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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阅读

    他,他就能把它拿回来。要对弗朗西斯说什么,他已经练习过许多次了……

    斯特罗克绊到某个凹凸不平的东西,雪鞋被底下的硬物卡住,让他跪倒在地。走在队伍最后的他停了下来,单手撑在雪上,等待喘得厉害的身体平复过来。他的关节冷得疼。上次像这样远行是许多年前的事,他已经忘记那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有多大。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走在他前面的罗斯注意到他脱队,转过身等他。感谢老天他没有走回来拉他一把,那样的话就太难堪了。

    玛丽亚提到她在索乐目睹罗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猜想他妻子失踪的原因并不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单纯。斯特罗克听了只觉好笑,因为玛丽亚几乎是最后一个做出这种大胆臆测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就像玛丽亚所指出的,大家普遍相信罗斯太太和那个逃犯跑了(而且她的丈夫一点都不为所动!),她的臆测并不比大家的想法大胆多少。斯特罗克现罗斯先生很有意思。他的脸上毫无表,如果他真的担心着妻子和儿子的安危,那么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冷漠使他和搜索队里其他人有了隔阂。目前为止,罗斯对于斯特罗克想找他说话一直漠然以对,斯特罗克没有因此放弃,他加紧脚步追上罗斯。

    “您似乎在这样的荒野中相当自在啊,罗斯先生,”斯特罗克说话之间努力让呼吸平顺。“我敢打赌您之前一定有过经验吧。”

    “不完全是,”罗斯喘着气说,接着也许看在斯特罗克喘得厉害的份儿上,他的态度温和了些,“只是去打打猎,不像你。”

    “喔……”斯特罗克觉得受到了恭维,“你一定很担心你的家人。”

    罗斯静静往前走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地面,“有人似乎认为我还不够担心。”

    “一个人不需要把内心的焦急表现在众人面前。”

    “的确不需要。”他语带讽刺,只是斯特罗克太专注把脚步踩在前面年轻人留下的足迹中,没能抬头看罗斯的脸。

    过了一会儿,罗斯说:“前几天我人在索乐,去找一个我妻子的朋友,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我在那里遇到诺克斯家的大女儿,她见了我反应很大,我猜现在全镇都在谈论我有外遇的事。”

    斯特罗克面带微笑,感到愧疚的同时松了一口气。他很高兴有人关心着罗斯太太,罗斯面无表地看了他一眼,斯特罗克说:“是啊,我猜也是。”

    离开鸽河镇之后第二天,山米停下来,举手示意大家安静,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向导在前方和麦金利讨论了一会儿之后,麦金利才转向大家解释。他要说的是,在他们左边的树林传出叫喊声,另外还有树枝折断声。所有人紧张起来,麦金利和山米举起步枪以防万一是熊。斯特罗克听到一声尖叫才明白那是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154.4.思乡本性(12)

    离声音最近的他和安格斯·罗斯开始向前,脚踩深深的积雪,灌木树枝和看不见的障碍阻挡着他们,路相当难走,片刻之后,他们才看到是谁在叫喊。斯特罗克透过林间匆匆一瞥,心想身影不止一个,是个女人?还是一群女人?在隆冬跑到这里?

    接着他才看清,那是一个消瘦的黑女人,正卖力朝他走来,披肩在身后飘扬。她张开嘴呼喊着,叫声中夹杂着疲惫、解脱和恐惧——生怕眼前这些人是她的幻觉。她越过灌木,朝斯特罗克冲过来,在离他仅几码外的一个小丘上倒下,罗斯已经抱起一个小孩,另外一个身影在他们后面的树林间快速穿梭。斯特罗克接住她,一只脚却笨拙地跪了下去,像在上演一出夸张的浪漫剧,原来他的鞋又卡住了。女人脸上满布疲惫与害怕,惊惧的眼神像是她很怕斯特罗克。

    “好了,没事了。你们安全了。嘘……”

