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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应该回去。”我说。
“我让你说！”小飞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母亲——”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嘴里的话说的也不利索了。
“我知道。那又怎样？我没让她走，她怎么能走？她爸爸来了怎么样？凭什么？为什么？那是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敢跟他争十三？那是我们的十三。为什么不把他打走？他不就是看上去比你高，看上去比你有力气？他在我的心里不过就是个胆小鬼，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养的胆小鬼。你这个没用的书呆子，那双手就知道捏着铅笔画来画去。还有这些书，读这些书有什么用？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告诉你怎么把十三留下来了吗？”小飞把我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他折断了我的笔，有几本书被他的脚踩着用手撕成了两半。
“你怎么不明白？”我嘴里一阵腥甜。
“明白什么？我不想明白。你明白了你就让十三走，我不要明白。我再也看不到十三叠纸飞机了。你这个家伙，十三居然会说你是她最亲的人。我今天，现在，教教你怎么用这双拳头，怎么用这双拳头去保护最亲的人。”他说着又给了我一拳头。
“她就是这样的十三，所以她肯定会回去。还有，她的纸飞机，是那个女人教的。”
第五十四章 如果她没走
小飞的拳头放了下来。
“十三还让我告诉你，她会永远记得你的。”
“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小飞反复地说着，“她说这话是不会再回来了吗？”
“她——”我愣住了。
小飞跑走了。
“小飞，你哪里去？”我追了上去。
我追着小飞，到了他们家的果园。小飞正在其中的一颗树下面站着——我看到了他给十三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那些正开着花的果树上，小飞放上了满满的纸飞机——这又是一个果树开花的季节。
“本来再扮上几棵树就大功告成了，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放上纸飞机的树也用不上了。”小飞说。
“这是怎么想到的？”我想十三也会这么问。
“这是我的一个梦。”小飞说着，晃动树干，纸飞机从树上一个接着一个滑了下来，谁和谁的弧线都不一样。“这些都是十三给我叠的。从第一个到现在，六年了。如果她没走——”小飞把那些纸飞机都收到了一个编织袋里。
“我来帮你吧。”我弯腰去捡。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小弟一只手撑着那个编织袋，另一只手去捡散了一地的纸飞机。
那些纸飞机大小不一，新旧各异。而且每个飞机上，都标着一串数字。
“那些数字是？”
“哦，那是我给它们起的名字，也是十三叠它们的日子。”小飞说着，拿起了一架。果然，年月日齐全。
小飞收拾了好长时间，终于捡完了所有的纸飞机。他的那个编织袋装得满满的。要知道，那些纸飞机都是被小飞收了翅膀之后才放进去的。
天已经擦黑了。
“走吧，回家吧。”我说。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三哥，你也来吧。”小飞说。
我们两个来到了那口枯井边上。
小飞打开了编织袋，随后，那些纸飞机一个接着一个朝井里坠去。等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小飞笑了。
“真巧了，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个。”我听到了小飞的笑声。天已经黑透了，很难看清楚上面的日期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然后，小飞点燃了那个纸飞机。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他的脸。接着，他松了手。
很明显，他想用这个燃着的纸飞机去点燃井里所有剩下的纸飞机。但是，纸飞机上的火跳动着熄灭了。
小飞立刻又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他点着了那个编织袋。
“本来想着能用这些纸飞机把这口井填满呢，没想到还差那么多。”小飞看着井底的火光说。他又往井里扔了一个东西。
“嘭！”井底传上来轻微的爆炸的声音。
“你扔了什么？”
“玻璃瓶。”
（二十四）
醒过来的时候，眼睛看到了那半张肿起来的脸。
“昨天回来那么晚，饭也没说要吃。现在醒了，坐到那儿又跟木头似的。” 母亲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说。
“怎么呢？坐到这儿就像木头了吗？非要不像木头才行吗？”我说着甩了甩沉沉的脑袋，耳朵里嗡嗡地响起来。
“你这都说的什么啊，我是听不懂了。”母亲笑着，“你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哎，你那边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第五十五章 岔路口
“小飞打的。”我摸了摸那半脸，上面的感觉有点儿迟钝。
“小飞？怎么会？我不信。”母亲继续切她的菜。
“妈，十三走了，你知道吧？”我说。
“恩，那样的一个好姑娘了。好了，洗脸吧，马上吃饭了。”厨房里传来了咣咣当当炒菜的声音。
“妈，今天我不想去学校了。”
“哎？怎么了？还没听你说过这话呢。”话音没落，她已经坐在我的边上了。
“也没啥。就是不想去了。我二姐这个星期天回来吗？”
二姐已经高中三年级了，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村里人都说很有希望上大学。但是，父母的希望和心思都放到了我这里。所以，有关二姐上大学的话题，我的父母只是淡淡的笑着听着。如果到了非说一句话不可的程度，他们会说：“看吧，再看看吧。”
“有那么多好苗子，可惜长在这山沟里了。”这是一个要调回城里的退休的老教师说的。
“哎呀，我的菜，糊了。”鼻子下面萦绕着又刺又苦的味道，“不是让你洗脸吗？快点儿，吃了饭赶紧上学去。”
天不是很好，一大早就阴阴郁郁的，让人提不起精神。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
我知道十三已经不会再从那条路的远处笑着走过来了，但是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我不想往远处看，所以低着头，那样确实轻松了不少。
一个纸飞机落在了我面前的地上——那是十三很喜欢的一种叠法。
“哥哥，你是等十三姐姐的哥哥吗？”小姑娘的声音很甜。
“是啊。我们说好了的，每天在这儿碰面。”我说。
“可妈妈说，十三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小姑娘说着，捡起了飞机。
“那我今天等不到他了是吗？”我问。
“那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哦，对了，我爸爸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我好想他呢。纸飞机啊纸飞机，你能飞那么远就好了。”小姑娘说。
