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新辣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西风怀仁(全本) > 西风怀仁(全本) 第 2 部分阅读

第 2 部分阅读

    手观赏着杏花,口里吟着:“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张举人被这早春的景色陶醉了,他停止了练功,顺着后院的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地上了城墙。怀仁堡的城墙是用三合土夯成的,不管下多少雨都是一样的坚硬,只是有凹陷的地方有小滩积水。城墙外侧是半人高的女儿墙,东墙外就是四丈多深的石碓沟。举人站在城墙上,低下头顺着沟底由南往北扫视过去,只见堡子城门东侧沟旁的涝池里又是盈盈的一池春水,随风荡漾、碧波粼粼。池沿上的柳树已垂下了丝丝绿线,在淡淡的晨雾中像一团团绿烟笼罩在涝池周围。看了一会儿春景,他慢慢地抬起头举目向沟东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怀仁堡隔沟相望的湘子庙,那青灰色的砖墙和高出屋顶的松柏雨后更显青绿苍翠,庙后面就是自家的那三十亩豌豆麦,只见麦苗更绿了,一夜之间蹿高了许多。

    8.上篇(8)

    望着雨后的春景,举人把双手举过头顶,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浊气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早晨的空气清新甜润,顿时令他心旷神怡。***一阵东风吹来,略略带些寒意,举人这才顺着台阶下来,不紧不慢地打了一套太极拳,顿觉浑身舒畅,待微汗之后又回到屋里。

    这时,侍女翠环已热好了洗脸水,将铜盆放在盆架上。三太太也起来了,她伸手试了试水,然后把手巾放到盆里说:“刚好,趁热洗!”说着伸手帮举人挽衣袖。举人将她的手一隔,自己挽起袖子,将那双绵软白胖的双手伸进水中浸泡了一会儿,接着搓了几下,然后低下头撩起清水轻轻地敷在脸上,反复几下之后,这才拧干布巾,平摊在双手上……举人正要拭干面部的水珠,只听从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管家“斜眼子”金声骂骂咧咧的声音:“狗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给鼻子上脸,谁的活都呢……”随着门帘一动,一个干瘦干瘦的刀条脸眯着一只眼睛急急火火地进了屋。

    张举人正在擦脸,他平时最讨厌人沉不住气,头也不回地斥责那人道:“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迟早有啥事放得稳稳的,咋总是学不会!看你外样子,天塌了?”斜眼子朝前凑了一步解释说:“不是,二伯,是这个样子……”

    “啥个样子!天大的事也得等我把脸洗毕!”

    满腹话要说的斜眼子金声只得憋住,悻悻地站在那里。举人依然不紧不慢地洗着擦着、擦着洗着,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才洗完脸,然后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金声正准备开口,举人扬手止住,他拿过桌上的白铜水烟袋,又从烟盒内取出块“白条烟”,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小团,用大拇指按进烟哨。金声只好憋着赶忙取过火镰,打着火点燃纸媒双手递过去。举人接过纸媒“噗”的一声吹燃了,“呼噜呼噜”地抽了一阵子烟,这才回过头问:“啥事嘛?看你失急慌忙的外样子!”

    “罗家堡四麻子那十八亩水地,说得好好的卖给咱了,就迟了两天,被林老大修身弄走了!”

    “啥?”听了这话,举人微微一震,停住吸烟,睁大双眼直直地望着金声,连正冒着火苗的纸媒都忘了吹。火苗燃到了手指跟前,一阵烫痛,他连忙扔到地下,吹了吹烫痛了的手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举人干咳了两声,重新坐端正缓缓地说:“我当是啥事,不就是个买地么!没听说多钱一亩?定钱交了没?”

    “四麻子和我说好的一亩八块,定钱还没顾得送呢,修身九块现洋插了一杠子,听说文约已结,地畔子都栽了。”

    举人没有说话,又开始吸烟了。斜眼子金声接着说:“我看这驴日娃张狂得有些过分了,兔都不吃窝边草哩!他大见了您老都点头哈腰的,还有他牛的啥呢!去年石娃子那事给咱脸上抹了屎,你说不和他计较,这一回咱不能再装‘龟子’了……”

    举人微闭双目,毫无表地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去!”金声正转身要走,举人叫住他叮嘱道:“听着,不管谁问,就说咱嫌那地远,不要咧!”

