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
飞的小书包里盛着的都是花。那个小书包里，没有了那个他最喜欢的文具盒，没有了给他带来无数次的来自老师的称赞和微笑的数学课本，没有了他的那把要把别人斩于马下的小刀——没有了，都没有了，那些东西不知道都被他倒到哪里去了。有的，就只是一瓣一瓣的泛着红的好像是刚刚摘下来的花。
桃花，梨花，苹果花。
“你闻闻。”小飞把书包举在了十三面前。
“真好。”十三说，“这是你说的礼物吗？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我也不知道。”小飞笑着说。
“跟着我走。”小飞突然说着，就挽起了十三。
他们两个，左手套着右手，一走一停。小飞的嘴里还轻轻哼着调子。那是一种让人听了就很想闭上眼睛的调子。闭上眼睛之后，周围就泛起庄严又谧静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小飞把他书包里的花抛向了他们两个的头顶。
看着现在的十三，我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赤着脚在果园里站着的十三。
他们这样一个挽着一个，好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觉得应该是我站在十三的边上，和她挽着手，然后一边哼着调子一边散着花，一步一停朝前走。
“你刚才和十三是在干什么？”我在校门口问小飞。
“我也不知道。”小飞装傻说。
“那为什么要那样？”我说。
“那样很好玩儿。”小飞装傻说。
“我看你当时是在装傻。”后来我说。
“你问的那么紧，我只能装傻了。”小飞说。
“额，我居然还都信了。”我跟着装傻说。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小飞装傻说。
“你是在装傻吗？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忘了。”我戳穿了他装傻的假面。我不能看着他再装傻了。他现在装傻怎么也赶不上从前了。
小飞很会玩儿。不管他表达了什么意思，下午的十三很开心。
放学之后，我们各自回家。我和二姐刚到家门口，那边闹着喊着就过来了。原来是小飞。小飞在前面跑，他的爸爸挥舞着一根竹竿在后面追，最后面是小飞的奶奶骂骂咧咧的小跑跟着。
近了我们才知道原因。
“为什么要摘果树上的花？”小飞被他的爸爸逮到了。
“好看。”小飞说。
第四十五章 打
“地上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摘树上的？”爸爸说。
“摘得一朵儿不剩了！摘得一朵儿不剩了！”奶奶说。
“地上的都枯掉了。树上有好多也都不好看。”儿子说。
小飞为了让他的小书包里装满最好看的花，摘光了果园里几乎所有的花。他的奶奶下午又骂街之后，在果园的花瓣下面发现了他的课本和文具盒。
小飞的爸爸把小飞扛在肩上朝家里走。
“这真该打了！这真该打了！”小飞的奶奶在后面跟着。
小飞就把脚上的鞋甩到了他眼中的老太婆的怀里。
“该打了！该打了！”老太婆说给他的儿子听。
“回家！打！”小飞的爸爸粗声吼着。
第二天我问小飞。
“打了？”我问。
“是啊。”小飞说。
“额——你爸爸好厉害。”我像往常那样又拉出了这句话。
“我妈打的。”小飞说。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
“比我爸的劲儿还大。”小飞呲着牙说。
“呀？”我以为我听错了。
“以后再不能让我妈打我了。”小飞说。
“哈？”我以为我听错了。
婶婶说要打小飞，小飞就笑着跑到她面前：“要脱裤子吗？”小飞知道婶婶不舍得打他。
“脱。”婶婶说着，一竿子就打到他的屁股上。小飞反射似的就哭了，婶婶也跟着哭：“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竹竿子把空气抽的“嗖嗖”响。
小飞的奶奶立刻就心疼了。那个有些力气的老太婆，强硬地夺走了婶婶手里的竹竿：“哪有这么打孩子的！我不能让你这么打我的孙子。”
“不打你你是越来越不着道了。”婶婶又扑向了小飞。
“以后好好的，不要再找打了。”十三说。
“是了，是了。”小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花几乎被小飞摘光了，所以，那年秋天，园子里几乎没什么果子。
“明年再偷吧。”小飞说。
（二十一）
暑假越来越近了。每天上学的时候，二姐和十三的哥哥还是在我们的后面走着。但是，他们两个的话越来越少，走路的样子、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怪怪的。
终于有一天下午放学之后，十三的哥哥来了我家。
“二姐二姐，十三哥哥找你来了，十三哥哥找你来了！”我一边朝二姐的屋里喊着，一边吃我的那个馍馍。
那个刺猬形状的馍馍是母亲从面罐儿里摸出来的，像我的拳头那么大。她掸掉了上面的面粉之后，塞给了我：“男孩子别总在灶房里站着，拿着外面啃去吧。很硬的，别打了牙。”过年的时候做的这种馍馍，做好之后被母亲随手放到了面罐里。到现在，面罐上贴着的写着“满”字的纸已经不红了，这馍馍也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二姐听到我的话，从屋里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二姐说。
“恩。”十三哥哥笑了笑，“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说，我们去走走吧。”
“恩。”二姐好像也有什么话要对十三哥哥说。
第四十六章 发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试图从那硬邦邦的馍馍上咬下一片，但是牙齿只从上面刮下来了一些沫沫。
“你去什么去！家待着！”二姐居然在十三哥哥的面前朝我发火了。
我一愣，把那个刺猬咬成了两半儿。
“三儿，你去找十三玩儿吧。”十三哥哥说。
去找十三的时候，我想着二姐和十三哥哥会到哪里去。不过等见了十三，我就开始想着我们两个该到哪里去玩儿了。村子很小，大路、小路就那么几条，连刚来我们这儿一年的十三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我们两个走着走着看到了小雷的爷爷。那是个头上没有头发、胡子雪白的老人，他走路特别慢，迈出一小步之后总是等上几秒钟，然后才会试着再抬脚。
“爷爷，小雷什么时候回来？”我说。
“我也不知道啊，好久没来信了。”他说着，就去想上一次来信是什么时候了。
“爷爷，我帮你提着吧。”十三看到了爷爷手里提着的袋子。
我和十三就飞快的把那些袋子运到了小雷的家里。
小雷的家门前有一个乱草丛，里面有两块竖石。每一块儿竖石上还有一个圆孔。那两个圆孔在等高处正对着。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地方应该是一个枯井。
过了好久，我们才看到小雷的爷爷一步一步迈着过来了。
“别在那井边上了，小心掉里面。”小雷的爷爷看着我们俩说，“快过来吧。”
“爷爷，我要把这个井填平。”我站起来说。
“哦？填平倒也挺好。用什么填？”爷爷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
“用这个。”我摊开了我的手掌，上面是一个我刚捡来的小石头。
“那恐怕要花点儿时间了。”爷爷笑了。他的小胡子翘的很厉害。
“我会帮他的。“十三说着，把我手里的石头投到了井里。
井里很黑，石头投进去之后，下坠，消失。
二姐和十三哥哥出门之后，绕上了一条小路。我们的村子就在山脚下，他们顺着小路上到了山半腰，然后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虫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着。
那两个人回过头来朝山下看，村子变得很小，小的一下子就能全部装到他们的眼睛里。
“坐下来歇歇吧。走的太快了，累了。”十三哥哥给二姐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
二姐安静地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看日落好像挺合适的。”十三哥哥看着西边说。
每年的这几个月，太阳总是下山很晚。现在，它就在西边一动不动的悬着，好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二姐什么也没说。
“我们两个最近话好少啊。”十三的哥哥说完这句就没话了。边上的狗尾草长的很好，他摘了一根咬在嘴里。
“你不是说有话吗？”十三哥哥好像在想什么，二姐把一块儿小石头扔到了十三哥哥面前。
“嗯嗯，有话的有话的。”十三哥哥又把那块儿石头扔到了二姐面前。
第四十六章 井