“这个纸飞机是十三姐姐给你叠的吗？”
“是啊，昨天上午给我的。哥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姑娘的眼睛很大，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十三。她那时也很聪明，总也能问出这种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想想才能回答你的。”我还想安慰她，但是她已经追着纸飞机跑了。
如果十三没走，那么现在，这个地方应该还会站着一个又说又笑的人——小飞。但是十三走了，这个路口会像其它的普普通通的路口一样安静下来。小飞会像十三叠过的一种纸飞机那样，划着笔直的线从这个路口飞过。如果他在这个路口停下，那么他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停下。
他会一个人停下。
小飞早早地就在教室里坐下了。接下来一上午都空空地，好像十三的空空的座位。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开了一个小班会。他宣布了有关十三的消息，然后，把另一个女生安排到了十三的位置。时不时的有人朝那个位置看，她别扭的坐了二十分钟之后，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下午的一个课间，当小磊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抽烟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群人的脚步声。他刚想跑，已经被人从背后抓住了衣领子。
“你躲到这儿来了！”
小磊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六年级的那帮人。
“转过来！”
小磊吓得抖了一下，抓他领子的人松了手。他规规矩矩地转了身。
“你在这儿猫着干嘛？交代你的事都办了吗？”领头的说。
小磊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嘴里存着白烟。
“哑巴是吧？把嘴里的东西给我咽了。”
小磊被呛得咳嗽起来。
“让你给我们弄烟，你倒在这儿消遣起来了。拿来！”
小磊缩着肩膀，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软纸盒。
“怎么只有半盒？你吃了那半盒？”他们一个个的把烟叼在了嘴里。
“只有半盒，我刚才就抽了一颗。”小磊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还敢说话？让你说话了吗？”领头的话一说完，他们其中的一个就给了小磊几拳。
“今天饶了你。这倒是个好地方，以后每星期就在这儿交东西。”
小磊松了一口气。但是，那一群人没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第五十六章 小飞说
“哎，兄弟，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一下。你得给我办到了。”领头的笑着说。
“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吗？还有几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们可是都靠你了。”领头的把白烟吐 到了小磊的脸上。
“靠我？我能做什么？”小磊的黑眼圈动了动。
“你不是有个爷爷吗？”
“你让我找他要？”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找他要的出来吗？找他要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吗？”
“那我怎么办？”
领头的把抽到一半的烟在小磊的眼前晃了晃。
“偷？”小磊说。
“哎，你们看这小子，多聪明啊。”站在一块儿那几个人都是一边笑一边吐烟圈。
“我？”小磊有点儿犹豫。
“怎么？不会偷？你是说你不会偷是吗？”
“可是——”小磊看着那个领头的。
“可是什么？你是让我求你吗？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求你了，给我们弄一份样卷吧。”
“那——我该——怎么做？”那个领头的一下一下拍着小磊的后脖梗子，小磊的话说不整齐了。
“你爷爷有一串钥匙。”他说。
临走的时候，他们又留了一句话：“对了，五年级的样卷给弄一张语文的。”
第二天，当有人告诉小飞，小磊又被人打的时候，小飞说了一句话：“我以前是有过一个叫小雷的兄弟，现在没有了。还有，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叫小lei的人做兄弟了。l——ei——lei！”
接着的学校里的时间，只有一件事值得说——班主任没有再往十三的位置上安排人了。
“啊，哥哥，是你啊。你又放学了吗？”小姑娘迎面跑了上去。
“恩，是我。”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今天又来找十三姐姐吗？她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了。”小姑娘说。
“你的纸飞机呢？”他看着她的手。
“玩儿了好长时间，已经飞不起来了。”小姑娘渴望再有一个。
“我这儿有一个，也是十三叠的。给你吧。”他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纸飞机。
“太好了！果然和十三姐姐给我的那个很像。对了，哥哥，我的那个问题你想好了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姑娘把纸飞机小心地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之所以有那么多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为了告诉我们，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对我们是多么重要。有一个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不在我们身边，就会有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对这么小的姑娘说教，他不习惯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话有点儿绕，小姑娘好像没听懂的样子。
“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她大胆似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你觉得明天我不会来了吗？”他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哥哥去上学的时候也经常在这儿站着。今天中午他说以后不会了。”小姑娘说。
“恩，明天放学我也就直接回家了。”小飞说。