    金声出去之后,举人也不抽烟了,走出房门,下了台阶若有所思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他一仰头,看见了悬在堂屋檐下那块金字牌匾,心里不由得一阵潮动。那匾为紫檀色,约四尺高六尺长,上书“必有义方”四个楷体大字,苍劲有力、潇洒飘逸。这是举人当年任河南宝丰县令时,当地乡绅名流和社会贤达捐款为其精心雕琢而成,于光绪十一年其父七十寿辰之际,不远千里送至骊邑县怀仁堡家中的。送到之日,整个怀仁里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湘子庙前的戏楼上白天是《大拜寿》、晚上是《大升官》。七村八社穷人富汉都能入席吃酒,一时在当地传为佳话,怀仁堡张家自此远近闻名。举人望着金字牌匾浮想联翩,许许多多的往事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如何寒窗苦读,如何金榜题名,又是如何顶戴花翎、朝衣补服昂然高坐绿呢大轿、鸣锣开道,百姓跪拜、典吏迎送,好不排场……

    9.上篇(9)

    举人名叫张凤池,骊邑县怀仁堡人,早年刻苦读书,十七岁拔为童生,二十七岁中举。光绪爷登基,次开科便高中进士。后来他被放了河南宝丰县令,在任七八年间,为官倒也清正,只因错判了个案子,酿成|人命,遭吏部罢免,自此以后便闲居在家。

    张家本就是怀仁堡的富,他家不光地多,还在西安有字号、骊邑有当铺。光绪爷一登龙位,张凤池就做了县官,因之怀仁堡周围的百姓都把他当神看。然而最值得一提的是举人的结妻朱氏夫人,老夫人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一生吃斋念佛,做了许多善事,荒年时她多次舍饭放粮,遇到穷人常施舍衣物钱粮。老夫人待人和善没有架子,整个怀仁堡谁不敬重,渐渐地,人们把她的这些善举都记在了张举人的身上。更何况举人的二儿子如今还在杭州居官,于是张举人更成了大家崇拜的偶像。像这种曾经金榜题名做过官的人在乡间十分少见,而举人一家就出了两个,怀仁堡的人也着实跟着风光了许多。人们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对其敬畏有加,没人敢提他的名讳,唯恐犯忌。虽然他早就“进士及第”,可怀仁堡的人叫顺口了,无论老少都总以“举人”相称。

    闲来无事,举人常在村子周边游转,人们见了他总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和他打招呼。骊邑一带自古是天子足下,所以,这里的人从来就崇敬圣人、贤人和读书人。怀仁堡周围凡是能与举人搭过一句话的,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满足和荣耀。而举人与乡党邻里交往从来都十分谦和,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常和人们拉闲,问庄稼、问子女、问居家过活,好像康熙爷在微服私访。若谁与谁有了纠葛,村与村起了争斗,只要举人搭上一句话,再难缠的事也会迎刃而解。怀仁里七村八社小到筹粮措款、支差拔丁,大到官司命案、刀客绑票,无不是张举人说了算。

    第五章

    修身自从掌管了家事之后,深知祖父自湖北来这里的辛酸和不易,自己一心想将这个家业撑起。可他年轻气盛,自恃识得几个字,不谙世事,加上父亲远在西虢镇做买卖,母亲的话他又不听,所以有些自以为是。去年,为了一个客户,竟然几次违背举人意愿、不给面子,幸亏张举人大人大量,念起修身祖父林大庆当年曾从督军府救过自己的父亲,不想撕破脸面。谁知这娃娃不明事理、我行我素,去年秋天做的那件事直到今天还让举人耿耿于怀。

    事是这样的,南堡子有一个穷娃叫石娃子,也姓张,按说还是举人的本家,只是已出了五服。这石娃家穷,小时高烧落下个腿瘸的残疾,都二十六七了还讨不上媳妇。父亲去世过早,丢下两个儿子,靠母亲辛辛苦苦抓养成|人。石娃子自小就有孝心,他看母亲为这个家受尽了磨难,懂事后一心想让她老人家过上个省心日子,十六七岁就拖着个瘸腿给人佣工,挣些钱补贴家用。哪知兄弟铁娃却是个讨账的冤家对头,这铁娃自小脾气古怪,好吃懒做,经常失事闯祸,不知道下苦挣钱不说,还埋怨爹没本事未留下家产。他一进屋就躺在炕上要吃要喝,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人,常说:这世上就没有好人……钱是“轻沟子”,谁厉害了就是谁的。铁娃伤过别人的家畜,毁过邻居的庄稼,石娃子就得给人家回话赔钱,闹得一家人不得安生。前年,铁娃偷着杀了举人家的狗,挨了一顿打之后,为了解恨,他又放火烧了人家的场屋和麦草积,之后跑得无影无踪,至今不知去向。

