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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就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之间的鸿沟会如此巨大。

    见赵然情绪低落,于致远有些不忍,问:“赵老弟已在圊房一月?”

    赵然点头应是,于致远又道:“水火二房出了两个缺……”

    赵然苦笑:“院里不打算添人。”

    于致远沉吟片刻,道:“若是老弟有意,或许我可帮忙说说。我在寮房宋巡照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可为代说一二。”

    无极院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实际掌事的便是八房执事,寮房属于八房之中规制最大的一房,赵然平日里接触的什么圊房、净房、磨房、槽房、水房、火房、饭房和菜房等等,都是寮房名下的房头,通归寮房巡照宋致元管辖。寮房内部各房头相互调剂人员,属于宋致元的权限范围,但圊房稍有不同,没有人愿意干扫圊的活计,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宋致元就不好再拒绝旁人,最后的结果就是圊房无人。

    寮房巡照是八大执事之一,于致远只是“五主十八头”中的一名门头,不仅职位差一级,权力更是不可以道里计。但以赵然的观察,于致远的门道很深,他既然这么说了,就应当有办成的希望。

    面对于致远的好意,赵然自是满心欢喜,但欢喜之余,他也不禁有些惶恐。

    这段日子,净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们心情都不太舒畅,众人也常常在黄昏之时相聚在一起,但却没什么兴致耍钱开赌,谈论的大多是转职这么个沉闷的话题。

    赵然从于致远这里回去的时候,众火居们正在院子里聊天,聊的仍然是这件事,气氛却很是沉闷。

    焦坦扫圊已经九个多月,周怀也干了七个月,已经超过了火居们扫圊的六个月平均年限,两人在这里长吁短叹,牢骚满腹。如今道院之中不添新人,他们便只能继续熬下去。

    有人劝他们找圊头周致秀走走门路,但周怀是个明白人,当场嗤笑道:“我和焦兄若是走了,只剩赵兄,一个人哪里干得过来,难道周圊头肯自己亲自去干?他千方百计留难我们还来不及,哪里会帮我们去走门路?”

    闲言碎语间又提起贾胖子,有人叹息:“也不知贾胖子得罪了谁,洒净七年,还猫在此处……”还待要说,却被人拽住衣袖扯了扯,只见贾胖子从北屋出来,佝偻着腰呆呆看着聊天的众人,旋即又摔门回房,关门声之大,着实骇了众人一跳。

    关二在院门口正练拳,打出去一招撩腿式微微凝滞,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再接着练下去,而是负手身后,顺着山径悄悄然踱步离开了。

    赵然看着眼前的一幕,愈发惶恐,心中暗想,等老子被调到水房或者火房的时候,你们不定在这里背着我骂什么呢……当夜焦坦和周怀都睡不着觉,赵然也心事重重,三人偶尔会同时转身,发出齐声叹息,仿似约好了一般,显得相当“默契”。

    于致远办事果然利索,第二天便来叫赵然。

    跟着于致远七拐八绕,便到了后院。后院不是一座院子,而是十来个小院组合成的一片高阶道士们的居所。方丈、监院和三都各住一院,八大执事们则两两合住一院。实际上这里不仅是住所,还是高阶道士们执事之所。

    比如于致远携赵然进的这个小院,冲北的正堂被一分为二,左首便是宋致元的执事堂,西侧则是他的起居所。

    小院之中没有旁人,但赵然明显感到了一阵局促。自从来到无极院后已经一个月了,赵然耳闻目睹之下,对于这座道院有了比之以往更加深刻的认知。

    大明朝境内,谷阳县衙是朝廷统制一方天地的衙门,无极院,就是代表道门监管谷阳县衙的机构。而谷阳县真正的幕后掌控者,则生活在这一座座小院之中——看似简朴,实则深邃,因为它代表着权力的威严