期中考试之后，小飞得了全班第二名。发成绩单的那天，他的父母又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在他们进去之前，小磊和他的爷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随后，又有几个六年级的家长被陆陆续续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的校长室，是学校里声音最大的地方。里面的很多人都只顾自己大声说话，好像听不到看不到别人也在说话似的。所以，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能，也包括他们自己。他们一味的嚷啊叫啊，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嗓门足够啊。
“没想到这样你都还能是第一名。”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校长室溜了出来。他说完就坐在我的边上吹起了口哨。
“恩？什么意思？”我看着他说。
“没什么，就觉得你真是个天生的书呆子。”小飞的眼睛里很复杂，但是我看懂了。
“怎么？羡慕了？”我说。
“我最讨厌书呆子。”小飞没有说谎说，“但是，你例外。”他说着，顺走了我手里的书。打开之后，他把它盖到了我的脑袋上。
我把它取了下来。
我继续看书，小飞悄悄地走开了。没有了十三，我和小飞之间的话好像少了很多。
第五十七章 秋天话很少
（二十五）
这样的秋天，院子里总会有很多落叶。二姐捡起一片，夹在了我的书里。
二姐说，我的书里有一篇文章，讲的就是秋天。二姐记性很好。那是一篇讲秋天的文章，但是不讲落叶，讲的是金黄的穗子。讲的是秋天的天很高很远。
落叶，穗子，很高很远的天——秋天的事远比其他的季节复杂的多。
二姐高考失利了。父亲从很远的学校扛回了二姐的书，那是整整一麻袋的书，竖起来和我差不多高。
十三哥哥升了大学。临走之前，他又来我家了一次，当然是为了找我的二姐。二姐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不见他。最后，由我追到了岔路口，传给十三哥哥一个信封。至于信的内容，我发誓没有看到。
十三哥哥在我面前拆开了信封，看了信之后他静默了很长时间。
我突然发现那个岔路口拥拥挤挤的长着黄草，当时我们好几个人拥拥挤挤的在这儿站着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些。
“要不要带什么话？”我没有叫他十三哥哥。我已经不知不觉过了那个叫别人十三哥哥的年纪了。小飞，他也不再叫我三哥哥了。
“三儿，你回去吧。”他说。
这两个人，我想应该就这么岔开了。
有一种声音，在我们那儿总能听到——“收破烂。”——村子很小，所以像这种吆喝的声音会显得特别大。“咚咚咚，咚咚咚。”紧接着响起来的拨浪鼓的声音总会有小孩儿跑着去追。
“来帮我。”二姐笑着看着我。
二姐和我把整包书拖到门外面。整袋的书被二姐当破烂卖掉了。
看着木架子车拉走了二姐的书，我好像突然听到了“汪汪”的叫声，回头却不见家门口的那只老黄狗了。
那是一个不太好的上午，吃过饭之后，爷爷对我说：“走吧，跟我地里去。”我便和爷爷拉着我们的家的架子车出门了。
路上，到处都是秋的眼睛和耳朵。我很不高兴，一路上耷拉着脑袋，几乎不说什么话。爷爷也不说话。
秋天还是少说点儿话好。
不知道到了谁家的地头，爷爷停了下来。“就那边吧，那边挺好。”爷爷指着远处说。远处，是一个视角很好的土崖头。
田里很硬，庄稼很浅，木架子车的轮子在上面吱吱扭扭的转着。
崖头上风呼呼的吹着，让人清楚的感觉到秋天并不比冬天暖和多少。
“秋天和冬天是孪生的，一个是哥哥，另一个也是哥哥。”有一个怕冷的人这样告诉我。但是那时候，我习惯性的冲他摇头了。所以，现在我记不清楚他是谁了。
“恩，就这儿了。”爷爷拿下架子车上的镢头，朝手上吐了吐沫之后，抡起来在硬硬的地上刨坑，“嗖嗖”的声音和秋风刮过干树枝是一样的。
坑准备好了。
“三儿，你把它抱过来吧。”爷爷对我说。
我走到架子车边上，看到了躺着的不动的老黄狗。我把它抱了起来，没费多少力气。
老黄狗安静地躺在了不大的土坑里，爷爷把准备好的一副碗筷也规矩地放在了土坑里：“也算是一口人了。”
拉着车子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老黄狗的俊朗的叫声。我知道老黄狗死掉了，那只是我的耳朵在模仿小飞送给小雷的海螺壳里的呼呼的风声。
升六年级了，我背着书包，我知道二姐正从后面看着我，所以我没有回头。不过，不久之后，二姐又出现在了学校里。她成了学校里的一个小老师。
小飞说，他没有怂恿别人从小磊那儿得到考试的样卷。
“写检查去吧。”校长笑着说。
“怎么写？”我问小飞。
“编。”他说，“我爸说他不管我了。”
“第几次写检查了？”我问小飞。
“不知道。哎，抽空你也应该写一次。”
“为什么？”
“写了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无聊的班长
（第二十六）
时间一年，好像我眨了一下眼皮。
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天，小飞踹掉了台阶上面的大铁门。
当大铁门咣咣当当顺着台阶滑到下面的时候，校长突然出现了。这几年，校长好像总能立刻在小飞的背后出现。然后，他会用一只手按住小飞的脖子，一只手指着面前的状况，开始说话。
“为什么？想干嘛？”校长通常会这样问。
“不为什么，也不想干嘛。”小飞通常要这样答。
但是，这一次校长两手背在后面，语重心长地说：“小学毕业了，快回家吧。”然后我看到他眼睛闪着晶莹的光，嘴上笑着。那表情真的很复杂，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小飞心里告诉自己不回头的。但是，走到学校门口，他的脚尖转了一百八十度。他的眼睛把那几十个又旧又低的台阶一个一个扫了一遍，上面发生过的事一件一件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因为我也这样做了，所以我知道他回头的时候有没有在想。
夏天里的暑假，好像两个夏天，长得让人受不了。所以，当小飞给我送来刚从自家的园子里偷来的果子时，我一口吃进了半个。
“自家的果子，你为什么总是用‘偷’？”我满嘴涩涩地问小飞。
“这样吃起来似乎更甜。”小飞津津有味。
“不懂。哎，升初中了，什么打算？又要大闹三年？”我问他。
“你呢？什么打算？又去做那无聊的班长？”小飞舔了舔留在手上的果津。
“是挺无聊的，所以我也不当了。”我看着小飞，但我知道他不会再说话了。
果然像我说的那样，升入初中之后，小飞又闹了三年；果然又像他说的那样，我又去做那无聊的班长了。
镇里的初中和二姐描述的一样，所以，我没觉得有多少新意。因为学生多了，所以分出好多个班：我和小飞开始各顾各自了。
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大家互相介绍和推选班委。所以我又想起小班的第一堂课，想起十三，想起那十三只小鸡。但是后来二姐确切的纠正说，那只母鸡带回的小鸡并不是十三只。是的，是我把那七八只小鸡硬生生数成了十三只，然后骗了好多人和那只母鸡。
大家好像不太喜欢自我介绍，所以过程也就那样了。推选班委的时候，冷场了，没人自荐，于是班主任说他钦点好了。所以，大家都低下了头。
“你来当吧。” 班主任指着我说。
“我？”我站起来是为了让老师给一个理由。
“因为你的眼睛。我以前的班长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所以你就答应了？”在寝室吃饭的时候，我撞到了小飞。小飞说。
“是啊。班主任说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几个月之后我发现，我果然不能再当班长了。我和同学们的矛盾愈演愈烈，以至于班里有几个爱捣蛋的居然在我星期天回家的时候，从半道上跳出来要和我打架。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平常不遵守纪律，我又经常在老师那里打他们的小报告。