    铁娃走了之后,留下祸患,母亲连吓带气患了重病,石娃子虽穷却是个孝子,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忍痛卖了祖传的间半庄子和两间破厦房。谁知钱花光了,母亲的病却不见回头,后来母子二人就寄居在安神沟口的小庙内,绳床瓦灶、分外惶。

    10.中篇(1)

    去年夏秋之交,阴雨不止,石娃子没活可干弄不来吃的,见母亲饿得慌,石娃急了,接连几晚到村西举人家的地里掰嫩包谷烧着吃。张家现玉米被人掰了,就安顿伙计晚上在地里照看。那天晚上,石娃又溜进苞谷地,刚掰了几个就被人现了,你想一个瘸子,本就跑不快,只好束手就擒。伙计们一看是石娃子,念他可怜本想放走,可不巧斜眼子金声闻声赶到,于是烂子一下子就董大了。原来,金声和石娃子两家曾连畔种地,**年前因地畔子生了纠纷。石娃子他大是个“二杆子”,与金声大话不投机,一脚踢到金声他大的裆上,整得他几个月不能下炕,自此,两家多年气不顺。斜眼子金声一看,抓到的是石娃子,不问青红皂白先是一顿乱棍,没想到打得石娃闭住了气。吓得金声不知咋办才好,只好让人回去告诉举人。当举人打着灯笼到地里后,金声才告诉他偷玉米的是铁娃他哥石娃子。这时,石娃已醒过来了,举人举着灯笼照着石娃的脸说:“唉——我当是谁哩,没啥吃了搭个声么!糟蹋庄稼干啥里!”就叫把石娃押回堡子家中。

    第二天日头刚落,举人以三族长老的名义,在城门口的大槐树下召开了张、马、刘三姓族人大会,怀仁堡的几户外来杂姓也被传着聆听。那天修身恰巧有事不在,大姐娃就领着娃娃去了,整个村里有一百多人在场。举人让伙计们把石娃子绑在大槐树上,他代表整个怀仁堡的父老主持了这个大会。

    斜眼子金声双手捧着《怀仁堡乡规民约》和举人站在台前,后面坐着刘姓族长刘西五,马姓族长马云山。石娃子披散着头,浑身都是泥,裤脚扯到了膝部,袖子也被撕烂了,脚上穿着一只鞋,前胸和腰间被两道麻绳紧紧地捆在树上,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刘西五先念《怀仁堡乡规民约》,念完后头也没抬说:“现在请怀仁堡三姓族长训话!”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人们一齐仰起头来,几个娃娃要哭,被母亲紧紧地搂在怀里。怀仁里的花户们清清楚楚地记得,光绪二十年,从北山下来个贼娃子偷拉马云山家的骡子不成被逮,就是绑在这棵槐树上被用蘸了水的麻绳活活地抽死了。尽管打死的是贼,可人们想起来总是有些恐惧。

    张举人平日里举止文雅、面目慈祥,但此时神却大异平常。他铁青着脸阴沉沉地注视着众人,半晌才说:“几位老哥,老少爷们!村有村规,族有族法,张姓的石娃子干了丧祖辱德的事,我很难过。身为族长,我张凤池无能,这叫我咋办——总是一支骨肉嘛!这娃的祖父是我的远房堂兄,且自幼感不错。按我的心,宁可我跳河扑崖,也不愿伤害他的后代,但古有遗训: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什么叫廉?就是清清白白地做人,什么叫耻?就是切切实实地责心。他犯了这两条,让人痛心疾……”

