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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部分阅读

    “客人?客人?”有人在用日语说。

    蒋谣收回思绪,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听得懂的日语,所以她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穿着传统和服的中年妇人,此时正笑容可掬地望着她。

    “对不起……”她苦笑了一下,用英文说。她拿出预订的单据和护照,放在柜台上,妇人接过来,立刻在一叠资料里找起来。

    这间旅馆的设施虽然并不陈旧,内部装潢设计甚至有点欧式的风格,但是他们没有电脑系统,所有的预订都还是像过去一样,打印在纸上,当客人来了,根据编号找到预订单,接着给你一把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铜钥匙,钥匙的末端挂着房间号。第一次来的时候,蒋谣甚至怀疑这样一把钥匙到底能不能锁得住门。

    “没关系,”她记得祝嘉译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行的话就把沙发搬到门口顶住把手就好啦。”

    当时她翻了个白眼:“那多麻烦,我们自己出入也不方便。”

    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随即,像想到什么好主意似地说:“那干脆我们就在房间里呆五天,不要出去了。”

    他脸上那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表情,就犹如是昨天刚刚发生地一般,连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蒋谣拿起妇人放在柜台上的钥匙,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道了谢,转身去找电梯。她看到电梯停在三楼,从刚才为止,就只有她和祝嘉译两个客人,他在她之前先上楼去了,所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房门牌,也是三楼的,不禁有些怅然。

    电梯下来了,因为是改建的时候新造的,所以非常小,通常只能容纳两个人和两个行李箱而已。蒋谣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迟疑了一下,终于按了按钮。电梯门阖上,开始上升,门的当中是一块玻璃,可以看到电梯天井和每一层的情况,上升的速度很慢,可以当“叮”的一声响起,蒋谣还是有一种尚未做好准备的感觉。

    电梯门缓缓打开,面前是红色的地毯,和稍显狭窄的走廊。照理说这样的旧式旅馆的隔音并不好,但此时此刻,整个三楼却是静悄悄的。蒋谣牵着行李箱走了出来,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

    每层楼一共只有六间房间,就分布在走廊的左右两边,所以找起来一点也不难。她踩着长绒地毯,安静地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她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她听到从她对面的房间里传来脚步声、开关水龙头的声音、以及打开壁橱的声音。

    她听了好一会儿,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铜钥匙跟串在上面的木牌碰在一起,发出了一种奇特的声响。

    然后,门内的声音就停止了。

    蒋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就在门后。他比她早一步上来,他关上门,放下背包,然后走到门口的盥洗室洗手,接着又折回去从背包里把要换洗的衣服拿出来,打开门后的壁橱,一件件挂起来。然后,他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于是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站在门后面,安静地听着外面走廊上的一切。他甚至有可能……正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她。

    想到这里,蒋谣感到自己像是被火烧到眉毛似地,立刻拿出钥匙,去开自己的房门。

    就在这个时候,她对面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巨响,好像先是一声,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响声。蒋谣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然后,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扑过去用力拍了拍门:“祝嘉译!祝嘉译!”

    然而那扇门却连一点移动的迹象也没有,而那巨响,还在继续着。

    蒋谣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来,但是焦躁和不安让她忘乎所以。就在她举起手要继续拍门的时候,那扇深褐色的木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祝嘉译出现在门后面,依旧是一脸清冷的样子。

    蒋谣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一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祝嘉译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干什么?”

    “呃……”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苦笑,“我听到声音,怕你出事……”

    “你是说这种声音吗?”说完,他让出半个身子。

    蒋谣抬头望去,发现在他身后,是一排落地窗,那些巨响是从窗外传来的——原来是烟花,是跨年的烟花。那些烟花就在不远处的运河旁升起,由于距离很近,所以噼噼啪啪的声响也显得尤为清晰。

    她呐呐地收回视线,借着走廊的灯光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抿了抿嘴,说:“对不起,我以为,是从你房间里面传来的……我以为你……”

    “干什么,”他冷笑了一下,好像眼角也带着一种不屑,“怕我自杀?”

