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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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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生(全本)》

    1.无穷的投入以及不断地醒来(1)

    ——序余蛟雨Chu女作《毕业生》

    几年前去参加一个活动,我溜去抽烟,两个小伙子跑来找我搭腔,其中一个是余蛟雨。为那五分钟的见面,现在得给他的小说写序,好像凡事都有后果,巧合不必例外。

    《毕业生》的故事还原到现实中,我不能说真的陌生,但生在小说里,则不便熟悉。故事在常态中展开,在常态中结束,其中引用的我的句子也受常规控制,这使我厌烦,似乎作者有意无意地把常规的压服力给暴露出来了。我的成长经验是,要加入到机械的队伍中去得到一个社会的转速是困难的,那得有人愿意剥夺你的自由,我为只有自由而窒息,在这一点上我十分羡慕小说里的主角——其实就是蛟雨自己——能够遭遇平庸的挫折。但也是在这一点上,我对蛟雨的稿子有些犹疑,我以为耐读的小说必得在常规的进行中形成常规的感,绪不妨亢奋,动作可以猛烈,但纯粹小说,最好避开戏剧性节本身,而把注意力放在冲突边缘的微不足道的细节上面。怪就怪在,小说人物的社会主人原则其实是吸引我的,似乎这样的人出来主流社会,诞妄才好有个面对。尽管这样,我还是应激地加强了俗套看法,文学与人生失败的天然联系当不致使失败成为体制的赞歌。

    这个小说的长处是它的语,饱满而流畅。我喜欢带一点流行的俗气的语,没有什么原因和感想,只觉得作家气的和文学性的敏感平衡一下也好。当然,这个小说的最大优点,是作者的兴趣完全聚焦于人物的社会努力,所有的活动直接正面,为了一个像样的(远看又实在不怎么样的)出路。我承认,这个真挚而诚实的小说不让诚恳的成长生在社会常规评价体系之外,令其规则地头破血流和表现疲态,是对文学顽劣的硬性克服。

    终于,青春的意义不是牺牲了。但成长,依然是连更消夜的投入,是从一个比一个小的梦里不断地醒来。有人企图醒得精确,有人梦想醒得模糊,也有人终生失眠,但愿有一种小说能够帮助他们。

    萧开愚

    二○一二年六月二十一日于上海

    《毕业生》,后生可敬

    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原来是久未联络的忘年交余蛟雨来的信息。他告诉我说,他的Chu女作《毕业生》即将要出版了,同时,他还想请我为他的小说写一个序。说实话,这让我有些作难,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和现今社会的年轻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点代沟,虽然并不严重,但也还是生怕自己的程式化思维会谬解了年轻人的心志。

    一口气读完《毕业生》,我不禁感慨,后生可畏,后生可敬!字里行间虽不时流露出些稚嫩的学生意气,然而又有谁能否认书中的人物和那些故事没有触及我们的思想和灵魂?又有谁能漠视书中所描绘的那些事件和时代?于是,伏案挥毫,直抒胸臆,权将一纸读后感代为其序。

    这是一个涌动的时代,也是一个尝试探索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有无数追求理想的奋斗者在时代翻卷的巨浪中沉浮于生活的海洋。每个人,每个企业,每个行业,都在努力和拼争中品尝着成功和失败,都在坚持和奋进中体味着艰辛和不易。

    这是一种必需的经历,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经历,在这种经历中,有无数权衡得失的纠结和感悟把人生的历程变得如此简单而又复杂。每个角色,每个阶层,每个时期,都在经历着相似而又完全不同的人生历练,都在不尽不同的时代中跨越着同样的心路历程。

    毕业生,一个拥有多重含义的称谓。这个称谓,意味着一段努力学习过程的结束,也意味着一段更加努力学习过程的开始。也许,我们都曾经毕业过,但也许,我们至今都还没有毕业。毕业生,每当我们听到或者看到这个称谓的时候,就会不由得想起田汉先生那脍炙人口的《毕业歌》:“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蓝河