    从“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到“伯夷叔齐惭食周粟……”他讲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然后他顿住:“按说,一村一院的,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吭一声,我张凤池能坐视不管?总是张家的血脉嘛……可到了这一步,祖宗的尊容,门风的清白,都让这小子糟蹋尽了。按说这一次要严加处置,但这回偷的是我的庄稼,这样做了,人们反说我张某人有整人之心、无容人之量。念其母亲有病,加上又是个瘸子,今日,当着老少爷们的面鞭笞四十,逐出张家之门。自今日起,不能踏入怀仁堡城门半步!怀仁堡所有花户不得迁就收留……”说毕,倒背着手一步一步回家去了。

    八月二十九,修身自新筑镇卖棉花回来,已是晚间戌牌时分。新筑镇距怀仁堡大约有二十里地,本该天一黑就能到家,哪知碰见一个朋友,硬留着抿了几盅酒耽搁了。修身嫌大路远,就抄小路回家,可当他走到安神沟时,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憷。

    这安神沟是骊山西麓的韩峪河在永乐塬畔留下的一条约有三里来长的故道,既宽又深,由于曾是河床,沙石较多,无人耕种,十分荒僻,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周围村里人死了没地方埋的就在这里安葬,间或有冻死、饿死的乞丐也被拉到这里一埋了事。那些尸体常被狼和野狗刨出来,白骨外露、十分怕人。加上沟内衰草连天,时常有野狼出没。那年,南堡子一个七八岁的娃娃太阳落山时还在村口玩耍,一眨眼就不见了,家里人找了一宿也没见,第二天才在安神沟找到娃的尸体,早就被狼啃得不像样子。

    11.中篇(2)

    修身走到这儿心里不由有些,忽地又从脑子里冒出村里人流传的一个故事:说是有天晚上俩外地人从安神沟口经过,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围着盏气死风灯掷骰子。***这两人本就好赌,一时技痒,也凑在那里玩开了。到了后半夜,两人见赢得不少,起身要走,却被那几个输家挡住,说是不能坏了规矩,赢了不许走,他们还要继续来。哪知还没掷几下,周围村里的鸡打鸣了,那几个人忽然面色惨然,呼啦都不见了。这俩外地人心说正好,赶紧把银子装进哨马(褡裢)就走,天明打开一看,都是纸钱和锡纸做的银锞……

    可已到了这里,害怕也不顶用,修身仗着年轻气盛,还曾和刘三练过几天把式,又加上有几口酒壮胆,硬着头皮顺安神沟中间的草路走了下去。由于他身上带着卖花(棉花)钱,把走时从朋友家借来的三节棍紧紧地攥在手中,嘴里虽说不怕,心里却真有点胆怯。修身一边走一边不由得向周围偷看,上弦的月亮十分晦暗,只见四周半人多高黑糊糊的野草,随风摇曳、忽高忽低,仿佛有人藏在里面。耳边秋虫的鸣叫声和不远处獾狐的追逐撕咬声不时随风传来,坟头上绿莹莹的“鬼火”时隐时现……

    沿着沟内仅有的一条草丛中的小路修身大步向前,他希望尽早离开这个地方。可不知为啥,越是害怕越是胡想,儿时官府在这儿劈杀土匪时的惨状不时在脑海里出现,挥之不去,于是他吼起了“桄桄乱弹”:“前边儿走的高文举,后边儿紧随……”

    张梅英的“张”字还没有出口,修身猛地一顿,心想,不能紧随、不能紧随,在这个鬼地方后边万万不能“紧随”。于是,他又放大声吼起了《下河东》:

    “和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啊——

    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

    黄金铠每日里将王锁定,

    可怜把黄骠马未解过鞍笼。

    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

    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

    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

    手提着盘龙棍……”

    一板戏还没唱完,已隐隐地望见了沟口的观音堂,再有数十丈远就出了安神沟,往东就可看见堡子的城门。就在这个时候,修身突然现前面庙门口的小路上好像趴着个人,黑糊糊的,头像蛇一样朝上扬着往这边看。修身的脑子霎时“轰——”地一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脊梁上嗖嗖地吹着冷风。传说中的所有和安神沟有关的怪事一起涌上心头……

    这可咋办?修身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为了调整心态,他先从怀里掏出火镰,撇着火点了一袋烟咂着,决定远远地避开那黑影从路旁的草丛中绕过。当他刚走进路旁的杂草丛时,忽然,那黑影说话了:“你是修身?”