    他不太确定她听得懂。一个小男孩来到她身后站着,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像要保护她,一双黑色眼睛疑心地瞪着斯特罗克。和小孩相处从来不是斯特罗克的强项,何况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太友善。

    “嘿,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低声说了一些他不懂的话,女人也用相同的奇怪语回答他。不是他通晓的法语,也不是德语。

    “你会说英语吗?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其他人已经赶上来围在旁边,惊讶地注视着眼前景象。他们是一个女人,一个也许只有七岁或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甚至更年幼,全都有曝晒过度和冻伤的早期症状。他们说的话没人听得懂。

    他们决定扎营,即使现在才两点钟。山米和马修在一根倒木后面架起帐篷,收集木柴生起一个大火堆,安格斯·罗斯准备热茶和食物。麦金利走回女人所指的那片森林,回来时身旁多了一匹营养不良的马,它现在身上披着毯子,只有燕麦可吃。女人和小孩依偎在火堆旁取暖。他们私下交谈了一阵之后,她站起身朝斯特罗克走来,表明希望能私下说话。他们走到离营地稍远处。

    “这里是哪里?”她单刀直入地问。他注意到她的英语几乎没有口音。

    “我们在离鸽河镇一天半路程的地方,鸽河镇在南边。你们从哪里来的?”

    她盯着他,眼神飘向其他人:“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托马斯·斯特罗克,来自多伦多。其他人是从鸽河镇来的,除了棕色短那个,他是麦金利,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雇员,还有一个向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要去哪里?”如果她的态度很无礼,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在追踪一条向北的足迹,有人失踪了。”没办法三两语就把复杂的况解释清楚,所以他也没有这个打算。

    “所以这条足迹会通往哪里?”

    斯特罗克露出微笑:“我们要走到尽头才会知道。”

    女人吐了一口气,内心积压的疑惑或恐惧似乎释放了些:“我们要去鸽河镇。我们遗失了指南针和另一匹马。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起,他去了……”她的脸突然变得满怀希望,“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在最近这几天射步枪?”

    “没有。”

    她又变得颓然:“我们走散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最后她五官皱在一起:“这里有狼。它们杀了其中一匹马。它们本来可以连我们都杀了的,也许……”

    她开始无声地啜泣,不过没有掉泪。斯特罗克拍拍她的肩膀。

    “嘘,你现在没事了。一定很恐怖,不过都结束了。你不需要再担心害怕。”

    女人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多美丽,她那张圆润的鹅蛋脸上缀着两点清澈的淡棕色。

    “谢谢你。我不知道事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救了我们三个。”

    斯特罗克亲自处理女人手上的冻伤。麦金利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决定山米和他将继续往前寻找失踪的人,地上的足迹清楚可见,其他人则待在营地。如果隔天黄昏还没找到人,马修和斯特罗克就陪同女人和小孩回鸽河镇。斯特罗克对于这样的安排不很满意,但是能够理解,毕竟两个强壮的旅行者能够尽快赶路。除此之外,他暗自高兴那个女人对他比较特别——她没有和队伍里其他人私下谈话,常常会待在他附近,甚至偶尔会送他一个甜美的笑容。(所以,你是从多伦多来的?)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的年纪让他比较没有威胁感,但也很清楚那不是全部的理由。

    155.4.思乡本性(13)

    女人模模糊糊地说她丈夫可能受伤了,麦金利和山米趁着天还亮赶紧出。***其他人留在树下一片有遮荫的地方,罗斯为每个人倒了一小杯白兰地。女人明显心很好。

    “所以你们在追踪的人是谁?”她开口问,小孩子都睡熟了。

    罗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马修看看罗斯,再看看斯特罗克,他知道这表示他该开口了。

    “事相当奇特,而且很不容易说清楚。罗斯先生,也许由你来……还是不要吗?这个嘛,几个星期前出了不幸的意外,嗯,有个人死了。罗斯先生的儿子同时从鸽河镇失踪,可能他在追踪某个人。然后两个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人出去找他,想询问相关的事。他们已经去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听说他们的消息。”

    “然后呢……”马修上身前倾,越说越起劲,女人的好奇鼓舞了他,“事还没结束呢!有个人涉嫌谋杀被捕,是个长相吓人的混血家伙,他逃跑了,嗯,不是,其实是有人放了他,而且他和弗朗西斯的母亲一起跑掉了,从那之后没人再见到他们!”

