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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八章 分赃与上访

    后山观云台上,关二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向赵然道:“赵兄,此番除去你给的本钱,一共赢回八千两,那几百两碎银赵兄想必也看不上,便没带来。一应银票都在这里了,请赵兄点检。”

    赵然借着月光,接过银票,只见这些银票都是大额的面值,以一百、两百居多,也有少数五十两的,由此可见今夜赌局之大!

    “你的田庄呢?赢回来没?”

    “多谢赵兄挂怀,放心就是,那张签押已然被我烧了。”说这话的时候,关二长长出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无比畅快。

    “这些银子,你没有留一点?”

    “能将田庄赢回来,关某便已知足……最重要的是没有失去**,以至家破人亡……全赖赵兄大恩,关某又怎敢再做他想?”

    赵然点了点头,从银票中点出三千两,塞到关二怀里:“这是你上次输的罢?拿着!”

    关二急道:“这却如何使得?赵兄快些拿回去!”又把银票往赵然怀里塞。

    赵然摆手:“看得起我,当我是朋友,你就拿着,行么?”

    关二满脸通红,望着赵然,犹豫片刻,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赵然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票加起来一共是八千两,摞起来就如同本厚厚的书卷一般。他没有任何产业,到目前为止,还在和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同时也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人可以代为保管,干脆点出一千两小面额的银票塞在怀里,剩下的七千两重新放进包裹之内,交到关二手上。

    “这些银票,还请关二哥代我保管,你们威远镖局家大业大,存放在你那里想必安全得多。”

    “这……”关二满脸瞬间涨成紫色,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想到赵然会这么做,要知道,这可是七千两银票,绝对是天大的一笔财产,可赵然却轻轻松松交到了自己手上。老天爷,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关二立誓:“赵兄放心,明日正合休沐,到时我便下山,定将这些银票妥妥帖帖放回镖局。只要威远镖局还在,赵兄的银子就在,绝不负了赵兄的所托!”

    “对了,还有一事拜托关二哥。我在石泉县赵庄有位赵大叔,讳谦,平日里他和赵大婶对我多有照拂。还请关二哥寻个信得过的人去趟赵庄,给他家里添上一二百亩地,再起几间宽敞的瓦房,置办些得用的家什,算是我对他回报。一应花销算我头上。”

    关二点头:“赵兄真是厚道人,放心就是,所费银钱不是什么大数,赵兄就不必操心了。”

    赵然也不和他客气,点头致谢。

    于是二人志得意满,洒洒然回转无极院。当夜的赵然如何兴奋莫名自不必提,且说转过天来,用罢早饭,赵然正呵欠连天准备回屋睡觉,却发现焦坦和周怀已然除去火工道袍,各自换了一身衣裳。

    二人均是一水的蜀锦衣袍,腰上缀着玉佩,足上踏了上好的棉布靴子,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二位摇身一变,顿时显出**倜傥的英姿,分明是那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哥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是扫厕所的苦役火工?

    原来正逢今日休沐,这二位连觉也不舍得睡,准备去谷阳县城潇洒走一回,这是要拉着赵然一起去,说是要让他见识见识谷阳县的繁华。说起来,这是赵然来到无极院后逢着的头一回休沐,其实也有些心动,但玩心毕竟挡不住困意,他至今还不太习惯颠倒昼夜的生活,故此只得深表遗憾。

    这二位却赖着不出门,一个劲的苦劝。赵然是多通透的人,略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两人的用意。当下取了二十两银锞子,一人给了十两,说是暂借,待将来他二人有了钱再归还。等两人兴高采烈的下山去了,赵然便倒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刚睡了没多久,赵然便被一阵砸门声惊醒,他迷糊着双眼起身开门,却是客堂门头于致远。于致远一见赵然,便喜道:“好在你没走,否则差点就错过了,赶紧起身,随我下山。”

    原来,龙安府的周知府在笔架山举办雅集,于致远也得了请帖。据说这次雅集以书画为主,邀请了龙安府左近的许多书画名家参与,正投于致远之好。只不过前来送贴的仆人路上耽搁了,今日一早才赶到无极山。

    笔架山在龙安府城之东南、谷阳县城之西北,距无极山不到三十里地。好在官道宽敞,因此乘坐马车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赶到。至于马车——因今日无极院休沐,早有许多车驾等候在山下了。都知道无极院中甭管道士还是火居,全是富贵之人,手面极为阔绰,车把式们哪里肯放过这个赚钱的良机?