    一听那黑影叫自己的名字,修身立时腿软了,如同被抽去了筋,腿脚不听使唤。他像老人说的捏紧中指,拧过身吐了几口唾沫说:“阴阳两重天,河井两不犯,不要惹我!小心明天给你“砸桃木橛”!”说罢,把个三节棍摇得“苍啷啷”响。

    这时,那黑影说话了:“修身,别害怕!我是你石娃哥。你刚才唱戏我就听着是你……”一听是石娃子,修身停住脚,有点生气地说:“你没事干了?三更半夜地跑到这儿吓人来了!”只听那黑影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你过来——到,到我跟前来——听我说……”

    修身这才不害怕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身凑到跟前仔细一瞧,果然是南堡子的石娃子。只见他蓬乱着辫,浑身的衣服破烂不堪,两条腿拖着,靠双臂用力,吃力地向前挪动,见了修身,还未搭话先呼哧呼哧地喘气。修身大吃一惊说:“石娃哥!你这是咋咧?”说着,连忙把他揽到自己怀里。

    石娃见修身一富汉人家的少爷这样对待自己,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眼泪夺眶而出。便把自己掰包谷被张家打折了腿,逐出怀仁堡,任何人不准收留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修身学说了。修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几日他不在家还不知村里生了这么大的事,低头问石娃说:“既然住在小庙里,这么晚到这儿干啥?”

    12.中篇(3)

    听了这话,石娃放声大哭,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一边哽咽一边说:“我妈本就是病身子,因我的事病更重了,好多日子不吃不喝也不动,死了一般,哪知今儿个傍黑却喊着要吃。你看,哥腿被打成这个样子,挪都挪不动,从哪弄吃的?刚好明天是八月初一,观音堂今黑祭祀……我估摸着居士这时都回家了,就爬着过来偷了俩贡馍……”

    “哦——”修身一下子全明白了,不由地鼻子一酸,心里翻了个个儿,一下子把石娃搂在怀里,感动得不得了。石娃子虽然掰了张家包谷,可那是饥饿难忍呀!犯了族规不假,可他确实是个大孝子呀!他的泪水顺着双颊淌下来。修身没有多想,将那俩馍馍揣到怀里,双手握着三节棍背上石娃,把他送到母子二人栖居的小庙。然后,又赶紧叫开城门回到家中,把这些事对妻子说了,大姐娃听了一边流泪一边搭火,做了两老碗葱花挂面,又打了几个鸡蛋,放在食箩盒里。然后两口子打上灯笼,拿着蜡烛,匆匆地出了城门。给管城门的岳老四放了俩白面馍馍,让留心城门,他俩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庙坐落在村外西边一条荒凉的沙梁上,早已破败不堪,也没个正路。当他俩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跟前时,只听见石娃子大声哭着喊着:“妈呀——妈呀——苦命的妈呀——你娃没本事,叫你临走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大姐娃和修身一听不好,三两步走进庙门,借着灯笼的光亮,看见石娃子坐在庙内的麦草铺上,搂着他妈失声痛哭。他二人把灯笼凑到跟前一看,只见石娃妈仰面躺在儿子的怀里,灰白的头乱糟糟地沾满了草屑。再仔细一看,老人骨瘦嶙峋,两眼和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一身土织的青布衣裤烂得不能再烂、脏得不能再脏。微微的烛光下更显脸色苍白。只见她双目圆睁,张着嘴牙齿外露,好像刚刚和谁生过争执,样子十分吓人。麦草铺旁边的破碗里放着那两个贡馍,石娃子什么也不说,抱着他妈只是号。看到这个景况,大姐娃先忍不住了,陪着石娃哭了起来……

    石娃他妈是南山葛牌镇人,自嫁到张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丈夫好吃懒做脾气坏不说,还吃洋片烟,把水地旱地、牲口、井卖了个精光,没钱买烟泡子就打老婆。石娃大三十**就得病死了,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把几个娃娃拉扯大,石娃小时烧没钱看,落了个残疾,至今娶不上媳妇,如今连庄子房都没有了。这都不说,世了个铁娃不成器,前年点了举人家的场屋和麦草积之后跑得没踪没影……想想,她老人家临死咋能闭上眼。