所以，我再不打小报告了。有一次，那几个劫道的晚上在寝室里喝酒，第二天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说我知情不报，所以罚我们几个一块儿写检查。像小飞说的那样，我真该写写这东西了。
第五十九章 深夜
当我们几个趴在外面写检查的时候，正对着教室的一间宿舍冒起了黑烟。我们几个都吆喝起来。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老师们很快就发现了失火的原因。原来是一个烟头。然后，很快就抓到了抽烟的坏孩子——小飞。但是，小飞自称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也不坏。写检查，叫家长，小飞轻车熟路。之后，我得知小飞凭借抽烟不留味的秘技结交了很多同道。
一起写了检查之后，我居然起死回生了。我在班里受到了空前的拥戴，班里的关系渐渐和谐起来。所以，我又连任了三年班长。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看似很复杂的事几句我也就说清楚了，而以前的七八岁小孩子的简单事尽管已花了大量的笔墨，我还是觉得好像差掉了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我是简单，而什么时候的三儿和他周围的事又是复杂的了。想着想着便很难睡下了。
有一天晚上，熬至夜半，内急。便叫醒了边上的同学一起去厕所。那时候，不管在哪个学校总会有那种说法：这个学校是建在一个大的坟圈子上的。于是，脑子里便开始怪力乱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厕所总还建在离寝室很远的地方，这就又为那种说法增添了不少阴森和恐怖的气氛。所以，半夜起来上厕所，又在漆黑里，都会很害怕。如果再有呼呼的风吹着，那肯定要一边跑一边吓得大喊大叫了。
我们两个男子汉挤在一块儿瑟瑟的走着。而且，清醒的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左右看了为好。
临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听到围墙那边的声音。
“站住，你们两个。”隔着高墙后砖，我俩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假装没听到，我俩继续往厕所门口走。
“让你们两个站住，没听到吗？”那短粗的声音又来了。
停下来，扭着脖子四下看看，我俩继续往厕所门口走。
“吱——”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传到了我俩的耳朵里。“咣当当”好像一个大石头被推翻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只手分别按住了我俩：“你们两个，快走。”
我俩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听到这话，立刻就脚底抹油了。然后，背后开始小声骂起来。
“你给我钻回来，让你要钱的，你怎么给放跑了——”不知道谁给谁了一拳，接着一群人开始在墙外面拳打脚踢起来。
第二天，厕所门口聚集了好几个老师还有学校的工作人员。原来，昨天晚上有一帮人挪开了学校围墙根上排水孔的大石头，然后钻进来勒索了好几个上厕所的同学。
小飞看着那个洞，笑着说：“大白天直接伸手要不就好了，干嘛晚上搬石头拆墙搞得动静这么大。”说了这话，引得好多人又来看他。
“小飞，那帮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校长从小飞的背后突然出现了。
“不是说了吗？我才不干那蠢事。”小飞说。
“不是就好。把你的父母叫来吧，你这两天干的好事也该跟他们说说了。”
“是啊是啊，该说说了。”小飞说。
第六十章 一个梦
（第二十七）
我总觉得十三会再回来。我想小飞也这么觉得。我总在想象当十三又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小飞会是什么样子。
我闭着眼睛去想的时候，初二就过去。所以，那段时间的样子，我几乎是不可能看不清楚的了。
初三，我和小飞又在一个班了。小飞本来已打算退学的，但是看了分班名册之后，决定陪我上完初中。我高兴之余，又觉得好像是某个结局正在向我走来，那种十三会突然又出现的心思也更加强烈，“小雷”这个名字和一张孩子的脸竟也从最深的地方开始浮出来。如果这些如我所想都真实出现的话，这结局又和那个开始怎么区别呢？
那是个和别的日子几乎不差多少的日子，树依旧绿着，阳光还是那种黄，草坪上各色的花正常的开着。还是那个爱说话的在大声说话，还是那个爱笑的在大声笑。学校的建筑物还是那么几层，上面贴着的白瓷片还是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大家好，我叫十三。”她站在老师的边上说。
看着十三，我好像又置身于那个明亮的石窑洞里，听到了青色的石头上反弹的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小飞呢？他作梦似的大喊着十三醒过来。小雷呢？我看遍了所有的同学也没找到那双邢老师所说的眼睛。
但是，当我的目光扫向旁边窗户上的有色玻璃时，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你来当班长吧。”
“去吧十三，坐到班长边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立即向我们这个学校的最好的班长求助，他会帮你的，哦，你们还不认识吧？班长，向新同学介绍一下你自己吧。”班主任说。
“你好，我叫三儿。”我站起来说。
“三儿？这是小名吧？”班主任说。
“你好，我叫小飞。”小飞站起来说。
班主任的眼睛里，从左向右依次坐着我、十三、小飞。
我和小飞之间的空位，从初三一开始就留着。注定要有一个十三坐着。现在，十三正坐在那儿。
我们三个这样坐着，我想小飞一定要想到纸飞机：他应该会把我和他自己看成两只纸飞机的翅膀。
我看着十三笑。
小飞看着十三笑。
十三看着三儿和小飞笑。
关于十三的一切，我和小飞都一句未问。关于我和小飞的这些年，十三也一句都不问。
初三的最后一天，十三说：“明天我要走了。”我和小飞看着十三笑了。
十三送给小飞一个纸飞机，小飞把它在十三的面前放飞了。
“给我一本你的书。”十三对我说。“你是个书呆子，送你一个纸飞机作书签吧。”
当我又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发现了纸飞机书签上面的字：
她踩着地上的花瓣走过
树上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整树整树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像第一见到的雪花和你一样自由自在
十三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我送给她了一本折纸，在第十三张纸上，我写了我的一个梦。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她踩着地上的花瓣走过
树上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整树整树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像第一见到的雪花和你一样自由自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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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回去。”我说。
