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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的疼痛从屁股一点一点传到我的脊背上，又传到我的胳膊、手心，我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后通过我的声音散发到整个屋子里。我疼的忘掉了我家的公鸡母鸡大黄狗，忘掉了小飞、小雷、十三哥哥、二姐、十三，忘掉了爷爷奶奶和老师。然后，我明白了，他们嘴里说的那个三儿真的不是我。
接连几天，我又经历了好几次相同的欺骗和疼痛，但是我的咳嗽还是没有好。
“怎么办啊？这怎么都不见好？”母亲问大夫。
“有一个土办法可以试一试。”大夫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被窝里被抱走了。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正喘着气抱着我走在野外的一条小路上。
“妈妈。”我的嗓子很痛，所以只说了这两个字。我搂住了母亲的脖子，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
“别怕，妈妈在的。”母亲笑着轻轻说，然后她用二姐早年的那条旧围巾暖住了我的嘴巴和鼻子。
我睁着无力的眼睛，远处的树在云里雾里一段一段看着很不真切，近处的地上一层白，那是夜里又下的冷霜。
“妈妈，我自己走吧。”我说。母亲的头发就在我的眼前，灰灰的一缕一缕。
“能行？”母亲说。那时候，母亲一把我抱在怀里，总是舍不得再放到地上。
“能的。”我说。
母亲把我放了下来。她细心的整理了我的衣服，拉住我的手向前走。
我们两个朝前走几步路，前面就有几步路从雾里出来，后面就跟着消失几步路。看的清清楚楚的，总是只有那么一段弯弯绕绕。走着走着，我嗅到了微微的辛辣的味道。
“什么味道？”我忍不住说。
“黄蒿草的味道。”母亲有点儿高兴地说。
果然，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秃秃的路两边开始簇簇拥拥的出现那种通体暗黄的干枯的蒿草，好像火一点就会噼噼啪啪着起来的样子。
“你站着别动。”母亲说着，就近弯腰连根拔起了一株黄蒿草，那种辛辣立刻弥漫了周围的雾气。然后，母亲翻着黄蒿草的一簇簇须根好像在找什么。一株没有，她又拔出了另外几株。
找了好几株之后，母亲突然欢喜地说：“有了，有了。”她转身朝我走过来，“张嘴。”母亲说。
我定睛一看，母亲手里捏着一条泛红的小虫。而那条刚从须根上摘下来的小虫，正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母亲的手。
第二十六章 鹅毛
“我不！”我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先生的土方子，吃了咳嗽就好了。张嘴。”母亲解释说。
“我不要！”我说。
母亲好像有点儿生气，她把虫子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玻璃瓶里，转身又去拔别的黄蒿草。没过多久，天大亮了，雾散了，周围都清楚起来，地上的霜也开始化了。母亲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自言自语的说：“霜化了，再捉就没用了。”
母亲来到我面前，取出一条药虫，“张嘴吧。”母亲说。
“不要！”我紧紧地咬着牙关。
母亲的有点儿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她突然张开嘴，把药虫放到嘴里，看着我，嚼了好几下，喉咙一动，咽了。
“张嘴吧。”母亲又取出了一条药虫——当我嚼着那些药虫咽下去的时候，我的喉咙暖暖的很舒服。
我的咳嗽好了，我们几个又能一块儿上学了。小飞和小雷给了我大大的拥抱，很温暖。十三也看着我笑，好像在说：“太好了。”我常常从十三的笑里猜测她要说的是什么，因为她对我笑的总是很多，说话却很少。
雪从天上悠悠飘下来的时候，还是躲开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时候，我和小雷、小飞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十三叠纸飞机。十三已经能叠出很多新型纸飞机了，小飞还一种一种给它们起了名字。
“好像鹅毛。”十三看着漫天的雪说。
“鹅毛是什么？”我问。
“鹅毛就是鹅的毛。”小雷说。
“鹅是什么？”我接着问。
“鹅是一种鸡。”小飞说。
十三笑了。
一直长到很大我也没在我们的村子里见过几次鹅，想来是不适合养。
“一方水土养一方家禽。”二姐说的。
（十四）
十三是学习委员，学习很好，所以十三说像鹅毛，我们就都信了。这话，也操纵了我晚上的梦。
每年见了第一场雪之后，到了晚上我就会作下雪的梦。后来小飞知道了，他说他也作这种梦。问他梦里具体是什么，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没入学之前，小飞就表现出了很惊人的数学和记忆天赋。那会儿，我们一块儿学数数。小飞家的园子里有几颗果树长得很好，开花之后不久就会结果子。于是，我和小飞就站在树下面数果子。数过之后，哪棵树上有多少果子甚至哪条枝上有多少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做梦的时候还记得的，眼睛一睁就都忘了。”小飞总是这么说着，我总是摇头不信的。
我作的是这样的一个梦。梦一开始，雪就开始下了，然后我出现了。我站在雪下的最密最紧的地方，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又好像是本来就在那儿站着等我跳目发现。她不知道是在靠近还是远离，或者站着根本没动。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我听的清清楚楚：“好像鹅毛。”
是十三！我好像突然就知道了，于是那个人果然就是十三了。
十三说着，我开始注意看我周围下着的雪。我没有见过鹅，不知道鹅毛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些白白的飘下 来的东西不是鹅毛又是什么呢？我脱口就倒出一句话：“这鹅毛好像雪。”突然，我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朝十三看过去。果然，十三不见了，好像本来就没有出现在那儿站着一样。
第二十七章 乱了套
早上醒过来，窗子上已经透着亮亮的光了。我赶紧穿衣起来，准备到院子里踩雪。
掀开堂屋的门帘子，一股凉气就簇拥到了我的脸上，止不住让人打了好几个冷颤。我兴高采烈的朝院地上瞅去，心想着昨天下得那么大的雪，地上现在应该堆好厚了吧。可是，定睛一看，灰灰的地上只是泛着湿气，别的什么也没有。
“二姐！二姐！”我喊着。
“干什么？我背书的。”二姐在屋里说。
“昨天没有下雪吗？”我说。
“下了。”二姐说。
“那地上怎么没有雪了？”我说。
“化了。”二姐说。
可是下的那么大？我心想。“二姐，你记错了，没有下。这都是我们的梦了。”我说。二姐没理我，她一句一句的背她的书了，一直等到母亲催促吃饭的时候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妈妈，昨天下雪没有？”我把饭放在嘴边。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先说话，今天当然也是这样。
“下了。快吃饭吧，吃了饭好上学。”母亲说。
“那地上怎么没有雪了？”我张嘴说着，被母亲填进了一口饭菜。
“化了。吃饭吧，吃饭吧，再晚一会儿迟到了。”母亲说。
母亲也做梦了。我心里想。
吃完饭，母亲就立刻把我推到了门外。
走到路上，我又问了小飞和小雷。他们也都说下了，没等我再问下去，他们就远远的前面跑了。我问十三哥哥，他正在和二姐说话：“下了，下了。”他甩出几个字。
小飞、小雷、十三哥哥都做梦了。我敢肯定没下雪。他们现在都还没从梦里醒过来，他们都正在做着昨天下雪的梦。
可是我明明也记得昨天下了雪的，为什么刚才问他们的时候我要坚持说昨天没有下雪！昨天到底下没下雪？我要想破脑袋了。
突然，我想到了十三，没错，去问十三。我回过神来，十三正在我的边上站着，好像在等着我问她。
“十三，昨天下雪了吗？”我问十三。
“没有的。”十三说。
“可是我记得你说的‘好像鹅毛’，你说雪好像鹅毛。”我急急地说。