    “不是的……”她大吃一惊,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眼角还是细细的、轮廓很深,那颗浅浅的痣,仍然像是一种最魅惑人心的标志,让人越看越出神……

    “蒋谣,”在窗外那花团锦簇的烟花下,祝嘉译忽然说,“你抛弃我那会儿,怎么没担心过我?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说完,他像是根本不想再看她一眼,往后退了半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蒋谣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力量冲击得快要站不住了。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是一扇门,一扇紧闭的门,一扇仿佛从很多年前她亲手关上之后,就再也不曾打开的门。

    ☆、29.十(中)

    蒋谣走进小餐馆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老板娘竟然还记得她。这是新年的第一天,昨晚半夜开始,就下起了雪,所以早上一起来,运河两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蒋谣推门走进餐馆,刚坐下,就有人走过来递了一份菜单给她,然后用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对她说,“好久不见。”

    她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浅紫色和服的中年女人,她除了依稀记得她是老板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印象——更加不要说她说得一口流利中文这件事。

    老板娘笑了笑,嘴角有一颗很醒目的痣:“不要惊讶,我记得每一个来过店里的客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差不多……”

    她数着手指,很快得出结论:“三年,是三年前的圣诞节前面来的。”

    “……”蒋谣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那天我们店里好像很忙,所以我没来招呼你们,但我记得,我送餐上来的时候,你说的是国语,对不对?”

    老板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和蔼,但是她的眼睛又显得她很精明,蒋谣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是曾经经历过很多事情,最后看尽世事繁华,退隐到这样一个小镇,过着平凡的日子。而且,她说的普通话,有一种浓浓的日式的韵味——不是日式口音,她的口音很纯正,而是韵味,那种优雅又老练的风情。

    蒋谣点了点头,接过菜单,仍然有一种不知所措。如果说老板娘还记得她的话,那么一定也记得三年前她是跟祝嘉译一起来的,但对方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介绍了两样新出的小菜,接着就走开了。

    蒋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了看菜单,很快就决定要吃什么,但她看着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不禁想:这真是一个充满了“惊奇”的假期!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

    吃完午饭,蒋谣正准备买单,老板娘踱着优雅的碎步走了过来:

    “合口味吗?”

    “很好,”她连忙说,“谢谢。”

    老板娘微微一笑,把账单拿给伙计,然后就在她对面坐下来:“小樽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地方……对吗?”

    蒋谣笑了笑,点头:“对。”

    老板娘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蒙着雾气的玻璃窗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头发已经泛起了银白色,但皮肤还是很光洁,除了两道法令纹之外,其他的纹路,几乎都看不出来。她那身浅紫色的和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金色的哑光,蒋谣这才注意到,这也许是高级货,并不是什么随便穿穿的衣服,因为这件和服的布料看上去既厚实又挺括,一点褶皱也没有。

    “有时候啊,回过头想想,”老板娘说,“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咻’地一下……过去了。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做‘时光如白马过隙’,现在看看,真的是……感慨特别多。”

    蒋谣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她的表情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她忽然想:等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想到这里,蒋谣问。

    “我是读完中学以后,到这里来的,”老板娘的口吻,始终都是缓缓的,“我是苗栗人,十几岁的时候,妈妈改嫁到了日本,我也就跟来了。年轻的时候,我是住在东京的,东京实在是一个……速度非常快的城市。在那里,你要是跟不上节奏,很快就会有一种被淘汰的感觉。”

    蒋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其实不止是东京,任何高度发展的城市,都是如此。

    “那个时候我就想,等我老了,我要去一个悠闲的地方,过悠闲的日子……”说到这里,老板娘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年纪一大,就有这种滔滔不绝地回忆往事的毛病。”

    蒋谣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我个人还蛮喜欢听故事的。”

    这个时候,伙计把账单送了过来,老板娘将账单放在蒋谣面前:“故事归故事讲,帐归帐结。”

    “当然。”蒋谣把钱放进结账的小盘子里。一旁候着的伙计立刻点头道谢后,拿着盘子走了。

    “那么你呢,”老板娘忽然又转向她,“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蒋谣想了想,微微一笑,“就像你一开始说的,这是一个一见难忘的地方。”

    “嗯……”老板娘看着她,尾音拖得很长。

    “一个难忘的地方,”她说,“你总会想要再去的。”

    雪停了,蒋谣沿着运河往石狩湾码头的方向走去。积雪让人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但她还是一步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这里的海,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甚至有点发灰,但天空却是湛蓝的,对比之下,显得这片海有些沉重。码头上空无一人,两边是密密麻麻的仓库,不远处还停着巨型货轮。