    1.一败北(1)

    朱晟在人节这天来到了佛山。

    这个在北方还无比寒冷的日子,此刻居然有接近三十度的高温。朱晟站在街上把自己厚厚的冬衣一件一件脱掉,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他不高,短,不胖也不瘦,人看上去很精神;他的表很柔和,没有表的时候也像是在微笑着;至于长相,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好形容的。正如他自己所形容的那样,他“长得像空气”,放在人堆里,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在此之前,除了“无影脚”,朱晟对佛山一无所知,而现在,他要在这个异常炎热的冬天里,在佛山电视台开始他为期一个月的毕业实习。这一个月里,朱晟会经历在任何地方都可能会遇到的喜怒哀乐,伴随其中的,是持续稳定的降温。等到三月中旬朱晟从这里离开时,气温已经降到将近十度。在这个南方城市,这同样是诡异而不寻常的。

    “这里真是没有一点儿人节的气息啊。”

    朱晟这么想着。其实,朱晟也并不需要。自打有生以来,朱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过过一次人节。上大学之前,他饱尝着单相思的悲催滋味,后来谈过一两次恋爱,却都巧妙地避开了人节,仿佛怕过了这个日子就再也分不开了。朱晟最近的一个女朋友是在他开始筹备考研之前分的手,他默默走上孤单寂寞的漫漫考研路,独自在内心求索,用旧课本里的新知识来填补骤然多出来的空白,因而变得更敏感,脆弱。朱晟的家乡在四川,冬天没有暖气,在北京读了三年半大学的他在家里冻得瑟瑟抖,一边期望着学校安排的毕业实习快点儿到来。他选择了一个远离家乡和学校的实习基地,南部沿海,珠三角,一个只在充满了怪力乱神的港产电影里才对他熠熠生辉的城市——佛山。朱晟来到这里,被离奇的高温搞得哑然失笑,一边又感叹着这里人节气氛的缺失。

    无论如何朱晟对这一个月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之前的考研生活实在太煎熬,考后的假期又过得虚无放纵、毫无意义,现在,他只希望能够以佛山电视台的实习来作为新一年的良好开始——这一年,于他是特别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个身份,人一生不会经历太多次,不是职业,不是单纯的标签,这个身份,是毕业生,应届毕业生。抛开是否能够上研究生的假设,一如和他同级的大多数人一样,朱晟半只脚已经踩在了象牙塔外,心和头脑却似乎都还远没有为之做好准备。

    佛山台提供的实习宿舍在一个叫新风路的地方,这条路并不宽阔,行车道和人行道似乎被糅在了一起,飞驰的公交车从路人与路人的缝隙里轰隆隆地滑过,逍遥骑士般的摩托党们无休止地来回穿梭。在走向宿舍的途中,朱晟经过了一个精神病医院,一个职业病防治中心,佛山市残联以及市话剧团,在他禁不住要啧啧称奇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的住所——佛台(之后,朱晟一直称佛山电视台为佛台)的宿舍藏在一个每晚九点就锁大门的院子里,可这个院子却有一侧没有围墙,进出随意。他照着短信来的门牌号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门正敞着,里面有一个哥们儿背对着朱晟站立,看上去也刚到不久,行李放在地上,没有打开。

    “你是c大过来实习的吗?”朱晟问。

    哥们儿转过身来,他个子高高大大,脸很端正,有一股因训练而成的英气写在上面。朱晟心里默默笃定这人一定是播音系过来的,便随便问了句:“你也来实习?”

    “对,我刚到,你也来实习?”

    那人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带着一种打磨过的质感。朱晟几乎可以肯定他的猜测了。

    “对,你是播音的吧?”

    “咳,是。我叫高飞。”

    “一听就知道,你好你好,我叫朱晟。”

    “朱晟?啊,我知道你,文学系的那个导演对吗?”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呢?”