“我没有说过。”十三说。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我重复了好几遍。
“那是你在做梦了。”十三淡淡地说。
昨天到底有没有雪在下？十三到底说没说过“好像鹅毛”的话？我在那儿站着，腿蹬的僵直：十三、小飞、小雷、二姐、十三哥哥都不见了。
“三儿，三儿——”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我的爷爷。
“魇住了吧！”另一张床上睡着的奶奶说，“又喊又叫的。”
我的手心握着冷汗，腿上木木的使不上力气。缓了好大一会，我才明白过来了。
“我做了一个梦，爷爷。”我说。
“小孩子做的什么梦。”爷爷缓了口气说。
“爷爷，下雪了吗？”我问爷爷。
“下着的，从昨天你下学回来就一直没停的。”爷爷说。
“我要去看。”我说。
“大半夜的，看什么？睡觉，明天看。”爷爷说着把我按到了被窝里。
关了灯，果然夜正黑着。
第二十八章 好雪
第二天窜到院子里，入眼就是满地的雪。急着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着。二姐早就起来了，她穿着她的红色小棉袄，站在院子里笑着不说话。
“二姐，你不背书了？”我说。
“早背好了。”二姐说。
说着母亲就来催促我们吃饭了。母亲把我抱上了灶炕，上面暖烘烘的。我端着饭碗，飞快的往嘴里扒饭。
“你慢点儿吃，噎到了。”母亲说。
上学的路上，还没有人走，蓬松松的雪厚厚的铺着，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我和小飞、小雷便不约而同地跑起来，深深浅浅的脚印留了三排。我们一会儿就都累的喘起粗气来了，小飞弯腰挖起雪来就吃。
“小飞，你又吃雪，回家我告诉娘娘去。”十三说。
“三哥哥也吃了，三哥哥也吃了。”小飞说，“回家我也告诉娘娘去。”小飞学着十三的腔口说。
十三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雪，所以她走得很轻，好像地上这些雪是什么小家伙，会踩疼了它们似的。
二姐和十三哥哥则走的更慢了。
“看球！”小飞突然大喝了一声，一个圆圆的雪团朝这两个人飞去。
十三哥哥眼疾手快，把二姐拉倒了一边，雪球擦着二姐的衣服就过去了。
“好你个臭小子！昨儿还说要拿我当你的亲二姐，今天就拿我当靶子玩儿了！”二姐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她抄起就近的一把雪，圆成团儿团儿，朝小飞甩了过去。用力大了，雪球直接过顶走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这小子要翻了天了，快帮我砸他。”二姐推了十三哥哥一把，十三哥哥不妨，当场就倒在了雪地上。二姐赶紧上去把他扶了起来。
“真是个没用的，课堂上批评起人来那么厉害，现在居然让个姑娘家给推翻到雪堆里了，真是个大笨蛋！”二姐又好气又好笑。
“谁知道你突然来这么一手？劲儿还那么大。”十三哥哥笑着说，“居然敢拿雪球扔我们学习委员，这事不能让它就这么完了。”说着，十三哥哥团起的雪球就在小飞的身上开花了。
“中了，中了！”二姐欢呼起来。
“你们两个以多欺少，三哥哥，小雷班长你们还不快来帮我？”小飞朝我们挥挥手。
于是，雪团立刻就飞来飞去了。十三则一直在一边站着，背对着无穷无尽的白色在甜甜的笑。
雪仗之后，手涨涨的冒着热气。小飞找了极干净的一块儿雪，揉成一个雪馍馍。
“尝尝。”小飞把雪馒头递给了十三。
十三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轻咬了一小口：“啊，好凉！”
“不甜吗？”小飞说。
“有点儿。”十三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学校，下面的校园已经乱成了一团：小班和大班正在打雪仗。下雪了，安全起见，台阶上面的那两道满是红锈的大铁门已经锁上了。二姐和十三哥哥只好绕到外面的另一条路上去了。
我和小雷、小飞趁着手热，也加入我们的队伍。当然，还有十三。
“班长来了，还有学习委员！大班那边完了。”
第二十九章 斩于马下
（十五）
热热闹闹的几场雪和雪仗之后，我们小班的上半个学期的学习就要结束了。有一天临放学的时候，邢老师说了一番话：“同学们，再过一个星期，我们的这半个学期就结束了，大家也就可以放假回家过年了。”于是，同学们都欢呼起来。“但是，”邢老师接着说，“在放假之前，我们有两场考试。这主要是为了考察一下大家这半年的学习情况，所以，这最后的几天大家要做好复习，争取都能拿个好成绩。”说完，邢老师就走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怕什么，不就是考试嘛！”小飞受不了教室里安静又严肃的气氛，他一边说，一边拿着他的小刀在石头砌成的墙上划来划去。铁片和石头摩擦着发出连贯的呲呲声，一道道泛着红光的火线亮了又灭了。
“那你说，‘考试’是什么？”有人说。
“我不知道‘考试’是什么。”小飞说。
“你连‘考试’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说的什么话。”有人说。
“那你说‘考试’是什么？”小飞故意在那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哥哥姐姐说了，就是让我们在教室里谁也不挨谁的坐着。然后，老师给发试卷来答。试卷上都是问题，问你这个字怎么写，那道题怎么算。试卷，试卷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写着这些问题的一张大纸。”有个同学神气地说。
“哦，原来考试就是一张纸啊。一张纸就让你怕成这样了。”小飞说着，收起了他的那个磨得少了一大截的小刀。
“那咱们来比比？看看最后谁考的好。”那个同学接着说。
“看我把你斩落马下。”小飞的爷爷是个三国通，他知道这句话没什么好奇怪的。
“用什么斩我？用你的那半截小刀？”大家也听惯了小飞的这句话，也见怪不怪了。打雪仗的时候，小飞总是手里攥着雪球，冲到对方的阵地上大喊大叫：“看我把你斩落马下，看我把你斩落马下。”结果，他被大班的那帮人按到雪地上翻了好几滚儿，才被放回来。小飞哈哈笑着回来了，后面大班的一帮人也都乐了。
“用我那句话。”小飞很认真的说。
“什么话？”
“看我把你斩落马下！”小飞手一挥，大喝一声。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那个同学背上书包就出教室了：“走着瞧吧。”他怯怯的嘟囔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部分同学的心里都忐忑不安的。跟那种天生就害怕老师的感觉一样，害怕考试好像也是天生的。而小飞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十三和小雷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他们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三哥哥，没什么怕的。你的成绩再差，伯伯也不会打你。我就更不担心了，我有我妈呢，再说我爸打我也不疼。”进考场的时候，小飞拍着胸脯对我说。
“好好考吧，小飞，别大意。”我说。
我们考试那一天，邢老师给大班放了一天假，这样我们就有两个教室来考试了。果然像那个同学说的那样，我们分开在两个教室里坐着，谁也不挨着谁。邢老师还请来了另一个监场的老师。一个小时之后，第一场考试结束了。有个同学说那个老师盯了他整整一场，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都说那个老师正是这样盯着自己。热热闹闹的休息了十几分钟之后，我们结束了另外的一场考试。
等了几天之后，我们四个到学校看了成绩。十三和小雷两门都是一百分，是全班最好的成绩。小飞的数学是一百分，语文成绩平平。那个和他打赌的同学，数学考砸了，语文拿了高分。我拿了两个九十九分。
“我的数学把你的数学斩落马下了。”小飞说。
“我的语文把你的语文斩落马下了。”那个同学按着小飞的套路说。
第三十章 过年和小飞的作业
小飞的数学考了一百分，他的父亲没有打他，把他托在肩上逛了三天大集，好吃的买了几条街。我的二姐考试从来不落后的，她的成绩使学校奖给她了一个崭新的三层超厚文具盒，她把文具盒送给了我。尤其是再开学的时候，小飞发现十三也有一个相同的文具盒——是十三哥哥送给十三的，这更让小飞羡慕不已。于是，他每天放学回家就磨着婶婶给他买那种文具盒。虽然婶婶没给他买，但是小飞到最后还是通过别的方式得到了一个。
