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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部分阅读

    平……”  “你是想说,你从来没真的爱过我,对吗?”丹朱淡淡地一笑,他的冷静让人吃惊。“我早就知道,一直知道。但是这有什么?这很正常。你心里有个很值得你爱的人。你爱谁,那是你的自由,这话对我来说也成立。我不想说什么爱不爱的,这话份量太重。但是你对于我来说,的确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不过……”  “什么?”  “不过说真的,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你很爱的人,还是所有的男人,都很难进入你的世界,不,不是很难,是根本不可能。哪个男人也不敢要你,你让男人……恐惧。”  羽惊异地看着他,“……这么说,我没希望了?”  丹朱一笑:“除非你做脑胚叶切除,和我们大家一样愚蠢。”  假如丹朱知道日后发生的事情,那么他是决不会说这句话的。烛龙死了,丹朱走了,我们将伴着羽,走完她的一生。丹朱在若干年后知道羽做了手术的消息,痛悔不已,但那已经不属于我们这部书的观照范围了。  当时羽告别了丹朱,一个人静静地把父亲推回病房。在注射了人血清白蛋白和转移因子之后,父亲的病似乎骤然减轻了许多。父亲可以自己起来解手,甚至想吃参汤。箫和羽合资买了野山参,箫把参汤炖得浓浓的,用小调羹一点点地放进父亲枯黑的唇里。  这时若木来了。  若木穿着一件旧式的薄呢大衣,全身漾着香气,脸上写着四十年代或者更早一些的忧郁。那种忧郁完全是一种表演式的,看见若木的表情羽就想,她瞬间的痛悔已经过去了。  若木坐下来,忧郁的表情更加忧郁了。“陆尘啊,可怜我这些日子,天天失眠,刚才在路上,几次差点晕倒,”若木用手帕半捂着鼻子,一副楚楚可怜不堪重负的样子,“苦啊,我跟你这些年,哪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盼着孩子大了,你又病倒了,你是我养命的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靠谁?!”──这话明明是说给箫和羽听的,箫皱着眉头说:“妈,现在爸爸病着,你说这些干嘛?”若木象没听见似的继续说:“现在你还在,她们就对我这样,对你孝顺是好的,可难道我就是铁打的?就不要补养?人家说,宁死做官的爸,也不死要饭的妈……”陆尘听了这话,喉咙里咯咯一阵响,一层混浊的泪蒙上了眼睛。  箫急忙盛了参汤送到若木手里:“妈,求求你别说了,让爸爸安静一会儿好吗?……”若木喝了一口参汤说:“瞧瞧这孩子说的话,难道你爸和我过了一辈子,我多说两句话他还嫌烦?他在这里孤孤单单的,巴不得有人多跟他说句话呢!”说着,斜瞟了羽一眼,正好碰上羽的目光,羽的目光里,有一种不可掩饰的蔑视和厌恶。  若木啪地把碗摔在桌上。  陆尘的脸上出现哀求的神色,好象在说:“求求你们,别吵了,别吵了……”  但是七十多岁的若木一如既往:“天呐,看看她,看看你心爱的三姑娘,她怎么对我呢?是啊,你妈没钱没势,你犯不着理我,可你别搞错了,是我生了你,不是你生了我!!……”  羽到底没能忍住自己的脾气,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让爸爸难过,但是她的声音因为气愤全都顶在了齿间,如一颗颗枪弹一般迸出来:“告诉你,你让我恶心!”  “你让我恶心”这句话自然打中了若木,象陆家多年不熄的战火,一旦燃起就无法熄灭。若木把一腔怒火都哭了出来,所用的话语无非是几十年一贯制的用词,但是这次要激烈多了。而且汹涌澎湃势不可挡。“我早就说过,这个死丫头是要杀人的啊!她杀了她的弟弟还不够,她还要杀她的爸爸,她还要把我们全家一个个杀死!……”  或许是杀死这种骇人听闻的词听起来太可怕,值班医生、护士长、护士一涌而进,他们的到来才使若木汹涌的哭声转为令人怜惜的悲泣。在若木痛哭的时候,陆尘的头始终摇来摇去的十分痛苦,但是现在他安静下来了。他的皮肤慢慢变成铅灰色,他的脸塌陷下去,他全身都抽成了一团,慢慢地缩小。  羽慢慢走出去,倚着医院的走廊,站住了,她觉得两腿发软,不倚着墙就站不住,她觉得两眼发烧,但是哭不出来,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吃饭和睡觉了,医院的墙凉得彻骨,凉得她出了一生冷汗,她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浸泡在了自己的冷汗里,软绵绵地失去了重量。  