    “我是广播台的,校园新闻有一期说了你的片子入围青年影展的事,那期正好是我播的。”

    “我说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那期节目我听了的。幸会啊!”

    2.一败北(2)

    朱晟有些沾沾自喜,虚荣心把他推到这个陌生环境里一个明亮优越的位置上,消解了初来乍到的拘谨和不自在。两人开始收拾行李,一边谈论着共同认识的人和一些学校里的逸事,一来二去,就算是混熟了。午后似乎更热一些了,朱晟和高飞现这个三室一厅的套间里所有的床上都只有床板,唯一可以落座的是客厅里的两个沙。酷暑难耐(其实是冬天),朱晟靠在沙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败北一个灰扑扑的梦笼罩了朱晟。好像是在接受什么挑战,朱晟从一片嶙峋的岩石中向前摸索,身边一直有声音在催促他快点儿快点儿。朱晟慌张地跑着,磕磕碰碰,最后终于被一块横亘在路中央的巨石挡住了去路。朱晟正左右为难,突然后面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朱晟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生疼,像是什么东西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那张脸盯了他一会儿,转身就消失不见,梦也在此戛然而止。

    朱晟睁开眼睛,墙上的钟指向五点半,他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起身揉了揉眼睛,朦胧中他注意到客厅的阳台被倾斜的太阳抹上了厚厚一层金色,一棵已经蔫掉的文竹栽在一个细小的花盆里,影子被拉得分外凌乱。他似乎忘了今夕何夕。

    一阵喧哗打断了朱晟的凝望,高飞和三个女生鱼贯而入。看来,其他来实习的人都到了。

    “朱晟,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传播学的罗畅;这是,市场营销的蔡妍,这是——”

    “音乐学的章小璐。”朱晟接过话茬。

    “你们认识?”高飞问。

    “对,去年就认识了。”章小璐说,她的声音很特别,蕴含着一股歌唱般的渴求,又似乎带着一层羞赧,给大家留下一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对啊,我们之前合作过一歌,我写的词,她作曲和编曲。”朱晟向众人解释道,他用目光向罗畅和蔡妍打了招呼,之后便落到章小璐身上。章小璐很苗条,长乌黑,面庞哀怨可人,细看一会儿,却又让人觉得十分靓丽。朱晟之前跟她的合作属于临时抱佛脚被抓去救场,仓促短暂,几乎没有给两人太多交流的时间,之后在学校里也只是点头之交,未曾太注意过她。此刻他心里有些惊讶,他觉得她的状态好极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现她的这些魅力,难道是身在异乡的原因?

    几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这时一个面相严肃的宿舍管理员走了进来,他见屋里的床上仍然空空如也,便惊诧地问:

    “你们打算睡木板吗?怎么不知道去买被褥呢?”

    “没人通知我们啊,台里不给准备吗?”高飞反问。

    “同学,你们是来实习,不是来度假,有地方住就不错啦。都多大的人了,买个被褥还用通知吗?赶紧去买吧。”

    “那这附近……”

    “楼下有个公车直接到家乐福,快去快去。”

    这天夜里,他们折腾到很晚才安顿好。五个人正好分两个房间住下,大家在公用的客厅互道晚安之后各自回屋。朱晟和高飞睡在一个铁质的双层床上,临睡前,朱晟忍不住问高飞有没有女朋友。

    “有啊,也去实习了,在黑龙江台,”高飞说。

    “那你俩现在离得有点儿远啊,人节都没法过。”

    “还过什么节呀,我看已经差不多了。毕业了应该就要分手了。”

    “为什么?你女朋友是哪里的?”

    “是我们班的,毕业了大家可能就各回各家,而且,没什么意外的话可能就都留电视台,以后忙了,哪有时间谈异地恋。”

    朱晟没有接着说,他从高飞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酸楚,又觉得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将要生的事实。高飞见朱晟不做声了,倒是来了兴致,反问了一句——

    “那你呢?女朋友呢?”