阴历十二月份的最后几天，年味儿越来越浓。
先是祭灶神。早早的，父亲已经买好了祭灶糖。当天晚上，天刚擦黑，就能听到稀稀落落放炮祭灶的声音了。晚饭之后，母亲收拾了碗筷，把我和父亲留在了灶房里，他们女人都退到了外面。
父亲就供上了灶糖，然后开始焚香。父亲一边焚香，一边和灶爷灶奶说话。父亲通报了全家的人口，感谢了灶爷灶奶一年保佑家宅兴旺，还希望他们登仙界之后能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事。然后，父亲作揖上香。我在边上看着那灶爷贴，经过一年的油烟的渲染，上面已经一层黑灰了，不过灶爷灶奶在上面仍是精神的笑着。父亲上香之后，点燃了地上的奶奶早早准备好的银纸元宝。
“磕头。”父亲望着轰轰燃着的元宝对我说。我便老老实实地“咚咚咚”磕了头。
然后，父亲上前，拿起供台上的灶糖，在灶爷和灶奶的嘴上来回抹了好几下。灶爷灶奶这就是吃了灶糖了。最后，父亲揭下了灶爷贴，趁着下面燃着的元宝，把贴子也燃了，祭灶就算结束了。
父亲撤掉了供食，我便跟着父亲到了院子里。大人们站着说了几句话之后，我们便分食了灶糖。
“都吃点儿，都吃点儿，尤其是这几个小孩子，吃了身体结实。”祖奶奶虽然没有几颗牙了，但是灶糖在她嘴里还是脆脆的响着就碎了。
二姐不喜吃甜，听了祖奶奶的话之后，也勉强吃了一小截。我则是一手一根，站着吃得很开心。不过两三根之后，也腻的摆手摇头不吃了。
接着几天是扫房子，杀鸡，杀猪，杀羊，磨豆腐。小孩子家爱热闹，听说有杀猪杀羊必要跑着去看的。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围着，中间冒着热气，传出肥猪嚎叫的声音，那地方就必是了。于是定定神，等着猪不叫了，跑过去，看能人们怎么把一头一身硬毛的肥猪摆弄的干干净净，然后开膛破肚一块一块分解开来。最后的一两天，是蒸馒头，贴对联。农村的妇女都是蒸馒头的高手，我的母亲也不例外。
父亲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堆一堆的干柴火，还刷好了大铁锅，上面是两层蒸馍的铁笼子。面早早地也发酵上了。只等到母亲一说话，干柴火就噼噼啪啪的在新搭好的专放大铁锅的架子里着起来了。
父亲看火，母亲就开始在灶房里揉面。面揉好了，很快也就被母亲一手一个圆成了尖头馒头。
“为什么都要做成这个样子的？”我问母亲。
“别说话。”母亲说。看着母亲一脸的严肃，我立刻就明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一个个的好像一堆一堆的粮食。”二姐说。
“你们两个外边玩儿去。”母亲催我们出去。不过，我赖着不走。看母亲揉馒头，真的特别有意思。 我想二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也没动。
小辈们的心里，过年不过就是吃喝玩了。但是，在老辈那里，过年则和另一个词是绑在一块儿的：严肃。好多话不能说，好多事最好也不要做。不过，小孩子总是禁不了的：嘴上没把门的，想到那里手上也通常会跟着做到哪里。
一年的最后一天，是贴对联。父亲负责爬高上低，姐姐们负责分辨对联的上下联，我负责在对联上涂抹糨子。于是，花花碌碌的一会儿就贴了一院子。我和姐姐们的手上也都染上了红和金，年味儿也就在手上面了。
还有些帖子是不能买到的。于是，奶奶裁了红纸，爷爷就打开了墨盒。先是一个个红红的巴掌大小的方块儿纸，爷爷在上面满满地写上了“满”字。
“贴哪儿？贴哪儿？”几个孩子好像一个个心急的小将军，等着坐在正堂的老帅发出军令。
“这个贴那个屋的粮仓上，那个贴这个屋的面罐上。”老帅清楚地布置，小将军们应声便跑着执行去了。
接着，又拿一张稍大点儿的红纸，叠成既定的形状，在上面正正的写了“供奉马王牛王之神位”。写完之后，老帅亲自拿着贴到后院的圈养牲畜的土窑里，以保佑来年六畜兴旺。
晚上安神。熬年。
接下来的第二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不许谁叫谁起床，各各自然醒了才最好。最早起来的总是父亲母亲。母亲忙着准备年茶，父亲开始准备放鞭炮敬神。然后，一个个的就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穿上新衣服起床了。小的少的给老的长的拜年，老的长的给小的少的发红包。
早上吃过年茶之后，各自就又有了各自的忙。老辈们一出门，便能三五成群聚到一块儿，步行到附近的庙里烧香拜拜。一家之主则是要代替全家，提着供食到村里的宗氏祠堂里拜祖先。小的几乎是疯了的，门前路上跑的都是，喊着叫着像是响炮，却还在争着谁手里的炮响的最厉害。
小飞不多时也来找我了。
“三哥哥，感觉好久都没见十三了。”小飞这么说着。
“咱们找她玩儿去吧。”我说。
“好啊好啊。”小飞已经跑出一箭远了。
我也赶紧跟上去。一段路之后，迎面是十三的哥哥。
“你二姐在家没？寒假作业里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她。”十三的哥哥手里卷着的就是他说的寒假作业。
“在家的，她在家写作业的。”我说。
“十三哥哥，十三在家没？”小飞说。
“在家的，你们找她玩儿去吧。”十三的哥哥说。
在我们找到十三的时候，十三的哥哥应该也找到了我的二姐。两个学习委员，都是正端端正正的坐着写作业呢。
“今天还要写作业吗？”我说。
“恩。”十三静静地说。
“今天别写了吧，外面好热闹的，一块儿玩儿去？”小飞说着，就动手收了十三的文具盒。
“那走吧，我写的也差不多了。”十三说着离了座。
走着说着，小飞就让十三给他叠纸飞机。十三好像总是随身就带着叠纸飞机的纸一样，小飞这么说了，十三就拿出一张纸来叠。小飞就站在十三的边上看着她叠。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里，有元宵节，花灯节。小飞不放响炮，不吃元宵，不玩花灯。小飞的眼里只有他飞起的纸飞机。
当空气中烟火的味道散失尽了，年味儿也就跟着淡了。有一天早上，小飞突突地来找我。
“三哥哥，是不是明天就开学了？”小飞问我。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二姐说是。”我说。
“啊？那怎么办？我的作业都还没写的！”小飞说着急急忙忙就跑走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当我们都规规矩矩的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小飞说他的作业都写完了。
“怎么可能？”我问小飞。
“当然不可能的。”小飞说。
“那是怎么回事了？”我说。
“是十三了，我求十三帮我写了一大半。”小飞说着看我半天没反应，又接着说：“不过，也有条件的。十三说，让我开学这一星期之内把寒假作业好好写一遍让她检查才行的。”
“这样啊，那你写吗？”我说。
“不写恐怕不行啊，如果不写她就要把替我写作业的事告诉老师。”小飞苦着脸说。
第三十一章 十三坐在我边上
（十六）
年过去没多久，雪季也跟着过去了，渐渐开始有风从南面带着阳光里的暖暖吹过来。那条上学的路的两边，渐次出现了一丝丝的绿意。我们脱掉了臃肿的厚衣服，不知不觉又都长高了一大截。
有一天上午的一个课间，我正在教室坐着看书，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我一扭头，看到了十三。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我的边上。我看着十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好了。
“在看书啊？”十三先说了话。
“恩，你要看吗？”我说着，把手里的语文课本拿了起来准备放在我和她的中间。
“恩，不用的，我也有的。”十三笑着说。
“哦。那你看你的也行。”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把你的书包打开。”十三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愣了一下——“把你的书包打开。”——耳朵边上响着十三的话。目光又碰到十三的水润的眸子，我才惊的回过神来。我便碰碰绊绊地拉开了我书包上的黑色拉链。