    好吧,赵然承认自己真没看出来,这于致远也算“书画名家”?他心想,既然连于致远都能得到请帖,那么自己跟着去也绝不会丢人现眼。

    其实赵然这会儿比刚才入睡前还困,可赵然敢拒绝焦坦和周怀的邀约,却不大好意思在于致远跟前说不。他没有什么阔绰的新衣,只得套上一件干净的火居道袍,便匆匆跟着于致远下山。

    刚出了无极院山门,于致远拍了拍脑袋,让赵然稍待片刻,说是回去取样物件。赵然百无聊赖的在山门前打转,却发现一边的角落里有人举着块木板,木板上写这个大大的“冤”字。

    赵然大感有趣,心道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上访”这么一说啊,好奇心起,便迈步过去一看究竟。

    举着木板的是个老头,老头身边坐着个抱着琵琶的年轻女子,肌肤稍黑,模样却水灵清秀。

    一见赵然过来,老头口中呼了声“道长——小民冤枉啊——”

    赵然听完这一嗓子,立马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无他,这老头说话用的却是唱腔。

    赵然穿越前就是实职正处级干部,这种上访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很多上访事件中都有错综复杂的瓜葛,若是一不留神,便会惹一身骚。故此,他也不敢太过靠近,只是隔着丈八远近,有一搭无一搭的打量这二人,目光却有多一半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老头见赵然不过来,便将木板转了个面,木板背面却写满字句,正是陈冤书。

    赵然好悬没乐出声来,心道这些上访的,连招数都一模一样。凝目望去,却见陈冤书上所写的,正是状告金久和张泽二人奸污民女、纵奴行凶之事。因与金久和张泽有关,赵然便来了兴致,看得特别仔细。

    见赵然看得仔细,老头便在一旁详细解释,说金久和张泽二人,仗着家中权势,不仅**了自家的黄花闺女,而且还纵使家奴将自家儿子打伤,如今自家闺女声明已污,无人迎娶,自家儿子卧床养病,出不得门,家里日益困苦,眼见就要无米下锅云云。等等等等,说得是声泪俱下。

    这老头一边哭诉,一边眼珠子还滴溜乱转;那边厢的年轻女子,每见赵然的目光投射过来,便脸现红晕,眼神中带着那么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身子微微扭捏,说不出的天然媚态。

    赵然被这女子吸引,不觉间已是口干舌燥。他满脑子都是金久和张泽二人和这女子颠鸾倒凤的热辣场面,心中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第十九章 笔架山庄雅集

    正在赵然想要凑近一步,和这女子搭讪两句的时候,于致远抱了个木盒子出了山门,他拽着赵然就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赵老弟,这些闲事莫要掺合进去,到时候给自己惹一身麻烦,那才追悔莫及!”

    赵然被于致远这么一岔,脑子清醒了过来,心中惭愧,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道:“喊冤之人诉状很重,故此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于致远道:“此事是有的,但经不起穷究。这父女二人乃是酒楼的唱伎,卖唱为生。金久和张泽自承,双方曾经谈好了一夜三两的陪价,可事了之时,却索价三十两,由此便起了冲突,老头的儿子也被打伤了。那父女二人不敢告官,只每十日来一次道院,无非想要金久和张泽赔些银钱罢了。”

    赵然问:“他们堵在道院之外,监院也不管么?”