    朱晟愣了半天,这愣的半天,朱晟的心思全飞到芒娜身上去了。寒假回家前一天晚上,芒娜陪着朱晟在建外soho附近夜游,天很冷,好几天前下的雪在流动的黏稠的寒气中幽幽地融化,万幸的是没有刮风。两人并排走着,似乎没有人在意时间和温度。在靠近通惠河北路的地方,楼宇的间隙里赫然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旋转木马,芒娜很惊喜,她轻盈地翻过栏杆,像个女骑手一样跃上临近的木马,挥手示意朱晟也来,朱晟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不知不觉灵魂出窍,目光越过旋转木马背后不远处的高架路,被飞驰而过的夜车切成两半。

    3.一败北(3)

    想什么哪!芒娜的声音在林立的写字楼间晃悠了几转,在朱晟的耳畔接踵而至,好像四面八方都有芒娜在叫他。

    “想什么哪?”

    高飞喊了一句。朱晟飘浮的遐想沉沉坠在地上,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说。

    “居然睡着了。”高飞悻悻地嘟囔了一句。

    风声起,很快,两人就真的睡着了。

    对于电视台的工作,朱晟现自己其实没有太大的热,若不是学校在电视行业里的地位和遍布全国的电视台实习基地,他是不会主动要求来电视台实习的。好在他大三时选修过一门电视节目形态研究的课程,身边的朋友又有许多在电视台实习,长期耳濡目染,谈论起电视来,他倒是也能有一些装模作样的见解。

    “先谈谈这件事的始末以及两方的态度,如何处理等等,然后顺着讨论城管暴力泛滥的缘由和解决方案,最后谈小商贩经济如果合法化会有怎样的影响和效果……”朱晟煞有介事地跟制片人说道。

    他被分到了一个叫《飞鸿茶舍》的谈话类节目里担任编导助理,这一期的选题是关于城管殴打一个街边摆摊的老太太的事,制片人姓王,是一个已经怀胎八个月的小个子女人,正带着朱晟一块儿做节目大纲。

    “你看你的最后一句,‘决策者们应站在政治的高度,看待这个问题,并且深刻地认识到:保护穷人就是保护社会。’这个结论,真的合理吗?又代表谁的观点呢?”

    “代表……”

    “主持人的?佛台的?政府的?还是仅仅是你的?”

    “哦,好像确实不能这么写啊。”朱晟觉得自己是有些天真了。

    后来制片人就没再让朱晟修改了,她找来负责这期节目的编导跟朱晟一块儿聊了聊,让朱晟跟着他学就可以了。正好中午下班,大家纷纷离开座位,齐刷刷地向食堂走去。

    “王老师,”朱晟叫住制片人,“您不回家休息吗?您都——”朱晟的目光移向王老师的大肚子。

    “我也想呀,但是工作太忙了,走不开。好啦,快去吃饭吧。”

    她的眼神里表达了对朱晟的关切的感激,转瞬又有一丝无奈闪过。朱晟便不再多问了。

    几个实习生坐在一块儿午餐。几天的实习下来,大家各有收获,更多的是牢骚和苦水。高飞由于不会粤语,没有如愿担任地方新闻的实习主播,跑了几天外景主持,似乎晒黑了不少;罗畅在总编室做收视率分析的相关工作,据说,颇得台领导的赏识,加上她是广东人,她最有可能毕业后直接回佛台工作;蔡妍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她略有些羡慕地看着其他人,说她在广告部的这些日子过得很无聊,因为大部分广告的招标年前就已经完成了;章小璐在制作部,由于长久地待在机房,脸上有些苍白。

    午饭过后,大家相聚在佛台大楼庄严肃穆的中庭。天阴阴的,朱晟在风里嗅到一些微酸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是附近工厂散出的不明气体还是远方刮来的海味。佛台的建筑很漂亮,三栋连在一起的大楼构建出一个不规则的长方体,镂空的中庭和纵深空间极大的通道,层层叠叠的走廊和天阶,以及四围光洁明净的钢化玻璃,都让这里显得大气、现代、摩登而坚硬。起风的时候,楼宇间的回路会适当地削弱风的强度,而阳光明媚的时候,顶上鱼鳞般的特殊材料玻璃刚好把阳光切割成易于接受的小块状。