    第二十三章 七年之痒

    于致远让赵然稍等,自己先进到院内,赵然看着他穿过几丛海棠,然后迈步进入正堂,消失在阴影之中。

    等了片刻,于致远出到小院门口,向赵然道:“进去吧,已经和宋巡照说过了,他想见见你。”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赵然:“进去后给宋巡照,你的事情毕竟于理不合……莫推辞,算我借与你的,待将来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便是。”

    赵然瞟了一眼,却是张一百两的银票。他此刻家产上万,已经不将百两银票放在心上了。但一百两银子终究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于致远又是托情又是垫支银子,交朋友交到这份上,不禁让赵然深深感激。

    赵然将银票推还,说自己有银子,让于致远不须担心。于致远略微诧异,却也没再过问。他还有事,便先行一步,让赵然自己进去了。

    赵然步入庭院,直趋正堂。正堂从中一分为二,左侧挂了个牌匾,写着“寮房”,右侧的牌匾则写着“号房”。

    赵然跨入左侧门槛,屋内光线稍暗,他的目光略略适应了一番,便见堂上案首之后坐着一位年过五旬的道人,当下躬身施礼:“见过巡照。”

    宋致元点点头,问:“你在圊房一月了?”

    “是。”

    宋致元道:“新入居士需至圊房扫圊,这不仅是上下先后的规矩,更是道门磨砺心志的门径。焦躁虚浮者自去,沉稳甘饴者自存。没有经历过这一关,便难耐清守,将来成就也有限。”

    顿了顿,宋致元续道:“你入圊房时日尚短,按理说是不能破例的。不过听说你工善书法,为人沉静,且幼时塾中念书也极为卓异,若是将你长置于圊房,倒也有些屈才。于师弟的眼光是极准的,他既然对你十分看好,想必你也确实有些才干。这样吧,本来想发挥你的优长,入账房誊写册页,但账房毕竟不是我说了算,还须等些时日,便先入水房,你看可好?”

    这番说辞很见功底,找的借口也极佳,赵然穿越前是此中高手,一听便即明白。他却没有回应,只是低头道:“多谢巡照另眼相待,可赵然此番前来,并非为自己谋取转迁。”

    宋致元“哦”了一声,不解道:“你这是何意?”

    赵然道:“水、火二房出缺,院中尚无添人的定论,但我圊房之中,焦坦、周怀扫圊日久,却始终没有迁转的机会。赵然斗胆,替焦周二人求情,还望巡照能够多所眷顾。”说罢,从怀中取出二百两银票,递上案首。

    宋致元大为诧异,问道:“此二人与你何亲何故?”

    赵然笑道:“非亲非故,赵然初入无极院时,焦坦和周怀二人待赵然十分亲厚,故此想为他二人讨个情面,还请巡照成全!”

    宋致元怔怔良久,方道:“你倒是好心……他二人确实有了迁转的资格,此事并不为难,我可做主答允。但你要想好,他二人走后,圊房便只剩你一个,这许多活计,如何向你们圊房周圊头交待?”

    赵然道:“多谢巡照!周圊头那边,我会去说,总之绝不耽搁扫圊就是。”略作犹豫,又问:“不知巡照可否废些力气,再绕上一人?”

    “哦?何人?”

    “净房贾安,此人已在净房七年,却始终没有迁转他房,再过三年,便要下山了……赵然斗胆向巡照讨个情面,可否迁焦坦入水房、贾安入火房,贾安空下的净房缺,由周怀顶替?如此一来,岂非皆大欢喜?”

    宋致元指着赵然,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操持得一份闲心……但此事另有原由,我也不太好答允。”

    赵然早就怀疑,贾胖子迟迟得不到迁转必然别有原因,因此连忙打听:“却不知是因何缘故?”

    宋致元拈须道:“也罢,你这小子还挺对我脾气,便跟你讲讲。七年前,贾安从圊房迁转净房,与人说话时,是不是说过,张典造面相不佳,为短命之相?”说着,宋致元忍不住笑了,叹道:“人哪,切忌不要多言,所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他以为说过就算,可有人却不巧刚好听到,且记性极好。张典造为此很是恼怒,特意央我压他一压……这件事与我无干,但我也不能驳了张典造的面子。”

    赵然一听,恍然大悟,向宋致元致谢。

    临走时,宋致元犹豫片刻,将赵然叫住:“你是大炼师送来的人,当日大炼师驾临无极院时,我也在场。听说大炼师救过你的性命,此事果然属实?”