“恩，什么话？”石头“咣当当”响着又滚到了十三哥哥面前。
十三的哥哥把那个光光滑的石头握在了手里，那句话好像一块儿石头在他的嗓子眼儿里。
“就是上次你说的暑假之后到哪个学校上初中的事了。我要去市里面上了。”十三哥哥说着，好像听到嗓眼上的石头落到了地上，但是这样好像比刚才更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手里攥着的石头，从他的手心吸收了很多热。
“恩，这我知道了。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二姐说。那块儿被暖热的石头又回到了她的手里：“我要在镇里上了。”二姐的手很凉，石头也就凉了。
“我跟我爸说了，不想去市里。可是我爸不同意，他说市里条件好。但是——”但是条件好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她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好呢？十三哥哥心里想着。他和他爸爸吵起来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二姐面前这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加起来二十四五岁。这句话不该说出来，但是为什么又要从脑子里冒出来呢？而且一个字一个字那么热，好像是从滚水里捞出来的。
“市里条件好”这五个字好像五块石头，没有进到二姐的耳朵里，而是她的心里。她把手里的那块儿石头远远的扔了。石头搁的她的手很疼。
“那就这样吧。你去市里，我到镇里。”二姐说。
“恩。难受死了。”十三哥哥说。
“呵呵。”二姐笑了。“那之后还能见面吗？”
“傻丫头，当然能的。星期天，暑假寒假。只是我不能再有你来当我的学习委员了。”十三哥哥说。
“傻小子。到了镇里我不会再当学习委员了。我只愿给你一个人当学习委员。离了你，我再也当不了学习委员了。”二姐红着脸说话。
“那我也当不了班长了。”十三的哥哥说。
“你要当！不仅要当，而且要当的比现在更好。”二姐说。
“我们回去了吧。对了，这个给你。”十三哥哥拿出来一个心型信封。
二姐接住了那个信封。
西边的山坳接住了下落的红日。
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我和十三正到处找小石头去填那口枯井。
“你们俩干什么呢？”这两个人还是很有默契。二姐看着我，十三的哥哥看着十三。
“我们要用石头把这口井填满。”我们两个互相笑着，手里都拿着找来的石头。
“用那些怎么可能？我和你二姐小时候也这样想过做过，但是现在你看它，里面还是黑乎乎的。”十三哥哥笑着说。
“啊，二姐也这么做过吗？”十三说。
“是啊。但是就像你哥哥说的那样，没什么用的。”二姐也承认了。
“我们一定可以的，是吧？十三。”我看着十三。
“嗯嗯。二姐和哥哥当时肯定只有两个人，我们不是。我们有三个人。”十三刚说完，那边小飞就扑腾着两个膀子来了。
第四十七章 味道
“我飞来了。我飞来了。”小飞在我们面前收起了他的翅膀。
我们三个每天没事了，就在村里找石头。一开始，路上的石头确实很多。但是，慢慢的，两三年之后，我们开始觉得路上的石头变少了。我们三个花了五六年的时间。不知道是那个井太深了，还是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石头太少，村里路上的石头越来越少，而那口井看上去还是黑乎乎的。但也不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石头落到井底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当我们想要一鼓作气的时候，十三走了。十三走了之后，小飞在那口井边上做了一件我不可能忘掉的事。
二姐在屋里正看那封信的时候，我闯了进去。
“二姐，你看——”我张着嘴，话说了一半。
“我什么也没看。”二姐说。
“二姐，你看我的牙。它掉了。”我说。
“哦，牙掉了。牙掉了找咱妈去。”二姐的背后好像藏着什么。
“二姐给我看。”我掉的是下面的一颗门牙，我一说话就把二姐逗笑了。
“好吧，给你看。老规矩。”二姐说。
“什么老规矩？”我说。
“老规矩都忘了还想看？”二姐把那封信在我面前晃了晃。
“额，不就是不告诉爸爸妈妈嘛。”我说。
“不是不告诉爸爸妈妈，是不能告诉任何人。”二姐很慎重的说。
“哦，这个老规矩啊。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多次了。快给我看吧。”
“说了好多次你哪一次记住了？亏得二姐这么相信你。”
“二姐最疼我了。给我看吧。”
二姐把信纸给了我。我一看，上面又是很清秀的字。写了好多行，每一行都是十三哥哥写的。我已经能认出来那笔迹了。上面写着：
爱的味道
小时候的棉花糖的味道
童年难忘的味道
你笑容的甜甜的味道
我的记忆忘不了的味道
时间是变化着的味道
成长的鼻子和嘴巴知道那样的味道
春天静卧在土里的|||||||乳|芽萌萌的味道
和秋天的种子一样味道
我闻过狗尾草的味道
你说过薰衣草的味道
交换过后发现
那是同一种味道
风吹过并排的我们
会带走很多种味道
手挽着手的时候
嗅出了那是爱的味道
“二姐，这个字怎么念？”
“爱。”
（二十二）
一年之后，我们三个升了一年级。当我毫不犹豫的蹬着台阶来到了上面的校园的时候，我才发现除了那个二层小楼，上面的布局几乎和下面的一样，实在没什么新鲜特殊的地方。
“哎，这上面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和下面的一样嘛。”小飞这样大声罗嗦了近一年的时间。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十三总会和他斗上几句。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十三的眼睛水汪汪的。
“怎么不一样了？”小飞的眼睛里，满是八岁的十三。
“多了一个爱啰嗦的家伙，他自己还愣着不知道呢。”十三说。
“唉，我苦心经营的地盘儿都没了。”小飞这话说的没错，我虽然是班长，却也不及他威风。在下面的校园里，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大王。其实，在他咬人之后，他已经无人敢惹了。但是，到了上面之后，小飞脸上、胳膊上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总是不停地新伤盖旧伤，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好几次被叫到了学校的教务处。
第四十八章 小磊
十三说话的口音已经和我们一样了，她的穿着也和我们这个小山村相称了。但是，总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有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就能看到。
“而你呢？三哥哥，你不过就是一个书呆子，顺理成章的一年挨着一年的当班长。”小飞说。
升了一年级之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了。
“十三，你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小飞说，“也越来越好看了。”
“你又去打架了？你看你的脸上都是血痂子。挨打了吧。”
“妹妹，现在只有我打别人了。”四年级的小飞已经是同龄人中最高的，他的又宽又厚的肩膀撑着他的有很多泥点的上衣。
“那这些痂子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挠的？”十三笑了。她递给小飞一个小镜子：“你自己看看吧，有些肯定是你刚才又添上去的，还在流血呢。”
“小伤，小伤。”
十三接回镜子的时候，碰到了小飞的手。小飞看到十三的脸红了，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的那双他挥来挥去打人的拳头脏的不像样子了。他赶紧把两只手插到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两人正不好意思，那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小子。
“飞哥，飞哥，他们又把小磊打了。”那家伙说着笑着。
升入五年级之后，学校从别的村子里新调来了一个老师。那是一个颧骨很高的老头，小磊就是这老头的孙子。刚好，也升五年级。他也有那样的一副高高的颧骨，看上去很有书生气。
“喂，叫什么名字？”有一次课间的时候，小飞坐到了他的课桌上。
“小磊。”小磊说着，拿出了书桌里面的语文课本。
“什么？你再说一边。”小飞听到了那熟悉的两个字。