“我让你说！”小飞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母亲——”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嘴里的话说的也不利索了。
“我知道。那又怎样？我没让她走，她怎么能走？她爸爸来了怎么样？凭什么？为什么？那是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敢跟他争十三？那是我们的十三。为什么不把他打走？他不就是看上去比你高，看上去比你有力气？他在我的心里不过就是个胆小鬼，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养的胆小鬼。你这个没用的书呆子，那双手就知道捏着铅笔画来画去。还有这些书，读这些书有什么用？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告诉你怎么把十三留下来了吗？”小飞把我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他折断了我的笔，有几本书被他的脚踩着用手撕成了两半。
“你怎么不明白？”我嘴里一阵腥甜。
“明白什么？我不想明白。你明白了你就让十三走，我不要明白。我再也看不到十三叠纸飞机了。你这个家伙，十三居然会说你是她最亲的人。我今天，现在，教教你怎么用这双拳头，怎么用这双拳头去保护最亲的人。”他说着又给了我一拳头。
“她就是这样的十三，所以她肯定会回去。还有，她的纸飞机，是那个女人教的。”
第五十四章 如果她没走
小飞的拳头放了下来。
“十三还让我告诉你，她会永远记得你的。”
“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小飞反复地说着，“她说这话是不会再回来了吗？”
“她——”我愣住了。
小飞跑走了。
“小飞，你哪里去？”我追了上去。
我追着小飞，到了他们家的果园。小飞正在其中的一颗树下面站着——我看到了他给十三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那些正开着花的果树上，小飞放上了满满的纸飞机——这又是一个果树开花的季节。
“本来再扮上几棵树就大功告成了，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放上纸飞机的树也用不上了。”小飞说。
“这是怎么想到的？”我想十三也会这么问。
“这是我的一个梦。”小飞说着，晃动树干，纸飞机从树上一个接着一个滑了下来，谁和谁的弧线都不一样。“这些都是十三给我叠的。从第一个到现在，六年了。如果她没走——”小飞把那些纸飞机都收到了一个编织袋里。
“我来帮你吧。”我弯腰去捡。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小弟一只手撑着那个编织袋，另一只手去捡散了一地的纸飞机。
那些纸飞机大小不一，新旧各异。而且每个飞机上，都标着一串数字。
“那些数字是？”
“哦，那是我给它们起的名字，也是十三叠它们的日子。”小飞说着，拿起了一架。果然，年月日齐全。
小飞收拾了好长时间，终于捡完了所有的纸飞机。他的那个编织袋装得满满的。要知道，那些纸飞机都是被小飞收了翅膀之后才放进去的。
天已经擦黑了。
“走吧，回家吧。”我说。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三哥，你也来吧。”小飞说。
我们两个来到了那口枯井边上。
小飞打开了编织袋，随后，那些纸飞机一个接着一个朝井里坠去。等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小飞笑了。
“真巧了，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个。”我听到了小飞的笑声。天已经黑透了，很难看清楚上面的日期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然后，小飞点燃了那个纸飞机。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他的脸。接着，他松了手。
很明显，他想用这个燃着的纸飞机去点燃井里所有剩下的纸飞机。但是，纸飞机上的火跳动着熄灭了。
小飞立刻又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他点着了那个编织袋。
“本来想着能用这些纸飞机把这口井填满呢，没想到还差那么多。”小飞看着井底的火光说。他又往井里扔了一个东西。
“嘭！”井底传上来轻微的爆炸的声音。
“你扔了什么？”
“玻璃瓶。”
（二十四）
醒过来的时候，眼睛看到了那半张肿起来的脸。
“昨天回来那么晚，饭也没说要吃。现在醒了，坐到那儿又跟木头似的。” 母亲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说。
“怎么呢？坐到这儿就像木头了吗？非要不像木头才行吗？”我说着甩了甩沉沉的脑袋，耳朵里嗡嗡地响起来。
“你这都说的什么啊，我是听不懂了。”母亲笑着，“你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哎，你那边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第五十五章 岔路口
“小飞打的。”我摸了摸那半脸，上面的感觉有点儿迟钝。
“小飞？怎么会？我不信。”母亲继续切她的菜。
“妈，十三走了，你知道吧？”我说。
“恩，那样的一个好姑娘了。好了，洗脸吧，马上吃饭了。”厨房里传来了咣咣当当炒菜的声音。
“妈，今天我不想去学校了。”
“哎？怎么了？还没听你说过这话呢。”话音没落，她已经坐在我的边上了。
“也没啥。就是不想去了。我二姐这个星期天回来吗？”
二姐已经高中三年级了，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村里人都说很有希望上大学。但是，父母的希望和心思都放到了我这里。所以，有关二姐上大学的话题，我的父母只是淡淡的笑着听着。如果到了非说一句话不可的程度，他们会说：“看吧，再看看吧。”
“有那么多好苗子，可惜长在这山沟里了。”这是一个要调回城里的退休的老教师说的。
“哎呀，我的菜，糊了。”鼻子下面萦绕着又刺又苦的味道，“不是让你洗脸吗？快点儿，吃了饭赶紧上学去。”
天不是很好，一大早就阴阴郁郁的，让人提不起精神。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
我知道十三已经不会再从那条路的远处笑着走过来了，但是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我不想往远处看，所以低着头，那样确实轻松了不少。
一个纸飞机落在了我面前的地上——那是十三很喜欢的一种叠法。
“哥哥，你是等十三姐姐的哥哥吗？”小姑娘的声音很甜。
“是啊。我们说好了的，每天在这儿碰面。”我说。
“可妈妈说，十三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小姑娘说着，捡起了飞机。
“那我今天等不到他了是吗？”我问。
“那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哦，对了，我爸爸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我好想他呢。纸飞机啊纸飞机，你能飞那么远就好了。”小姑娘说。
