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新辣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弄巧成缘 > 弄巧成缘 第 50 部分阅读

第 50 部分阅读

    潭水一般清冽幽深:“我知道姐姐有心解救姨娘,只是可惜迟了一步,她们已经上去半天,再下来也说不清了。”

    荷风身子由不得震了一震,本来一直冷静的表情也开始有些松动了,张口咀嚅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

    这还是头一次,祈男看见对方失语。

    “姐姐必定知道些什么,又何必有意隐瞒于我?反正,”祈男决定使出杀手锏来:“反正我如今人已在这里,秀妈妈不论做何打算,我都已算是入瓮而来,又不怕我跑了,何不让我死个明白?”

    荷风尴尬地笑了:“九小姐说话真如金刚钻在人身上打钻一般,一句是一个洞,刺得人想避也避让不开。”

    祈男也笑,却不是不肯相让:“我不过嘴皮子动动罢了,哪比得秀妈妈?她不过三下二下,直将我和姨娘三人都扣下了,这才是正经路数呢!”

    荷风无话可回,愈发尴尬之际,却听得门外秀妈妈的声音响起,还是一样的明亮爽快:“原来小姐在屋里赞我?可惜了的,我竟来得迟了,说些什么也没听着。”

    荷风趁机向外溜去:“妈妈来得正好,小姐正有事要问呢,夫人那里还等我回话,我先下去了。”

    秀妈妈果然依言进来,开门让荷风走了。祈男冷笑看着,先不说话。

    “确实夫人等着那丫头回话,小姐别怪罪她。”秀妈妈平平静静地走进屋来,先对祈男行了个礼,口中也十分恭敬。

    祈男心想这才是先礼后兵的标准模样呢!就看这妈妈有没有勇气实话实说了。

    “才我的话,相信妈妈并没有什么也没听着,不然如何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放荷风姐姐去了呢?我并不恼荷风姐姐,只是妈妈这事行的,唯实让我心里有些不快。”祈男开门见山,因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没必要磨叽绕弯子。

    秀妈妈比荷风确实老练得多,且平日就不是付笑模样,现在就更不笑了,一双黑黝黝地眼珠子,平淡如水,无风无浪地看在祈男脸上:“是,这事是我一手操控的,也是九小姐福气来临,不然别家姨娘怎不上楼来,偏就九小姐的姨娘上楼来了呢?也是佛祖庇佑吧?要怨,也只有怨自家姨娘,怨不得别人。”

    这话连玉梭听着都有些生气了,因此不待祈男开口,她便抢身出来,微带怒气地道:“妈妈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我们不知道你弄出这许多事来,只是为和亲挑人?我们小姐也是为救姨娘,要不然依小姐的见识,才不会无缘无故上你这个贼当!”

    秀妈妈这下反低低地笑出声来,眼中颇有些意外之情:“原来你们也知道了?”她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地道:“是不是早先我和夫人在那边楼里的话,被你们偷偷听了去?怪不得呢!我看你二人先前站在姨娘堆里,神色就是与别人不同。别人家小姐只是惊慌,苏家祁家别的小姐也不过多些难堪,唯你家小姐,”她定定看在祈男身上:

    “眼里又怒又恼,仿佛知道些什么,又不能直说出口似的,也怪不得她一口咬定,贡品一定不是姨娘弄坏了,原因竟出自此处。”

    祈男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叹一声姜是老的辣了。

    第百九十五章 傲骨风范

    “妈妈果然厉害,确实我们听见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了,妈妈费尽心力演这么一出好戏,如今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不如放了那边的姨娘,反正我是随你们去了,姨娘留下又有何用?”祈男索性豁出去了。

    秀妈妈敛起笑容来,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那可不行。姨娘若放回去,这戏就圆不回来的,外头人看见了必说,怎么白留下苏九小姐,宋家一定别有用心,到时反坏了我家名誉,我在老夫人面前,也不好交差。”

    祈男咬紧了牙关:“只你宋家是人,别人家都成了狗,随你们怎样是不是?弄出这许多花样,其实还不是为了你家二位小姐?她们不愿去受的罪,就一定要我们来受?妈妈你可别忘了,刘家小姐那头还尸骨未寒呢!”