“我叫小磊。”小磊翻开了他的语文课本，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磊’啊。我叫小飞，他们都叫我飞哥。”小飞说着，想到了那个音信全无的小雷。去年，小雷的爷爷去世了，小飞以为能和小雷见一面，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回来。问了小雷的父母，说是功课太多了，没办法回来。
面前的这个小磊和那个小雷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但是小飞的心里却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小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小飞拍了拍小磊的肩膀。在他们那一帮人里，总能看到这个动作。
“好的飞哥。”小磊说。
“什么飞哥，叫我小飞。飞哥都是唬人的。”小飞把周围的人都引的笑起来。
“好，小飞。”小磊说。
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磊看上去怯怯懦懦的，却是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刚来那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渐渐的，连小飞都开始觉得当初结交他是个错误了。
有一次，小飞趁着老师没在教室，朝我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偷偷溜出教室上厕所。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神情慌张的小磊。
“哎，咱兄弟俩真是一条心啊，上个厕所也要一块儿，还都挑上课的时候。”小飞说着，朝墙上浇了一泡。
第四十九章 烟
小磊在那边别扭的站着。除了那一对儿高颧骨，他的那一双眼睛的周围好像总是涂着一圈黑。
“你这眼睛也真搞笑，跟熊猫眼似的，怪不得他们几个笑你。”小飞说完也笑了个前俯后仰。
小磊还是不说话，他的一只右手背在后面。
“你怎么不说话？今天哑巴了？”小飞说着就走到了小磊的面前。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小磊一看已经瞒不住了，他吐出了嘴里的白雾。他的右手也跟着绕到了前面，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那根烟向上泛着的一缕白，好像荡漾着的游丝。
“哪里弄来的这个？”小飞说。
“从我爷爷那儿偷的。”小磊说着，又抽了一口。他的双眼迷离着，那根烟窸窸窣窣的响。当他吐出嘴里的白雾的时候，他整个人好像都精神起来。
“把它掐了。还有，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抽烟。如果让我闻到你身上有一点儿烟味儿，我让你生吃一盒烟。”小飞蹬着眼睛说。
“小飞，你抽一口就知道了。这真是好东西啊！”小雷说着又抽了好几口。
“啪”的一声，小飞一巴掌打在了小磊的手上。那颗抽到一半儿的烟，弹到了厕所里。
“你——”小磊还想再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果然，小飞好久都没再撞到小磊抽烟。
然而，有一天下午，我们听到小磊的惨叫声。
“爷爷，爷爷，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磊一边哭一边喊。
“别叫我爷爷，叫我老师！老师！老师！”那个颧骨很高的老头嘴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老师”。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双吃饭用的筷子。他用那双筷子打的小磊哇哇叫。
我们听到声音都趴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的窗台上。我们看到小磊的手被绑着。他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面上蹿下跳，他的爷爷喘着粗气一圈一圈的追着他。
“才多大，你就——我今天非让你绝了那念想不可！”他说着就扑到了小磊。
“爷爷，老师，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磊在地上扭动着身体，但是他动不了，他已经彻底被他的爷爷按住了。
“让你抽！让你抽！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说，你偷了多少次了？你说，我的烟你偷了多少次了？”那双筷子把小磊的嘴和捆着的手打了个遍。
“你抽烟还不让我抽？我都是学你的，学你的！”小磊不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一声一声的“爷爷”上面了。他决定用反抗来逃脱这一场皮肉之苦。小磊剧烈的扭动着肩膀，这一次，他好像疯了一样。
小磊用他的牙咬断了绑在他手上的那根鞋带，开门就往外边冲，结果迎面就撞翻了一个人。小磊回头一看，看到了那双眼睛。
小飞回到教室，一脚踹翻了小磊的桌子。在那个漆的发着红光的桌子里，小飞发现了小磊抽烟之后为什么身上没有烟味的原因。
第五十章 闪烁的光
小磊的桌子被小飞毁了，小飞的父亲母亲又被叫到了学校的教务处。
“你笑什么笑？你的兄弟哥们儿被打了，你还有脸站在这儿笑？”小飞抱在一起的拳头“啪啪啪”的响。
“额，飞哥，我错了。”
“谁把小磊打了？”
“就是那帮六年级的。飞哥，带我们去收拾他们。”
“收拾？你也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小飞一听他的话就笑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熬成六年级啊，到时候想打谁就打谁。”
“想打谁就打谁？你口气怎么那么大呢？滚，赶紧滚。”小飞正说着，突然电铃就响了。
“该死的，早晚有一天我砸了那玩意儿。这课间有十分钟吗？天天到了学校就是上课，上课，上课，烦死了。还有你，没看到我正在向学习委员请教问题吗？我在学习，学习！你没头没脑跑过了插什么嘴？”小飞搂着那个和他的肩膀齐高的小子的脖子，舞着拳头轻轻地一拳一拳砸在了他的头上。
“飞哥，我错了。”那个小子咯咯笑着说。
“呀，小飞，他们都说你厉害，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十三笑着看着他们的样子。
“嗖嗖”，上课还不到几分钟，十三的桌子上就飞过来一个小纸团。
讲台上，老师正聚精会神的在讲课。十三在底下偷偷地打开了纸团，上面写着：别听他们乱说啊，要听就听我说。我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就算我有，我也是你的小兵。纸条的最后，还画了几张笑脸——有呲牙的，还有吐舌头的。
“嗖嗖”，小飞没想到居然还能收到十三回过来的纸团。
小飞，你是一个好人。一直都是。还有三哥哥，咱们的班长，你们两个是我在个地方的最亲的人。纸团的最后，画着的不是笑脸，是一张布满泪珠的脸。这张哭脸的边上，还有几个字作注释：是因为感动哦。
“我是一个好人。我是她在这个地方的最亲的人。”小飞这样想着，不觉竟到了放学的时间，他的肚子咕咕的叫着，他想起了今天临出门的时候母亲说过中午要做他爱吃的糖醋鱼。但是，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三哥，十三，你们先回家吧。我有点儿事。”小飞说着，把小书包套在脖子上就跑了。那个课间来报信的小子也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出去。
“十三，我们先回家吧。”我说。
“那小飞呢？哎呀，不会是打架去了吧？”十三说。
“不会的，他最近不敢的。他爸爸最近看他很紧的。没事的，我们回家吧。”我朝着十三一瞥，好像又看到了那种闪闪烁烁的光。
（二十三）
我一直以为，我害怕看到那种光。但是，当十三带着那种光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害怕的是看不到那种光。
那是十三的眼睛里的光。
当那种光、那种十三的眼睛里的光，在我的眼睛里越来越不清晰的时候，我好像闭上了眼睛。我的眼睛里是没有星星的夜空。眼睛外面，夕阳在地上画出了我的模糊的影子。
第五十一章 陌生男人
我站在村口，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这些，都正发生在小飞为十三做那件事的时候。
“你有没有发现小飞这两天怪怪的？昨天他也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十三说，“一想到他课间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他肯定又找人打架去了。”