    于致远道:“来道院喊冤的,每年都有不少人,监院哪里管顾得过来?这种事情,越是想管,反而越会被人家如牛皮糖一般纠缠上来,甩都甩不脱。若是闹出人命来,又会有损道院清誉,索性便任其自生自灭。时间久了,这些喊冤的自然就消散了。”

    赵然暗自腹诽,都这样了,还顾及“清誉”呢?要真想保住“清誉”,就该严厉禁止道院中人在外宿娼!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于致远曾经说过,道院是道门最接“地气”的地方,其实在自己的理解中,就是道门监管俗世的衙门,要求人人遵守清规戒律,那是行不通的,而火工居士们并非受过度牒的道士,更是不在此列之中。

    在这个迥异于后世的世界中,大明朝本身就不禁官员宿娼,出入****甚至被认为是风雅事,又怎么来要求火工居士们严格律己呢?

    “金家和张家能够任凭那父女一直在山门前喊冤?”

    “这本来就是件小事,没人会愿意小题大做,还是那句话,过得一段日子,自然就消散了。”

    两人谈论着,来到了山脚下,于致远很容易的雇到一驾马车,给了车把式二两银子,那把式笑得眼角线都缝在了一处,按照于致远的要求,卖力的赶着车驾在官道上飞驰。

    于致远知道赵然昨夜上工扫圊,此刻应该是没休息好,便叮嘱他闭眼休息。赵然确实很困,也不客气,伸手拖过一个棉垫,依在厢壁上斜靠着,片刻间便沉入梦乡。

    等到赵然被唤醒的时候,日头刚刚正午,因为已经进入初夏,空气中满是燥热之意。车驾中备得有湿巾,赵然擦了把脸,精神头振作了许多,于致远便让他下车。

    马车直接开到了笔架山庄的正门口,坊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驾,于致远便让那把式在外等候,自己携了赵然往里走。

    有山庄管事迎了上来,验看了请帖后,便引二人入内。

    笔架山庄占了笔架山东南侧景致最佳的一片山谷,一应房舍亭台都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幽处,花石零零散散任意而为,其间又有天然而成的曲水流觞,精致错落的飞瀑挂崖,可谓风光绝美。

    行走在小径之间,暑气早就被抵散得一干二净,满眼都是清澈,满脸都是微凉。

    周氏乃四川豪族,耗费数十年光阴打磨这座山庄,其中的底蕴绝非赵然这种赌桌上的暴发户可比。

    来到一处清涧之上,在绿竹环抱之中现出一片连亭,亭名“错落”。已有十余人在亭中聚齐,或是三三两两轻谈,或在书案画板上泼墨,还有的斜靠在廊亭间饮酒,好一副自得其乐的派头。

    带路的管事不知何时悄然退下,错落亭中出来一位年轻的公子哥,隔着老远便热情招呼:“鱼先生,怎的此时放至?今日来得迟了,可要罚你多画几幅!”

    于致远擅长画鱼,鱼字又和他的姓氏谐音,因此书画落款上的笔名就是“鱼先生”。赵然则是给自己取了个烂俗的笔名,唤作“山间客”。

    于致远和那年轻公子哥笑答几句,转而介绍赵然:“周公子,此乃我道院中人赵然,与贫道相投默契,书法精湛,这次也随贫道前来参逢盛事。”

    赵然连忙拱手:“周公子,赵某来得冒昧,还望海涵。”

    周公子微显诧异,继而大喜:“哦?赵老弟是否便是山间客?老弟的字幅很有新意,家父非常喜爱,可惜只得了一幅,今日却是来得好,非让你多些几个字才罢休!”

    赵然赧然,点了点头道:“让周公子见笑了。”

    周公子哈哈笑着,把臂将于致远和赵然携入亭中。亭中之人各色穿戴,年龄也大小不等,有满头白须的长者,有沉稳内敛的中年,还有一个与赵然年岁相仿的年轻人,饰环佩玉,异常的**倜傥。

    座中一位四十来岁、精气逼人的中年人便是此间主人,龙安府知府周峼。周府尊很是客气的和二人寒暄了几句,同时很是夸赞了一番赵然的字,希望赵然今日多写几幅,他好收藏起来。