    似乎今天大家都没什么事,心也都很好。蔡妍拿出手机放音乐,是一支舞曲,高飞便循着节拍跳起舞来。他是个popping高手,振臂一挥,全身的肌肉都被他娴熟地控制着,一会儿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的木偶,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外在力量所操纵。蔡妍看得很激动,顺手把手机塞到朱晟手里,也跟随高飞开始舞动起来。蔡妍身材十分火辣,一双长腿出奇地匀称,她同样落落大方,动若脱兔,一点儿都不输给高飞。跳的人很陶醉,看的人同样也很陶醉,不知不觉青春的剪影悄悄溜走,空留下陈旧的画框中所剩无几的欢歌笑语。

    4.一败北(4)

    朱晟和章小璐的办公室在一栋配楼里,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在回味着刚才的欢愉,可无的并行毕竟还是有些尴尬。***朱晟想要打破这平静,随便找了个话头。

    “年过的怎样呀?”他问。

    “年?哦,新年啊,还好啊,我自己过的。”章小璐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自己过的?你家里人呢?”

    “我爸妈出国了,所以,我就自己过的啦。”

    “你哪里人呀?”

    “我……嗯,算上海人。”

    “算?”

    “比较复杂啦。”章小璐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朱晟有些恼火,似乎跟她很难沟通。正好章小璐要去的楼层到了。两人道别。忽然章小璐叫住朱晟。

    “朱晟,你的博客写得不错,我挺喜欢的。”

    “哈……谢谢,随便写写。”

    “那我走了。”

    然后她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依旧,朱晟并没有在他的电视台工作里投入太多的热,可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直保持着让领导颇为满意的工作积极性。他确实是充满了好奇,并非是对电视台工作的好奇,而是对佛山,对他此时生活的城市和人的好奇。逐渐地,他适应了工作氛围和节奏。做谈话类节目需要对时事的敏感性,本地节目要更多的照顾本地观众的关注点,朱晟最开始报上去的选题全都太宏观,不接地气,后来跟着编导出去跑过几次采访之后,终于渐渐摸到了门路。终于有一天,他提报的关于佛山放消费券是否合理的选题得以通过。制片人王老师给了他很大的挥空间,让他和一个在职的编导一块儿操作整个节目。朱晟做得很起劲,带着摄像去大街上随机采访,布置演播室,剪辑现场视频,联系观众,修改主持人串词,虽然任务繁重,但是他都一一应付下来了。节目录制得很顺畅,后期制作也很顺利,审片也没太多波折就得以通过。现在,这一期节目已经正式上了节目单,朱晟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待节目播出了。

    临播之前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节目中心的总监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栏目组的办公室。

    “晚上的这期茶舍,谁做的?”总监的表并不十分友好。

    “何彦跟小朱做的,怎么啦?”制片人起身问道。

    “那个叫范立的嘉宾是谁找的?”

    “何彦找的,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找他呢?”

    “他是区人大代表啊,这期节目的缘起,就是因为他之前提的放消费券的提案,所以找他来谈这个事啊。到底生了什么?”制片人有点儿急了。

    “唉,这下麻烦了。刚才总编室黄主任和罗台长都打电话来说,晚上这期节目不能播。”

    “为什么?”大家齐声问。

    “就因为这个范立啊。肯定是这个人说的东西让某些领导不高兴啦。马上要改选,敏感的很呐,这些人。”

    “那怎么办呀?”编导何彦问。

    “我想想,素材够不够重新剪辑?把那个人的东西剪掉?”总监问。

    “不够啊,主要就是他在说,而且,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何彦说。

    这时,总监的手机又响了。

    “喂,哎白总,哎白总你好。对……是我这……嗯……嗯……对,我再想办法……嗯……好,再见。”

    总监放下电话。

    “都惊动集团领导了。好啦,这些彻底不用想了。有备播吗?”总监说,语气很无奈。

    “没有,我这边的人都被抓去做两会特别节目了。”

    “那怎么办,没法重新做,又没备播,总不能开天窗吧?”