陆尘死在那一天的深夜。死前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留下遗言或者别的什么。在羽的记忆里,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去小铺买点包子吃吧”。这句话还是几天之前说的。医院旁边是个小包子铺,所有的陪床都在开饭的时间大啃包子,整个病房都弥漫着猪肉大葱的香味。但是羽无动于衷。  陆尘死后变得很小很小。但份量却极重。为他换衣服的时候,箫和护士们累得满头大汗,若木、绫和韵儿也赶到了,连久未露面的亚丹也来了,还带着十岁的儿子羊羊。一片哭声陡然而起,只有羽,当时还处于昏迷中,在昏迷中她做了个梦。梦见父亲身穿道袍 ,和老子本人坐在湖边谈天,就是童年时的湖泊和森林。父亲表情恬淡,和生前的焦虑恰成对比。有一只梅花鹿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这时,羽忽然眼前一亮,仙境逝去,眼前变成一宽而长的银幕,有画外音道:“陆尘教授就长眠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于是场内灯亮,梦醒。羽晕晕乎乎地想吐,坐起来,果然就吐了,趴在床沿上吐的时候,她忽然看见绫收拾好的行李袋开着,里面露出羽和箫合资购买的野山参。她看见了参须就哇哇大吐起来,不能抑制,直到吐出了胆汁。  “你去小铺买点包子吃吧。”这句话,她总是无法摆脱。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她想起这句话就心如刀割。&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3)

    绫觉得自己进入了生命的最低谷。绫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长满红斑,低烧不退,盗汗心悸,没有一点力气。绫到处求医问药的结果,是被告知她得了一种要命的病,叫做红斑狼疮。  绫痛哭了一场。外婆不在了,没有人可以撒娇。绫日夜失眠寝食不安,有一天恍惚入睡,忽然梦见了奶妈香芹。有多少日子没有香芹的消息了,绫忽然觉得,她有地方可去了。她当天就去买火车票,她知道那地方离此地有四千多里路,要坐两天一夜的火车,那地方叫做西覃山,过去是个荒凉的所在,现在成了新开发的旅游点。  绫第一眼看到香芹的时候吓了一跳,几十年过去了,香芹似乎一点没变,最难以置信的,是她引以为骄傲的一对豪||乳|,依然挺立着。香芹的气色依然那么好,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是通畅的,说起话来,气韵生动,有流水之音,谁也不会相信她已是六十七岁的老太太。香芹见了绫先是一怔,然后就把绫一把搂在怀里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可怜的孩子,嫫不在跟前,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绫的眼泪也就象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四十七岁的绫依然愿意做“可怜的孩子”,绫依然象几十年前一样梳着小刷子穿着娃娃服,但是现在年轻的标识不但没给她带来任何效应,反而让她象个怪物似的显得不伦不类。  绫只有见到香芹才把心底的仇恨哭了出来:“嫫,都是王中这个王八蛋害的啊!为了个回回娘们儿,把我们母女都扔了,他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啊!!呜呜呜……”香芹急忙为她试泪,又添一碗红糖莲藕炖蛋,边吹边说:“嫫早就说他不行,你家是什么?你家是世代书香!他家是什么?三代都是要饭的!要饭的能有好东西?他不要你?你还不要他呢!……”“可是嫫呀,我都奔五十的人了,谁还要我呀?!……”“瞎说!只有没人要的男人,哪有没人要的女人?!女人多大岁数都是宝,嫫都奔七十了,不是也没断了相好儿?”“谁能跟你比呀,嫫!”“傻孩子,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你们念书多了,念傻了,踏实儿在嫫这儿住着,看它一年半载,嫫把你调理成啥样儿?”  