    赵然转了转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宋致元询问的是楚阳成,因道:“确实如此,那时夏兵破境,我不巧遭逢乱兵,多亏了楚道长将我带离战场,我才侥幸脱身。”

    宋致元向前凑了凑头,问:“其后,你和大炼师可有联络?”

    赵然摇头:“这却没有,也不知大炼师身在何方。”

    宋致元“哦”了一声,点点头,身子靠回椅子上,隔了片刻没有说话,待赵然再次告辞时却忽然追了一句:“还是应当感谢一番,有所表示才好,毕竟是救命恩人。”

    赵然苦着脸道:“我也想好生报答一番,可报答无门啊。”

    宋致元想了想,道:“大炼师法驾驻于玉皇阁,只不过玉皇阁乃我道门秘境,具体何方我也不知……你若是有心,便多留意着些。”

    赵然回来之后,便径自去了北屋。因净房人多,不比圊房人少,故此显得很是拥挤。关二正和几个火工居士在屋内吹牛打屁,却不见贾胖子,也不知去哪里消遣了,赵然便将关二直接拉了出来。

    关二是威远镖局的下一代总镖头,他的晋升之路不在道院。关二等的是方堂的缺,一旦那里有了空缺,他便要调过去历练,故此,赵然也不担心他争抢水、火二房的职司,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关二听罢大喜,叹道:“赵兄心襟真个宽大,关某折服!这是好事,关某代贾胖子向赵兄致谢了。”

    赵然道:“既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委,那便好办得多,快些找到贾胖子,也好速速想法子转圜。”

    关二立刻应了,将净房的人手撒了出去,满道院寻找贾胖子。过不多时,有人将贾胖子寻了回来,这厮却是躲在钟楼之内,一个人喝闷酒。

    关二将其余人等打发走,单独留下浑身酒气的贾胖子,赵然便问:“你当年是不是说过张典造的坏话?”

    贾胖子瞪着眼珠转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茫然道:“不曾记得有说过他坏话的事啊,再者,我与张典造无冤无仇,说他坏话作甚?”

    赵然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说过张典造命格不好,是短命之相的言语?”

    贾胖子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大悔道:“哎哟,想起来了,那次喝多了酒,与人谈笑时说过。赵兄不提,我就真个忘得一干二净!瞧我这张臭嘴,真是该死……可这张典造心眼也忒小了吧?”

    赵然喝道:“噤声!切莫胡言乱语!贾胖子,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长脑子?吃了这么多年亏,还不长记性?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像这种因为一句话的无心之失而大受挫折的事情,赵然穿越前世见得不少,其中不乏比贾胖子还惨的。贾胖子因为一句玩笑话而被压制了七年,还有人却因此而蹉跎了一辈子!贾胖子好赖知道了原因,那些蹉跎了一辈子的,至死都没搞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一泉飞瀑挂潭边

    既然知道了原委,挽救起来就并不困难,关二当即就要带着贾胖子去找张典造。关二表示,如果张典造不原宥贾胖子,他就陪着贾胖子在张典造屋外长跪不起!

    赵然一把拽住关二,让关二莫要多事。这种事情,外人越掺乎进去,反而越会起到反效果。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小心眼拿出去公之于众,关二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很容易把事情搞砸。他的建议就是,让贾胖子携带重礼,一个人悄悄过去把事情了结。

    好在贾胖子跟押关二的第四次“三英局”赢了不少钱,咬咬牙拿出一百两银子,便立刻趁夜去了。

    赵然和关二都在院中等消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贾胖子回来了。他脚步轻松,但脸上却是一片红肿。

    关二大怒:“贾胖子,怎么张典造动手了?为何打这般狠?”