    秀妈妈眼皮子微微颤抖二下,可嘴角还是抿得极紧,半晌方道:“这事怨不得别人,只是那小姐没有福气罢了。”

    祈男心头怒气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她没有福气?这样上好的福气,你家小姐怎么不急着自己去捡?何苦白白让给别人?妈妈说这种寒酸话,就不怕那小姐半晚做了鬼,来寻妈妈讨个公平么?!”

    玉梭悄悄从背后拉了祈男一把,生怕她这话说得过了,惹恼了对方,毕竟还要在这妈妈眼皮子底下过上几天呢!

    可祈男猛地挣开了玉梭的手,她的话还远远没有说完呢:“谁不知道远嫁塞外是桩苦事?只你家小姐是父母生自家养的?别人家就都是抱来的不成?你家小姐丢下不要的,我们就得狗儿似的上来抢食?妈妈你可听好了,今儿这事我只为救我姨娘,和亲的事,对不起,还得另议!”

    姑奶奶我可不是一粒元宵,随你搓圆搓扁!

    秀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祈男,眼里流露出几分敬佩的意思来。她其实很想问问,怎么个另议法?事到如今,小姐莫不还有别的选择么?

    可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位如雪中青松傲然挺拔着身姿的苏家小姐。脸上身上有股子凛然让人不可侵犯的神气,秀妈妈一时间,竟问不出这个似乎有些冒犯的问题来。

    “无论如何,请小姐将屏风修补好再说。”秀妈妈向后退了一退,让了一步。这于她是很难得的,因就算在宋夫人面前 ,秀妈妈也是不常退让的。

    祈男冷哼一声:“这不劳妈妈费心,既然我许下这话,少不得给妈妈个圆满罢了!”

    秀妈妈几乎要在心里击掌了,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惋惜。为这小姐,也为。。。

    “小姐没别的事吩咐,老奴这就退下了!”秀妈妈此时的心境已与来时大为不同,对祈男的感觉也有不少改观,这小姐聪明伶俐劲是有的。傲骨风范?倒也见识了。

    祈男转身回头,她简直不想再搭理宋家的人了!实在欺人太甚!

    玉梭默默陪着祈男,将柏枝形状画了出来,又修正到满意为止,然后祈男动起剪刀,玉梭也帮着修剪。

    因柏树叶形状特别,因此便需先剪出大概形状。然后涂色,再手工塑形。

    待到掌灯时分,祈男和玉梭已差不多将所需的叶片纸形剪了出来。

    “都这么晚了?”祈男抬起头来,拍拍发酸的脖子后部:“怪不得觉得头疼起来。”

    玉梭听见,忙丢下手里纸片,上来替祈男捏弄肩膀:“小姐可累坏了。在家哪有这样拼命了?整坐了一下午没动过身子,不酸痛起来才怪。”

    祈男才要说话,却听见外间门口处有响动,以为必是荷风来了,忙嘘了一声让玉梭别说话。不料二人静悄悄又等了半日,却又没了动静。

    玉梭先耐不住,拔脚向外走去,祈男没拦住,只得也跟了出来。

    待走出外间,将门板推开,玉梭伸头向外看了看:“小姐,这可有奇怪了,怎么没人?刚才明明听见响动的。”

    祈男低头想了想,突然转身回到里间,扒到窗口向下一看,不出她所料,一个身影正箭一般消失于平春堂外的暮色中。

    此人身形高大英伟,身后,漫天的夕阳洒下一地金光,将他身上本是玉色的长衫,也辉映得耀眼夺目,因那衣料相贴身细薄,便更勾画出此人瘦销却结实的身形来。

    厚实雄壮的肩,向下却是一个不小的弧形,倒三角勾出浑厚有力的腹部来,晚风猎猎,吹起衣袂,也一并拂过此时楼上的祈男,发烧发烫的脸。

    是他!宋玦!