接下来的日子,香芹好吃好喝的伺候绫,闲下来,就让孙子去山里采药材,煎给绫吃,不到半年的功夫,绫真的觉得慢慢好了,红斑也退掉了,也不发低烧了,有天晚上,香芹照例炖一碗莲子百合汤给绫,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自己酌了酒,边喝边款款地开口道:“你尽管安心住着,如今我有钱了,什么也不缺你的,你怕什么?我虽只有一个儿子,可侄子侄女一大堆,个个孝敬,哪个不给我寄钱来?如今连孙子也工作了,我记挂的,唯独你一个,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了你去,给你做做饭洗洗衣裳,也做个伴,岂不比你一个人强?”绫听了这话,知道那些“侄子侄女”都是香芹过去与相好们生的孩子,就对着香芹鞠一大躬:“嫫,要真是这样,就算是把我救了。只不知道弟弟妹妹们愿不愿意?那么一大家子人让你管呢。”香芹说:“他们土生土长,一个个皮实得很,要我操什么心?你是世家,过去应当是千金小姐的,现在被人作践,我不管你管谁?过去我娘常说,你家老太太对她的恩德一辈子还不尽,她还不尽,我就接着还么。老太太最疼的是你,若是她老人家在世,要骂王家祖宗十八代的!…… 绫姑娘,你莫觉着欠了嫫什么,象嫫这样的人,能做你的奶妈,就知足得很了!”看见绫有些发怔的样子,香芹又喝一口酒说:“你当嫫是谁?过去你小不能讲,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是在堂子里呆过的,是挂了牌的红姑娘!每日里的水牌,我比谁的都多都满,有头有脸的爷们给我摆花酒,常常争得打架!十四岁起我就赚钱养家,女人不光要一张好脸一个好身段,还要会讨男人喜欢,要骚!可要真谈到姻缘,就要掂量了,头一条就要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早晚要散,那时你年轻不懂事,为你的婚事,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所以现在散了,倒是好的……”绫有些吃惊地看着香芹:“嫫,你给我做奶妈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岁,你是怎么从堂子里出来的?”香芹笑一声:“是位爷把我赎出来的,那时我已经跟他有了孩子,早产了,没活下来,那位爷就要娶我做小,娘不愿意,正好你妈没奶,就把我带到府上做奶妈了,我娘对老太太忠诚一辈子,只这件事瞒了她老人家。”绫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外婆玄溟处处要强的人,要是知道这个,岂不一头撞死?又想幸好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才多了个疼她的人。绫还恍惚记着小时候偷看香芹洗澡,那个突然出现的恶棍式的男人,难道也是嫫的相好?还有那次为嫫挤奶,那个瘦得象耗子似的小孩自然就是嫫的亲儿子了。她记得嫫的男人当时上供销社去了,男人当时做小学教师,想起这些她眼前就晃动着嫫的一对硕||乳|,她最初的欲望就是被那对硕||乳|勾起来的,想起这些她好象复苏了似的,好久没痒过的骨头缝儿又开始痒痒起来了。  第二天,香芹带她去金阕寺还愿。她们看见一个鬓发如雪的老太太对着佛祖金身长跪不起。还愿后随僧人去禅房,见了主持,问及那位白发老媪,主持微微一笑:“那就是鼎鼎大名的西覃山梅姑啊!……自悔罪孽深重,在为她的女儿作祈祷。”香芹惊道:“梅姑不是去世好几年了么?”主持笑而不答。唬得两人急忙又转到大殿里看,已经空无一人了。&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4)

    和人所能有的真情实感相比,文字总是那么苍白无力。但是人的真情实感又是什么呢?亚丹的写作,已经好久好久不能使用自己心里的文字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当他被捆着的时候,他动不了,给他松了绑之后,他照样动不了。因为他已经被捆惯了,即使松了绑,胳膊腿儿也不会行动自如了。而象亚丹这样的可能问题更大,因为当她被捆着的时候,她曾经拼命地挣扎,在挣扎过程中她曾经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可是现在松了绑,她反而无所适从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的内部已经空了。