细一看,这家伙只有半截尾巴。大姐娃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儿叫出声来,妈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没尾巴老二”——一只老奸巨猾的苍狼,十多年来在御河两岸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严世杰的女儿就是它咬死的。大姐娃圆睁着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没尾巴老二进庵子后这里闻闻,那儿嗅嗅,忽然好像现了什么,它拧过身子,用前爪拨动竹筐,从一个缝隙将半截尾巴伸到床下,上下左右扫了一阵。接着转过身来,用前爪拨开竹筐,将头转过来,把扣在大姐娃身上的老笼抓了几下。大姐娃害怕极了,双手紧紧地压住笼边,唯恐身上的老笼被那老狼一下子掀开。可能是闻到了人味,老狼缩回爪子,又将那长长的黄瓜嘴伸到床下,拱了几下竹笼,用鼻梁掀了掀床板。大姐娃差点儿吓哭了,头和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心狂跳不止。这时,她和狼几乎面对着面,月亮从外面斜照进庵子,她能清楚地看见老狼那长长的嘴巴、伸出的舌头和露的獠牙。还能听到狼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并可感觉到从狼嘴里喷出的腥臊的热气……

    没尾巴老二闻着抓着、用嘴巴掀着,总不想走,最后干脆蹲在那里一动不动,隔一会儿用爪子抓一抓或用嘴巴拱一拱。大姐娃心想,狼肯定现了自己,若这样下去可咋办呀?这时,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很亮,狼与她依然脸对着脸……忽然,大姐娃灵机一动,从老笼上折下来一根半尺长的硬竹篾,趁狼的嘴巴凑过来时,从隙缝对准老狼的鼻孔狠狠地捅了进去。只见那家伙“嗷——”的一声嚎叫,头猛地向上一扬,鼻梁重重地磕在床板沿上,像被灼伤了一般,缩回头将鼻子在地上来回地划拉,喉咙里出“呜呜”的哀鸣,悻悻地出了庵子……

    当父亲领着两个人来接大姐娃时,现女儿不见了,又联想到刚才的狼嗥,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他疯似的呼喊着女儿的名字。这时大姐娃才从床底下钻出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大——”。父亲赶紧跑过来,一下子把女儿搂在怀里……第四章

    人常说“春雨贵如油”,而今年的这场雨虽说不是透雨却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二月二十五天将明时才慢慢停了。连日来,它驱散了漫天沙尘,洗净了原野和山峦,染绿了田间的麦苗和公路两旁的翠柳,同时也催开了山野的杏花,给人间带来了一片春意,也给农人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早晨,当前院大椿树上喜鹊儿唧唧喳喳叫起来的时候,张举人就知道:天要放晴了。他从被窝里坐起来,像往常一样,穿好了那身石青色闪缎练功服,用丝带扎紧裤脚,然后坐在炕沿蹬上了滚着鹿皮云纹的白底黑缎靴,走出房间,来到后院。这后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也是张举人每天早起练功的地方。连日的小雨洗净了所有的尘埃,青砖铺成的院子湿漉漉的,靠墙放着的荷花缸荡着水花。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靠寨墙栽着的几株杏花昨晚在雨中绽放,一片雪白。举人面带微笑倒背着双( 西风怀仁(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1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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