    见周府尊对赵然的态度很好,其余人等也都客客气气的和赵然致意,不外乎“赵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之类,他们连赵然是无极院的火工居士都不清楚,这话一听就透着虚伪和做作。

    倒是那位**倜傥的年轻公子似乎真的对赵然有所耳闻,向赵然道:“看过山间客的字,果然别出心裁,也算有些新意。”言辞间虽然客气,却怎么听怎么泛着一股酸气。

    听周公子在旁介绍,这位是周氏在成都府的至交,四川按察使的嫡子诸蒙,也工书法,写的字据说在成都府很是得过一些好评。

    于致远此来除了参与雅集,显然还有别的事,他拉着周府尊出了错落亭,消失在竹林之后。

    周公子让赵然随意,赵然便随意观看亭中这帮书画名士现场泼墨。在亭中走了一遭,发现这些人中,只有两位老者的作品算得上乘,其余之人都很一般。龙安府毕竟僻处川西北,这里的名士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反倒是那位诸公子的字幅,却果然要好上许多,仅次于两位老者,但也相差不远了,不愧是从成都府过来的年轻俊杰。

    转了一圈,赵然心里有了些底气,便寻了张空案子,摊开纸笔,准备写幅字。他耳聪目明,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身后围上来好几个人,其中还有刚才那位年轻的诸公子。

    赵然在书法上是人来疯类型的,旁观者越多,他发挥得就越好,此事心中渐有兴奋之意,在砚台上饮饱了笔尖,挥毫就是八个大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他穿越前世便喜欢写这八个字,此刻又在旁人围观之下,因此发挥极佳,书写完毕后,自己都看着甚是满意。

    启功体初看时觉得有些怪异,但属于那种越看越回味悠长的字体,因此,身后暂时没有传来叫好声,他也不以为意。尔等没有见识,且先琢磨去吧,越是琢磨,就越是喜欢,这一点赵然非常明了。

    鼻中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意,赵然转过头来,就见所有亭中之人都围在了身后,人人面现古怪之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刚书就的八个大字。唯独那位诸公子,眼神却没放在自己的字上,而是火辣辣的热切注视着人群中的某个位置。

    赵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人群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位女冠。

    第二十章 当回文化人

    所谓女冠,就是女道士,但头上着了道冠,便是有度牒的女道士,与赵然这个编外人员身份截然不同。

    道门除了设置严密的观、宫、院三级体系外,还在各州府设立有道庵,道庵的设置,其本意是为满足大明朝女信众们出家修道的愿望,发展到后来,往往成为权贵女子们的“镀金”之处。在道庵中修过道,身份上就会高出许多,说亲时攀结的人家门槛也会随之升高,这是世风使然。

    眼前的这位女冠容貌不须多所赘言,鹅蛋脸上两只大眼睛,身姿婀娜,体型修长,身高约莫达到赵然的眼眉。这般相貌是赵然平生最爱,不由对她多看了几眼。她穿戴素净,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身上那份华贵之气,一颦一笑都透着几分高雅,不是数代豪富的世家,是绝对生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他在打量女冠,这女冠也在好奇的看着他。周公子一把将赵然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又将那女冠唤到身边,低声笑道:“赵老弟,此乃我家舍妹,对赵老弟的字喜爱得紧,想求赵老弟不吝赐墨,还望不要推辞。”

    赵然“啊”了一声,惭愧道:“岂敢。”心中又扬起几分得意。

    周公子拉着赵然来到另一处空案之上,女冠从袖中拢出一个卷轴,摊开来,却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画。画中近处山泉流淌,沙洲白鸥,远方山峦叠嶂,一个女子背负锄荷,渐入云雾之中。

    女冠向赵然颌首什礼,轻声道:“此乃小女子新作,还请山间客题字。”说罢,身处素手,亲自为赵然研墨。

    周公子负手于后,静静观看,诸公子自然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脸上表情显然不是很爽利。

    赵然深深吸了口气,换了根狼毫小笔,略一思忖,提笔便在画中留白处书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十六个小字以行楷书就,隽雅秀致,极有灵性,有美人在侧,赵然可谓超水平发挥。

    周公子由衷赞叹了句:“好字!”