    贾胖子摇手叹息:“不关张典造的事,是我自己动的手。我这是提醒自己啊,今后切莫在人前道人长短、人后论人是非!”

    赵然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么一遭,贾胖子你便长进了。”

    西屋里,焦坦和周怀各自躺在床上想着心事,赵然知道他们在苦恼些什么。但事情没有最终定论之前,他也不好说破,只是开玩笑的安慰二人,说别太灰心,最黑暗的时刻往往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这二人对这赵然翻了个白眼,转身以后脑勺示人,以示不屑。

    没过两天,宋巡照将焦坦、周怀和贾胖子三人同时传了去,赵然便知道此事想必是妥了。果然,待三人回来的时候,脸上俱是兴奋之色。

    焦坦的去处是水房,贾胖子被调派去了火房,周怀则顶了贾胖子原来净房的缺,算是皆大欢喜。赵然不知道宋巡照跟他们是怎么说的,但很明显,宋巡照在谈话之中卖了赵然一个好。三人都来到赵然面前向他致谢,焦坦拉着赵然的双手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弄得赵然一身鸡皮疙瘩,忙将手甩脱出来;周怀捶了捶赵然的肩,没多说什么;贾胖子则跳起脚来一个熊抱,笑声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

    唯独周圊头很是不快,这件事情上,宋巡照并没有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做主调人。周圊头对这帮火工居士的迁转不感兴趣,他是无极院“五主十八头”管事之一,是有度牒的职司道士,身份上的天然差别在这里摆着,焦坦和周怀的人生转折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周圊头关心的是,圊房一共就三名火居,这一下连走两人,却不补一人,扫圊的事务谁来干?难不成还要他周圊头亲自上手不成?可他去找宋巡照申诉的时候,宋巡照却让他去问赵然,说赵然做过保证,说这事儿会处理好。

    没等周圊头去找赵然,赵然却主动登门了。说实话,赵然打心底里不太看得起周圊头。同样是在圊房职司,身为火工居士的赵然是在磨砺品性,身份高出一等的周圊头却只能以“无能”作为评语。赵然是新入道院的新人,是在按规矩扫圊,而周圊头是有度牒的正经道士,却混成了扫厕所杂工的头,真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虽然看不起周圊头,可赵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更知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他很恭敬的将几锭银锞子放上了周致秀的床头,然后拍着胸脯向周致秀保证,圊房虽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他甚至提出,周圊头每天丑时装配好驴车等待的事务也可以省去,一切活计他赵然可以包圆,周圊头只需每日天亮前起来,检视一番扫圊效果便好。

    周圊头疑惑的询问赵然打算怎么办?赵然说您就别管了,您是圊头,这些小事不用太操心。周圊头只是稍作考虑,便决定就此放手,反正他也乐得不用丑时起床。只不过周圊头还是叮嘱了赵然一番,说是无论用什么办法,总之道院重地,切不可雇佣外人前来做活。同时他还提醒赵然,扫圊是磨砺品性的事务,切莫偷奸耍滑,一定要亲力亲为。

    赵然自是知道不能去外面雇佣役力来干扫圊的活计,但他心里另有打算。

    客堂是无极院八大执事房之一,其中的十方堂接纳进香的香客和想在道院修行的居士,云水堂则接待外地挂单的道士。趁着还有时间,赵然来到云水堂,一眼就瞥见了正在值守的于致远。

    这些日子,无极院没有什么挂单道士往来,故此于致远很是悠闲。他此刻正在练笔,对着桌上的一只鸡蛋反反复复的在纸上勾勒着。这个法子是赵然教给他的,赵然的作画水平虽然不行,但至少见识是有的。

    于致远丢开画笔,看着赵然苦笑:“赵老弟……我费了这许多工夫替你出头,你可好,转手便送将与人。”

    赵然不好意思的致歉道:“于门头,实在对不住,我也想离开圊房,只是思虑来思虑去,委实下不去决心啊。你说人家来了大半年的都没有迁转,我刚来一个月就……我怕将来无法见人啊。”

    于致远叹了口气:“唉,便待下回再找机会罢。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人……厚道!”