    朱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然,也没他说话的份儿。

    “何彦,你去找一期之前的节目,找那种泛泛而谈的选题,然后改字幕吧。”制片人冷冷地说。

    “知道了。”何彦说完后离开了办公室。

    “辛苦了,一会儿改完了送过来我再看看。”

    总监也走了,留下制片人和朱晟面面相觑。

    5.一败北(5)

    “王老师,怎么改字幕呢?”朱晟弱弱地问。***

    “就是把里面涉及到时间的字幕改改,让人看不太出来是以前的节目,然后顶上去播啊。”

    “可是,这周的节目预告,不都已经预告了今天是讲消费券啊……”

    “那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王老师,这也太……”朱晟有点儿不能接受。

    “年轻人,这就是地方台。这就是现状,这就是媒体。长见识了吧。”

    朱晟不说话了。

    “你也算是遇上了。哎,这种况也不常出现啦。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先下班吧,小朱。”

    朱晟默默地走了。

    接下来就有些厌倦了。除了临时撤节目这件事给朱晟带来的对电视工作的厌恶,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一种因重复劳动而显现的无聊悄悄冒出苗头,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朱晟这项工作的乏味和机械。就在这个时候,制片人终于回家准备生孩子去了,朱晟被借调到其他节目机动用,一会儿去帮帮这个拍纪录片的节目出出外景,一会儿跟着另一个制片人做新的节目策划。朱晟的工作变得杂乱无章,继而他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被打乱。

    其实这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朱晟的不平静,是因为他有些开始担心考研成绩了。从考完研到现在,朱晟都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可随着出成绩的时间日益临近,此刻,它已经像一只耸立在客厅里的大象一样让朱晟无法忽视了。

    转眼就到三月上旬,离实习结束还剩下一周的时间,分管佛台实习小组的老师给实习生们打来电话,说学校要求他们要一块儿合作出一个实习成果。朱晟和台领导沟通过后,台领导决定让他们给一档纪实类节目《阅历》拍摄一个时长为一分钟的宣传片,每个人的日常工作全部打住,大家准备用最后一周的时间,分工合作,完成这个片子。此外,台领导还放了他们一下午假,让他们出去逛逛,开会商量一下宣传片方案。几个人决定离开佛台,去城里或者随便什么地方走走,虽然也没有忙到多么过分的程度,但大家毕竟还是缺乏放松。罗畅提议去佛山的名胜古迹祖庙看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祖庙坐落在佛山市市中心的一块突起的地块上,连同茂密的树木和隐藏于其中的建筑物,整所祖庙像一座巨大的盆景被随手扔在这里。几个人饶有兴致地观看了舞狮表演,参观了黄飞鸿和叶问的纪念堂,过了一个自在轻松的下午,却把讨论宣传片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晚餐在一个名叫“大只广”的烧腊店解决,吃到半截,朱晟突然疯一样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手里捧了两瓶老干妈香辣酱回到“大只广”。

    “再不吃辣,我都要哭了,”朱晟劫后重生般地喊道。

    没想到一瓶香辣酱很快就被大家瓜分完毕。蔡妍是湖南人,一见到香辣酱也很兴奋,章小璐小时候在云贵川三省长大,吃辣不在话下,高飞虽然家在北方,可是这么久了没有吃一点儿辣,他也受不了。只有罗畅看着一桌人疯狂地分食一瓶辣椒,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会吧,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一瓶香辣酱有那么好吃吗?”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蔡妍说,“哇,真的很好吃唉。”

    蔡妍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筷子,用双手把披肩的长扎成马尾,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饱满的胸线一览无余,像突然打开的射灯,晃了晃在座男士的眼睛。

    “最近太忙了,口味这么淡都没注意,这个太好吃了,吃的我好想家啊!”