十三从她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信封，飞快地放在了我的书包里，然后扯上了我书包上的拉链。十三正准备说什么，突然电铃响了，大家拥簇着进来，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整节课，我都用力按着我的小书包。十三在我的书包里放的好像不是一个信封，而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我按着我的书包，甚至能感觉到那封信在书包里，像小鸟一样在扑着翅膀乱撞。还好它不会叫出声，不然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实际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开始胡思乱想，想那是怎样的一封信，想着信里都会写着什么。
十三似乎也有点儿不安，她别扭地在凳子上坐着，时不时的想要回头。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上泛着红。
“叮铃——”电铃突然响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的我名字，差点儿应了声。不知道邢老师又说了几句什么，大家才下课了。十三正准备起身向我走过来，却被邢老师叫走了。
外面的校园里，大家玩儿的很乱，你一声喊，我一声嚷，但是所有的声音汇到一块儿好像只是在说：“她给你的什么信？她给你的什么信？”而那封信却安静下来，好像一颗哑掉的铃铛。
门口的光突然暗了一下。我抬头，看着十三朝我走了过来。
“信，是什么意思？”我说。
“单独交给二姐。”十三松了一口气。
“哦。”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语气，心里是什么意思。
“哥哥给的。”十三说。
“十三哥哥真是的，他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二姐？”一句话凭空就传到了我和十三的耳朵里，我俩都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小飞。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边上了——他知道了信的事。
“老师说了，这一节课上自习。大家不要说话。”又上课的时候，十三站在讲台上说。
放学回家。到了家门口，四下没人，我便叫住了二姐。
第三十二章 信
“二姐，这个给你。”我说着，开始扯我的小书包上的拉链。
“什么？”二姐说。
“一封信。”我说。
“什么信？”二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十三哥哥给的。他给了十三，十三又给了我。”我说。
“还有谁知道？”二姐既吃惊又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把声音压的我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到。
“哦，还有小飞。”我说。
“好弟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二姐说着接过信，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她也用一只手按着书包。
“二姐，那不是一只鸟。”我说。
“什么鸟？”二姐怪怪的看着我，“别告诉爸爸妈妈信的事。”二姐又重复了一遍，就拉着我进门。
“那我也要看。”我说。
“你看什么，你认识几个字？又看不懂。”二姐有点儿不知所措。
“妈妈，我回来了！”我开始朝着院子里喊。
“别喊别喊！我看完了给你看，这总行了吧？”二姐慌乱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恩，谢谢二姐。”我说。
“谢个屁，看了不能告诉别人。”二姐红着脸说。
“烂在肚子里，拉到茅房里。”我说。
“你这臭小子！谁要你那样了？”二姐笑着说。
中午吃了饭，二姐把我叫到了她的小屋子里。二姐的屋里有一个很好看的写字台，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很多东西。那封信也在上面放着。
“不能告诉别人。”二姐强调说。
“知道的，知道的。”我说。
二姐这才把那封信递给了我。信已经拆封了，就像二姐说的那样，她看过了才能给我看。
信封里是很精致的粉红色信笺，上面一行一行的写着很清秀的字：
我的信
我摘下一朵迎春花给你
你看来看去
我的心像蜜蜂一样藏在花里
我拿来一株蒲公英给你
你嘴唇一用力
我的信上没有了字迹
我捡起一片落叶给你
你说这是秋天给大地的信
应该变成泥
我把我的信热热地写在雪地
你路过的时候
会不会留意
“写的这都是什么什么啊？”果然像二姐说的那样，我看不懂。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十三哥哥总是说一些好像只有二姐才能听得懂的话。
“怎么样？说了你看不懂的。”二姐好像轻轻松了一口气，“记住你答应二姐的，这件事谁也不能说。是不是二姐的好弟弟？”二姐弯腰问我。
“是的，是的。”二姐最后说的话我听的心满意足，所以没办法拒绝。
（十七）
下午我们几个又见面了。我感觉到十三哥哥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仅仅是看着我，还有我的二姐。我便想到了十三哥哥那几行捉摸不清的文字。好的，既然我看不懂，不如问一问十三哥哥。我心里想。
“十三哥哥，你给我二姐的。。。。。。呜呜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后面封住了嘴巴。我挣脱着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的二姐。
二姐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并没有具体在看着什么。她张着嘴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她的两面粉红的脸颊，让我想起了早上透着露珠看过的一个个粉红色的花瓣。
第三十三章 白马
我的话没有问出来。但是，十三哥哥好像在我开腔的同时，也意识到我要问什么了。他的伸到半空的手，应该也是要拿来堵我的嘴的，只不过被二姐抢先了一步。十三哥哥尴尬的咧着嘴，举着的手顿了一下之后，不自然地往上划了一个弧度，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左左右右的胡乱摆弄了几绺头发之后，十三哥哥的手才像洗脱了嫌疑一样放松地垂了下来。
“二姐，你的脸好红啊。”小飞引着大家去瞅二姐的脸。
二姐听了，心里绷着的弦“嘭”的响了一声，从刚才慌忙堵我嘴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她觉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热气腾腾了，慌忙从我身上抽手去挡她的脸。小飞和小雷好像故意似的，他俩围着二姐打转儿，睁着抢着要看二姐的脸。
十三哥哥不自主的扭动着浑身上下，他显然是想做些什么。十三哥哥的嘴巴张了又闭上，他显然是想说些什么。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小飞和小雷像两只小蜜蜂嗡嗡嗡的发出声音。
“看什么看！”二姐又羞又恼。她憋了一口气，却只撂出这四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当着十三哥哥的面二姐不好发作，而且她打心里面也喜欢这两个淘气的爱添乱的小弟弟。
就在这个时候，十三哥哥抬脚走到了二姐面前。他用平静如流水如星月的目光看着二姐说：“我们走吧。”
她是一条正定在水里的鱼，一动不动，又是一个星月交辉的宁静的夜晚，什么也不说——我想这就是十三哥哥眼睛里面的画面。
余下的我们四个好像是那水里的沙和石头，好像是那夜里的黑颜色。
果然，十三哥哥又说了我们四个听不懂的话。不过，看二姐傻傻站着的样子，这一次她应该也没能搞清楚十三哥哥的话。
十三哥哥只说了四个字：我们走吧。
二姐猛地从那句话引发的联想中走出来，因为十三哥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刚想要张嘴说几句什么，十三哥哥已经发力了。这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一前一后，朝着一个方向。“哒哒哒哒”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立刻让我联想到了一匹白色的马。