她需要新的刺激,但是生活乏味得炸不出一滴汁水。不管外面世界如何精彩,她都避犹不及,一个巨大的矛盾横亘在她与世界之间,具体地说,是在她与异性世界之间。面对一个顽固的阳萎症患者,亚丹生命的汁液都一点点地在手Yin中耗尽。少年时的恶习加重了。亚丹惊异地发现,生育后的女人的Xing欲简直不可抗拒,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也无法忘掉它的存在。曾经有一天深夜,亚丹骑着自己的破车转遍了整个城市,因为体内有一团火燃烧着让她无法停下来,后来她觉得她的整个身体都烧成了一根焦炭,但是仍然有一股血腥的冲动从喉咙里向外喷涌。在那夜深人静的街头,亚丹甚至想,如果突然跳出来一个歹徒,那么她不会拒绝的,一种被强Bao的妄想牢牢地攫住她,如果不是文字,那些用于掩饰的虚伪的文字,那么我们的亚丹很可能发疯。那些虚伪的空洞乏力的文字构成了一张蛛网,把鲜活的亚丹遮蔽起来,使她变成与这个城市同样的灰色。  从很早以来亚丹就逃避镜子了。但是她逃避不了我们的目光。我们看见现在的羊羊妈妈亚丹,完全是个邋里邋遢的胖女人。头发灰篷篷的,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看不出发型,她的脸上,长满了色斑,脖子上的毛孔张得很大,积满了皱折,一双手又粗又黑,象老人的手一样布满皱纹,最要命的是那肥胖的身材,两条粗腿把她的身材拉短,远远看去,就象个东北用来打水的柳罐。看着亚丹长大的交大老人们都感叹着,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亚丹都这样了,我们怎么能不老?!与亚丹久别重逢的少时朋友都忍不住的心疼,他们的印象里,亚丹还是那个去不掉婴儿肥的女孩,那种很美的婴儿肥,曾经伴随了亚丹很久,但是在一夜之间,亚丹就从一个可爱的女孩就变成一个可厌的胖女人,这让童年伙伴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肥胖是我们的时代病,世纪病。虚假苍白的医学想出千万种方法抵御肥胖,但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种,那就是生命力的张扬。无法张扬的生命郁结在身体里,必然会变成某种物质积存起来。裹着灰色蛛网爬格子的亚丹努力把自己龟缩起来,但是她仍然会流泪。任何男人也不再会对她感兴趣,她太清楚这个,于是充满了绝望。她和阿全分居已经六年了,每天晚上,当她把肥胖的身子吃力地塞进冰凉被窝的时候,她都能突然闻到一股荡漾在房间里的臭气,就象她过门儿那天太婆婆放的屁,现在她依然不能习惯,在黑暗中她努力躲避着自己的身体,身体里的热流变成眼泪,慢慢从眼角流淌下来。她知道那是生命的汁液,但却无法阻止,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就那么流逝了。  在文字中她欺骗着自己。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有很多男人在爱她,追求她。她的写作越来越象廉价的通俗小说。她的写作套路已经被许多人识破,她再没有什么把戏可玩了。她象许多熬年头的写手那样毫无激|情地排泄着自己体内的垃圾,而这正是她若干年前所最最鄙视和憎恶的。  她全部的快乐只有羊羊。羊羊大了,十岁了。羊羊长得很美。看见羊羊她就想起少年时代的烛龙。她完全不知道烛龙死去的消息,她还在想着,若干年后,烛龙会见到他的亲生儿子,那时,她会去整容,减肥,买最昂贵和最漂亮的衣裳,她会重新变成一个人,一个女人,出色的女人。而现在她受的苦,都是为了他,她甘心情愿。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就略略好了一点。我们知道,亚丹的天真就在于,她从来都觉得她自己怎么想别人也会怎么想,她想自己有烛龙的儿子,这对于男人来说是很重的砝码,安小桃就是再出色,烛龙也会向着自己这一方倾斜,何况,烛龙与小桃早已出现了感情危机。亚丹一厢情愿地认为,烛龙回来之时,便是一家人团聚之日。  但是烛龙没有回来,回来的是安小桃。&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5)