“他不会的。这两天他有别的事。”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为那件事做准备的。”
“什么事？”
“不能说。”
“跟我也不能说？”
“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跟我有关系？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呵呵。”
“那你准备好了吗？”
“恩，呵呵。”
“是不是我的生日了？”
“是啊——额，不是，不是的。”
“额，我都猜到了。”
“啊！十三，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啊？三哥哥，我才多大啊，你就叫我女人。小飞不是去打架我就放心了。还有，三哥哥，谢谢你。”十三的脸红润了。
“哎？谢我？应该谢小飞的，他每年都很用心的。”
“但是，还是谢谢你。”十三坚持说。
“那我也谢谢你。”我的话说的莫名其妙。
我们两个正在说话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眼睛惺忪着，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十三听到越来越近的步子，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一把抱住她的男人。
“想不到你都长这么高了。”那个男人说。
“你是谁？快放开十三。”我吓了一跳。
“小朋友，你好啊。”那人说话的口音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谁是小朋友，我让你放开十三。”我的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几年前小飞咬人的画面。
“额，我是她的爸爸。”那个男人说。
十三在他的怀里好像在发抖，接着我听到了呜呜的哭声。
“爸爸？你是十三的爸爸？你拿什么证明？”我说。
那个男人听完我的话就笑了。但是，立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好像冬风冻住了流水。
“你不是我的爸爸。”十三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从来没觉得十三居然有这样的力气。她倔强的把面前的这个男人向后面推出了好几步之后，哭着就跑了。
“十三！”他朝着那个奔跑的背影大喊。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和十三有一样的眼睛。
我跟着他。他一路走着，什么也不说。终于，我们来到了十三的家门口。
院子里，十三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女人一边抚摸她的满头的黑发，一边说：“好孩子，别哭了。”那个女人是十三哥哥的母亲，是十三在这个村子里的妈妈。在她的安抚下，十三渐渐安静了下来。
“十三。”他不知道再往下面说什么了。
“你这又来做什么呢？不是说了让你走吗？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那个女人说。
“我要带十三走。”那个男人说。
“这样的话你还好意思说出来？当初你们闹离婚，把她送到我这儿。这么多年了，问过一句没有？”女人说着，两只胳膊把十三抱到了怀里。
第五十二章 吐了
“我知道我们不是称职的父母。可是，可是她真的不行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一眼十三。所以，我才大老远过来的。”那个男人说着，眼角也湿了。
“她不配。”十三的母亲说。
“她是十三的母亲。她是你的姐姐。”他带着哭腔。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又算哪门子的母亲？我的十三，多好的孩子啊。她做了什么？还有你这个混蛋，你又做了什么？”十三的母亲哭了。
“十三，跟我回家吧。她在医院等着见你最后一面。”那个男人说完，终于绷不住了。
“她——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有你，你——不是也不要我了吗？”十三哭着说不成话了，“你们——你们当时说的话——说的话我——”
“三儿，去把你叔叔叫回来。今天，谁敢带走我的十三，我让他出不了这道门。三儿，快去啊，你再不去叫你叔叔，十三就要被人别人带走了。”那个女人说。
“我要带十三走。”
“我要带十三走。”
“我要带十三走。”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他们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一遍又一遍的响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我要带十三走。”
“被带走了——”
“三哥哥，我不要走。”十三说。
“三哥哥，我不要走。”
我的耳朵里立刻清净下来。十三抹着她脸上的泪水，在里面放了一句话：“三哥哥，我不要走。”
“叔叔！叔叔！”我跑起来。我听到的不是嗖嗖的风的声音，而是：“三哥哥，我不要走。”
十三哥哥的父亲被我找来了。十三总算走不了了。
“让孩子自己决定吧，你们两个都不要再给孩子压力了。孩子说走，就走。孩子说留，就留。十三，好孩子，你想好了说。”叔叔说。
“为什么要让十三决定？说的是不给十三压力，这明明就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了十三的身上。”十三听到听到三儿扯着嗓子吆喝。
“是啊，你们竟还不如一个孩子看的清楚明白。你们不能这样做。”女人说。
女人明白，如果真的让十三自己做决定，她肯定要选择离开了。她自己的女儿她最明白不过了。她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她的姐姐，在十三不到五岁的时候，居然义无反顾地要和别的男人结婚；还有这个混蛋姐夫，外面养的野女人让他回家闹离婚，他就真的回家嚷着离婚了。她把这些事压在心里，她绝不能让十三再一次面对这些。
“说吧，十三。你说走，就走。你说留，就留。”叔叔说。
“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能这样？你们这些男人——”那个女人紧紧地抱住了十三，“十三啊，如果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那该有多好！”
“妈妈——”十三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感觉喉咙里一阵阵的不舒服，胃里也翻涌起来。接着，我呕了一地。
“这孩子也是个气性高的！平时看着不说话，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这是真的急了。”十三的妈妈看着三儿，“三儿，去缸里舀点儿水漱漱口。再把咱家的水盆里添点儿水，我给十三洗洗脸。”
第五十三章 拳头
水叮叮咚咚地响着，弄不清它要表达什么。
“妈妈，我要走了。”十三说。
三儿看着那张脸，弄不清上面是什么表情。
“什么？我不允许。”女人说。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是一个既倔强又懂事的女儿。
“我有理由。”十三说。
“我不想听。”女人不想听。
“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所以我要回去。”十三说。
“明天再走吧，明天十三生日。”女人说。
“还是现在就走吧，赶晚上的火车。明天我怕晚了，那边的时间不等人啊。”那个男人说。
“那也让我给孩子收拾一下啊，刚才只顾着——”女人说着扭头要回屋里。
“不要了，不要了，衣服什么的到那边我给她买。这个书包也别背着了，取下来吧。”
“不，我要带着。”十三的手紧紧地抓着洗的发白的书包带子。
我跟着十三到了村口。
“三哥哥，我走了。告诉小飞，我会永远记得他的。”十三说。
“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折纸。
“和去年的一样。我很喜欢。”十三说。
“十三，生日快乐。”我说。
“你知道是谁教我叠的纸飞机吗？”十三看着我说。。
“不是邢老师吗？”我好像已经听到十三告诉我答案了。
“是她。”十三笑着说。
“十三，你应该回去。但是，记得要回来。”我说。
前面的路一拐，我看不到十三了。
小飞从后面扑倒了我。我扭动着身体，和他面对面。他因为跑得猛了，鼻子里喘着粗气，一脸的煞白。