    马修停了下来,脸涨得通红,这才明白自己太大嘴巴了点,然后害怕地朝罗斯看了一眼。

    “我们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任何一人是不是往这里走,”斯特罗克提醒道,也小心地看了罗斯一眼,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不过,简单地说,这就是我们会在这里的原因。我们想看看能找到什么人,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女人挨着火堆,眼睛睁得老大,眼里闪着光芒。几小时前在森林里碰见的那个她和现在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她吸了一口气,头往旁边一歪。

    “你们对我们一直很友善,我们欠你们一条命,所以我觉得一定要跟你说,罗斯先生,我见过你的儿子和妻子,他们两个都好好的,很平安。”

    罗斯第一次转头面对女人,凝视着她。若非亲眼目睹,斯特罗克不会相信那张大理石般的严峻脸孔也能如此温柔。

    这几周以来,弗朗西斯第一次在明亮的阳光中苏醒。四周有一股不寻常的安静,平时从长廊或前院传来的嘈杂声响都不见了。他穿好衣服来到门口。门是敞开的,自从唐纳德离开之后,气氛就变得相当轻松。他心想如果他自己一个人走到外面会生什么事,也许会有人惊慌得朝他开枪。说来不太可能,选择住在这里的都是上帝的子民,他们通常不会携带武器。反正他哪里也去不了,因为很难不在雪地上留下他一跛一跛的清晰脚印。他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来到长廊。没有人跑来,事实上,什么动静也没有。弗朗西斯很快地想到,今天是星期日吗?不是,几天前才刚过星期日(在这里很难清楚知道日子)。他幻想着每个人都走了。他打量着眼前延伸出去的长廊,不知道那些门会通往何处,他被带来这里之后就不曾离开过房间,也没看到他的看守人雅各。最后他找到一扇通往外头的门,穿过门来到外面。

    新鲜空气很冷,也很清甜。阳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他的脸被冻得刺痛起来,但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畅快的感觉相对减轻了疼痛。他怎能忍受待在房里那么久?他不禁对自己感到气愤。他练习走得更快,在门外前前后后跳来跳去,对于使用拐杖越来越得心应手。接着他听见一声叫喊,循着声音绕过马厩的角落,只见一百码外聚了一大群人。虽然他第一个反应是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但是他们似乎不太理会他的存在,所以他跳着靠近了些。雅各也在人群里,他注意到弗朗西斯之后便朝他走来。

    “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

    雅各瞄了他肩膀后方一眼:“你记得我说过兰恩和木匠离开了?嗯,那个男人回来了。”

    弗朗西斯缓缓跳着接近那群交头接耳的挪威人,好几个女人在哭,培尔正在念着像是祷告词的东西。人群正中央,他看到那个男的,这一定是雅各说的那个人,双眼空洞,冻伤的鼻子和脸颊脱皮红肿,胡子和鬓角结着白霜。原来这就是他从未谋面的和兰恩私奔的木匠。有人似乎在问他问题,但他目光呆滞。弗朗西斯责备自己这么慢才理解到生了什么事,他缓缓朝男人走去,怒火越来越大。

    156.4.思乡本性(14)

    “你把她怎么了?”他大吼,不理会那人懂不懂英语,“兰恩在哪里?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外头了?还有她的小孩?”

    木匠惊讶地转过来面对弗朗西斯,也难怪他会惊讶,毕竟他们之前没有见过彼此。***

    “她在哪里?”弗朗西斯口气强悍,表凶狠,心里却很害怕。

    “她……我不知道。”男人心虚地说,“某天晚上,我们到了一个村庄,我受不了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想回来,所以我把她留在……村庄里面。”

    一个五官鲜明的女人含着泪靠在他身旁。弗朗西斯猜她就是那被抛弃的妻子。

    “哪个村庄?有多远?”