    蔡妍的话像是勾起了所有人的乡愁,大家默不作声,纷纷开始回忆家乡的模样。

    “那你毕业了会回去吗?”高飞问。

    “不知道啊,先在北京找工作吧,来佛山之前,我在长沙的一个影视公司实习了两周,觉得还是没有北京工作起来有意思。回去再正经找。”

    “小璐呢?”

    “我可能不想来电视台工作。这段时间把我给累死了,”章小璐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更像是一张标致的美人脸了,“而且老让我去找音乐来配节目,我想自己写曲子都不给我机会,说这样效率太低。”

    6.一败北(6)

    “电视台都这样,”朱晟说,“我也不想在电视台工作。”

    “那你们来电视台干吗呀?”高飞不解。

    没等朱晟和章小璐回答,罗畅抢过话头:

    “实习过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嘛,我觉得他俩在电视台都大材小用了,还是像我这样比较没有追求地留下来比较好。”

    “那你留在佛台吗?”

    “不知道啊,台里已经跟我说了想要我了,不过,我想等回了学校再做决定,你呢?”

    “我倒是想待在佛山啊,这里这么舒服的,”高飞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可是我不会粤语啊,这个挺麻烦的。算了,还是先回北京吧。”

    “朱晟,那你有什么打算呢?”蔡妍问。

    朱晟刚拧紧了香辣酱的瓶盖,面对这个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问题,他随口搪塞了过去,只说他刚刚考了研,正在等成绩,如果能考上就上好了。蔡妍孜孜不倦地问朱晟考的哪里,朱晟支支吾吾地说了声电影学院,在座的人立刻都向他投以倾慕的眼神。在他们眼里,电影学院是一座坚若磐石的堡垒,有勇气向它挑战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话题还在继续,其实大家都没有太想清楚对毕业的打算,都在走一步算一步。对未来的茫然和未知写在所有人脸上,混合着玻璃窗外的霓虹光芒,模糊了他们自信或不自信的笑容。话题终于非常艰难地扯回到了宣传片上,几个人聊入佳境,直到“大只广”开始打烊,一盏盏灯依次熄灭,这群大学生才出门走到街上。天更冷了,几个人紧靠在一起瑟瑟抖,感叹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从夏天一路越过深秋,来到了寒冬,气温和世事如此协调地无常着,又有什么是可以预料和恒久不变的呢。

    这天晚上,朱晟又做梦了。

    梦里不再是他独自一人和嶙峋的怪石,朱晟看见他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朋友们汇聚一堂,在一间大到无法想象的教室里热烈而激动地讨论着什么,他却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第二天早上,朱晟一睁眼便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地响着,让他确信这是一个显著的不祥的预感。来到台里,朱晟得知电影学院的考研成绩提前放榜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各种不适的感觉,但是此时已无处可逃,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退路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紧绷着神经一步步打开了查分系统的页面。他觉得呼吸变得急促且紊乱,耳中的嗡嗡声似乎更响了。芒娜。我要查分了。朱晟在心里默念。

    屏幕上出现了几个数字,朱晟所有生理上的心理上的不良症状瞬间全部消失,耳朵里像海底两万里一样宁静。

    分数不够,朱晟考研失败了。

    7.二昨天是今天的回忆,明天是今天的梦(1)

    很长一段时间里,朱晟的qq资料里都写着这么一句话:作为一个文学,我很青年。芒娜笑他变着法子自我标榜。朱晟找不到有力的说辞来回应,令他无地自容的囧境是,一方面他想要顶上又怕顶上所谓的“文学青年”这顶帽子,另一方面,也许他确实也没有实力顶上“文学青年”这顶帽子。能写几诗算不了什么,能用华丽的修辞来写博客写日志当然更算不了什么,朱晟笔下能称为“文学作品”的东西太少了,手头的几篇小说没有给朱晟多少自信,即便,朱晟是尊重文学,向往文学的。