“追啊，追啊！”小雷和小( 后来不会飞了 http://www.xlawen.org/kan/3723/ )
接连几天，我又经历了好几次相同的欺骗和疼痛，但是我的咳嗽还是没有好。
“怎么办啊？这怎么都不见好？”母亲问大夫。
“有一个土办法可以试一试。”大夫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被窝里被抱走了。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正喘着气抱着我走在野外的一条小路上。
“妈妈。”我的嗓子很痛，所以只说了这两个字。我搂住了母亲的脖子，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
“别怕，妈妈在的。”母亲笑着轻轻说，然后她用二姐早年的那条旧围巾暖住了我的嘴巴和鼻子。
我睁着无力的眼睛，远处的树在云里雾里一段一段看着很不真切，近处的地上一层白，那是夜里又下的冷霜。
“妈妈，我自己走吧。”我说。母亲的头发就在我的眼前，灰灰的一缕一缕。
“能行？”母亲说。那时候，母亲一把我抱在怀里，总是舍不得再放到地上。
“能的。”我说。
母亲把我放了下来。她细心的整理了我的衣服，拉住我的手向前走。
我们两个朝前走几步路，前面就有几步路从雾里出来，后面就跟着消失几步路。看的清清楚楚的，总是只有那么一段弯弯绕绕。走着走着，我嗅到了微微的辛辣的味道。
“什么味道？”我忍不住说。
“黄蒿草的味道。”母亲有点儿高兴地说。
果然，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秃秃的路两边开始簇簇拥拥的出现那种通体暗黄的干枯的蒿草，好像火一点就会噼噼啪啪着起来的样子。
“你站着别动。”母亲说着，就近弯腰连根拔起了一株黄蒿草，那种辛辣立刻弥漫了周围的雾气。然后，母亲翻着黄蒿草的一簇簇须根好像在找什么。一株没有，她又拔出了另外几株。
找了好几株之后，母亲突然欢喜地说：“有了，有了。”她转身朝我走过来，“张嘴。”母亲说。
我定睛一看，母亲手里捏着一条泛红的小虫。而那条刚从须根上摘下来的小虫，正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母亲的手。
第二十六章 鹅毛
“我不！”我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先生的土方子，吃了咳嗽就好了。张嘴。”母亲解释说。
“我不要！”我说。
母亲好像有点儿生气，她把虫子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玻璃瓶里，转身又去拔别的黄蒿草。没过多久，天大亮了，雾散了，周围都清楚起来，地上的霜也开始化了。母亲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自言自语的说：“霜化了，再捉就没用了。”
母亲来到我面前，取出一条药虫，“张嘴吧。”母亲说。
“不要！”我紧紧地咬着牙关。
母亲的有点儿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她突然张开嘴，把药虫放到嘴里，看着我，嚼了好几下，喉咙一动，咽了。
“张嘴吧。”母亲又取出了一条药虫——当我嚼着那些药虫咽下去的时候，我的喉咙暖暖的很舒服。
我的咳嗽好了，我们几个又能一块儿上学了。小飞和小雷给了我大大的拥抱，很温暖。十三也看着我笑，好像在说：“太好了。”我常常从十三的笑里猜测她要说的是什么，因为她对我笑的总是很多，说话却很少。
雪从天上悠悠飘下来的时候，还是躲开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时候，我和小雷、小飞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十三叠纸飞机。十三已经能叠出很多新型纸飞机了，小飞还一种一种给它们起了名字。
“好像鹅毛。”十三看着漫天的雪说。
“鹅毛是什么？”我问。
“鹅毛就是鹅的毛。”小雷说。
“鹅是什么？”我接着问。
“鹅是一种鸡。”小飞说。
十三笑了。
一直长到很大我也没在我们的村子里见过几次鹅，想来是不适合养。
“一方水土养一方家禽。”二姐说的。
（十四）
十三是学习委员，学习很好，所以十三说像鹅毛，我们就都信了。这话，也操纵了我晚上的梦。
每年见了第一场雪之后，到了晚上我就会作下雪的梦。后来小飞知道了，他说他也作这种梦。问他梦里具体是什么，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没入学之前，小飞就表现出了很惊人的数学和记忆天赋。那会儿，我们一块儿学数数。小飞家的园子里有几颗果树长得很好，开花之后不久就会结果子。于是，我和小飞就站在树下面数果子。数过之后，哪棵树上有多少果子甚至哪条枝上有多少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做梦的时候还记得的，眼睛一睁就都忘了。”小飞总是这么说着，我总是摇头不信的。
我作的是这样的一个梦。梦一开始，雪就开始下了，然后我出现了。我站在雪下的最密最紧的地方，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又好像是本来就在那儿站着等我跳目发现。她不知道是在靠近还是远离，或者站着根本没动。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我听的清清楚楚：“好像鹅毛。”
是十三！我好像突然就知道了，于是那个人果然就是十三了。
十三说着，我开始注意看我周围下着的雪。我没有见过鹅，不知道鹅毛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些白白的飘下 来的东西不是鹅毛又是什么呢？我脱口就倒出一句话：“这鹅毛好像雪。”突然，我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朝十三看过去。果然，十三不见了，好像本来就没有出现在那儿站着一样。
第二十七章 乱了套
早上醒过来，窗子上已经透着亮亮的光了。我赶紧穿衣起来，准备到院子里踩雪。
掀开堂屋的门帘子，一股凉气就簇拥到了我的脸上，止不住让人打了好几个冷颤。我兴高采烈的朝院地上瞅去，心想着昨天下得那么大的雪，地上现在应该堆好厚了吧。可是，定睛一看，灰灰的地上只是泛着湿气，别的什么也没有。
“二姐！二姐！”我喊着。
“干什么？我背书的。”二姐在屋里说。
“昨天没有下雪吗？”我说。
“下了。”二姐说。
“那地上怎么没有雪了？”我说。
“化了。”二姐说。
可是下的那么大？我心想。“二姐，你记错了，没有下。这都是我们的梦了。”我说。二姐没理我，她一句一句的背她的书了，一直等到母亲催促吃饭的时候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妈妈，昨天下雪没有？”我把饭放在嘴边。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先说话，今天当然也是这样。
“下了。快吃饭吧，吃了饭好上学。”母亲说。
“那地上怎么没有雪了？”我张嘴说着，被母亲填进了一口饭菜。
“化了。吃饭吧，吃饭吧，再晚一会儿迟到了。”母亲说。
母亲也做梦了。我心里想。
吃完饭，母亲就立刻把我推到了门外。
走到路上，我又问了小飞和小雷。他们也都说下了，没等我再问下去，他们就远远的前面跑了。我问十三哥哥，他正在和二姐说话：“下了，下了。”他甩出几个字。
小飞、小雷、十三哥哥都做梦了。我敢肯定没下雪。他们现在都还没从梦里醒过来，他们都正在做着昨天下雪的梦。
可是我明明也记得昨天下了雪的，为什么刚才问他们的时候我要坚持说昨天没有下雪！昨天到底下没下雪？我要想破脑袋了。
突然，我想到了十三，没错，去问十三。我回过神来，十三正在我的边上站着，好像在等着我问她。
“十三，昨天下雪了吗？”我问十三。
“没有的。”十三说。
“可是我记得你说的‘好像鹅毛’，你说雪好像鹅毛。”我急急地说。
“我没有说过。”十三说。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我重复了好几遍。
“那是你在做梦了。”十三淡淡地说。
昨天到底有没有雪在下？十三到底说没说过“好像鹅毛”的话？我在那儿站着，腿蹬的僵直：十三、小飞、小雷、二姐、十三哥哥都不见了。