    男人目光闪烁:“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名字。它在河边,一条小河。”

    “离这里几天路程?”

    “嗯……三天。”

    “你说谎。离这里三天路程的地方根本没有村庄,往南走的话没有。”

    男人一脸惨白,即使他本来就是白皮肤:“我们弄丢了指南针……”

    “你把她丢在哪里?”

    木匠哭了起来。最后他用英语和挪威语掺杂着解释。

    “况很糟……我们迷路了。我听到一声枪响,我以为可以找到开枪的猎人,请他告诉我们怎么走。但是我找不到他……那里有狼。等到我回去,我看到血迹,他们都……不见了。”

    他可怜兮兮地掉着眼泪。那脸庞消瘦的妇人从他身边移开,仿佛感到厌恶。其他人则瞠目结舌,好奇地看着弗朗西斯,自从他半死不活地被带来这里,一半以上的人没有见过他。弗朗西斯感觉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喉咙紧绷,让他透不过气。

    培尔举起手要大家注意:“我想我们最好全都回到屋子里。亚斯本需要治疗和食物。我们会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再派人去找他们。”

    他用当地的语说出这些话,慢慢地大家都转身走回屋里。

    雅各随着弗朗西斯的步伐走在他旁边,等到大家几乎都进屋之后才开始说话。

    “听好了。我不知道,但是……狼会攻击并杀害三个人是很奇怪的事,也许事不像他说的那样。”

    弗朗西斯看着他,一面用袖子抹了抹鼻子。

    到了房间门口,培尔叫住他们:“雅各、弗朗西斯,你们可以不用回那里。请和所有人一起到餐厅来。”

    弗朗西斯觉得既惊讶又感动,他跟随雅各来到餐厅。

    他们吃了面包和|||||||乳|酪,喝了咖啡。人们窃窃私语着,因为况特殊,大家都压低了嗓子。弗朗西斯想着兰恩对他的好以及她想离开这里的渴望。她是个坚强的人,也许事不是那样,先别胡思乱想。

    这个房间里没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如果可以,他会随他们一起去找兰恩,但是他长时间没用的膝盖还不习惯活动,正隐隐作痛着,他感觉自己像水一样虚弱。他在那个白色的房间里已经好几个星期了,肌肉无力,皮肤像锅底煮着的大黄一样越来越白。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自从……

    他惊异地意识到自己至少有一小时没去想夏麦了,从看到人群聚集在雪地上开始。如果他老实承认,甚至是从他打开通往外头的门,尝到甜美冷冽的空气时就已经没再想了。那么久没有想到夏麦,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不忠的人。

    那天晚上像是很久以前,他在小屋后面站起身,看到皮革窗户透出一道光。他开始往下走到河岸,静静地,说不定夏麦有客人。他经常有。若是如此,弗朗西斯会躲得远远的,他不想从夏麦尖酸刻薄的嘴巴里再听到斥责。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看到一个留着长的人走出来到前院,一手拿着什么,弗朗西斯看不到。他把那东西小心地塞进袋子里,左右观察,凝神倾听,像个追踪者般警戒地站着不动。弗朗西斯不做声地待在原地。那时是午夜,四周非常黑,但他知道这人不是鸽河镇居民,他很清楚那里所有人走路、移动和呼吸的样子。这个不一样。那人在地上吐了口痰,转身面对敞开的门,那一瞬间,弗朗西斯捕捉到那人的样貌,他有着黝黑亮的皮肤,油腻的头披在肩膀上,尾卷曲,脸孔冷酷,五官靠得很近,不是年轻人。那人回到小屋,从弗朗西斯的视线中消失。过了一会儿,小屋里的灯光熄灭。那人走出来,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朝着河边往北离开。他的脚步很安静。弗朗西斯松了一口气。如果有商人在附近,他就必须躲起来,但这人没有要留下。

    157.4.思乡本性(15)

    弗朗西斯沿着河岸往下爬,蹑手蹑脚地绕到小屋前面。他在开门之前停住,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

    “夏麦?”他低声喊,心里觉得很难为,“夏麦?”