    她忽又想起了那部电影——岩井俊二的《情书》。这部电影几乎满足了她少女时代,对于爱情的全部幻想:暗恋、似有若无的感情、青春的脸庞、黑白的呼唤、死亡、念念不忘……

    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十几岁的少女来说,爱情是神圣的,是一种至死不渝的感情,是除了彼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是必须要鼓起勇气、排除万难,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也要跟那个人在一起的决心……

    可是现在,她知道,爱情的确很美好,但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它不是天下无敌,它最美好之处,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

    她想起祝嘉译对于这部电影的评价,当然,还有他对她的评价。

    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没有下定决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祝嘉译太年轻了。他的思想无法跟她一致,而且,因为他的年轻,他有太多种可能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一直有一种孤独感,在与王智伟的这段婚姻里,是被背弃的孤独感;而在与祝嘉译的这段感情里,是一种思想上的孤独感——没错,他带给她温暖、溺爱,但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后来,每每当蒋谣回过头再去想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他跟不上她的思想,而是……她想要的太多了!

    她想要这个男人爱她,爱她的一切,理解她,永远不会背弃她……事实上,一个人若能够做到这其中任何一点,就已经是不易了,她却想要更多。怪不得手相说,她有强烈的欲望,不止是爱与被爱的欲望,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欲望。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天很冷,掌心是惨白的,没有血色。蒋谣不禁想:所以会不会,其实她跟秦锐是同一类人?

    他说她比较容易满足,他却不是。但事实上,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欲望的大都市,人人心中都有越来越多的渴望,只是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忙着追求各种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机会,以至于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生活的本质和初衷。

    所以也许,她跟秦锐是一样的,只是他比她更了解自己,也更坦诚。他能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她却没有。

    蒋谣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冷意:那么,会不会,祝嘉译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一想到他昨晚在烟花之下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脸上的表情,还有眼里的冷意……蒋谣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再了解这个男人了。人是会变的,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他这么年轻,等到他成熟了,等他有了经历、有了自己的思考,就会变得不一样。但她不想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她也不想让他经历痛苦——可事实上,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也许正是她,带给他痛苦的,也是她……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可是不管怎么说,如果她错了的话,这一切可能还是无法避免——因为他们从最一开始就错了!

    海风很大,也很冷。然而蒋谣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的海,一种孤寂油然而生。

    她忽然想起蒋医生留给她的那张字条,他说翻过山丘也许真的什么也没有,只能再继续翻山越岭,也许就能找到世外桃源……

    “好吧,医生,”她看着眼前平静又深邃的海,想道,“我就信你一次。”

    这天晚上,当蒋谣再次走进那间小餐馆的时候,老板娘立刻迎了上来:“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来,没想到这么快。”

    “?”蒋谣皱了皱眉头,以为自己晃神了。

    老板娘见她还在愣神,便微微一笑,侧过头来:“跟我来吧,位子已经准备好了。”

    蒋谣顺着老板娘的视线往吧台旁边的角落望去——祝嘉译正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菜单。

    “啊……”一时之间,蒋谣非但没有任何要辩解的意思,反而本能地转身想要逃。

    “?”老板娘见了她的反应,也有些发愣。

    “我、我们……不是……”她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祝嘉译,又看看老板娘,竟有些词穷。

    “啊,”老板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似地,“难道说,两位不是一起来的?”

    “……”她眨了眨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老板娘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样子,立刻又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脸,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因为三年前你们是一起来的,所以我……啊,不说这些了,靠窗还有位子,请跟我来。”

    蒋谣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出去。

    然而老板娘简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地,伸出穿着白袜和木屐的脚,很不客气地挡在了她面前:“今天晚上客人不多,你就留下来帮衬一下吧,最多我算你八折。”

    说完,老板娘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可是……”蒋谣环视四周,整个店堂里根本就是快要坐满客人了啊!