    那时这座城市的近郊已经建了别墅区。红红白白的小楼,明显是仿造海边的那种俄式别墅盖的。上面热热闹闹地挂了两行小旗子,逢年过节,还要装饰上两行彩色汽球。空气是明显比城区好多了,天是蓝蓝的,偶尔有白云飘过,让人回忆起五十年代的天空。据说有一大批演艺界的名人在这儿买了别墅,但是并不常住。  谁也没想到会出问题。几乎是同时报案,有二三十家住户都被盗了。凡贵重的珠宝首饰金银细软都被劫掠一空。分局的人检查了现场百思不解,这些住户家的门锁虽然普通,可里面全部都安了门链,门链是用合金钢制的,如果不是剪断,是摘不下来的,而上面绝无剪断又焊接上的痕迹,也没有摘下门链的迹象。窗子更是全部插着插销,那么,盗窃者是从什么地方进去的呢?!  暗哨布置了月余一无所获,只有一位看桃园的老农民说,曾经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从一辆欧宝车上下来,走进一栋别墅。  用电脑技术拼接了女人图象,老头只是摇头,车牌号码,更是不记得,所以仍然一无所获。  几个月之后,全市最大的邮局遭到抢劫,劫匪在午休时间蒙面持枪闯进邮局,把正在休息的三名职员赶进厕所,命令所有的顾客趴在地上,然后打开保险柜。把成捆的现钞全部掠走。  但是那一天因为报案及时,几分钟之后警车就呼啸而来了。警察把所有的人都堵在了邮局里。说是所有的人,其实当时只有七名顾客,四男三女,其中一个是很漂亮的女人。对七个人都进行了搜身检查,那个漂亮女人不断地喊着:“我抗议!我抗议!……”并且掏出证件,证明自己是已经取得绿卡的旅美华人,尽管如此,仍然被女警请到单人间搜了身。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找到。  那位年过五旬的老刑警队长记得,那位漂亮女人有着极亮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年轻时一定象个洋娃娃,但是现在,看不出年龄,说她三十,四十,都有人信。  老警长绝对想不到,三天之后,就在这座城市西部的一栋豪华别墅里,那个被认为清白无辜的漂亮女人,收到了一个邮包,那里面,有全部抢劫的现钞。  那个女人,自然就是安小桃。  小桃一如既往的美丽。甚至更美了。因为多了几岁年纪,于是在原来的美之中,又增加了几分风韵与沉潜。现在我们看到的小桃,正穿着一件华丽的猩红色睡衣,往杯子里倒着马爹利,然后她坐下来,一条腿习惯地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来的那条腿的脚趾,一动一动地往上翘着,吊挂着一只同样颜色的丝绒拖鞋,随着她的身子晃来晃去。放的是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去M国几年,小桃对休斯顿痴情不改,每当她驾车“例行公事”的时候,都要大放特放休斯顿的歌,在那种韵律里,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游刃有余──休斯顿给她带来了好运气。  安强的血液对于女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小桃嗫一口酒,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谁会想到那天中午之前那个操着山东口音寄包裹的女孩就是她安小桃!当时她胡乱往包裹里塞了两件衣裳,装好,外面用最朴素的字体写上了她郊外别墅的地址,并且挂了号。然后,她化妆,用黑袜蒙面,盗出保险柜里的钱,再打开那个包裹照原样装好──人们是不会怀疑抢劫案前收寄的邮包的,连老刑警队长,邮局局长也都忽略了这一点。那天警车来得太快了,她没能跑出去,只好在厕所里迅速地剥掉黑袜,把那只精致的玩具手枪从下水道冲走。  她记得那天老警长特意让人查了一下:“有没有抢劫案之后的新邮包?”回答自然是没有,所有的邮包都贴着邮资盖着邮戳,全部都是案件之前办理的。她看着老头谢顶的脑袋冷冷地笑了。  别墅区失窃案自然也是她的杰作。手法很简单:门链的长度总是有些富裕的,她先撬开锁,然后用了一根有磁铁头的铁丝插入门缝,很轻易地就把门链从金属槽里摘出来了,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可以照原样把门链再放回金属槽里。这样,根本不必剪断门链,就可以登堂入室。  在M国,她有着辉煌的战绩,如果说,过去她还有着什么顾虑的话,那就是烛龙的存在。烛龙对于她的吸引是因为他的独特,还有,与她各方面的强烈反差。但是后来烛龙的落难与她的救赎全部完成之后,就再没有什么精彩刺激可言了,英俊的烛龙变成了那样一个灰暗的胖子,她根本无法忍受与他天天厮混,同床共枕,事情变得很不好玩了,于是她只好重操旧业。