    夏麦不管什么时候都可能对他生气,距离他们上次争吵只过了一天半。会不会……他想到这里打了一阵寒战……会不会夏麦已经离去,展开那趟最后的神秘之旅,把他一个人丢下来?夏麦可能会选一个比他自己所说更早的时间起程,这样就能避开他,避开分别的场面。那很像夏麦的作风。

    弗朗西斯推开门,屋内安静、漆黑,但感觉得到火炉传来的温暖。弗朗西斯凭感觉走到平常放提灯的地方,找到了提灯。他打开火炉的门,点燃一株灯芯草再引火到灯芯上,突来的亮光使他不停眨眼。他进小屋之后完全没有回应的声音,看来夏麦已经走了,但是走了多久?他可能只是去打猎,可能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他不会留着火炉一直烧着就远走高飞,所以他或许只是……

    他呆站着把玩灯芯,此刻离他过往的人生只剩下几秒钟,待他转过身,他会看到夏麦躺在床上,会立刻看到夏麦的头里有怪异的红颜色,会赶忙凑上去看他的脸、他的脖子,和那道致命的伤口。

    会看到夏麦的眼睛还是湿润的。

    会感觉到他的身体仍是温暖的。

    弗朗西斯眨眨泪湿的眼睛。雅各正在说话,他说要到外面去,他不喜欢坐太久。雅各把手放在他的肩头,问他能不能自己待在这里一下?今天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好到他几乎承受不住。雅各已经不需要再威胁他不准逃跑了……哈!

    弗朗西斯点头答应,他想象着兰恩的命运,表又随即一片哀戚。

    在看到夏麦的尸体后,在惊愕地站了不知多久之后,弗朗西斯决定跟踪那个凶手。他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没办法就此回家,也不想待在没有夏麦的鸽河镇。他找到夏麦的袋子,把一条毯子、食物、一把比他的刀更大更锐利的猎刀一起放进袋里。他把小屋内外找了一遍,想知道夏麦最后有没有留给他什么讯息。他没有看到夏麦的步枪,那个人有枪吗?弗朗西斯试着想象看到他的景,才突然明白那个人小心塞进袋子里的是什么,心里气愤难平。

    弗朗西斯眼光避开床铺,撬开松脱的地板,伸手去摸夏麦的钱袋。里面钱不多,只有一卷纸钞和那块夏麦认为很有价值的奇怪骨片,所以他把它也带走。毕竟夏麦曾想把骨片给他,那是在好几个月前,夏麦心很好的时候说的。

    最后他穿上夏麦的狼皮外套,内衬是兽毛的那件。到了晚上他会需要它的。

    他在心里向夏麦道别。朝着那陌生人离开的方向而去,心里却不知道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他该怎么办。

    我记得一次的远行,我想,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标志了我人生中某个阶段的终点,以及另一个阶段的起点。我敢肯定新世界里大多数的人都有相同的经验,不过我指的并不是横跨大西洋之旅,我说的是从爱丁堡公立精神病院到西高地那一栋残破不堪的屋子这段旅程。陪伴我的人后来成了我丈夫,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后续展,也不知道这段旅程的重要性,但就在旅程开始的那一刻,我的人生永远地改变了。我从来没想到,但是我再也没有回爱丁堡。确实就在马车走在长长弯弯的路上,把精神病院抛在后面时,我人生中某些特定的连接也跟着被切断,再也连不起来,像是我的过去、我的双亲、我相对富裕的背景,甚至我的社会阶级。

    后来我很爱回忆那段旅程,想象着命运之手正努力剪断我身后连结的丝线,我则浑然不觉地坐在颠簸的马车车厢里想着自己是不是疯了(本来就疯了)才离开舒适的精神病院。我也在想,当一些不可抗力在运作时,我们常意识到这一点吗?当然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反过来说,我在想,我们需要多长时间领会到某件事非常重要?是不是只能等到事像晨雾蒸散、不留一丝痕迹的时候?