    女冠却脸上微红,凝目端详良久,将画轴卷起收好:“多谢山间客赐墨。”

    赵然一笑:“多承抬爱,你喜欢就好。”

    女冠抿嘴笑道:“家父不久便回,小女子不敢久留。听说山间客身在无极院中,小女子则在素心庵修持,都是同道一脉,今后或许多所搅扰,还望山间客不要嫌弃才好。”

    赵然心中一喜,道:“欢迎之至!小姐的画作也是极好的……”

    女冠忽然吐了吐舌头,顽皮的盯着赵然问:“真的么?莫不是口不应心?”

    赵然呵呵一笑:“放心,此言发自肺腑,绝无虚假。”

    两人言笑不禁,却把一旁的诸公子气得眼中如欲喷火。女冠不敢多说,转身要走,诸公子拦上两步,急道:“文秀妹子,我此番专程过来,给你带了件礼物……”

    女冠脚步轻灵,直接闪过诸公子的阻拦,微笑道:“诸家哥哥有心了,小妹当不起。对了,小妹已是出家人,道名雨墨。”最后一句话,却是看着赵然说的。

    周文秀,或者说素心庵的雨墨道人离去后,赵然忽觉怅怅若失,便没兴致再和那些名士们书画唱和,只是慢慢饮茶,等着于致远归来。

    不久,于致远和周府尊一起返回,错落亭中又复热闹起来。周府尊看了赵然“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八个大字后,连声称赞,于致远也当场画了幅游鱼戏荷图。

    因为路途不近,于致远和赵然便没有在笔架山庄吃晚饭,而是直接出了庄门,上马车往回赶。周公子吩咐人送了些点心到车上,二人便坐在马车中以此果腹。

    于致远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赵然,道:“周府尊奉上的雅集润笔之资,虽说不多,却也是一番心意。”

    赵然接过来一看,是张二十两的银票,也没客气,塞入自家怀中。若是以前的赵然,二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便是一笔大钱,但现在赵然已经身家过万,这点银子自然不入法眼。只不过这毕竟是他人生中凭借写字挣到的第一笔钱,因此也很是欢喜。

    于致远又道:“实不相瞒,周府尊举办雅集,是要将今日诸贤大作归整,以为收藏之用,甚或用以赠人……”他的意思是,若是赵然今日所写的字幅出现在别处,甚至在市集间公然标价,也与赵然无干。

    赵然完全理解,并且还略略有些期盼,不知若干年后,自己的字迹会卖到什么价钱?

    回到无极院,赵然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床上蒙头大睡。焦坦和周怀仍未回山,恐怕是要在谷阳县玩到第二日了。今夜因是休沐,便不需扫圊,可以放心大睡一场,明日白天仍可好生休息,或许这也是圊房火工们唯一强过别房火工之处罢。

    赵然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连早饭都错过了。他肚子饿得难受,只好寻到斋堂后厨,想找些吃食。此刻早已过了饭点,后厨里冷冷清清,只一个饭房的火工坐在门口择菜。赵然上去搭讪,询问能否弄点吃食填肚子,那火工眼一瞪,道:“都什么时候了才来?怎么不早些?”

    赵然赔笑:“真是抱歉,小弟睡过了饭点,因此迟了。”

    那火工不屑的嗤笑一声:“那你接着回去睡吧,睡到晚间再来。一房有一房的规矩,没有规矩哪里来的方圆?错过了饭点就忍着,以后也长些记性!”

    赵然大怒,心道这厮怎的如此刁顽,说到底都是寮房的同事,为何竟一点情理都不肯通融?