“你怎么能让十三走？你个没用的。”小飞一说话就哭了。这个从小就不怎么哭的家伙。他的眼泪居然那么烫——他的泪落到了我的脸上( 后来不会飞了 http://www.xlawen.org/kan/3723/ )
桃花，梨花，苹果花。
“你闻闻。”小飞把书包举在了十三面前。
“真好。”十三说，“这是你说的礼物吗？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我也不知道。”小飞笑着说。
“跟着我走。”小飞突然说着，就挽起了十三。
他们两个，左手套着右手，一走一停。小飞的嘴里还轻轻哼着调子。那是一种让人听了就很想闭上眼睛的调子。闭上眼睛之后，周围就泛起庄严又谧静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小飞把他书包里的花抛向了他们两个的头顶。
看着现在的十三，我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赤着脚在果园里站着的十三。
他们这样一个挽着一个，好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觉得应该是我站在十三的边上，和她挽着手，然后一边哼着调子一边散着花，一步一停朝前走。
“你刚才和十三是在干什么？”我在校门口问小飞。
“我也不知道。”小飞装傻说。
“那为什么要那样？”我说。
“那样很好玩儿。”小飞装傻说。
“我看你当时是在装傻。”后来我说。
“你问的那么紧，我只能装傻了。”小飞说。
“额，我居然还都信了。”我跟着装傻说。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小飞装傻说。
“你是在装傻吗？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忘了。”我戳穿了他装傻的假面。我不能看着他再装傻了。他现在装傻怎么也赶不上从前了。
小飞很会玩儿。不管他表达了什么意思，下午的十三很开心。
放学之后，我们各自回家。我和二姐刚到家门口，那边闹着喊着就过来了。原来是小飞。小飞在前面跑，他的爸爸挥舞着一根竹竿在后面追，最后面是小飞的奶奶骂骂咧咧的小跑跟着。
近了我们才知道原因。
“为什么要摘果树上的花？”小飞被他的爸爸逮到了。
“好看。”小飞说。
第四十五章 打
“地上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摘树上的？”爸爸说。
“摘得一朵儿不剩了！摘得一朵儿不剩了！”奶奶说。
“地上的都枯掉了。树上有好多也都不好看。”儿子说。
小飞为了让他的小书包里装满最好看的花，摘光了果园里几乎所有的花。他的奶奶下午又骂街之后，在果园的花瓣下面发现了他的课本和文具盒。
小飞的爸爸把小飞扛在肩上朝家里走。
“这真该打了！这真该打了！”小飞的奶奶在后面跟着。
小飞就把脚上的鞋甩到了他眼中的老太婆的怀里。
“该打了！该打了！”老太婆说给他的儿子听。
“回家！打！”小飞的爸爸粗声吼着。
第二天我问小飞。
“打了？”我问。
“是啊。”小飞说。
“额——你爸爸好厉害。”我像往常那样又拉出了这句话。
“我妈打的。”小飞说。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
“比我爸的劲儿还大。”小飞呲着牙说。
“呀？”我以为我听错了。
“以后再不能让我妈打我了。”小飞说。
“哈？”我以为我听错了。
婶婶说要打小飞，小飞就笑着跑到她面前：“要脱裤子吗？”小飞知道婶婶不舍得打他。
“脱。”婶婶说着，一竿子就打到他的屁股上。小飞反射似的就哭了，婶婶也跟着哭：“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竹竿子把空气抽的“嗖嗖”响。
小飞的奶奶立刻就心疼了。那个有些力气的老太婆，强硬地夺走了婶婶手里的竹竿：“哪有这么打孩子的！我不能让你这么打我的孙子。”
“不打你你是越来越不着道了。”婶婶又扑向了小飞。
“以后好好的，不要再找打了。”十三说。
“是了，是了。”小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花几乎被小飞摘光了，所以，那年秋天，园子里几乎没什么果子。
“明年再偷吧。”小飞说。
（二十一）
暑假越来越近了。每天上学的时候，二姐和十三的哥哥还是在我们的后面走着。但是，他们两个的话越来越少，走路的样子、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怪怪的。
终于有一天下午放学之后，十三的哥哥来了我家。
“二姐二姐，十三哥哥找你来了，十三哥哥找你来了！”我一边朝二姐的屋里喊着，一边吃我的那个馍馍。
那个刺猬形状的馍馍是母亲从面罐儿里摸出来的，像我的拳头那么大。她掸掉了上面的面粉之后，塞给了我：“男孩子别总在灶房里站着，拿着外面啃去吧。很硬的，别打了牙。”过年的时候做的这种馍馍，做好之后被母亲随手放到了面罐里。到现在，面罐上贴着的写着“满”字的纸已经不红了，这馍馍也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二姐听到我的话，从屋里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二姐说。
“恩。”十三哥哥笑了笑，“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说，我们去走走吧。”
“恩。”二姐好像也有什么话要对十三哥哥说。
第四十六章 发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试图从那硬邦邦的馍馍上咬下一片，但是牙齿只从上面刮下来了一些沫沫。
“你去什么去！家待着！”二姐居然在十三哥哥的面前朝我发火了。
我一愣，把那个刺猬咬成了两半儿。
“三儿，你去找十三玩儿吧。”十三哥哥说。
去找十三的时候，我想着二姐和十三哥哥会到哪里去。不过等见了十三，我就开始想着我们两个该到哪里去玩儿了。村子很小，大路、小路就那么几条，连刚来我们这儿一年的十三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我们两个走着走着看到了小雷的爷爷。那是个头上没有头发、胡子雪白的老人，他走路特别慢，迈出一小步之后总是等上几秒钟，然后才会试着再抬脚。
“爷爷，小雷什么时候回来？”我说。
“我也不知道啊，好久没来信了。”他说着，就去想上一次来信是什么时候了。
“爷爷，我帮你提着吧。”十三看到了爷爷手里提着的袋子。
我和十三就飞快的把那些袋子运到了小雷的家里。
小雷的家门前有一个乱草丛，里面有两块竖石。每一块儿竖石上还有一个圆孔。那两个圆孔在等高处正对着。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地方应该是一个枯井。
过了好久，我们才看到小雷的爷爷一步一步迈着过来了。
“别在那井边上了，小心掉里面。”小雷的爷爷看着我们俩说，“快过来吧。”
“爷爷，我要把这个井填平。”我站起来说。
“哦？填平倒也挺好。用什么填？”爷爷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
“用这个。”我摊开了我的手掌，上面是一个我刚捡来的小石头。
“那恐怕要花点儿时间了。”爷爷笑了。他的小胡子翘的很厉害。
“我会帮他的。“十三说着，把我手里的石头投到了井里。
井里很黑，石头投进去之后，下坠，消失。
二姐和十三哥哥出门之后，绕上了一条小路。我们的村子就在山脚下，他们顺着小路上到了山半腰，然后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虫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着。
那两个人回过头来朝山下看，村子变得很小，小的一下子就能全部装到他们的眼睛里。
“坐下来歇歇吧。走的太快了，累了。”十三哥哥给二姐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
二姐安静地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看日落好像挺合适的。”十三哥哥看着西边说。
每年的这几个月，太阳总是下山很晚。现在，它就在西边一动不动的悬着，好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二姐什么也没说。
“我们两个最近话好少啊。”十三的哥哥说完这句就没话了。边上的狗尾草长的很好，他摘了一根咬在嘴里。
“你不是说有话吗？”十三哥哥好像在想什么，二姐把一块儿小石头扔到了十三哥哥面前。
“嗯嗯，有话的有话的。”十三哥哥又把那块儿石头扔到了二姐面前。
第四十六章 井
“恩，什么话？”石头“咣当当”响着又滚到了十三哥哥面前。
十三的哥哥把那个光光滑的石头握在了手里，那句话好像一块儿石头在他的嗓子眼儿里。