    然而她一抬头,却发现祝嘉译的视线已经从菜单移到了她的脸上,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又从他眼里读到了嘲笑般的神情。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家伙面前真是窝囊得可以。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她的自尊心又开始起作用了,她决定不要再表现得那么畏畏缩缩——尽管在心底她始终怀着一种愧疚,但她不应该就此在他面前变成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蒋谣打定了主意,心里反而变得豁达。她向他走去,隔着一个桌子,在窗边坐了下来。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和对面店家门口的霓虹灯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映入她的眼帘,显得有些朦胧。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这种距离感……常常让她觉得安心。

    “给你菜单。”老板娘的眼里有一种淡淡的微笑,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高兴抑或是……想看好戏的表情。

    蒋谣接过来,一页页地翻开,视线在上面移动着,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老板娘往祝嘉译那里走去,殷勤又不失礼节地问他想吃些什么。他们交谈了几句,甚至于,蒋谣觉得他们谈话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点单应该花的时间。忽然,她似乎看到他笑了起来。她心生诧异,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他——

    他果然在笑,而且是……她过去曾经非常熟悉的那种笑容,那种温暖人心的笑容!

    祝嘉译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转过头来看着她,她连忙移开视线,继续假装认真地看着她手里的菜单。

    蒋谣握着菜单,既好气又好笑。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像一个少女那样,患得患失?她曾经那么为所欲为,她曾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然而现在……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她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样,想好了吗?”

    蒋谣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合上菜单,抬起头来看着她:“可以点菜单以外的东西吗?”

    老板娘诧异地看着她,先是拿着圆珠笔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接着,这位穿着浅紫色和服的妇人竟哈哈大笑起来。

    “?”不得不说,蒋谣实在被这位老板娘搞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而老板娘只是自顾自地笑着,然后在手中的订单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稍等一下,马上就送来”,便转身离开了。

    等等……

    蒋谣眨了眨眼睛,她还没说要吃什么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祝嘉译正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她——或者准确地说,是三张桌子。他坐在靠墙的座位,她则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方向。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是四把椅子和三张桌子而已。

    她也看着他,或者说,她根本无法、也不想回避他的视线。其实,她渴望能看着他,看看他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变得比以前深邃,也更……复杂。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大男孩,他的眼里有很多东西,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蒋谣忽然热泪盈眶,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想起三年前的种种,她想起这双眼睛原本是明亮的,每当她看着它们,她看到的是他的溺爱、他的无奈、他的愤怒、或是他的困惑——这一切都是他的心——当然,她还看到了她自己。

    然而现在,她凝视着它们,看到的是他的冷漠——那是一种犹如猎豹遇到敌人般的冷漠。

    一对老夫妇走了过来,坐在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旁,他们的凝视就此被打断。蒋谣看着老太太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还有老先生眼尾深深的皱纹,不禁唏嘘地叹了口气。

    就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老板娘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祝嘉译面前,说了些什么。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穿过老夫妇之间的缝隙,她感到自己似乎隐约看到他瞥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瞥,忽然有一种……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错觉。

    她皱了皱眉,发现老板娘也紧接着瞥了她一眼,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老板娘便向她走过来。

    “不好意思,”老板娘的口吻永远是那么殷勤又不卑不亢,“现在因为是高峰时期的关系,门口正有两位客人等着……”

    说到这里,她侧了侧身子,蒋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门口站着一对老夫妇,看上去,比她面前这一桌的年纪更大,两人的头发几乎已经全都白了,然而却打扮得非常得体,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他们站在门口,尽管时不时有冷风透过布帘的缝隙吹过来,两人却像年轻人那样挺直了已有些弯曲的脊梁,轻声又热烈地交谈着。

    “山村夫妇是我们这里的老街坊了,今天是他们结婚六十周年纪念,”老板娘低声说,“但是昨晚那场大雪把他们家里的水管冻住了,所以山村太太今天晚上没法做饭,两人只能到外面的餐馆来吃饭庆祝。”

    “……”

    “所以,”老板娘继续说,“想问你,能不能接受拼桌?”

    就在她脑子里还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候,老板娘又补充道:“我刚才已经问过坐在靠墙角落里的那位先生了……”

    她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位先生。

    “他说,他不愿意换座位,”说到这里,老板娘顿了顿,然后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蒋谣,“但是,他不介意拼桌。所以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移步坐到那个座位上去呢?”