“这个纸飞机是十三姐姐给你叠的吗？”
“是啊，昨天上午给我的。哥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姑娘的眼睛很大，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十三。她那时也很聪明，总也能问出这种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想想才能回答你的。”我还想安慰她，但是她已经追着纸飞机跑了。
如果十三没走，那么现在，这个地方应该还会站着一个又说又笑的人——小飞。但是十三走了，这个路口会像其它的普普通通的路口一样安静下来。小飞会像十三叠过的一种纸飞机那样，划着笔直的线从这个路口飞过。如果他在这个路口停下，那么他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停下。
他会一个人停下。
小飞早早地就在教室里坐下了。接下来一上午都空空地，好像十三的空空的座位。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开了一个小班会。他宣布了有关十三的消息，然后，把另一个女生安排到了十三的位置。时不时的有人朝那个位置看，她别扭的坐了二十分钟之后，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下午的一个课间，当小磊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抽烟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群人的脚步声。他刚想跑，已经被人从背后抓住了衣领子。
“你躲到这儿来了！”
小磊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六年级的那帮人。
“转过来！”
小磊吓得抖了一下，抓他领子的人松了手。他规规矩矩地转了身。
“你在这儿猫着干嘛？交代你的事都办了吗？”领头的说。
小磊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嘴里存着白烟。
“哑巴是吧？把嘴里的东西给我咽了。”
小磊被呛得咳嗽起来。
“让你给我们弄烟，你倒在这儿消遣起来了。拿来！”
小磊缩着肩膀，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软纸盒。
“怎么只有半盒？你吃了那半盒？”他们一个个的把烟叼在了嘴里。
“只有半盒，我刚才就抽了一颗。”小磊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还敢说话？让你说话了吗？”领头的话一说完，他们其中的一个就给了小磊几拳。
“今天饶了你。这倒是个好地方，以后每星期就在这儿交东西。”
小磊松了一口气。但是，那一群人没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第五十六章 小飞说
“哎，兄弟，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一下。你得给我办到了。”领头的笑着说。
“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吗？还有几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们可是都靠你了。”领头的把白烟吐 到了小磊的脸上。
“靠我？我能做什么？”小磊的黑眼圈动了动。
“你不是有个爷爷吗？”
“你让我找他要？”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找他要的出来吗？找他要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吗？”
“那我怎么办？”
领头的把抽到一半的烟在小磊的眼前晃了晃。
“偷？”小磊说。
“哎，你们看这小子，多聪明啊。”站在一块儿那几个人都是一边笑一边吐烟圈。
“我？”小磊有点儿犹豫。
“怎么？不会偷？你是说你不会偷是吗？”
“可是——”小磊看着那个领头的。
“可是什么？你是让我求你吗？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求你了，给我们弄一份样卷吧。”
“那——我该——怎么做？”那个领头的一下一下拍着小磊的后脖梗子，小磊的话说不整齐了。
“你爷爷有一串钥匙。”他说。
临走的时候，他们又留了一句话：“对了，五年级的样卷给弄一张语文的。”
第二天，当有人告诉小飞，小磊又被人打的时候，小飞说了一句话：“我以前是有过一个叫小雷的兄弟，现在没有了。还有，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叫小lei的人做兄弟了。l——ei——lei！”
接着的学校里的时间，只有一件事值得说——班主任没有再往十三的位置上安排人了。
“啊，哥哥，是你啊。你又放学了吗？”小姑娘迎面跑了上去。
“恩，是我。”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今天又来找十三姐姐吗？她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了。”小姑娘说。
“你的纸飞机呢？”他看着她的手。
“玩儿了好长时间，已经飞不起来了。”小姑娘渴望再有一个。
“我这儿有一个，也是十三叠的。给你吧。”他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纸飞机。
“太好了！果然和十三姐姐给我的那个很像。对了，哥哥，我的那个问题你想好了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姑娘把纸飞机小心地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之所以有那么多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为了告诉我们，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对我们是多么重要。有一个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不在我们身边，就会有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对这么小的姑娘说教，他不习惯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话有点儿绕，小姑娘好像没听懂的样子。
“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她大胆似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你觉得明天我不会来了吗？”他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哥哥去上学的时候也经常在这儿站着。今天中午他说以后不会了。”小姑娘说。
“恩，明天放学我也就直接回家了。”小飞说。