“就是上次你说的暑假之后到哪个学校上初中的事了。我要去市里面上了。”十三哥哥说着，好像听到嗓眼上的石头落到了地上，但是这样好像比刚才更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手里攥着的石头，从他的手心吸收了很多热。
“恩，这我知道了。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二姐说。那块儿被暖热的石头又回到了她的手里：“我要在镇里上了。”二姐的手很凉，石头也就凉了。
“我跟我爸说了，不想去市里。可是我爸不同意，他说市里条件好。但是——”但是条件好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她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好呢？十三哥哥心里想着。他和他爸爸吵起来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二姐面前这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加起来二十四五岁。这句话不该说出来，但是为什么又要从脑子里冒出来呢？而且一个字一个字那么热，好像是从滚水里捞出来的。
“市里条件好”这五个字好像五块石头，没有进到二姐的耳朵里，而是她的心里。她把手里的那块儿石头远远的扔了。石头搁的她的手很疼。
“那就这样吧。你去市里，我到镇里。”二姐说。
“恩。难受死了。”十三哥哥说。
“呵呵。”二姐笑了。“那之后还能见面吗？”
“傻丫头，当然能的。星期天，暑假寒假。只是我不能再有你来当我的学习委员了。”十三哥哥说。
“傻小子。到了镇里我不会再当学习委员了。我只愿给你一个人当学习委员。离了你，我再也当不了学习委员了。”二姐红着脸说话。
“那我也当不了班长了。”十三的哥哥说。
“你要当！不仅要当，而且要当的比现在更好。”二姐说。
“我们回去了吧。对了，这个给你。”十三哥哥拿出来一个心型信封。
二姐接住了那个信封。
西边的山坳接住了下落的红日。
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我和十三正到处找小石头去填那口枯井。
“你们俩干什么呢？”这两个人还是很有默契。二姐看着我，十三的哥哥看着十三。
“我们要用石头把这口井填满。”我们两个互相笑着，手里都拿着找来的石头。
“用那些怎么可能？我和你二姐小时候也这样想过做过，但是现在你看它，里面还是黑乎乎的。”十三哥哥笑着说。
“啊，二姐也这么做过吗？”十三说。
“是啊。但是就像你哥哥说的那样，没什么用的。”二姐也承认了。
“我们一定可以的，是吧？十三。”我看着十三。
“嗯嗯。二姐和哥哥当时肯定只有两个人，我们不是。我们有三个人。”十三刚说完，那边小飞就扑腾着两个膀子来了。
第四十七章 味道
“我飞来了。我飞来了。”小飞在我们面前收起了他的翅膀。
我们三个每天没事了，就在村里找石头。一开始，路上的石头确实很多。但是，慢慢的，两三年之后，我们开始觉得路上的石头变少了。我们三个花了五六年的时间。不知道是那个井太深了，还是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石头太少，村里路上的石头越来越少，而那口井看上去还是黑乎乎的。但也不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石头落到井底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当我们想要一鼓作气的时候，十三走了。十三走了之后，小飞在那口井边上做了一件我不可能忘掉的事。
二姐在屋里正看那封信的时候，我闯了进去。
“二姐，你看——”我张着嘴，话说了一半。
“我什么也没看。”二姐说。
“二姐，你看我的牙。它掉了。”我说。
“哦，牙掉了。牙掉了找咱妈去。”二姐的背后好像藏着什么。
“二姐给我看。”我掉的是下面的一颗门牙，我一说话就把二姐逗笑了。
“好吧，给你看。老规矩。”二姐说。
“什么老规矩？”我说。
“老规矩都忘了还想看？”二姐把那封信在我面前晃了晃。
“额，不就是不告诉爸爸妈妈嘛。”我说。
“不是不告诉爸爸妈妈，是不能告诉任何人。”二姐很慎重的说。
“哦，这个老规矩啊。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多次了。快给我看吧。”
“说了好多次你哪一次记住了？亏得二姐这么相信你。”
“二姐最疼我了。给我看吧。”
二姐把信纸给了我。我一看，上面又是很清秀的字。写了好多行，每一行都是十三哥哥写的。我已经能认出来那笔迹了。上面写着：
爱的味道
小时候的棉花糖的味道
童年难忘的味道
你笑容的甜甜的味道
我的记忆忘不了的味道
时间是变化着的味道
成长的鼻子和嘴巴知道那样的味道
春天静卧在土里的|||||||乳|芽萌萌的味道
和秋天的种子一样味道
我闻过狗尾草的味道
你说过薰衣草的味道
交换过后发现
那是同一种味道
风吹过并排的我们
会带走很多种味道
手挽着手的时候
嗅出了那是爱的味道
“二姐，这个字怎么念？”
“爱。”
（二十二）
一年之后，我们三个升了一年级。当我毫不犹豫的蹬着台阶来到了上面的校园的时候，我才发现除了那个二层小楼，上面的布局几乎和下面的一样，实在没什么新鲜特殊的地方。
“哎，这上面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和下面的一样嘛。”小飞这样大声罗嗦了近一年的时间。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十三总会和他斗上几句。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十三的眼睛水汪汪的。
“怎么不一样了？”小飞的眼睛里，满是八岁的十三。
“多了一个爱啰嗦的家伙，他自己还愣着不知道呢。”十三说。
“唉，我苦心经营的地盘儿都没了。”小飞这话说的没错，我虽然是班长，却也不及他威风。在下面的校园里，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大王。其实，在他咬人之后，他已经无人敢惹了。但是，到了上面之后，小飞脸上、胳膊上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总是不停地新伤盖旧伤，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好几次被叫到了学校的教务处。
第四十八章 小磊
十三说话的口音已经和我们一样了，她的穿着也和我们这个小山村相称了。但是，总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有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就能看到。
“而你呢？三哥哥，你不过就是一个书呆子，顺理成章的一年挨着一年的当班长。”小飞说。
升了一年级之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了。
“十三，你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小飞说，“也越来越好看了。”
“你又去打架了？你看你的脸上都是血痂子。挨打了吧。”
“妹妹，现在只有我打别人了。”四年级的小飞已经是同龄人中最高的，他的又宽又厚的肩膀撑着他的有很多泥点的上衣。
“那这些痂子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挠的？”十三笑了。她递给小飞一个小镜子：“你自己看看吧，有些肯定是你刚才又添上去的，还在流血呢。”
“小伤，小伤。”
十三接回镜子的时候，碰到了小飞的手。小飞看到十三的脸红了，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的那双他挥来挥去打人的拳头脏的不像样子了。他赶紧把两只手插到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两人正不好意思，那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小子。
“飞哥，飞哥，他们又把小磊打了。”那家伙说着笑着。
升入五年级之后，学校从别的村子里新调来了一个老师。那是一个颧骨很高的老头，小磊就是这老头的孙子。刚好，也升五年级。他也有那样的一副高高的颧骨，看上去很有书生气。
“喂，叫什么名字？”有一次课间的时候，小飞坐到了他的课桌上。
“小磊。”小磊说着，拿出了书桌里面的语文课本。
“什么？你再说一边。”小飞听到了那熟悉的两个字。
“我叫小磊。”小磊翻开了他的语文课本，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磊’啊。我叫小飞，他们都叫我飞哥。”小飞说着，想到了那个音信全无的小雷。去年，小雷的爷爷去世了，小飞以为能和小雷见一面，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回来。问了小雷的父母，说是功课太多了，没办法回来。