    蒋谣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老板娘,她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难以一下子就看清楚的东西。蒋谣一直以为那是“精明”,可是现在看起来,也许远不止是“精明”这么简单。

    她侧过头去看了看门口的那对老夫妇,两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她垂下眼睛,拿起放在背后的皮包和外套,低声说:“我不介意。”

    ☆、30.十(下)

    如果能重来诚实的去对待

    彼此都没疑猜就没有理由分开

    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

    心不曾被伤害就能无瑕疵地爱

    但是重来却不能保证爱的成功或失败

    要重来多少次后才会明白

    ……

    有那么一瞬,蒋谣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那根本就是她脑海里的幻音。然而她抬起头,发现坐在她对面的祝嘉译也是一脸诧异又尴尬的样子,她这才发现,这不是她的幻觉,在这间北海道海边名城的小餐馆里,此时此刻的确正在播放一首中文歌。音乐其实非常得轻,仅作为一种背景音乐,蒋谣环视四周,发现所有的客人们都在热络地聊着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从墙角的四个喇叭里传来的是什么。

    蒋谣不由地又垂着眼睛,她猜想祝嘉译也多半是一样,两人默默地坐着,尽管此时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然而那种距离感,却好像比刚才更强烈。

    “不好意思,”老板娘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两位点的餐来了。”

    蒋谣愕然地看着老板娘往桌上放了两碗一模一样的大排面:“我没有点……”

    老板娘笑容可掬:“因为整个店里只有两位提出要求说,能不能点菜单上没有的东西,现在是高峰时期,我们的厨师没有那么多时间特别为每一位客人准备。所以我想,既然两位是旧识,又是这位先生先点的,那我就擅自做主,请师父做两份一样的餐点。”

    “……”

    “另外,”老板娘又说,“为了感谢两位对我们店里的体谅,晚餐消费可以打个对折,不知道你们还满意吗?”

    这个时候,蒋谣觉得自己不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好像都不太对劲。然而老板娘也没有给他们任何回答的机会,只是又微微一笑,便拿着托盘走开了。

    祝嘉译一言不发地伸手从筷筒里取了一副筷子,掰开,然后低下头沉默地吃起来。

    蒋谣看着他那头黑色的短发,一时之间,竟怔怔地,愣住了。

    祝嘉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就出去,别盯着我,让我也吃不下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对深色的瞳孔里透着让人害怕的无情。

    蒋谣终于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取了筷子,然后也低头吃起了面条。

    一时之间,在这座沿海小城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只听到吮吸面条所发出的细碎的声音,这声音很响,至少,在蒋谣听来,已经盖过了喇叭里传来的歌声。

    吃着吃着,祝嘉译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那种一贯的冷硬的口吻说:“你干什么?”

    蒋谣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垂着眼睛吃面。

    祝嘉译一把抓住了她握着筷子的手,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猎豹捕捉猎物。

    蒋谣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然而他的力道很大,大到她握不住筷子,大到手中的面条滑落到了碗里。

    “哭什么?”他的口吻依旧没有任何感情。但他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蒋谣的眼前早就变得模糊一片,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也没有伸手去擦。她只是麻木地抿了抿嘴,一直看着眼前的这碗大排面,不去看他。

    “跟我一起吃饭这么难受的话你干脆就走啊,”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尾音却有些烦躁,“不要在我面前流这种‘鳄鱼的眼泪’,我看着觉得很讨厌。”

    被他抓着的手腕有些发麻,但蒋谣只是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说不出话来,还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祝嘉译见她一言不发,像是真的有些发怒,他鼻孔微张,皱起眉头,:“说话!”

    “……”

    “不说就到外面去哭,不要在我面前哭!”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吼她。

    邻桌的夫妇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惊讶地看着他们,然而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祝嘉译那张有些泛白的脸,却看不到蒋谣的表情。

    他猛地一甩手,她的手背撞在墙壁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手背很疼,但蒋谣此时像是浑身已经麻木了,没有一点知觉。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伸出左手胡乱抹了抹脸颊。正当祝嘉译以为她打定了主意不发一言的时候,她却哑着嗓子,说:

    “你明知道不是的……”

    “?”他看着她,双眼不自觉地半阖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在这一瞬间,多年来所有的辛苦与委屈全部涌上了蒋谣的心头。她一直以为,在经历了不可避免的“阵痛”之后,她已经学会了豁达,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将一切负面情绪化解成淡如温水的理解与等待。就像蒋医生说的,人生永远充满了希望……

    可是,当他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吻对她说出那番话,她忽然有些受不了。就好像是,习惯了长久的压抑之后,她忽然也想要释放自己,忽然没办法再承受任何委屈。

    “你明知道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相反的,这一刻对我来说,来之不易。”