    赵然岔开话题,问道:“于门头,不知那个挂单的老道住在哪一间?我有事寻他。”

    “你说的是湖广来的张老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怎么?走了?”

    “却未曾离开,度牒还在这里,但人却不知去向……这老道虽说挂单在院里,但三天倒有两天不在。像他这样的挂单道士,我见得多了,大多喜好游山玩水,此刻也不知在哪座山中。怎么,赵老弟寻他有事?这样吧,待他回来,我便知会你一声。”

    赵然“哦”了一声,很是失望,但老道不在,他也无法,又和于致远敷衍了几句,便怏怏离开了云水堂。

    晚饭之时,焦坦和周怀都向赵然表示,想要夜间过来帮赵然扫圊,赵然都一一谢绝了。火工居士比不得正式道士,每个人头上的活都不少,让焦坦和周怀过来帮忙,白天就会耽误了自己负责的职司,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肯定不行。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从一开始就坚持坚持,习惯了便好。

    饭毕,赵然还是不甘心,又去云水堂找人,老道仍旧不在。他想了想,干脆去了后花园,翻墙而出,前往观云台。既然上次在观云台上遇见过老道,说不定这次也可以。

    观云台上空无一人,赵然便靠在崖下等候,一直等到满天云霞散光,还是没见到老道。正要起身,忽又停下,举步沿山径绕崖继续向上。他记得那天晚上,老道就是沿此而上的。赵然从来没往上攀爬过,也不知道上面还有什么好去处。

    山径绕着山崖上升,赵然登高七八丈左右,山径便到了尽头。此处立着一座旧亭,亭上的瓦檐和石栏均已残破,亭中杂草荒芜,显是多年无人料理。

    赵然左看右看也没见到半点人迹,正失望间,却见几棵青松间似有一条依稀可见的小径,于是穿过青松,继续沿小径而上。小径时上时下,也不知转了几个弯,一方巨石挡住了去路,巨石后传来飞瀑之声。

    赵然手脚并用,爬上了巨石,往下一看,月光下一亩清潭幽幽,尺许宽的飞泉自高处倒挂而下,溅入潭中。潭边的青草坪上是座简陋的茅屋,一个道人双臂枕于脑后,斜躺在草坪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两只脚丫高高的翘在空中。

    这道人不是张老道却是谁?

    第二十五章 教育不仅从娃娃抓起

    见老道正悠哉游哉的赏月,赵然没好气地道:“张老道,你很惬意嘛,躲在这里偷懒,却让我一番好找!”一边说,一边顺着巨石的缝隙处出溜下来。

    张老道笑了:“你这小子,说话没大没小,却来搅扰老道的兴致,说吧,究竟找我何事?老道今日心情甚佳,可以考虑助你一臂之力。”

    赵然一听,脸露不屑:“得了吧,我说老道,逢人说话留三分,不要把弓弦拉得太满,你家师傅没教过你么?万事别答允得痛快,真碰上了却缩脖子往后躲,平白遭人耻笑!”

    张老道眼珠滴溜溜一转,坐起身子,指着赵然笑骂:“臭小子,居然对老道使激将法,唔,看来你小子真是有事,而且此事不易!也罢,老道我便听你小子一句劝,适才所言你便当没听见罢。”

    赵然语塞,肚子里破口大骂,面上却不露声色,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转移话题,问:“张老道,听说你这些时日也不在客堂住,成天没事瞎转悠,却原来躲到这里享清福。此地景色还不错……嗯,这小茅屋是你搭的?”

    这句话却挠上了老道的痒处,张老道起身,围着茅屋转着圈,便如欣赏一幅杰作般,高兴的嘿嘿了几声:“不错,今日方才搭建已毕,着实费了老道好些水磨工夫。小子,看看老道这福地洞天如何?”