    想了想,赵然忍住怒气,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比照上次去槽房索要长绳和铁钩的代价,凑足了十个钱,塞到那火工手上,道:“还请通融则个。”

    那火工脸色稍霁,将铜钱在手上掂了掂,转身进屋,片刻后,拿着个肉馅馒头出来递给赵然。

    十文钱换个肉馅馒头,这行情比外面市集上足足贵了十倍,赵然心中憋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将怒气宣泄在馒头之上,几口便啃完了。

    待晚饭之时,赵然便没敢迟到,准时到了斋堂。这回焦坦和周怀也已经回来了,两人在饭桌边都是哈欠连天,很显然在谷阳县玩得颇美。

    关二哥这次却没有坐在朝北正中的那个位置,反而往边上挪了一位,他原来坐的这个位置空着,众人也不解其意。赵然进了斋堂,却见关二哥站起身来冲他招手,赵然笑着打了个招呼,过去之后却被关二哥拉着坐在了空位上。

    这一下子,整个净房和圊房的十多号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关二冲旁边的矮胖火居喝道:“愣着作甚,快些给赵兄夹菜,你们记住了,从今天起,赵兄第一个吃饭,然后才是我,我们俩开吃了,你们才许动筷!”

    赵然淡淡一笑,向关二道:“关兄,何至于此?你我二人,还分什么第一第二?来,一起吃,一起吃。”

    他嘴上客气,架子却摆得十足,等矮胖火居给他碗里夹好了菜,才向众人招呼:“都别愣着了,吃饭吧。”

    就着两块红烧肉拔了口饭,赵然吃得相当舒坦,虽然他身份没变,依然是圊房的一名火居,但饭桌上的位置变化,却让他重新找回几分穿越前的权势感,这种感觉,那是相当的爽!

    吃饭的时候,关二趴在赵然耳边,悄悄提醒他:水房和火房各有一名火居期满十年,下月就要下山返乡了!

    第二十一章 转职的烦恼

    无极院中的火工居士们,和道院签押的都是十年役期,包括赵然本人,当日在典造房的时候,画押的那张文书上同样标明的期限是十年。

    一般来说,火工居士们有三条出路:要么吃不了苦,提前离开——当然,下山以后的结局非常堪忧;要么因为某些机缘、或是依靠极硬的后台,升格为有度牒的正式道士;最后一类,也是最普遍的一类,即干满十年后,带着一笔不菲的积蓄,下山做一个富家翁。

    关二所说的水房和火房的两名火工居士,正是属于最后一种情形。当然,火工居士具有编外性质,具体数额没有一定之规,这两人下山以后,无极院可以补充人员,也可以不补充人员。只不过任何地方,就算没有明文之规,却也有为众人所墨守的习惯。

    关二的意思很明显,补充来的新人照例要入圊房,一旦无极院决定补充水房和火房的缺额,要么从别的房头往里递补,要么从净房和圊房往里直接续人,无论如何,都意味着赵然所在的圊房会有所变动。

    赵然听完以后很是意动,要说他想不想离开圊房,那肯定毫无疑问,但现实的问题是,圊房有三个人,需要补充的缺额只有两个人,焦坦和周怀的圊房资历都比他老得多,按理也应该由这二人挪动上去才是。

    关二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既然提了出来,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关二的办法很简单,他告诉赵然,他会为赵然出头,劝说焦坦和周怀。如果院里打算补充两个人,那么他就只劝说一个人,如果院里只打算补充一个人,那么他就两个人都劝。

    赵然询问,有没有可能院里干脆补充三个员额?关二说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这样,自然皆大欢喜,但可能性不会很大。

    赵然相当纠结。他知道关二会怎么劝说焦坦和周怀,无外乎威逼利诱,以关二的手段和家世,让焦坦和周怀放弃这次机会,难度不会很大。但如此一来,就等于和焦坦、周怀二人撕破了脸。

    说实话,赵然刚来的时候,焦坦和周怀对他是非常照顾的,不仅在做事的时候对他毫不藏私的予以指引,向他不厌其烦的解释院里的各种规矩,而且在生活上也对他多有关顾。赵然记得在斋堂内吃头一次饭食的时候,焦坦还拉下面皮为他向关二求情。就连他发家致富的本钱,其实也是焦坦和周怀赠送的。