面前的这个小磊和那个小雷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但是小飞的心里却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小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小飞拍了拍小磊的肩膀。在他们那一帮人里，总能看到这个动作。
“好的飞哥。”小磊说。
“什么飞哥，叫我小飞。飞哥都是唬人的。”小飞把周围的人都引的笑起来。
“好，小飞。”小磊说。
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磊看上去怯怯懦懦的，却是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刚来那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渐渐的，连小飞都开始觉得当初结交他是个错误了。
有一次，小飞趁着老师没在教室，朝我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偷偷溜出教室上厕所。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神情慌张的小磊。
“哎，咱兄弟俩真是一条心啊，上个厕所也要一块儿，还都挑上课的时候。”小飞说着，朝墙上浇了一泡。
第四十九章 烟
小磊在那边别扭的站着。除了那一对儿高颧骨，他的那一双眼睛的周围好像总是涂着一圈黑。
“你这眼睛也真搞笑，跟熊猫眼似的，怪不得他们几个笑你。”小飞说完也笑了个前俯后仰。
小磊还是不说话，他的一只右手背在后面。
“你怎么不说话？今天哑巴了？”小飞说着就走到了小磊的面前。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小磊一看已经瞒不住了，他吐出了嘴里的白雾。他的右手也跟着绕到了前面，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那根烟向上泛着的一缕白，好像荡漾着的游丝。
“哪里弄来的这个？”小飞说。
“从我爷爷那儿偷的。”小磊说着，又抽了一口。他的双眼迷离着，那根烟窸窸窣窣的响。当他吐出嘴里的白雾的时候，他整个人好像都精神起来。
“把它掐了。还有，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抽烟。如果让我闻到你身上有一点儿烟味儿，我让你生吃一盒烟。”小飞蹬着眼睛说。
“小飞，你抽一口就知道了。这真是好东西啊！”小雷说着又抽了好几口。
“啪”的一声，小飞一巴掌打在了小磊的手上。那颗抽到一半儿的烟，弹到了厕所里。
“你——”小磊还想再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果然，小飞好久都没再撞到小磊抽烟。
然而，有一天下午，我们听到小磊的惨叫声。
“爷爷，爷爷，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磊一边哭一边喊。
“别叫我爷爷，叫我老师！老师！老师！”那个颧骨很高的老头嘴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老师”。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双吃饭用的筷子。他用那双筷子打的小磊哇哇叫。
我们听到声音都趴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的窗台上。我们看到小磊的手被绑着。他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面上蹿下跳，他的爷爷喘着粗气一圈一圈的追着他。
“才多大，你就——我今天非让你绝了那念想不可！”他说着就扑到了小磊。
“爷爷，老师，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磊在地上扭动着身体，但是他动不了，他已经彻底被他的爷爷按住了。
“让你抽！让你抽！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说，你偷了多少次了？你说，我的烟你偷了多少次了？”那双筷子把小磊的嘴和捆着的手打了个遍。
“你抽烟还不让我抽？我都是学你的，学你的！”小磊不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一声一声的“爷爷”上面了。他决定用反抗来逃脱这一场皮肉之苦。小磊剧烈的扭动着肩膀，这一次，他好像疯了一样。
小磊用他的牙咬断了绑在他手上的那根鞋带，开门就往外边冲，结果迎面就撞翻了一个人。小磊回头一看，看到了那双眼睛。
小飞回到教室，一脚踹翻了小磊的桌子。在那个漆的发着红光的桌子里，小飞发现了小磊抽烟之后为什么身上没有烟味的原因。
第五十章 闪烁的光
小磊的桌子被小飞毁了，小飞的父亲母亲又被叫到了学校的教务处。
“你笑什么笑？你的兄弟哥们儿被打了，你还有脸站在这儿笑？”小飞抱在一起的拳头“啪啪啪”的响。
“额，飞哥，我错了。”
“谁把小磊打了？”
“就是那帮六年级的。飞哥，带我们去收拾他们。”
“收拾？你也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小飞一听他的话就笑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熬成六年级啊，到时候想打谁就打谁。”
“想打谁就打谁？你口气怎么那么大呢？滚，赶紧滚。”小飞正说着，突然电铃就响了。
“该死的，早晚有一天我砸了那玩意儿。这课间有十分钟吗？天天到了学校就是上课，上课，上课，烦死了。还有你，没看到我正在向学习委员请教问题吗？我在学习，学习！你没头没脑跑过了插什么嘴？”小飞搂着那个和他的肩膀齐高的小子的脖子，舞着拳头轻轻地一拳一拳砸在了他的头上。
“飞哥，我错了。”那个小子咯咯笑着说。
“呀，小飞，他们都说你厉害，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十三笑着看着他们的样子。
“嗖嗖”，上课还不到几分钟，十三的桌子上就飞过来一个小纸团。
讲台上，老师正聚精会神的在讲课。十三在底下偷偷地打开了纸团，上面写着：别听他们乱说啊，要听就听我说。我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就算我有，我也是你的小兵。纸条的最后，还画了几张笑脸——有呲牙的，还有吐舌头的。
“嗖嗖”，小飞没想到居然还能收到十三回过来的纸团。
小飞，你是一个好人。一直都是。还有三哥哥，咱们的班长，你们两个是我在个地方的最亲的人。纸团的最后，画着的不是笑脸，是一张布满泪珠的脸。这张哭脸的边上，还有几个字作注释：是因为感动哦。
“我是一个好人。我是她在这个地方的最亲的人。”小飞这样想着，不觉竟到了放学的时间，他的肚子咕咕的叫着，他想起了今天临出门的时候母亲说过中午要做他爱吃的糖醋鱼。但是，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三哥，十三，你们先回家吧。我有点儿事。”小飞说着，把小书包套在脖子上就跑了。那个课间来报信的小子也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出去。
“十三，我们先回家吧。”我说。
“那小飞呢？哎呀，不会是打架去了吧？”十三说。
“不会的，他最近不敢的。他爸爸最近看他很紧的。没事的，我们回家吧。”我朝着十三一瞥，好像又看到了那种闪闪烁烁的光。
（二十三）
我一直以为，我害怕看到那种光。但是，当十三带着那种光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害怕的是看不到那种光。
那是十三的眼睛里的光。
当那种光、那种十三的眼睛里的光，在我的眼睛里越来越不清晰的时候，我好像闭上了眼睛。我的眼睛里是没有星星的夜空。眼睛外面，夕阳在地上画出了我的模糊的影子。
第五十一章 陌生男人
我站在村口，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这些，都正发生在小飞为十三做那件事的时候。
“你有没有发现小飞这两天怪怪的？昨天他也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十三说，“一想到他课间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他肯定又找人打架去了。”
“他不会的。这两天他有别的事。”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为那件事做准备的。”