“三儿，三儿——”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我的爷爷。
“魇住了吧！”另一张床上睡着的奶奶说，“又喊又叫的。”
我的手心握着冷汗，腿上木木的使不上力气。缓了好大一会，我才明白过来了。
“我做了一个梦，爷爷。”我说。
“小孩子做的什么梦。”爷爷缓了口气说。
“爷爷，下雪了吗？”我问爷爷。
“下着的，从昨天你下学回来就一直没停的。”爷爷说。
“我要去看。”我说。
“大半夜的，看什么？睡觉，明天看。”爷爷说着把我按到了被窝里。
关了灯，果然夜正黑着。
第二十八章 好雪
第二天窜到院子里，入眼就是满地的雪。急着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着。二姐早就起来了，她穿着她的红色小棉袄，站在院子里笑着不说话。
“二姐，你不背书了？”我说。
“早背好了。”二姐说。
说着母亲就来催促我们吃饭了。母亲把我抱上了灶炕，上面暖烘烘的。我端着饭碗，飞快的往嘴里扒饭。
“你慢点儿吃，噎到了。”母亲说。
上学的路上，还没有人走，蓬松松的雪厚厚的铺着，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我和小飞、小雷便不约而同地跑起来，深深浅浅的脚印留了三排。我们一会儿就都累的喘起粗气来了，小飞弯腰挖起雪来就吃。
“小飞，你又吃雪，回家我告诉娘娘去。”十三说。
“三哥哥也吃了，三哥哥也吃了。”小飞说，“回家我也告诉娘娘去。”小飞学着十三的腔口说。
十三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雪，所以她走得很轻，好像地上这些雪是什么小家伙，会踩疼了它们似的。
二姐和十三哥哥则走的更慢了。
“看球！”小飞突然大喝了一声，一个圆圆的雪团朝这两个人飞去。
十三哥哥眼疾手快，把二姐拉倒了一边，雪球擦着二姐的衣服就过去了。
“好你个臭小子！昨儿还说要拿我当你的亲二姐，今天就拿我当靶子玩儿了！”二姐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她抄起就近的一把雪，圆成团儿团儿，朝小飞甩了过去。用力大了，雪球直接过顶走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这小子要翻了天了，快帮我砸他。”二姐推了十三哥哥一把，十三哥哥不妨，当场就倒在了雪地上。二姐赶紧上去把他扶了起来。
“真是个没用的，课堂上批评起人来那么厉害，现在居然让个姑娘家给推翻到雪堆里了，真是个大笨蛋！”二姐又好气又好笑。
“谁知道你突然来这么一手？劲儿还那么大。”十三哥哥笑着说，“居然敢拿雪球扔我们学习委员，这事不能让它就这么完了。”说着，十三哥哥团起的雪球就在小飞的身上开花了。
“中了，中了！”二姐欢呼起来。
“你们两个以多欺少，三哥哥，小雷班长你们还不快来帮我？”小飞朝我们挥挥手。
于是，雪团立刻就飞来飞去了。十三则一直在一边站着，背对着无穷无尽的白色在甜甜的笑。
雪仗之后，手涨涨的冒着热气。小飞找了极干净的一块儿雪，揉成一个雪馍馍。
“尝尝。”小飞把雪馒头递给了十三。
十三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轻咬了一小口：“啊，好凉！”
“不甜吗？”小飞说。
“有点儿。”十三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学校，下面的校园已经乱成了一团：小班和大班正在打雪仗。下雪了，安全起见，台阶上面的那两道满是红锈的大铁门已经锁上了。二姐和十三哥哥只好绕到外面的另一条路上去了。
我和小雷、小飞趁着手热，也加入我们的队伍。当然，还有十三。
“班长来了，还有学习委员！大班那边完了。”
第二十九章 斩于马下
（十五）
热热闹闹的几场雪和雪仗之后，我们小班的上半个学期的学习就要结束了。有一天临放学的时候，邢老师说了一番话：“同学们，再过一个星期，我们的这半个学期就结束了，大家也就可以放假回家过年了。”于是，同学们都欢呼起来。“但是，”邢老师接着说，“在放假之前，我们有两场考试。这主要是为了考察一下大家这半年的学习情况，所以，这最后的几天大家要做好复习，争取都能拿个好成绩。”说完，邢老师就走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怕什么，不就是考试嘛！”小飞受不了教室里安静又严肃的气氛，他一边说，一边拿着他的小刀在石头砌成的墙上划来划去。铁片和石头摩擦着发出连贯的呲呲声，一道道泛着红光的火线亮了又灭了。
“那你说，‘考试’是什么？”有人说。
“我不知道‘考试’是什么。”小飞说。
“你连‘考试’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说的什么话。”有人说。
“那你说‘考试’是什么？”小飞故意在那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哥哥姐姐说了，就是让我们在教室里谁也不挨谁的坐着。然后，老师给发试卷来答。试卷上都是问题，问你这个字怎么写，那道题怎么算。试卷，试卷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写着这些问题的一张大纸。”有个同学神气地说。
“哦，原来考试就是一张纸啊。一张纸就让你怕成这样了。”小飞说着，收起了他的那个磨得少了一大截的小刀。
“那咱们来比比？看看最后谁考的好。”那个同学接着说。
“看我把你斩落马下。”小飞的爷爷是个三国通，他知道这句话没什么好奇怪的。
“用什么斩我？用你的那半截小刀？”大家也听惯了小飞的这句话，也见怪不怪了。打雪仗的时候，小飞总是手里攥着雪球，冲到对方的阵地上大喊大叫：“看我把你斩落马下，看我把你斩落马下。”结果，他被大班的那帮人按到雪地上翻了好几滚儿，才被放回来。小飞哈哈笑着回来了，后面大班的一帮人也都乐了。
“用我那句话。”小飞很认真的说。
“什么话？”
“看我把你斩落马下！”小飞手一挥，大喝一声。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那个同学背上书包就出教室了：“走着瞧吧。”他怯怯的嘟囔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部分同学的心里都忐忑不安的。跟那种天生就害怕老师的感觉一样，害怕考试好像也是天生的。而小飞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十三和小雷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他们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三哥哥，没什么怕的。你的成绩再差，伯伯也不会打你。我就更不担心了，我有我妈呢，再说我爸打我也不疼。”进考场的时候，小飞拍着胸脯对我说。
“好好考吧，小飞，别大意。”我说。
我们考试那一天，邢老师给大班放了一天假，这样我们就有两个教室来考试了。果然像那个同学说的那样，我们分开在两个教室里坐着，谁也不挨着谁。邢老师还请来了另一个监场的老师。一个小时之后，第一场考试结束了。有个同学说那个老师盯了他整整一场，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都说那个老师正是这样盯着自己。热热闹闹的休息了十几分钟之后，我们结束了另外的一场考试。
等了几天之后，我们四个到学校看了成绩。十三和小雷两门都是一百分，是全班最好的成绩。小飞的数学是一百分，语文成绩平平。那个和他打赌的同学，数学考砸了，语文拿了高分。我拿了两个九十九分。
“我的数学把你的数学斩落马下了。”小飞说。
“我的语文把你的语文斩落马下了。”那个同学按着小飞的套路说。
第三十章 过年和小飞的作业
小飞的数学考了一百分，他的父亲没有打他，把他托在肩上逛了三天大集，好吃的买了几条街。我的二姐考试从来不落后的，她的成绩使学校奖给她了一个崭新的三层超厚文具盒，她把文具盒送给了我。尤其是再开学的时候，小飞发现十三也有一个相同的文具盒——是十三哥哥送给十三的，这更让小飞羡慕不已。于是，他每天放学回家就磨着婶婶给他买那种文具盒。虽然婶婶没给他买，但是小飞到最后还是通过别的方式得到了一个。
阴历十二月份的最后几天，年味儿越来越浓。
先是祭灶神。早早的，父亲已经买好了祭灶糖。当天晚上，天刚擦黑，就能听到稀稀落落放炮祭灶的声音了。晚饭之后，母亲收拾了碗筷，把我和父亲留在了灶房里，他们女人都退到了外面。