    修身和大姐娃劝得石娃止住了哭声,帮他把老人平放在草铺上,给头下垫了块砖,把蜡烛点燃当做“水灯”,又将拿来的饭和馍馍献在旁边。大姐娃叫石娃轻轻地把老人的眼皮往下摩挲,自己则将老人的下颌向上托住不敢松手,幸亏尸体未僵,约有半个时辰,老人的眼也闭了,口也合了。他们拉开被子轻轻地盖在老人的身上。第二天,大姐娃让修身经管着叫来了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安神沟选了个墓址草草地把老人安葬了。

    埋完人之后,大家正要返回,谁知石娃心里了难过,疯了似的趴在坟上哭得谁也拉不起来,在场的人哪个不掉眼泪。石娃是那个样子:腿伤未好不能走路,又没个家,如何是好?再者,举人曾过狠话,谁敢收留?修身一时也没了主意,正踌躇间,大姐娃忽然对长工刘三一挥手说:“三哥!把石娃哥往咱场屋里背!”第六章

    去西安府以西溯御河而上大约二百余里,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地方,唤作西虢镇。这西虢镇属陈仓县管辖,地处八百里秦川的西部,南临御河,北依周原,历史悠久,物产丰富,各类庄稼自不必说,辣椒、烤烟、生漆和药材最是有名。然而这些似乎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儿地处要塞。西虢镇南通汉中巴蜀,北达内蒙古宁夏,西接甘藏青海,往东借助御河一日一夜可出潼关,号称“八省通衢”。正是这里地理特殊,古来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楚汉相争,刘邦曾采纳张良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然后顺御河而下,直取长安,既而戡定三秦。自明代一降,这儿又形成了一个物资周转、商品交易的地方,到了清代更是兴盛。甘肃青海的党参黄芪、冬虫夏草;宁夏内蒙古的甘草枸杞、毡裘毛皮;汉中巴蜀的茶叶生漆、竹木柑橘;关中豫晋的棉麻布匹、粮食丝绸无不在这里聚集交易。于是,这里舟车辐辏、商贾云集,虽然陈仓县衙门也设于此,可远近客商只知西虢不知陈仓者大有人在。康乾之后,西虢镇之繁荣富庶在整个关中,除西安和咸阳之外无有与之伦比者。一时之间,西虢镇几乎与汉口武昌、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等几个天下名镇齐名,号称西北镇。

    13.中篇(4)

    走进西虢镇,街道两旁商号林立,京货、杂货、土产山货的门面一个挨着一个。***旅店、饭铺和茶馆的伙计站在门,老远就和客人打招呼,南街北街的当铺光青石台阶就有一人多高。另外烟馆、宝场和窑子也非常红火。西街上,“刘鹞子”威远镖局的旗幡迎风招展……

    在这些鳞次栉比的买卖字号当中,最有气势、最有名望且本钱最大的莫过于山西太谷人刘怀远的“裕祥店”。这裕祥店已有六十多年历史,坐落在西虢镇东街,坐北朝南一字儿排开共有十三间门面,气势之大,十分罕见。中间五间为正门,豪华古朴,紫红色的门扇上钉着五行金色的泡钉,台阶底下,两个青石雕成的狮子威武雄壮。大门两侧的明柱上挂着黑底金字的木雕对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为:财源茂盛达三江。站在街上可清楚地看见檐下陕西巡抚王采臣题写的“裕祥老店”的金字牌匾。正门西边另有四间门面经营各类杂货,东边有一个偏院,里面是库房,来往车马从这里出入,所有房屋院墙皆为青砖砌就。裕祥店不算掌柜把式、账房先生,光相公(即学徒)就有七十多,专职看家护院将近十人。这个不说,裕祥店在西安、兰州、成都、汉口、太原、北京及沿途各县都设有分号或临时货栈。它是个综合性的贸易商行,经营范围甚广,主要经营棉麻布匹、粮食茶叶、生漆山货、烟草药材及皮毛丝绸等,暗中还倒贩烟土。

    这裕祥店从潼关之外将棉花和土布低价收来,顺御河运到这里,往不产棉花的甘肃青海宁夏一带。又从口外采来生熟皮货、甘草党参、枸杞红花、冬虫夏草转手往北京汉口,买卖本钱之大,动辄数万白银。前几年,裕祥店老掌柜刘怀远又将西安“盛德茶行”的三掌柜林开禄挖到了裕祥店,借此结识了安徽茶商岳天贵与汉口茶商于春,既而又垄断了整个西安城的茶叶市场。将游牧人所喜好的粗茶、砖茶直接往甘南、青海、宁夏、新疆一带,几年来利银翻了一番。一时,裕祥店名声大噪,坊间传说,一泡尿的工夫柜上就有几十两银子入账。怪道西府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宁坐裕祥店,不坐陈仓县!”