    人家焦坦和周怀好不容易熬出来了,自己却插上一脚……赵然怎么想怎么不忍心,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因此,他没有同意关二的提议,只说再等等看。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消息终于传来,可结果却出人意料,监院和三都(都管、都讲、都厨)议事,决定暂不补充新人。

    这个结果的背后可能隐藏着各种原因,也许是监院和三都们觉的无极院火工居士太多了,想要借此消化一下臃肿的编制;也许是他们想要缓一缓,推后些时日,以便待价而沽:又或许是早有权贵和他们打过招呼,因此虚位以待;甚至他们根本就没什么打算,只想将来有空了再好好商议商议。

    是否补充新的火工居士,对于无极院的高层们来说,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但对于一应相关之人来说,则是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这个消息的到来,立刻击倒了焦坦和周怀,同时也让净房许多想要升格到水房和火房的火工居士们黯然神伤。

    焦坦和于致远且不多提,他二人干的是所有火工居士中最苦最累的脏活儿,而且一干就是大半年,早就想脱离苦海了;而净房之中满心期盼着能够有所转迁的火工居士们同样不好受,其中尤以贾胖子尤甚。

    贾胖子就是那个成天捧关二脚跟,奉关二马首是瞻的矮胖子。贾胖子是净房中任事最久的火工,如今已经在净房呆了七年之久。

    不是每一个火工居士都有油水可捞的,比如净房和圊房,就是干巴巴的职司,浑没半点外快。一般来说,火工居士们会在这里干上一段时间,然后调配到其他房头,这个阶段短则数月,长则两到三年,如贾胖子这般一干七年的,极为罕有。再过三年,贾胖子就要期满下山,如果还在净房呆下去,他不仅结交不上什么人脉,就连身家都攒不下几分,这十年便算白废了。

    关二曾答允帮忙转圜,故此贾胖子才一力巴结他,可不知怎的,关二的疏通并没有见到成效,贾胖子至今仍在净房中劳作。净房中属他资历最老,原本满心等待着趁这次机会能够得到调配,结果却等到了这么一个结果,令贾胖子满脸的伤心和失望。

    赵然同样很是失望,不过他的承受能力要比焦坦、周怀和贾胖子等人强上几分,这样的结果,至少让他避免了去进行某种艰难选择的痛苦。

    日子该过还是照样过,赵然继续着每天扫圊的火工居士生涯,与刚开始相比,他现在已经算是在无极院,至少是寮房中立稳了脚跟。

    因为关二对赵然的极大尊重,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臣服”,净房和圊房这两个寮房中地位最低的房头算是真正融为了一体。净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逐渐打成了一片,这座混居着两房十三人的小院,开始有了些其乐融融的气氛。

    关二对赵然的态度转变,起初确实是彻底搞晕了两个房头的一众火居们,本来赵然是不太乐意把其中的原因拿出来说的,挽救了关二人生这件事情,拿出来到处去说,会显得自己特别轻浮,也许还会产生反效果——施恩于人本是好事,但过分炫耀却会令受恩者十分尴尬,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除此以外,赵然还担心金久和张泽二人会因此迁怒于自己。金久是谷阳县县尉的次子,张泽的家世更是了不得,乃是朝中刑部张侍郎的族侄。关二仗着威远镖局和西真武宫的关系,或许不惧对方,但自己就肯定不行了。虽说在道院之中,那二人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但赵然也不敢担保自己肯定能在十年之内获得足以保护自己安危的资本。

    退一步讲,哪怕是万幸成为了一名有度牒的道士,恐怕也不一定能在这两家人的联手下讨得了好。

    可赵然本人坚持低调,却管不住别人的嘴。关二是自小习武之人,具有很典型的直性子武人的特征,赵然虽叮嘱过他,不让他说,但关二反而更是敬佩赵然,认为赵然对自己绝对够意思——施恩不求回报,这位赵兄弟实在是太够意思了!