父亲就供上了灶糖，然后开始焚香。父亲一边焚香，一边和灶爷灶奶说话。父亲通报了全家的人口，感谢了灶爷灶奶一年保佑家宅兴旺，还希望他们登仙界之后能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事。然后，父亲作揖上香。我在边上看着那灶爷贴，经过一年的油烟的渲染，上面已经一层黑灰了，不过灶爷灶奶在上面仍是精神的笑着。父亲上香之后，点燃了地上的奶奶早早准备好的银纸元宝。
“磕头。”父亲望着轰轰燃着的元宝对我说。我便老老实实地“咚咚咚”磕了头。
然后，父亲上前，拿起供台上的灶糖，在灶爷和灶奶的嘴上来回抹了好几下。灶爷灶奶这就是吃了灶糖了。最后，父亲揭下了灶爷贴，趁着下面燃着的元宝，把贴子也燃了，祭灶就算结束了。
父亲撤掉了供食，我便跟着父亲到了院子里。大人们站着说了几句话之后，我们便分食了灶糖。
“都吃点儿，都吃点儿，尤其是这几个小孩子，吃了身体结实。”祖奶奶虽然没有几颗牙了，但是灶糖在她嘴里还是脆脆的响着就碎了。
二姐不喜吃甜，听了祖奶奶的话之后，也勉强吃了一小截。我则是一手一根，站着吃得很开心。不过两三根之后，也腻的摆手摇头不吃了。
接着几天是扫房子，杀鸡，杀猪，杀羊，磨豆腐。小孩子家爱热闹，听说有杀猪杀羊必要跑着去看的。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围着，中间冒着热气，传出肥猪嚎叫的声音，那地方就必是了。于是定定神，等着猪不叫了，跑过去，看能人们怎么把一头一身硬毛的肥猪摆弄的干干净净，然后开膛破肚一块一块分解开来。最后的一两天，是蒸馒头，贴对联。农村的妇女都是蒸馒头的高手，我的母亲也不例外。
父亲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堆一堆的干柴火，还刷好了大铁锅，上面是两层蒸馍的铁笼子。面早早地也发酵上了。只等到母亲一说话，干柴火就噼噼啪啪的在新搭好的专放大铁锅的架子里着起来了。
父亲看火，母亲就开始在灶房里揉面。面揉好了，很快也就被母亲一手一个圆成了尖头馒头。
“为什么都要做成这个样子的？”我问母亲。
“别说话。”母亲说。看着母亲一脸的严肃，我立刻就明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一个个的好像一堆一堆的粮食。”二姐说。
“你们两个外边玩儿去。”母亲催我们出去。不过，我赖着不走。看母亲揉馒头，真的特别有意思。 我想二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也没动。
小辈们的心里，过年不过就是吃喝玩了。但是，在老辈那里，过年则和另一个词是绑在一块儿的：严肃。好多话不能说，好多事最好也不要做。不过，小孩子总是禁不了的：嘴上没把门的，想到那里手上也通常会跟着做到哪里。
一年的最后一天，是贴对联。父亲负责爬高上低，姐姐们负责分辨对联的上下联，我负责在对联上涂抹糨子。于是，花花碌碌的一会儿就贴了一院子。我和姐姐们的手上也都染上了红和金，年味儿也就在手上面了。
还有些帖子是不能买到的。于是，奶奶裁了红纸，爷爷就打开了墨盒。先是一个个红红的巴掌大小的方块儿纸，爷爷在上面满满地写上了“满”字。
“贴哪儿？贴哪儿？”几个孩子好像一个个心急的小将军，等着坐在正堂的老帅发出军令。
“这个贴那个屋的粮仓上，那个贴这个屋的面罐上。”老帅清楚地布置，小将军们应声便跑着执行去了。
接着，又拿一张稍大点儿的红纸，叠成既定的形状，在上面正正的写了“供奉马王牛王之神位”。写完之后，老帅亲自拿着贴到后院的圈养牲畜的土窑里，以保佑来年六畜兴旺。
晚上安神。熬年。
接下来的第二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不许谁叫谁起床，各各自然醒了才最好。最早起来的总是父亲母亲。母亲忙着准备年茶，父亲开始准备放鞭炮敬神。然后，一个个的就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穿上新衣服起床了。小的少的给老的长的拜年，老的长的给小的少的发红包。
早上吃过年茶之后，各自就又有了各自的忙。老辈们一出门，便能三五成群聚到一块儿，步行到附近的庙里烧香拜拜。一家之主则是要代替全家，提着供食到村里的宗氏祠堂里拜祖先。小的几乎是疯了的，门前路上跑的都是，喊着叫着像是响炮，却还在争着谁手里的炮响的最厉害。
小飞不多时也来找我了。
“三哥哥，感觉好久都没见十三了。”小飞这么说着。
“咱们找她玩儿去吧。”我说。
“好啊好啊。”小飞已经跑出一箭远了。
我也赶紧跟上去。一段路之后，迎面是十三的哥哥。
“你二姐在家没？寒假作业里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她。”十三的哥哥手里卷着的就是他说的寒假作业。
“在家的，她在家写作业的。”我说。
“十三哥哥，十三在家没？”小飞说。
“在家的，你们找她玩儿去吧。”十三的哥哥说。
在我们找到十三的时候，十三的哥哥应该也找到了我的二姐。两个学习委员，都是正端端正正的坐着写作业呢。
“今天还要写作业吗？”我说。
“恩。”十三静静地说。
“今天别写了吧，外面好热闹的，一块儿玩儿去？”小飞说着，就动手收了十三的文具盒。
“那走吧，我写的也差不多了。”十三说着离了座。
走着说着，小飞就让十三给他叠纸飞机。十三好像总是随身就带着叠纸飞机的纸一样，小飞这么说了，十三就拿出一张纸来叠。小飞就站在十三的边上看着她叠。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里，有元宵节，花灯节。小飞不放响炮，不吃元宵，不玩花灯。小飞的眼里只有他飞起的纸飞机。
当空气中烟火的味道散失尽了，年味儿也就跟着淡了。有一天早上，小飞突突地来找我。
“三哥哥，是不是明天就开学了？”小飞问我。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二姐说是。”我说。
“啊？那怎么办？我的作业都还没写的！”小飞说着急急忙忙就跑走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当我们都规规矩矩的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小飞说他的作业都写完了。
“怎么可能？”我问小飞。
“当然不可能的。”小飞说。
“那是怎么回事了？”我说。
“是十三了，我求十三帮我写了一大半。”小飞说着看我半天没反应，又接着说：“不过，也有条件的。十三说，让我开学这一星期之内把寒假作业好好写一遍让她检查才行的。”
“这样啊，那你写吗？”我说。
“不写恐怕不行啊，如果不写她就要把替我写作业的事告诉老师。”小飞苦着脸说。
第三十一章 十三坐在我边上
（十六）
年过去没多久，雪季也跟着过去了，渐渐开始有风从南面带着阳光里的暖暖吹过来。那条上学的路的两边，渐次出现了一丝丝的绿意。我们脱掉了臃肿的厚衣服，不知不觉又都长高了一大截。
有一天上午的一个课间，我正在教室坐着看书，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我一扭头，看到了十三。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我的边上。我看着十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好了。
“在看书啊？”十三先说了话。
“恩，你要看吗？”我说着，把手里的语文课本拿了起来准备放在我和她的中间。
“恩，不用的，我也有的。”十三笑着说。
“哦。那你看你的也行。”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把你的书包打开。”十三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愣了一下——“把你的书包打开。”——耳朵边上响着十三的话。目光又碰到十三的水润的眸子，我才惊的回过神来。我便碰碰绊绊地拉开了我书包上的黑色拉链。
十三从她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信封，飞快地放在了我的书包里，然后扯上了我书包上的拉链。十三正准备说什么，突然电铃响了，大家拥簇着进来，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整节课，我都用力按着我的小书包。十三在我的书包里放的好像不是一个信封，而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我按着我的书包，甚至能感觉到那封信在书包里，像小鸟一样在扑着翅膀乱撞。还好它不会叫出声，不然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实际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开始胡思乱想，想那是怎样的一封信，想着信里都会写着什么。