她奇怪,M国的人大约因为没受过什么阶级斗争的教育,警惕性都不高,她总是一帆风顺地得手。譬如有一次在机场,她看准了一只水晶项链,设计了大约十余种方法,但是她最后只用了最简单的方法,趁售货员小姐接待别人的时候把它摘走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样的简单和千篇一律让她深感乏味,她是安强的女儿,她热爱智力挑战式的游戏,而这样容易的得手不好玩,太不好玩了。  烛龙的死于她来讲并不意外。烛龙那样的人肯定是要早死的。所有人的命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注定了,谁也救不了谁。她把烛龙办到了M国,已经很对得起这一段姻缘了。当然,她的回国还不仅仅是因为对于M国的智力水平不满,最重要的,是她答应了烛龙生前的要求──找到他的儿子。  我们大概已经发现,玄溟老太太的母系家族的后裔,个个都是人物。而她们混迹于人海之中,已经无法相识。譬如玄溟四姐玄湛,只知道有个不肖之子安强落草为寇,又如何知道安强还有个宝贝女儿安小桃呢?玄溟的小外孙女陆羽,就更无从知道,那个精灵古怪的安小桃,正是自己表舅的女儿呢。再如金乌,她的异国血统自然来源于母亲沈梦棠与美国人史密斯的那一段姻缘,但是沈梦棠又是谁呢,在叙事中我们当然知道她是玄溟七哥玄湔的女儿,但是她们互相之间,却永远认不出了。她们在茫茫人海中走失又相遇,却又象陌路人一样擦肩而过,永远流失了。但是有一种神秘的东西注定她们会相遇,会相互吸引,她们会左顾右盼地凝视对方,恰似照见自己镜中之像。那就是血源,哪怕有万分之一的血源关系,也一定会有一种神秘的吸引。  有如我们在开篇中的那种设计,那种美丽的树形的网络,那种错综复杂的形态,其实就是血源。血源的模式就是随机分形,凝聚扩散,有如灰烬的形成,水在石中的渗漏,国际象棋皇后群体的巨大网络。它们如此复杂又如此单纯地表现了美丽的分形艺术,以及它们与真实世界之间的深奥关系。  但是谁又能肯定这种关系的存在呢?假如不是孟静在坚持一种说法,那么谁能证明亚丹就是天成的亲生女儿呢?在法律上,当一切证据都消失殆尽的时候,所有的“说法”都不成立。  能够作证的只有血源。  奇怪的是,小羊羊的血型,是极其罕见的B型—RH。亚丹后悔没有问过烛龙的血型,她痴痴地想,B型—RH一定是天才的血型,烛龙那么聪明,羊羊也绝不会差的。&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6)

    亚丹现在的工作是文学编辑。亚丹坐在办公室,在看一大堆稿子。主编准备编一套海外女作家丛书,让亚丹当责任编辑。主编很希望亚丹在接受任务的时候有受宠若惊之感,但是主编很失望。  亚丹边看稿子边在心里骂着,什么“泪尽时分”,什么“魂断日月潭”,……一大堆无病呻吟的咏叹调。这些抱着巴儿狗写作的女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和不幸?假如不是主编正处在心有余力不足的男性更年期,谁会走眼走到这个份上,把这样的烂稿子也约来?海外女作家中不是没有好的,但是真正的好作家都心高气傲,哪个肯与主编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如当年的亚丹,出污泥而不染,绝不对任何达官显贵泰斗名流就范,有些人轻车熟路的那一套,亚丹连半点也不会,岂止不会,亚丹也绝不愿学,并且充满鄙弃。当年心高气傲的亚丹想,玩那一套有什么用?最后我们还得在作品上见!  当年的亚丹,单纯到了以为批评家们真的会看她的作品。在她那间陈旧发锈的房间里,没有桌椅,她就搬个小凳子放在床边,趴在床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几百万字的作品,每一个字,都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的,就象她的一个孩子。本来可以做母亲英雄的亚丹做了爬格子的英雄,她的每一篇故事都精心架构充满玄机,她痴心妄想着能与破译者结为知已。但是没有。她的每一篇心血之作发表后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再没有八十年代的那种集中热点轰动效应了,九十年代于纯文学,是个寂寞之秋。“炒作”,成为九十年代的一个新名词。肥胖难看怕见人的亚丹自然惧怕炒作,于是她的写作生涯也就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渐渐地,各刊物出版社不再象过去一样约她的稿子了,她的收入一落千丈,显然,亚丹还没有盛开就要成为过气作家被甩掉了。  