    一所破烂溜丢,还没一人高的破茅屋歪歪扭扭架在几根木叉上,四面透着风,看上去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架,这老道却号称是“福地洞天”,赵然不禁捧腹,笑了半晌,才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果然是神仙之所、道家别院,屋宇虽小却别有洞天,茅草虽破却足称福地,张老道,你好手段啊!”

    张老道笑得嘴都歪了,频频点头:“还是你小子有眼光!来,老道今日破例,便允你入我这洞天福地中开开眼!”

    赵然气笑了,摇头拒绝:“算了,你这洞天福地太过精妙,我福缘不厚,去不得。”

    老道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嗯,你小子说得有理,老道我很喜欢。”

    赵然见天色已晚,不想和他继续胡扯,便将话题拉了回来:“对了,张老道,你适才说,若是有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张老道挖了挖鼻屎,以小指弹开,骇得赵然闪身飞躲,他也不以为意,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然道:“嗯,如你所言,老道这弓开得有些满,须得往回收些才好,若是太难的话,老道确实应付不来。”

    赵然忙道:“不难,不难,不仅不难,反是对你有莫大好处!”

    “哦?说来听听?”

    “张老道,上次一别之后,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也别怪我太过说教。我虽然年少,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人活这一辈子,还是要努力向上才好,有句话怎么说的?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我们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全世界最伟大的事业:为了人类……呃,为了道门的事业而奋斗终生!”

    张老道脸色怪异的盯着赵然,奇道:“小子,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然摊开手掌,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你也许无法理解,很显然我们不是在一个层面上思考问题,这样吧,张老道,问你几个现实些的问题:你想不想吃尽山珍海味?你想不想住遍广厦华屋?你想不想宝马香车?你想不想妻妾如云?嗯,考虑到你的年纪,后面一条当我没说……”

    张老道挠了挠裤裆,然后嗅了嗅手指,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老道我优游林泉之下,寄身山水之间,寻访的是天人合一之道,你说的那些要来何用?”

    赵然鄙夷道:“拉倒吧你!这世上无钱寸步难行,没有钱财,你拿什么去优游什么林泉?拿什么去寻访什么什么道?……”

    “天人合一之道……”

    “就单问你一句,你四处游历,一天到晚吃什么喝什么?”

    “各地道院无处不在,老道我挂单……”

    “张老道,你多大年岁了?”

    “算来,今年当有……”

    “你也五六十的人了吧?一天到晚不事生产,成天白吃白喝,对社会只知索取,却毫无建树,你好意思么?你脸红不?”

    “老道我年轻时……”

    “你年轻时不好好奋斗,到老了便如此潦倒,正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古语云,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古语又云,浪子回头今不换;古语还云,一寸光阴一寸金!老道,你该醒醒了!”

    “这个……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然一脸严肃道:“老道,玩了一辈子,该收收心了!”

    一番话数落得张老道瞠目结舌,半晌无语,赵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于是再接再厉,上前两步,拍了拍张老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知耻尔后乎勇,现在努力还来得及。老道,该给自己挣份家业了,如此方可安度晚年哪!”

    张老道愣了半天,方道:“你是说……安度晚年?”

    赵然一阵气沮,正色道:“抓住重点!重点是,你该挣点钱了!明白吗?老道,别怪我言语难听,既然你我有缘,我实不忍心你故去后连棺材本都没有。所以我决定了,给你一份工作!”

    “啊?”张老道明显感到很吃惊。

    赵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和颜悦色道:“老道,你没听错,我决定给你一个工作的机会!而且这份工作挣得很多,比山下高出十倍!工作很简单,帮我扫圊,扫一天我支付你五十文!想想看,十天就是五百文,一百天就是五贯!只需干上三个月,便足够你去买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了!”

    “等等,你说扫……扫什么?”

    “扫圊啊,动动手、跑跑腿的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

    赵然话没说完,张老道已经一蹦三尺高:“臭小子,你居然让老道我去扫圊!扫圊?啊?老道我像扫圊的人么?啊?”