“什么事？”
“不能说。”
“跟我也不能说？”
“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跟我有关系？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呵呵。”
“那你准备好了吗？”
“恩，呵呵。”
“是不是我的生日了？”
“是啊——额，不是，不是的。”
“额，我都猜到了。”
“啊！十三，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啊？三哥哥，我才多大啊，你就叫我女人。小飞不是去打架我就放心了。还有，三哥哥，谢谢你。”十三的脸红润了。
“哎？谢我？应该谢小飞的，他每年都很用心的。”
“但是，还是谢谢你。”十三坚持说。
“那我也谢谢你。”我的话说的莫名其妙。
我们两个正在说话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眼睛惺忪着，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十三听到越来越近的步子，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一把抱住她的男人。
“想不到你都长这么高了。”那个男人说。
“你是谁？快放开十三。”我吓了一跳。
“小朋友，你好啊。”那人说话的口音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谁是小朋友，我让你放开十三。”我的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几年前小飞咬人的画面。
“额，我是她的爸爸。”那个男人说。
十三在他的怀里好像在发抖，接着我听到了呜呜的哭声。
“爸爸？你是十三的爸爸？你拿什么证明？”我说。
那个男人听完我的话就笑了。但是，立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好像冬风冻住了流水。
“你不是我的爸爸。”十三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从来没觉得十三居然有这样的力气。她倔强的把面前的这个男人向后面推出了好几步之后，哭着就跑了。
“十三！”他朝着那个奔跑的背影大喊。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和十三有一样的眼睛。
我跟着他。他一路走着，什么也不说。终于，我们来到了十三的家门口。
院子里，十三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女人一边抚摸她的满头的黑发，一边说：“好孩子，别哭了。”那个女人是十三哥哥的母亲，是十三在这个村子里的妈妈。在她的安抚下，十三渐渐安静了下来。
“十三。”他不知道再往下面说什么了。
“你这又来做什么呢？不是说了让你走吗？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那个女人说。
“我要带十三走。”那个男人说。
“这样的话你还好意思说出来？当初你们闹离婚，把她送到我这儿。这么多年了，问过一句没有？”女人说着，两只胳膊把十三抱到了怀里。
第五十二章 吐了
“我知道我们不是称职的父母。可是，可是她真的不行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一眼十三。所以，我才大老远过来的。”那个男人说着，眼角也湿了。
“她不配。”十三的母亲说。
“她是十三的母亲。她是你的姐姐。”他带着哭腔。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又算哪门子的母亲？我的十三，多好的孩子啊。她做了什么？还有你这个混蛋，你又做了什么？”十三的母亲哭了。
“十三，跟我回家吧。她在医院等着见你最后一面。”那个男人说完，终于绷不住了。
“她——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有你，你——不是也不要我了吗？”十三哭着说不成话了，“你们——你们当时说的话——说的话我——”
“三儿，去把你叔叔叫回来。今天，谁敢带走我的十三，我让他出不了这道门。三儿，快去啊，你再不去叫你叔叔，十三就要被人别人带走了。”那个女人说。
“我要带十三走。”
“我要带十三走。”
“我要带十三走。”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他们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一遍又一遍的响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我要带十三走。”
“被带走了——”
“三哥哥，我不要走。”十三说。
“三哥哥，我不要走。”
我的耳朵里立刻清净下来。十三抹着她脸上的泪水，在里面放了一句话：“三哥哥，我不要走。”
“叔叔！叔叔！”我跑起来。我听到的不是嗖嗖的风的声音，而是：“三哥哥，我不要走。”
十三哥哥的父亲被我找来了。十三总算走不了了。
“让孩子自己决定吧，你们两个都不要再给孩子压力了。孩子说走，就走。孩子说留，就留。十三，好孩子，你想好了说。”叔叔说。
“为什么要让十三决定？说的是不给十三压力，这明明就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了十三的身上。”十三听到听到三儿扯着嗓子吆喝。
“是啊，你们竟还不如一个孩子看的清楚明白。你们不能这样做。”女人说。
女人明白，如果真的让十三自己做决定，她肯定要选择离开了。她自己的女儿她最明白不过了。她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她的姐姐，在十三不到五岁的时候，居然义无反顾地要和别的男人结婚；还有这个混蛋姐夫，外面养的野女人让他回家闹离婚，他就真的回家嚷着离婚了。她把这些事压在心里，她绝不能让十三再一次面对这些。
“说吧，十三。你说走，就走。你说留，就留。”叔叔说。
“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能这样？你们这些男人——”那个女人紧紧地抱住了十三，“十三啊，如果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那该有多好！”
“妈妈——”十三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感觉喉咙里一阵阵的不舒服，胃里也翻涌起来。接着，我呕了一地。
“这孩子也是个气性高的！平时看着不说话，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这是真的急了。”十三的妈妈看着三儿，“三儿，去缸里舀点儿水漱漱口。再把咱家的水盆里添点儿水，我给十三洗洗脸。”
第五十三章 拳头
水叮叮咚咚地响着，弄不清它要表达什么。
“妈妈，我要走了。”十三说。
三儿看着那张脸，弄不清上面是什么表情。
“什么？我不允许。”女人说。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是一个既倔强又懂事的女儿。
“我有理由。”十三说。
“我不想听。”女人不想听。
“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所以我要回去。”十三说。
“明天再走吧，明天十三生日。”女人说。
“还是现在就走吧，赶晚上的火车。明天我怕晚了，那边的时间不等人啊。”那个男人说。
“那也让我给孩子收拾一下啊，刚才只顾着——”女人说着扭头要回屋里。
“不要了，不要了，衣服什么的到那边我给她买。这个书包也别背着了，取下来吧。”
“不，我要带着。”十三的手紧紧地抓着洗的发白的书包带子。
我跟着十三到了村口。
“三哥哥，我走了。告诉小飞，我会永远记得他的。”十三说。
“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折纸。
“和去年的一样。我很喜欢。”十三说。
“十三，生日快乐。”我说。
“你知道是谁教我叠的纸飞机吗？”十三看着我说。。
“不是邢老师吗？”我好像已经听到十三告诉我答案了。
“是她。”十三笑着说。
“十三，你应该回去。但是，记得要回来。”我说。
前面的路一拐，我看不到十三了。
小飞从后面扑倒了我。我扭动着身体，和他面对面。他因为跑得猛了，鼻子里喘着粗气，一脸的煞白。
“你怎么能让十三走？你个没用的。”小飞一说话就哭了。这个从小就不怎么哭的家伙。他的眼泪居然那么烫——他的泪落到了我的脸上( 后来不会飞了 http://www.xlawen.org/kan/37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