期中考试之后，小飞得了全班第二名。发成绩单的那天，他的父母又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在他们进去之前，小磊和他的爷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随后，又有几个六年级的家长被陆陆续续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的校长室，是学校里声音最大的地方。里面的很多人都只顾自己大声说话，好像听不到看不到别人也在说话似的。所以，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能，也包括他们自己。他们一味的嚷啊叫啊，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嗓门足够啊。
“没想到这样你都还能是第一名。”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校长室溜了出来。他说完就坐在我的边上吹起了口哨。
“恩？什么意思？”我看着他说。
“没什么，就觉得你真是个天生的书呆子。”小飞的眼睛里很复杂，但是我看懂了。
“怎么？羡慕了？”我说。
“我最讨厌书呆子。”小飞没有说谎说，“但是，你例外。”他说着，顺走了我手里的书。打开之后，他把它盖到了我的脑袋上。
我把它取了下来。
我继续看书，小飞悄悄地走开了。没有了十三，我和小飞之间的话好像少了很多。
第五十七章 秋天话很少
（二十五）
这样的秋天，院子里总会有很多落叶。二姐捡起一片，夹在了我的书里。
二姐说，我的书里有一篇文章，讲的就是秋天。二姐记性很好。那是一篇讲秋天的文章，但是不讲落叶，讲的是金黄的穗子。讲的是秋天的天很高很远。
落叶，穗子，很高很远的天——秋天的事远比其他的季节复杂的多。
二姐高考失利了。父亲从很远的学校扛回了二姐的书，那是整整一麻袋的书，竖起来和我差不多高。
十三哥哥升了大学。临走之前，他又来我家了一次，当然是为了找我的二姐。二姐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不见他。最后，由我追到了岔路口，传给十三哥哥一个信封。至于信的内容，我发誓没有看到。
十三哥哥在我面前拆开了信封，看了信之后他静默了很长时间。
我突然发现那个岔路口拥拥挤挤的长着黄草，当时我们好几个人拥拥挤挤的在这儿站着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些。
“要不要带什么话？”我没有叫他十三哥哥。我已经不知不觉过了那个叫别人十三哥哥的年纪了。小飞，他也不再叫我三哥哥了。
“三儿，你回去吧。”他说。
这两个人，我想应该就这么岔开了。
有一种声音，在我们那儿总能听到——“收破烂。”——村子很小，所以像这种吆喝的声音会显得特别大。“咚咚咚，咚咚咚。”紧接着响起来的拨浪鼓的声音总会有小孩儿跑着去追。
“来帮我。”二姐笑着看着我。
二姐和我把整包书拖到门外面。整袋的书被二姐当破烂卖掉了。
看着木架子车拉走了二姐的书，我好像突然听到了“汪汪”的叫声，回头却不见家门口的那只老黄狗了。
那是一个不太好的上午，吃过饭之后，爷爷对我说：“走吧，跟我地里去。”我便和爷爷拉着我们的家的架子车出门了。
路上，到处都是秋的眼睛和耳朵。我很不高兴，一路上耷拉着脑袋，几乎不说什么话。爷爷也不说话。
秋天还是少说点儿话好。
不知道到了谁家的地头，爷爷停了下来。“就那边吧，那边挺好。”爷爷指着远处说。远处，是一个视角很好的土崖头。
田里很硬，庄稼很浅，木架子车的轮子在上面吱吱扭扭的转着。
崖头上风呼呼的吹着，让人清楚的感觉到秋天并不比冬天暖和多少。
“秋天和冬天是孪生的，一个是哥哥，另一个也是哥哥。”有一个怕冷的人这样告诉我。但是那时候，我习惯性的冲他摇头了。所以，现在我记不清楚他是谁了。
“恩，就这儿了。”爷爷拿下架子车上的镢头，朝手上吐了吐沫之后，抡起来在硬硬的地上刨坑，“嗖嗖”的声音和秋风刮过干树枝是一样的。
坑准备好了。
“三儿，你把它抱过来吧。”爷爷对我说。
我走到架子车边上，看到了躺着的不动的老黄狗。我把它抱了起来，没费多少力气。
老黄狗安静地躺在了不大的土坑里，爷爷把准备好的一副碗筷也规矩地放在了土坑里：“也算是一口人了。”
拉着车子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老黄狗的俊朗的叫声。我知道老黄狗死掉了，那只是我的耳朵在模仿小飞送给小雷的海螺壳里的呼呼的风声。
升六年级了，我背着书包，我知道二姐正从后面看着我，所以我没有回头。不过，不久之后，二姐又出现在了学校里。她成了学校里的一个小老师。
小飞说，他没有怂恿别人从小磊那儿得到考试的样卷。
“写检查去吧。”校长笑着说。
“怎么写？”我问小飞。
“编。”他说，“我爸说他不管我了。”
“第几次写检查了？”我问小飞。
“不知道。哎，抽空你也应该写一次。”
“为什么？”
“写了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无聊的班长
（第二十六）
时间一年，好像我眨了一下眼皮。
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天，小飞踹掉了台阶上面的大铁门。
当大铁门咣咣当当顺着台阶滑到下面的时候，校长突然出现了。这几年，校长好像总能立刻在小飞的背后出现。然后，他会用一只手按住小飞的脖子，一只手指着面前的状况，开始说话。
“为什么？想干嘛？”校长通常会这样问。
“不为什么，也不想干嘛。”小飞通常要这样答。
但是，这一次校长两手背在后面，语重心长地说：“小学毕业了，快回家吧。”然后我看到他眼睛闪着晶莹的光，嘴上笑着。那表情真的很复杂，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小飞心里告诉自己不回头的。但是，走到学校门口，他的脚尖转了一百八十度。他的眼睛把那几十个又旧又低的台阶一个一个扫了一遍，上面发生过的事一件一件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因为我也这样做了，所以我知道他回头的时候有没有在想。
夏天里的暑假，好像两个夏天，长得让人受不了。所以，当小飞给我送来刚从自家的园子里偷来的果子时，我一口吃进了半个。
“自家的果子，你为什么总是用‘偷’？”我满嘴涩涩地问小飞。
“这样吃起来似乎更甜。”小飞津津有味。
“不懂。哎，升初中了，什么打算？又要大闹三年？”我问他。
“你呢？什么打算？又去做那无聊的班长？”小飞舔了舔留在手上的果津。
“是挺无聊的，所以我也不当了。”我看着小飞，但我知道他不会再说话了。
果然像我说的那样，升入初中之后，小飞又闹了三年；果然又像他说的那样，我又去做那无聊的班长了。
镇里的初中和二姐描述的一样，所以，我没觉得有多少新意。因为学生多了，所以分出好多个班：我和小飞开始各顾各自了。
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大家互相介绍和推选班委。所以我又想起小班的第一堂课，想起十三，想起那十三只小鸡。但是后来二姐确切的纠正说，那只母鸡带回的小鸡并不是十三只。是的，是我把那七八只小鸡硬生生数成了十三只，然后骗了好多人和那只母鸡。
大家好像不太喜欢自我介绍，所以过程也就那样了。推选班委的时候，冷场了，没人自荐，于是班主任说他钦点好了。所以，大家都低下了头。
“你来当吧。” 班主任指着我说。
“我？”我站起来是为了让老师给一个理由。
“因为你的眼睛。我以前的班长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所以你就答应了？”在寝室吃饭的时候，我撞到了小飞。小飞说。
“是啊。班主任说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几个月之后我发现，我果然不能再当班长了。我和同学们的矛盾愈演愈烈，以至于班里有几个爱捣蛋的居然在我星期天回家的时候，从半道上跳出来要和我打架。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平常不遵守纪律，我又经常在老师那里打他们的小报告。