    赵然心底腹诽,暗道你比扫圊的更像扫圊的,不,你不像扫圊的,你像的是“圊”!心里的话当然不能吐露出来,他嘴上却一本正经斥责道:“张老道,你不要看不起扫圊好吧?我直接怀疑你是不是入过道门,居然连扫圊的意义都不懂?你刚才说,你追求的是那个什么道?”

    “天人合一之道……”

    “我说老道,无论你追求什么道,都必须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懂么?成天坐在这里看月亮,你能得道?道门为何坚持以扫圊磨砺人之品性?那是有深远意义的,绝不是闲得无聊折腾人玩!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磨砺,哪里能有率真?道非繁复,道乃简朴!简朴至于极致,便是道的本源!”

    赵然一口气说得嗓子都哑了,正待清清嗓子继续说,却见张老道如痴了一般,喃喃自语:“知行合一…….知行合一……道非繁复……道非繁复……简朴至极,乃道之本源……”

    “张老道?张老道?”赵然有些担心,这老道不是被自己说傻了吧?他伸出手掌,在老道眼前晃了晃。

    “嗯?嗯……不错,有理……”老道不理赵然,开始围着茅屋不停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念叨了一遍又一遍,身子猛地停下来,问:“你刚才说,一天给我多少工钱?”

    “五十文……”

    “一百文!”

    “成交!”

    第二十六章 老道 杂工和毛驴

    有了张老道的加入,赵然就不需要孤军奋战了,而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张老道竟是把干活好手,年岁不小,却不比壮劳力干得少,甚至犹有过之。

    老道脚步迅捷,且动作飞快,赵然在粪池里舀一瓢粪水,张老道往往能舀两瓢。摆弄这种长柄粪瓢可一点都不轻松,赵然舀上几瓢就得歇上一会儿,可张老道却一瓢接着一瓢,干活的整个过程中就没歇过。

    赵然不得不佩服的询问老道,是不是老道曾经练过武。老道嗤笑道:“就这把式,还需要练武?如今的少年人哪,真是四体不勤了!”

    张老道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用,这让赵然轻松了不少,可张老道带来的第二个惊喜却让赵然有些适应不了。

    那头拉车的老驴叼着水桶,正在一处一处清洗圊厕的地板。清洗完毕,又跟在老道身后,老道用木叉一边刷茅坑,老驴就配合着一点点冲洗坑道。

    一道一驴竟然配合默契!

    赵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半晌无言,然后他看着老驴将空桶自行搁在板车上,自己钻到车前套上辔头,拉起板车就走……

    张老道瞅了眼傻在原地不动的赵然,奇道:“臭小子,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走!这刚第一个圊厕,还有两个没扫呢!快些!”

    赵然指着老驴,磕磕巴巴道:“这……这驴子……会干活?啊?”

    张老道不耐烦道:“这不是废话么?驴子不干活,你拉它过来作甚?”

    “不是……这驴子,我是说它会冲水……”

    “臭小子,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院里天天都拉它出来扫圊,再笨的驴子看也看明白了,不就是冲冲水、洗洗茅坑么?多简单一事儿啊。”

    “可是……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他会干活?我们都没见过……”

    “你又没问过它,当然不知道它会干活。”

    “这……还能问?老道,你莫非懂得畜言?”

    张老道吹着胡子瞪眼道:“臭小子胡说,你这是骂老道呢?”

    赵然连忙摆手,指着老驴道:“误会,误会!老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要是不懂畜言,怎么和他那个……呃……说话?”

    张老道鄙夷的看着赵然:“臭小子,你脑袋被驴踢了吧?我不懂畜言,就不兴让驴子懂人言么?”

    “啊?这驴子还听得懂人话?”

    “不信你自己问问。”

    赵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两步,向老驴道:“驴子……”

    老道斥责道:“尊敬些,这老驴比你辈分长着呢!”

    “呃……这位驴兄,可听得懂我的话?”