十三似乎也有点儿不安，她别扭地在凳子上坐着，时不时的想要回头。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上泛着红。
“叮铃——”电铃突然响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的我名字，差点儿应了声。不知道邢老师又说了几句什么，大家才下课了。十三正准备起身向我走过来，却被邢老师叫走了。
外面的校园里，大家玩儿的很乱，你一声喊，我一声嚷，但是所有的声音汇到一块儿好像只是在说：“她给你的什么信？她给你的什么信？”而那封信却安静下来，好像一颗哑掉的铃铛。
门口的光突然暗了一下。我抬头，看着十三朝我走了过来。
“信，是什么意思？”我说。
“单独交给二姐。”十三松了一口气。
“哦。”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语气，心里是什么意思。
“哥哥给的。”十三说。
“十三哥哥真是的，他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二姐？”一句话凭空就传到了我和十三的耳朵里，我俩都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小飞。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边上了——他知道了信的事。
“老师说了，这一节课上自习。大家不要说话。”又上课的时候，十三站在讲台上说。
放学回家。到了家门口，四下没人，我便叫住了二姐。
第三十二章 信
“二姐，这个给你。”我说着，开始扯我的小书包上的拉链。
“什么？”二姐说。
“一封信。”我说。
“什么信？”二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十三哥哥给的。他给了十三，十三又给了我。”我说。
“还有谁知道？”二姐既吃惊又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把声音压的我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到。
“哦，还有小飞。”我说。
“好弟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二姐说着接过信，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她也用一只手按着书包。
“二姐，那不是一只鸟。”我说。
“什么鸟？”二姐怪怪的看着我，“别告诉爸爸妈妈信的事。”二姐又重复了一遍，就拉着我进门。
“那我也要看。”我说。
“你看什么，你认识几个字？又看不懂。”二姐有点儿不知所措。
“妈妈，我回来了！”我开始朝着院子里喊。
“别喊别喊！我看完了给你看，这总行了吧？”二姐慌乱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恩，谢谢二姐。”我说。
“谢个屁，看了不能告诉别人。”二姐红着脸说。
“烂在肚子里，拉到茅房里。”我说。
“你这臭小子！谁要你那样了？”二姐笑着说。
中午吃了饭，二姐把我叫到了她的小屋子里。二姐的屋里有一个很好看的写字台，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很多东西。那封信也在上面放着。
“不能告诉别人。”二姐强调说。
“知道的，知道的。”我说。
二姐这才把那封信递给了我。信已经拆封了，就像二姐说的那样，她看过了才能给我看。
信封里是很精致的粉红色信笺，上面一行一行的写着很清秀的字：
我的信
我摘下一朵迎春花给你
你看来看去
我的心像蜜蜂一样藏在花里
我拿来一株蒲公英给你
你嘴唇一用力
我的信上没有了字迹
我捡起一片落叶给你
你说这是秋天给大地的信
应该变成泥
我把我的信热热地写在雪地
你路过的时候
会不会留意
“写的这都是什么什么啊？”果然像二姐说的那样，我看不懂。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十三哥哥总是说一些好像只有二姐才能听得懂的话。
“怎么样？说了你看不懂的。”二姐好像轻轻松了一口气，“记住你答应二姐的，这件事谁也不能说。是不是二姐的好弟弟？”二姐弯腰问我。
“是的，是的。”二姐最后说的话我听的心满意足，所以没办法拒绝。
（十七）
下午我们几个又见面了。我感觉到十三哥哥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仅仅是看着我，还有我的二姐。我便想到了十三哥哥那几行捉摸不清的文字。好的，既然我看不懂，不如问一问十三哥哥。我心里想。
“十三哥哥，你给我二姐的。。。。。。呜呜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后面封住了嘴巴。我挣脱着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的二姐。
二姐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并没有具体在看着什么。她张着嘴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她的两面粉红的脸颊，让我想起了早上透着露珠看过的一个个粉红色的花瓣。
第三十三章 白马
我的话没有问出来。但是，十三哥哥好像在我开腔的同时，也意识到我要问什么了。他的伸到半空的手，应该也是要拿来堵我的嘴的，只不过被二姐抢先了一步。十三哥哥尴尬的咧着嘴，举着的手顿了一下之后，不自然地往上划了一个弧度，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左左右右的胡乱摆弄了几绺头发之后，十三哥哥的手才像洗脱了嫌疑一样放松地垂了下来。
“二姐，你的脸好红啊。”小飞引着大家去瞅二姐的脸。
二姐听了，心里绷着的弦“嘭”的响了一声，从刚才慌忙堵我嘴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她觉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热气腾腾了，慌忙从我身上抽手去挡她的脸。小飞和小雷好像故意似的，他俩围着二姐打转儿，睁着抢着要看二姐的脸。
十三哥哥不自主的扭动着浑身上下，他显然是想做些什么。十三哥哥的嘴巴张了又闭上，他显然是想说些什么。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小飞和小雷像两只小蜜蜂嗡嗡嗡的发出声音。
“看什么看！”二姐又羞又恼。她憋了一口气，却只撂出这四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当着十三哥哥的面二姐不好发作，而且她打心里面也喜欢这两个淘气的爱添乱的小弟弟。
就在这个时候，十三哥哥抬脚走到了二姐面前。他用平静如流水如星月的目光看着二姐说：“我们走吧。”
她是一条正定在水里的鱼，一动不动，又是一个星月交辉的宁静的夜晚，什么也不说——我想这就是十三哥哥眼睛里面的画面。
余下的我们四个好像是那水里的沙和石头，好像是那夜里的黑颜色。
果然，十三哥哥又说了我们四个听不懂的话。不过，看二姐傻傻站着的样子，这一次她应该也没能搞清楚十三哥哥的话。
十三哥哥只说了四个字：我们走吧。
二姐猛地从那句话引发的联想中走出来，因为十三哥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刚想要张嘴说几句什么，十三哥哥已经发力了。这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一前一后，朝着一个方向。“哒哒哒哒”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立刻让我联想到了一匹白色的马。
“追啊，追啊！”小雷和小( 后来不会飞了 http://www.xlawen.org/kan/37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