    158.4.思乡本性(16)

    不管我在想什么,我们终于到了。这躺旅程的终点让人感觉异常重要,不过也许是太担心会生什么暴力事件才有这种感觉。

    这地方不太平坦,到处是高高低低的小丘,像是一条有待拉平的地毯。在我们前方,透过眼睛里闪烁不停的光影,我看到一个小湖。湖的形状长长的,弯成一根手指模样,钩着叫我们过去,整座湖绕着一块巨大纠结的岩石,岩石背往上延伸一百多尺,宽度却只有一半。更远的湖边长着树木,不过只能算矮树丛而不是森林。湖面大部分结了冰,平滑的白色冰面像一座溜冰场。湖的另一头有条河往下注入湖中,形成一个低矮的瀑布,蒸汽从黑色的水面升起,瀑布扰动湖水,那一块地方因而结不成冰。

    我们走过结冰的湖面,太阳从西边冷冷地照过来,天空一碧万顷,树木在雪地的衬托之下犹如一幅炭笔素描。我试着想象我们来这里是基于别的理由,一个很好的理由,但事实是,没有别的理由。除了将我俩连在一起的夏麦之死和对正义的渴望,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事结束之后,不论如何结束,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的东西了。那是我现在无法去想的。

    也因为如此,我逼着自己去看,不管我的眼睛如何灼痛。我必须看,我必须记得这一刻的景。

    树下地面的积雪比较薄。荒废的小屋如此破败,你得站在它正前方,否则看不见它。门微微开着,铰链腐朽,门摇摇晃晃的,雪已经延伸到屋内,积雪挡住门口。帕克爬过雪堆,我跟在后面,一手扯掉脸上的围巾。小屋内没有任何东西显示曾经有人居住,只堆了几包东西,被白雪覆盖。

    “这是什么地方?”

    “猎人的小屋。可能有一百年了。”

    这间小屋倾斜残破,梁柱像外头的景色一样是银白的,也许真有那么老了。有趣的是,鸽河镇最老的屋子在这世上存在不过十三年。

    我踢到地上某个东西,差点摔跤。“这些就是皮货吗?”我指着那些包裹。帕克点点头,走到其中一包前用刀割开包装,拉出一条灰黑色的兽皮。

    “以前看过吗?”

    我接过那块兽皮,它在我手中垂下来,摸起来冷冰冰的,却难以置信的柔软。我以前看过一条,我想是在多伦多,裹在一个有钱老女人松弛的脖子上。这是一张银狐皮。人们对此意见不一,说这东西怎么可能值一百基尼或是更夸张的价钱。它有着银色的光泽,掂起来沉甸甸的,有如丝缎般滑溜。它是有着让人爱不释手的特点,但真的值得用这一切去换取吗?

    我对帕克感到失望。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切即将结束的地方,我仍不愿意承认,他和斯图尔特一样费尽千辛万苦所为的就是这些皮草。

    我们不一语地在小屋里扎营。帕克静静地做事,但他的沉默是另外一种,不像他平常完全专心在手头事的那种沉默。我看出来他心不在焉。

    “你想会花多久时间?”

    “不会很久。”

    我们两个都没有把话说清楚,但都知道我们指的不是手头上的事。我一直瞄着小屋门外,门口朝南,所以看不见我们来时的路。外头的光线让我头晕目眩,每次张开眼睛看,就会传来一股深达头骨的刺痛。但是我没办法待在屋里,我必须去走一走。

    我走在沿着小湖西岸生长的树林之间,往上走到没有结冰的黑色湖水那里,顶端就是瀑布,虽然水流动着,却奇特得没有声响。我看到一些折断的枯枝,随意将它们收集起来当做木柴。如果我们在等斯图尔特来的话,还会生火吗?我清楚感觉到嘴巴里泛起一股酸酸的金属味道,那是懦弱的味道。