    自光绪十八年三月林开禄被请到裕祥店做了三掌柜之后,裕祥店的生意如春潮带雨,急剧看好。安徽的岳天贵和汉口的于春两位茶商觉着与裕祥店打交道心中踏实不说,利润还比以往丰厚了许多,着实高兴。关键是交割办事的人叫他们更放心,这人不是别人,还是以前的林开禄,他们之间的交往不是一天两天。林开禄这人德行好、讲信誉、说一不二,在西安商界是出了名的,时间一长,又给开禄引来了好多做其他买卖的顾主。到了年底,账房盘子一响,因多了个林开禄,裕祥店这一年光茶叶一项净赚三万两,超出去年两万一,老东家暗暗高兴。

    光绪二十年正月的一个晚上,老东家把开禄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开禄面前,操着浓浓的山西口音说:“三当家,自你到咱店以后,出了不少力,费了不少心,全店上下有目共睹,谁不知晓去年光茶叶一项柜上就净进数万。我思谋了一下,这个你拿着!是我的心意,也是你应得的酬劳,有赏有罚,规矩嘛……”开禄有点受宠若惊,他从来没经过这种场景,不知怎么办才好,看着对方那诚恳而和善的面容,他紧紧地攥住了老东家的手,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知遇之霎时涌上心头。

    自十四岁做相公以来,开禄在汉口“丰太行”和西安“盛德行”从来都是“起鸡啼熬半夜”,跑断双腿,用尽气力,谁把他当人看过?今日老东家把他请来,让茶让座,一片盛。桌子上放的那不是银票,分明是东家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和人格的尊重……开禄连忙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满含热泪地说:“好我的叔哩,娃我在咱店里干事,身心两轻,每月的身俸能买三十石白米,做梦都不敢想呀!娃我知足了!您老的我领了,该怎样干我还怎样干,这东西打死娃我也不敢收呀……”一个执意要给,一个坚决不收,老东家一看没有办法,就说:“三当家,既然你实在不受,就把这些银子存在柜上,让账房注明你的股份,按月生息。”

    14.中篇(5)

    事后,开禄像什么都没生一样依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干事,尤其在茶叶方面,大事取得东家同意,小事自家定夺,往来账目清清如水。林开禄可不比一般生意人,不光胆大心细,而且看得远、瞄得准,往往谈入的买卖时,他早已看好了销的市场。老东家渐渐现开禄是一个难得的苗子,也有意扶植他,经常在生意谋略方面对开禄进行考核印证,征求他的意见和看法,每一次都与之不谋而合,在生意场上开禄的目光更加纵深敏锐,对市场分析得更是透彻细腻。有一次老东家去开禄房间,现开禄正在看一本书。买卖人最忌下人看闲书,老东家心中不悦,开禄见东家来了忙站起把书放在一旁,老东家拿过一看,原是一本《货殖列传》。老东家听说过这本书,但却没见过,自此对开禄更加赏识。第七章

    谁也没有想到,一次有趣的“巧合”促成了林开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每年三月三,正当春暖花开之际,是溪太公庙兴会祭祀的日子,届时,各方香客居士、善男信女都会前来顶礼膜拜。求签的、问卦的、趋财的、还愿的,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不拘远近聚汇于此。披红放炮、焚香化表,大戏社火、锣鼓杂剧,加上卖各样吃货的、做小本买卖的沿途搭棚摆摊、招揽生意、好不热闹。

    庙会共有三天,裕祥店的祭祀日子每年都在三月初六,也是大会期间排场最红火、最讲究、最有气势的一次祭拜,远近村民都会赶来观赏。从初一开始,裕祥店就像过年一样歇业六天,杀猪宰羊、准备三牲,各种贡品糕点也在这几天备齐。全店的相公伙计大吃大喝、排练锣鼓队形,人手不够,从附近村子里雇,每天管饭不说,还给二十个麻钱……