所以，我再不打小报告了。有一次，那几个劫道的晚上在寝室里喝酒，第二天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说我知情不报，所以罚我们几个一块儿写检查。像小飞说的那样，我真该写写这东西了。
第五十九章 深夜
当我们几个趴在外面写检查的时候，正对着教室的一间宿舍冒起了黑烟。我们几个都吆喝起来。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老师们很快就发现了失火的原因。原来是一个烟头。然后，很快就抓到了抽烟的坏孩子——小飞。但是，小飞自称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也不坏。写检查，叫家长，小飞轻车熟路。之后，我得知小飞凭借抽烟不留味的秘技结交了很多同道。
一起写了检查之后，我居然起死回生了。我在班里受到了空前的拥戴，班里的关系渐渐和谐起来。所以，我又连任了三年班长。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看似很复杂的事几句我也就说清楚了，而以前的七八岁小孩子的简单事尽管已花了大量的笔墨，我还是觉得好像差掉了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我是简单，而什么时候的三儿和他周围的事又是复杂的了。想着想着便很难睡下了。
有一天晚上，熬至夜半，内急。便叫醒了边上的同学一起去厕所。那时候，不管在哪个学校总会有那种说法：这个学校是建在一个大的坟圈子上的。于是，脑子里便开始怪力乱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厕所总还建在离寝室很远的地方，这就又为那种说法增添了不少阴森和恐怖的气氛。所以，半夜起来上厕所，又在漆黑里，都会很害怕。如果再有呼呼的风吹着，那肯定要一边跑一边吓得大喊大叫了。
我们两个男子汉挤在一块儿瑟瑟的走着。而且，清醒的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左右看了为好。
临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听到围墙那边的声音。
“站住，你们两个。”隔着高墙后砖，我俩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假装没听到，我俩继续往厕所门口走。
“让你们两个站住，没听到吗？”那短粗的声音又来了。
停下来，扭着脖子四下看看，我俩继续往厕所门口走。
“吱——”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传到了我俩的耳朵里。“咣当当”好像一个大石头被推翻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只手分别按住了我俩：“你们两个，快走。”
我俩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听到这话，立刻就脚底抹油了。然后，背后开始小声骂起来。
“你给我钻回来，让你要钱的，你怎么给放跑了——”不知道谁给谁了一拳，接着一群人开始在墙外面拳打脚踢起来。
第二天，厕所门口聚集了好几个老师还有学校的工作人员。原来，昨天晚上有一帮人挪开了学校围墙根上排水孔的大石头，然后钻进来勒索了好几个上厕所的同学。
小飞看着那个洞，笑着说：“大白天直接伸手要不就好了，干嘛晚上搬石头拆墙搞得动静这么大。”说了这话，引得好多人又来看他。
“小飞，那帮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校长从小飞的背后突然出现了。
“不是说了吗？我才不干那蠢事。”小飞说。
“不是就好。把你的父母叫来吧，你这两天干的好事也该跟他们说说了。”
“是啊是啊，该说说了。”小飞说。
第六十章 一个梦
（第二十七）
我总觉得十三会再回来。我想小飞也这么觉得。我总在想象当十三又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小飞会是什么样子。
我闭着眼睛去想的时候，初二就过去。所以，那段时间的样子，我几乎是不可能看不清楚的了。
初三，我和小飞又在一个班了。小飞本来已打算退学的，但是看了分班名册之后，决定陪我上完初中。我高兴之余，又觉得好像是某个结局正在向我走来，那种十三会突然又出现的心思也更加强烈，“小雷”这个名字和一张孩子的脸竟也从最深的地方开始浮出来。如果这些如我所想都真实出现的话，这结局又和那个开始怎么区别呢？
那是个和别的日子几乎不差多少的日子，树依旧绿着，阳光还是那种黄，草坪上各色的花正常的开着。还是那个爱说话的在大声说话，还是那个爱笑的在大声笑。学校的建筑物还是那么几层，上面贴着的白瓷片还是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大家好，我叫十三。”她站在老师的边上说。
看着十三，我好像又置身于那个明亮的石窑洞里，听到了青色的石头上反弹的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小飞呢？他作梦似的大喊着十三醒过来。小雷呢？我看遍了所有的同学也没找到那双邢老师所说的眼睛。
但是，当我的目光扫向旁边窗户上的有色玻璃时，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你来当班长吧。”
“去吧十三，坐到班长边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立即向我们这个学校的最好的班长求助，他会帮你的，哦，你们还不认识吧？班长，向新同学介绍一下你自己吧。”班主任说。
“你好，我叫三儿。”我站起来说。
“三儿？这是小名吧？”班主任说。
“你好，我叫小飞。”小飞站起来说。
班主任的眼睛里，从左向右依次坐着我、十三、小飞。
我和小飞之间的空位，从初三一开始就留着。注定要有一个十三坐着。现在，十三正坐在那儿。
我们三个这样坐着，我想小飞一定要想到纸飞机：他应该会把我和他自己看成两只纸飞机的翅膀。
我看着十三笑。
小飞看着十三笑。
十三看着三儿和小飞笑。
关于十三的一切，我和小飞都一句未问。关于我和小飞的这些年，十三也一句都不问。
初三的最后一天，十三说：“明天我要走了。”我和小飞看着十三笑了。
十三送给小飞一个纸飞机，小飞把它在十三的面前放飞了。
“给我一本你的书。”十三对我说。“你是个书呆子，送你一个纸飞机作书签吧。”
当我又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发现了纸飞机书签上面的字：
她踩着地上的花瓣走过
树上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整树整树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像第一见到的雪花和你一样自由自在
十三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我送给她了一本折纸，在第十三张纸上，我写了我的一个梦。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她踩着地上的花瓣走过
树上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整树整树的纸飞机跟着绕下来
像第一见到的雪花和你一样自由自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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