    走到湖的顶端处只有一百码的距离,所以你会认为不可能迷路。但我的确迷路了。我紧挨着湖边,即使沿着湖边回头走,还是看不到小屋在哪里。一开始我并不紧张。我循着自己的脚印回到瀑布,那里的水是黑色的,冒着烟,四周结了一层越来越白的冰。我有一股想要走到冰上的冲动,就好像走到悬崖上的人不禁会想往边缘步步逼近。我想要从白色的冰面走到灰色的部分,看看冰面有多坚固。我想要尽量往里面走,然后再走远一点。

    159.4.思乡本性(17)

    我转过身背对着湖,让落日和它猛烈的光线保持在我右边,再走进树林。***枝叶筛落的光芒一波一波闪动着,模糊了我的视线,也让我头晕目眩。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一片灼痛的空白取代了所有景物,我痛得不禁喊出声来。虽然明知不会,但我突然很害怕再也好不了了。雪盲症极少造成永久伤害,但并非没有听说过。接着我想到,就算瞎了,有那么糟吗?那表示我最后看到的是帕克的脸。

    我被一团刨冰般的雪堆绊了一跤,手脚着地。我拍拍地面,感觉起来也许是某种动物的洞|||||||穴。雪底下的泥土又黑又松。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警觉的念头,一定是个头很大的动物才能挖起这么多泥土,而且还是最近才挖的,从我指间散落地上时可以感觉到泥土的松软、新鲜。我手一撑想站起来,碰巧摸到了某个在泥土底下的东西,我忍不住大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那东西柔软、冰冷,错不了,还有布料的触感,说不定是……说不定……

    “罗斯太太?”

    他不知怎么办到的,在我听见他接近的声音前就已经到了我身边。视线的空白况减轻了一点点,我看到他黑色的身影,只是我的眼睛还是很不听话,眼前依然是红一块紫一块,模糊混杂着分叉块状的白雪。他握住我的手臂说:“嘘,这里没有别人。”

    “在那边……土里面有东西。我的手碰到了。”

    我整个人一阵恶心,旋即又平复过来。我看不见刚刚绊倒我的那个土堆,但帕克在附近找了一下就找到了。我站在原地,擦掉不停流出的泪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我并没有哭)。如果我没有马上擦掉,它们会在我脸上冻成一颗颗珍珠。

    “是他们其中一个,对不对?其中一个挪威人。”我没办法忽视手上的感觉,不知怎的我没有戴手套。

    帕克蹲在地上把泥土和雪刮走:“不是其中一个挪威人。”

    我放松地吐出一口大气。所以,是动物。我抓起一堆雪搓揉着,想要清除那种可怕的感觉。

    “是内帕帕尼斯。”

    没有办法依赖眼睛告诉我生什么事,我踉跄地往他那里走了几步。我眼冒金星,蹲在地上的帕克看起来就像身处烟火当中。

    “退后。”

    反正我看得见的部分有限,我的脚自顾自地越走越近。帕克站了起来,握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继续前进,挡住地上的东西不让我看见。

    “他怎么了?”

    “他被开枪打死了。”

    “让我看。”

    过了一会儿,他往旁边一站,不过当我跪在浅浅的埋尸处旁边,他还是一直握着我的手臂。我的眼睛往前靠近到可以分辨地上是什么东西的距离,同时帕克也刮走够多的雪和泥土,让一个男人的头和身体露出来。尸体面朝下躺着,后面绑着的辫子沾满了泥土,但是辫子上的红色和黄|色丝线依然明亮。

    我不需要把他转过来。他没有掉到冰面下淹死。他的背后有一个伤口,大小和我的拳头一样。

    还没回到小屋,我就注意到刚刚做了什么蠢事。我一定把手套掉在树林里什么地方了,我手指上的皮肤白僵麻。几天之内就做了两件蠢事,我真该被抓去枪毙。

    “对不起,我真蠢。”我又说了次抱歉。真是没用、愚蠢、帮不上忙的累赘。

    “你的手不算太糟。”