    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初六,天刚麻麻亮,随着“咚咚”几声铳响,裕祥店祭祀仪仗便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出了,浩浩荡荡、逶逶迤迤足有半里路长。走在前面的是鼓乐队,十面大鼓,十副铙钹,十副扇子,十面铜锣,十副铰子,前头一个指挥者,锦衣绣袄,头扎英雄结,脚蹬黑缎靴,手执一杆扎满彩绸的软竹指挥竿。这竿子有九尺多长,那人擎在手中耍着许多花样,一会儿蛟龙出海,一会儿白鹭冲天,一会儿童子拜佛,一会儿雁落平沙,忽忽悠悠,上下翻飞,好不花哨。围观人拍手叫好,喝彩不已,而鼓乐和锣声在其指挥下忽高忽低、此起彼伏,一会儿是“韩信点兵”、一会儿是“霸王别姬”、一会儿又是“风搅雪”……

    锣鼓队后面是老东家亲**香祭拜“请出”的御赐銮驾。这副銮驾可有来头,同治年间,有一年关中大旱,两年无收,当时哀鸿遍野、赤地千里,饥民嗷嗷待哺。老东家刘怀远捐银一万二千两,从江南购米八千石逆水运至陈仓,设粥棚十余处救济灾民,一时传为佳话。陕西巡抚上奏圣上,同治爷大喜,除御赐老东家黄马褂外,另赐裕祥店御用銮驾一副,允其每年祭祀姜太公之用。这副銮驾精雕细镂、镏金镀银在日光下灿烂夺目。远近的百姓有的不为别的,专为观瞻这銮驾而来。銮驾过来之后,人们又是一番惊叹,那黄龙扇、羽葆扇、寿字扇双双对对一溜排开,节钺、黄钺、卧瓜、立瓜、风翅鎏金、青龙偃月刀结队而行……銮驾后面是四十面铭旌和各色旗幡,紧跟在旗幡后头的是二十多杆唢呐,齐声高奏、嘀嘀呐呐声传数里,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紧随唢呐的是八副双人抬的食箩架,架上插着青竹,摆着三牲礼献和时尚糕点,还有精致的五彩面花礼献,后头是上贡的绸缎银两和新铸的“光绪元宝”。所有的鼓手、旗手和乐人都戴着崭新的红缨帽,身着宝蓝色镶边马褂,下身是一律的红裤子黑缎靴……最后是一面紫红丝绒大纛,上绣“裕祥老店”四个金色大字,老东家和账房及几位掌柜骑着牲口在后面缓缓行走。

    祭祀队伍行了大约十里左右的路程,来到太公庙前。指挥者让銮驾和乐队分列大道两旁,这时,鞭炮、雷子炮和十几杆火铳齐声鸣放,声震山岳,足足有半个时辰。接着奏乐,先是鼓乐《见太祖》,下来是唢呐和各种器乐演奏《赞皇陵》和《柳青娘》……奏罢乐,老东家带着几位掌柜三步一揖、五步一拜,进得山门,先在前殿上香祭拜,之后,又来到后殿。这后殿是整个太公庙的核心,殿堂高耸、松柏掩映,殿前院子正中有一座生铁铸就的化纸炉。老东家先上了香、化了纸表,这才进得正殿,只见殿内一层层蜡架、一座座香案香烟缭绕、烛火通明。大殿两侧各有一排兵器架,上插各种彩绘木制兵器和“肃静”“回避”执牌。姜太公的金身高坐在莲台之上,只见他白须白,怀里抱着一套兵书,右边站着手执三尖两刃的二郎神和背长双翅的雷震子,左边是三头六臂的李哪吒和骑着神牛的黄飞虎……

    15.中篇(6)

    老东家带领大家先行三拜九叩礼,每当他们叩一次头,道士便轻击一下铜罄,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使寂静的大殿更显庄严肃穆。拜毕,老东家亲自将祭品一一摆好,几位掌柜焚香的焚香、点蜡的点蜡、化表的化表。上香毕,老东家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封,恭恭敬敬地送入功德箱。

    施舍完毕,值星道士忙走上前给老东家施了一礼轻声告诉他,请他抽“赠签”。这“赠签”一般人不能抽取,大凡有名望、捐银多的( 西风怀仁(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156/ )

本站所有小说都是转载而来,所有章节都是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备案号:粤ICP备1234567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