    朱晟所在的c大素来以培养主持人而久负盛名,是全国广播电视系统的“黄埔军校”,自然,新闻传播、电视编导、影视动画等传媒行业相关专业是经久不衰的大热门。在这样一所大学里的中文系,是鸡肋,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没有之一。然而,朱晟这一级的中文系是该系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葩。这个班几乎消化掉了那年所有最优秀的调剂生,他们有的怀揣着新闻理想,考新闻专业不得而同意了校内调剂;有的想要阔步走上麦迪逊大道而报考广告学未果;有的没有弄清楚国际传播到底要学什么就报了,结果遇到准备充分的高人当道。最后,他们都拿着一张并不曾期许的中文系录取通知书来到学校东北角一个僻静的角落报到,望着破败的中文系办公楼和旁边一片黑黝黝的林子思考着接下来的四年。在这样一群壮志未酬退而求其次的失意者中间,朱晟是唯一一个第一志愿填报了中文系,主动选择要来这里求学的人。

    第一次班会后,班主任钱老师让大家合影留念,说想要记录大家刚开始的样子。那真是一张非常惊悚的照片,因为所有人都目光阴郁,神凝重,只有朱晟一人在第二排右起第五个露出了与整个画面格格不入的笑容。很快,大学三年半的时间就这样被他们搞完了,谁也没有想到,中文系这个失意者之家成了闻名全校的群魔乱舞之班,出于一种不甘沉寂的集体无意识,中文系的每一个人都焕出了一种high过头的意外之美,他们把有限的学习热挥在了无限的团委、学生会、社团活动、文艺晚会、校外兼职等课余活动和兴趣爱好培养之中。在他们如日中天的大三上期,几乎每一个校园热点事件中都有中文系学子的影子,在最热门最拉风的几大社团组织当中都有中文系学子担当骨干。朱晟作为唯一一个第一志愿报考中文系的另类,最后并没有在文学上取得多大的造诣,倒是在c大几年的浸染和熏陶中朝着影视创作的方向迈开了大步,大三时他编剧导演的一部短片作品入围了日本的亚洲青年影展,踏出国门感受了一番,虽然没有任何斩获,但也不负中文系群魔乱舞之班的盛名……

    于是,在大四的当口,朱晟做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决定。他想要考电影学院文学系的研究生,正式钻研剧作和电影艺术。从去年七月起,朱晟推掉了好几个颇为诱人的剧组邀请,开始全力备战考研。六个月的苦苦煎熬说过也就过了,由于这个过程太痛苦,朱晟在最后一门专业考试的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就决定先把考研这事忘掉,好好过一个春节,好好的实习或者休息一下,再来面对这痛苦结出的果子。

    现在,这个果子摆在了朱晟面前的电脑上,像一个早产的畸形儿,才诞生便夭折了。

    朱晟关掉网页,用一种几近惊骇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因为他此刻旋涡般的气场而心生怜悯,亦没有人感知到了这个失措的年轻人强烈的无助。他跑出节目中心的大开间,钻进电梯里下到一楼,穿过镂空的中庭,绕到佛台大楼的背后,走下街沿,面对眼前从未涉足过的一片荒地,他来不及多想径直闯了进去,向着远离佛台的方向快步走着。追赶他的,驱逐他的,排斥他的,耻笑他的,是平地里凭空升起的一个个披着斗篷的影子,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像黑色天鹅绒织成的帷幕,“砰”的一声,这飘荡的黑又蓦地破碎,朱晟受了惊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布满石块、泥土、枯萎的蒿草的粗粝的地面上。

    8.二昨天是今天的回忆,明天是今天的梦(2)

    怎么办呢?朱晟没有留任何后路地去考研,他屏蔽掉了这六个月所有的招聘信息,周围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工作岗位开始实习,他都尽量不去和他们交流。是有些孤注一掷,可朱晟总觉得这应( 毕业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6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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