    那驴子瞥了赵然一眼,扭过头“昂昂”了两声,打了个响鼻。

    赵然惊了,继而大感兴味,上前捋着驴脖叫道:“天爷,你还真听得懂啊?你可是头驴啊!”

    那老驴摇了摇头,又“昂昂”了两声,拉起板车就往前走,赵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停打量这头老驴,眼中满是兴奋:“老道,咱们捡着宝了!你说,一头会听人话的毛驴,市面上价值几何?能卖个一万两银子不?”

    那驴子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后蹄作势欲踢,赵然哈哈一笑,摆手道:“驴兄勿恼,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哈,哎呀呀,宝贝啊……”

    月光下,一个脏兮兮的老道,一个年轻的火工杂役,一头浑身癞毛的老驴,这套奇异的组合在无极院中忙碌着,继而在无极山的山间小道上洒下了欢快的笑语。

    “驴兄驴兄,以往多有慢待,实在是我的不是,在这里向驴兄道歉了!”

    “昂昂”

    “臭小子,以后记住了,万事万物自有灵性……”

    “知道了,知道了,老道,你就别啰嗦了,我自和驴兄聊天,你打什么岔?”

    “嘿,你这臭小子!”

    “驴兄驴兄,要不明日我给你洗洗澡吧?你看你身上那么脏,迟早要得皮肤病的,切不可学这老道,知道不?有些人哪,哼哼,不爱干净、不讲卫生!”

    “卫生是个什么东西?”

    “我说老道,你还真是没文化得紧啊!”

    “昂昂”

    “你看,驴兄也认为你没文化……驴兄,你我观点一样,志同道合,明日请你吃些好的!糕饼吃不?要甜的还是咸的?”

    “臭小子,人家喜欢吃肉,弄个肉包子就不错。”

    “昂昂”

    “肉包子没问题啊!要不来块排骨?牛肉的还是羊肉的?驴兄尽管开口便是,咱老赵有的是钱。对了,其实驴肉也不错的,所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昂——”

    “哈哈!”

    ……

    赵然的扫圊生涯因为有了老道和驴子而忽然显得非常快乐,和老道打打屁,逗弄驴子说说话,小日子也优哉游哉。

    张老道自从建起了茅屋之后,便没有再回云水堂歇宿,他把自己的家安在了飞瀑清潭旁边,仿佛那座破茅屋胜似仙境一般。这一点赵然反倒有所理解,自己的房子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客堂的房子再好,那也是临时的旅社。

    清潭中自然生长着一种白鱼,肥硕肉嫩,鲜美异常。老道弄了根不知哪棵树上折断的树枝,随便在地上拾了条藤蔓,制成一根鱼竿,常常坐在茅草屋边垂钓。

    赵然很是不屑老道的粗鄙,便托关二从谷阳县城的能工巧匠处订制了一根上好的鱼竿。可不知为什么,他每次来寻老道垂钓之时,战绩总是为零,倒让他被老道鄙视了无数次。有一次赵然实在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老道的鱼竿抢了过来,结果没有半个时辰,便连连得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老道会登上更高的险峰之处,远眺群山,坐看云海。唯有此时,赵然才会略略有些佩服老道——因为那处险峰他委实不敢攀登。当然,他肯定不会将这份佩服表露于外,反而奚落老道:“我说老道,这里很危险的知道不?不要为了耍帅而置身险地嘛,虽然这确实显得很帅,但我认为,人还是应该脚踏实地些才好。”

    风凉话归风凉话,赵然其实很想上去看看那处险峰的风景。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问老道:“我说老道啊,上面究竟有啥好呢?莫非比观云台还好?”

    张老道望着下面的赵然嗤笑:“想看就自己上来,别想老道我帮你。瞧你小子那点出息,连这点高处都不敢登临,枉你平日里吹牛说自己要做大事,却是个胆小如鼠的鼠辈!”

    赵然终于受不得老道的激将,将心一横,抱( 道门法则 http://www.xlawen.org/kan/3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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