    “……”

    “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很难受,这不是假的,我相信你应该看得出来……”她轻轻地蹙起眉头,“我抛开你,但是我也没有过得很高兴。我抛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会继续难受下去,我不能为了让自己高兴就随随便便把你留在身边——我曾经那么做过,我也看到过你的痛苦。以前我会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当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的时候,我就不能了……我不能再那么伤害你。”

    “……”祝嘉译也蹙着眉头,眉心是几道深深的折痕。

    “你想象不到我这几年的经历,就像我也同样不会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过那更像是一种释然,“我发现的时候,王智伟已经到了晚期,他每天吃很多药,但是根本没办法抑制癌细胞的扩散。我想他已经知道有段时候了,所以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说到这里,蒋谣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鼓励他不要放弃希望。本来医生说他只能活半年,但是最后他活了一年半……治疗的过程很辛苦,,他常常难受地一天吃不下东西,我没办法真切地体会他的感受,但我知道,他很痛苦,可能不亚于……你跟我。”

    祝嘉译听到她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睛,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她把话说完。

    “我那个时候,也不好受。我心里很忐忑,甚至有点迷惘。一方面,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好起来,另一方面,你走了以后,我……”她侧过头去,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好像并不怎么管用,“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但我还是不断地安慰他、鼓励他,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坐下来好好地谈。谈过去,谈未来。这个时候,他对我来说不是丈夫、不是我曾爱过的人,也不是深深伤害过我的人……他什么也不是,他就是一个……我没办法舍弃的人。我必须要留在他身边。”

    “……”

    蒋谣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感好像越来越强烈,这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鼓起勇气把心底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也许你会问我,到底爱的是谁?甚至王智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他也看着她,眼里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空洞。好像他早就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对此毫不在意!

    祝嘉译的眼神让蒋谣不禁想要退缩,可是她想到,他们之间,就是因为曾经有那么多的欺骗,有那么多的不坦诚,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而现在,既然命运安排她又坐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不过是对他说几句真心话而已——

    “祝嘉译,我告诉你……我爱的是你。那张明信片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看着她,嘴角仍有一丝嘲讽般的微笑,可他眼中还有一样东西,就像是迅速聚拢的暴风雪一般。

    “王智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在病床上……”她看着那双眼睛,却觉得自己始终记得的,是它们原来的样子,“我说,我早就不爱他了,可是我愿意陪在他旁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不是说我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是我的角色。我是一个妻子,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忘了要怎么去扮演这个角色,去承担我的责任……但是,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来安慰他,总比多一个人放弃他要好。”

    “……角色?”祝嘉译忽然说,那口吻更像是在冷笑,“你是说,你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当一个好妻子?”

    她看着他,一脸悲伤和难受,可她没办法反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说得对!

    长久的沉默之后,蒋谣下意识地抚了抚那仍旧刺痛着的手背,缓缓道:

    “结婚,也是一种义气。”

    “?”

    “就是一种,‘陪你走下去’的义气……”她揉了揉眼睛,露出一抹苦笑,“尽管王智伟曾经背叛过这种义气,但是当我有机会选择的时候,我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这个世界并不是他背叛过我,我就要背叛他,就好像……不是他伤害过我,我就有理由去伤害你。”

    祝嘉译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眉头蹙得很深、很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为什么要让我蒙在鼓里?”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干涩难耐。

    “不过,”他又说,“有一点你说对了。”

    “?”

    “我不了解你的感受,就像——你也根本不会了解我的感受。”

    “……”

    他的眼神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冷,可是那里面还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一种蒋谣看不清楚的情绪。

    “我知道……”她说道,语气黯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我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被深深地伤害过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然后,像是在一瞬间,他就被彻底激怒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不远处的运河旁边,又有人在放烟花,店里的客人们循着那巨大的声音,不禁都伸直了脖子,看向窗外。

    蒋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尝到的,好像都是苦涩。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你来决定一切,”他鼻孔微张,双眼紧紧地瞪着她,“凭什么从头到尾你都把我当个小孩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

    蒋谣已经不再流泪了,好像她跟他之间,所有的纷争、所有的爱与恨,忽然都变得不再重要。其实她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对他解释,也不用跟她道歉。因为不管她做什么,事实是,她确实伤害过他,在他曾( 不需要爱的情歌 http://www.xlawen.org/kan/36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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