偶然地,她化名写了一部爱情小说。完全是通俗小说的套路,是她写作以来最最拙劣的作品,她写完了,连看都不敢看,就交了,交给了书商,为的是挣一笔钱为羊羊买钢琴。但是这部书为亚丹带来了好运气。出版社连印数次都抢购一空。接着是盗版书铺天盖地。亚丹挣的钱,竟相当于过去十数年写作稿酬总和的五倍!读者来信也凑热闹地装了几麻袋。亚丹这才幡然省悟:原来是这样的!  亚丹弃旧图新的结果是从纯文学界淡出,成了一个很高级的言情小说的写手。但是最初的惊喜过去之后,丰厚的收入并没有为亚丹带来什么快乐,每当她看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作家,看到那些文学大师的作品,……她心里就会有一种突然的刺痛。就象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她亲眼看到心爱的烛龙向自己家里走来,而她却因为怀孕变得难看而不愿意见他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当她真正进入通俗小说的领域中之后,她忽然觉得,她已经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情人,两种支撑她活下去的最重要的力量。多年以前《铁窗问答》的台词,忽然以不可阻挡的穿透力,穿越时空,呈现在她的面前:  生命在十字路口。  一条,是红地毯和橄榄枝编织的平坦道路。可以有名有利,有地位,得人心可以有领导的青睐,各方面条件的便利,小家庭的幸福,总之,可以得到个人的一切。  另一条,是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崎岖小径,虎豹豺狼在暗中窥视,魑魅魍魉在中途藏匿,……这条小径上,没有安逸,没有个人的幸福。然而,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公正的法官──历史,却会给他(她)以应得的报偿。他(她)的生命永远有两条,一条是短暂的,而另一条却与日月共存,历史上不就有许多先例吗?!  何去何从,是选择的时候了。  亚丹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想不到在几十年之后,困扰她的仍然是老问题。现在,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当然是选择前者,无论放弃后者多么令人心痛。  安小桃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  亚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见一个很性感的女人声音:“喂,亚丹吗?我是安小桃,烛龙的太太。……有事想见见你,安排一个时间可以吗?”  主编正好在那时走进来,他看见亚丹拿电话的手抖得很厉害。亚丹虚肿的脸蒙上了一层青黄,他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亚丹?”&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7)

    现在我们的场景已经回到故事的开始。  手术室的门打开,那辆平车如划过水面静静地飘了出来。羽的母亲若木,第一次为脑胚叶切除后的女儿流下了慈母之泪。她想,她和小女儿羽之间的多年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了。  事情缘起于陆尘的追悼会。那时时兴向遗体告别。陆尘的遗体,那个缩得很小的遗体,现在忽然又澎涨了起来。象是注了水的猪肉似的,那张脸,完全变形了,并且涂满了红红粉粉的颜色。羽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叫了起来:“不,这不是我爸爸!不是!你们把我的爸爸弄到哪去了?!”  我们看到,在那个庄严肃穆的陆尘教授的追悼会上,披头散发、苍白憔悴的羽挣脱了所有的人,扑到父亲的遗体上,揭开盖在遗体上的红绸,有如一个女巫一般发出令人心悸的咒语:“我的神谕,给我启示,这个躺在这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们当然知道,这句话实际上是羽常说的,是从她的童年开始便一直伴随着她的,但要命的是,这句总是藏在心里的话,她却在不经意之间,说了出来,喊了出来,而且,是在大庭广众的面前。  