    太阳已逝,夜晚降临,天空是柔柔粉粉的蓝绿色。小屋里生着火堆,帕克把价值不菲的皮货堆起来做床。这是第二次我让这种事生,另外一次是在我刚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那之后我就学乖了。我似乎在过去几星期里忘了很多事,像是如何保护自己,像是各式各样保护自己的方式。

    帕克用雪搓着我的手。手指的感觉慢慢回来了,接着开始灼痛。

    “所以斯图尔特到过这里,他知道这些皮货。”

    帕克点点头。

    “我担心我会没办法用枪。”

    帕克低哼了一声:“也许不需要用到枪。”

    “如果你将两把枪都带在身边可能比较好。我可以只要……”

    160.4.思乡本性(18)

    我本来要当另外一双眼睛,危险来的时候警告他,保护他,现在的我根本不行。

    “对不起,没帮上什么忙。”我忍住脸上的苦笑,这时候笑似乎不太恰当。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如果我直接看着他,视线正中央便会是一片光影。我只能从眼角瞄他。

    他很高兴我在这里。

    “你找到了内帕帕尼斯。”

    我抽回双手:“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

    “不,等一下。”他解开身上蓝色衬衫的纽扣,将我的左手拉进衬衫里,夹在他温暖的右边腋下,我将右手伸到他另一边的腋下,我们就这样定格在那里,脸对着脸,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我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因为我不希望他盯着我的脸看,不希望他看着我红流泪的眼睛、滚烫的脸颊,还有脸上的笑容。

    耳朵贴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我听见帕克的心跳。他的心跳很快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平常的速度。我的心跳很快,这我很清楚。在那前所未见的温暖皮肤包裹下,我的手暖得烫,恢复了生命,帕克塞了一卷银狐兽皮到我头底下,一个柔软舒服、价值一百基尼的枕头。他手臂的重量落在我背上。过了不知多久,我动了一下,才现他正把我散开的头握在手中编成辫子。他抚摸着编好的辫子,心不在焉,就好像在抚摸他的狗一样。可能是吧,也许不是。我们没有说话,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除了呼吸声和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之外,只剩他心脏不规则的跳动声。

    老实说,如果我能有一个愿望成真,我会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结束。我是自私的,我很清楚。我不会假装我不自私。可能我是个怪人。我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失去生命的人,我是不在乎,如果我能像现在这样躺着,嘴唇距离他胸膛的皮肤很近,让他感觉到我的呼吸。

    我不配让愿望成真,然而,我又告诉自己,不管我配不配,都没有差别。

    在外头某个地方,斯图尔特要来了。

    帕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叫醒。他趴在我身边,手上握着步枪。我立刻知道有人来了。他把他的猎刀交给我。

    “拿着这个,我会带着两把枪。待在屋子里,注意听。”

    “他们来了?”

    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外头没有什么声音。没有风。清朗冰冷的气候依旧,星星和残缺的月亮将柔和朦胧的光洒在雪地上。没有鸟鸣,也没有动物或人类的声响。

    但是他们在这里。

    帕克躲在那扇临时搭的门旁边,透过缝隙往外看。我则移到门后墙边,手上紧抓着刀子,无法想象我会拿这把刀子做什么。

    “天快亮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始终痛恨等待。我缺少所有猎人都具备的天赋,他们总能让时间流过而不需要时时刻刻担心。我专心听着最细微的声音,要不是外头传来一个轻轻的搔刮声,我会开始认为帕克可能搞错了。我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变慢,我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我誓不是故意的——我手上的刀在墙上碰了一下。不管在外面的人是谁,一定都听见了。安静中有一股紧绷的气氛,接着传来踏雪声,几乎细不可闻。

    我不想再说什么抱歉的话,所以没有出声。然后更多的脚步声传来,仿佛拥有那双脚的人认定不该让脚闲着。

    “你看得到什么?”

    我的说话声比呼吸还轻。帕克摇摇头表示没有。也许我该闭嘴别做声。

    又是一段无止境的等待,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一个声音传(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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