    第三次和第四次“三英局”非常传奇,其中的底细终于还是慢慢为净房众人知道了一个大概。首先得知详情的是那个矮胖的火工居士,此人叫朱寻,是关二的死忠,关二在某次谈论中,忍不住对他交了底,于是消息便流传了出来。

    此时的赵然只能苦笑,很快,他最担心的事情就如之前的预料般发生了,有几次见到金久和张泽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敌意。赵然对此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多只能给自己加点警醒。不过有所失的同时也必然有所得,至少净房那些火居们完全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是自己人中和关二具有同样分量的“大哥”级人物。

    同时受益的还有焦坦和周怀,因为赵然的缘故,他二人也终于融入了小院之中,为净房同僚们所接纳。

    第二十二章 情书和上升之路

    进入六月以后,赵然收到了一封书信,收到信的时候,他很是莫名其妙,甚至怀疑有人跟他开玩笑。等到拆开信封,才发现是一张淡笔勾勒的人物素描,一尺见方的画面上有为男子正在伏笔疾书。赵然仔细观看,发现这名男子的眉目之间竟然有几分熟悉,再多看两眼,方才分辨出画中之人竟是自己。

    薄薄的上好素笺散发着淡淡的香韵,闻之沁人心肺。再看画页左侧,盖着一个方寸大小的印鉴,仔细分辨,却是“道人雨墨”四个字。

    赵然不禁笑了,眼前浮现出当日笔架山庄内错落亭中那位雍容华贵的女道士。

    这是情书吗?赵然挠了挠头,莫非我的字真的那么吸引人?赵然想了片刻,便决定不去自寻烦恼。

    这个世界的等级鸿沟比起穿越前的那个世界,还要更深、更大,赵然和雨墨的身份差异是极为悬殊的,一个是赵庄的穷小子出身,一个是数世豪族之女,一个是道院中扫厕所的火工居士,一个是有度牒的正经道士,赵然想要有所图谋,至少现在来说绝无可能,哪怕他如今身家过万,在周氏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赵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什么也不说,托关二帮忙找来纸笔,写了个谜面上去:

    “仲夏之夜,蝎虎夫妻壁上寻食,餐毕,妻与夫一语,夫即栽落于地。问,此语何语?”

    蝎虎就是壁虎,谜面描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故事中身为丈夫的壁虎因为妻子的一句话便从墙上摔了下来,赵然问雨墨,这句话是什么。

    赵然很含蓄的**了两句雨墨,然后将信纸塞入信封,封好之后去寻于致远。信是于致远差人转递过来的,这个时代的书信没有邮票,全凭送信人跑腿,赵然要想回信,只能拜托于致远。

    于致远接过赵然托付的信件,没有多说什么,微笑中带着一丝担忧。

    赵然知道于致远在想什么,他和于致远相交,凭的书法上才能,于致远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和家世而对他稍有轻忽。同样的,因为书法上的别具一格,当日在笔架山庄时,周氏豪族也对他十分周到和热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具备了和周氏豪族攀亲的资格,“笔谈”归“笔谈”,但若想将“笔谈”升格为“谈情”,那就是赵然“不识时务”了。

    因此,他向于致远道:“雨墨道人想索要几个字,便称了她的心意,回她几个字。”

    于致远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太放心,犹豫片刻后,道:“周氏乃四川大族,祖上出过阁老,周府尊之父也曾官至尚书,只因过世得早,这几年才稍有衰落。但府尊却是个极有能耐的,眼看着又要更进一步……”

    下面的话却不好太说得透彻了,他略一踟蹰,见赵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于是松了口气,又道:“周氏与道门攀扯极深,雨墨的亲舅便在庐山供奉……雨墨是周府尊嫡女,自小便为府尊视若掌上明珠,她资质甚好,入素心庵只是起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赵然默然,轻轻叹了口气。于致远说雨墨资质甚好,就意味着这女子将来是要走修炼之路的,进的是道门的子孙庙,也就是馆阁之途,与无极院这等十方丛林截然不同。那是道门之中的另一片天地,是真正的神仙之道,对于凡夫俗子来说,是传说中的存在,以赵然目前驽钝的资质而言,绝对是不可触及的。因此,他虽然( 道门法则 http://www.xlawen.org/kan/3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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