这就难怪她的母亲失声痛哭了。在几十年的岁月里,交通大学到处传诵着陆家三姑娘的故事: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扼死了自己的弟弟,大了一点,又曾经投湖自杀,后来又跳楼造成肝破裂和多处软组织损伤,……幸好他们还不知道纹身的故事,但即使这样,所有的人都足以判定她有病了。  所以若木的哭号是顺从民意的,那一天,同时伸出的几十双手揪住了羽,他们把她从父亲身边拉开。当时她已经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几个壮汉把她拽上了汽车,那车发出令人心悸的唿哨声,使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恐怖之夜,一辆突然出现的车响着唿哨声,使走在她前面的亚丹和烛龙在瞬间消失。她在车上迷迷糊糊地想,说不定我也要消失了,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羽真的消失了,尽管她的躯壳还在,但她的灵魂,她的记忆,她的心智……全都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无论如何她的母亲是仁慈的,她坚决反对把她的女儿陆羽送入精神病院的建议,而同意了另一种方案,那种方案可以使她的女儿永远成为一个正常人。  现在,我们的女主人公羽蛇,终于成为一个正常人了。她的性格变得开朗乐观,她和所有的人都和得来,岂止合得来,还能打成一片,她乐于社交,乐于做好事,她对领导言听计从,对妈妈尤其孝顺,妈妈所说的一切,她都点头称是,她还能把妈妈各种构想变为现实,譬如妈妈想在后面的小园子里种些东西,她就买来了玉米和葵花种籽,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种上了,妈妈想去公园转转,她就蹬着那辆破旧的平板三轮,一直把妈妈拉到公园,象个小伙子似的那么好使唤。若木的生活模式终于回到了玄溟去世之前。每天吃饭的时候,若木便坐在那张已经修补了几次的老式藤椅上,慢慢地用金挖耳勺掏耳屎。到时候,自然有羽端了热菜热饭上来。羽现在一家毛衣厂上班,专织手工毛衣,羽过去画过画,所以画些花样子很容易,毛衣厂老板因此辞退了设计师,羽画的样子,从不要钱,厂里上上下下,人缘好得很。  几年之后,韵儿从日本回来了。样子憔悴得很,但是依然很美,并且很有钱。她只是偶然地回家看看,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五星级饭店。若木对羽的担忧就这样转移到了韵儿身上。八十岁的若木每天除了掏耳屎,就常常有这样的话题:“韵儿怎么样了?怎么这次一个人回来的?真是让人担心!”  韵儿回来的日子正好和小桃赶个前后脚,是羽做了手术六年之后,距离我的小说结尾已经很近了。&nbsp&nbsp

    终结与终结者(8)

    亚丹和小桃的会见好象具有某种历史性的意义。亚丹在见小桃之前刻意地修饰了一下,但是尽管如此,小桃心里还是暗暗地吃了一惊。小桃原来想烛龙看上的人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是亚丹从容貌到精神气质,都那么苍老那么衰败,哪一点也不会是烛龙那种人喜欢的,真奇怪烛龙竟然能和这样的女人生儿子!  亚丹心里的惊讶一点也不比小桃差:按照年龄,烛龙的太太安小桃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可是她多么年轻啊!如果她做成少女的发型和服饰,那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少女!亚丹知道烛龙最喜欢这种少女型的女人,过去,他曾经那么喜欢羽。但是眼前的小桃比起羽来,起码要会打扮得多,小桃的形象是把艳丽和清纯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那幅样子,是典型( 九十年代中国女性文学力作:徐小斌《羽蛇》 http://www.xlawen.org/kan/36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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