    他守在自己门外!

    守了多少时间?!

    “小姐,”玉梭懵头懵脑地回来:“确实刚才外头没人,不过我才伸出头去没多久,小丫头小漫就从楼下不知什么地方过来了,问我可是要掌灯?说晚饭也预备好了,只是没敢就送进来。”

    没敢就送进来,是因为外头那个人,不让她们进来,怕打扰了自己么?

    他知道了?又知道多少?

    祈男心头乱作一团,面上强儿镇定,只是对玉梭淡淡地道:“既然人问,送进来就是,反正这会子也看不见活计了,先点上灯,用过饭再说。”

    玉梭有些担心地道:“小姐用过饭也早点洗了歇息才好!后头还有不少活呢!熬一晚也做不完,不好养养神,明儿再做!若一时逼得急了,熬出病来怎么处呢?这里又不是咱家,冷热谁管呢?”

    一句话,说得祈男又是心酸,又有些感慨起来。

    臻妙院,自己的那个小家,原来出门时竟不知道,要再回去,会是这样的困难了!

    就算将屏风修好,自己就能回得去么?

    “别说那许多,”祁男见小漫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便先冲她笑了一笑,然后对玉梭道:“先吃饭吧。”

    小漫听见吩咐,忙转头向楼下吆喝:“姐姐们,苏九小姐说行了!”

    厨房里送饭的丫鬟们这才纷纷动作了起来,将预备下的热菜细粥,从烧得通红的铁板上,瓷碗里倒进精致粉彩套碗里,然后再放进食盒里,小心翼翼提了出来。

    饭菜摆上桌来,荷风也来了,忙着在屋里四处点灯,原来除了原有的三五盏灯,她又拿了半打六盏落地海棠灯来,再加上桌上放着的二盏绛纱灯,床前挂起的四盏小明角灯,瞬间将屋里照得雪洞似的透亮。

    “小姐请看,这菜还可用不可用?”小漫待厨房里的丫鬟们走后,笑着问祈男道。

    祈男走上前来一看,喝!又是满满一桌子佳肴。

    先是四样冷菜:酥姜皮蛋、酥炸鲫鱼,豆腐皮裹松仁鲜蔬,素白菌拌笋尖,然后又是四样热菜:蟹黄鲜菇,芙蓉鸡片,百合虾仁,清蒸桂鱼,最后中间放着两只大碗,一碗甜汤,粟米薏仁桂花栗子羹,然后是一大碗鸡汤馄饨。

    玉梭先替祈男舀出一细碗羹来,放在唇边吹了吹,不觉叫道:“好烫!”然后问着小漫道:“才你们不是在楼下等了半天?怎么上来还这样烫?莫非厨房就在这平春堂后头?”

    小漫笑了:“哪呀!大厨房离开这里远的来!不过是我家大爷,生怕小姐的饭菜凉了,又不让我们进来怕叨扰了小姐,这才特意让烧了铁板,将菜饭都放进大海碗里,上下铁板夹住,这方保得滚烫不凉。待要吃时,再倒进摆桌的碗里,也就是了。”

    玉梭不禁吐了下舌头:“也亏你们,怎么想出这法儿来的?倒这样费事起来!平日里,夫人小姐也是这样?”

    小漫摇头道:“哪有?你也知道是费事了!这法子本是宫里御膳房伺候皇帝,并各宫主子的办法,后来我家老爷因常于京中府邸招待贵客,有一回皇帝甚至也暗中到访,这才学了这个法子去。后来在这里修别院,少不得也如法炮制,夫人生怕老爷将有时日在这里养身,到时若没有,岂不让老爷失望?因此才造了几块一样的铁板。说起来,”

    话到这里,小曼笑眯眯地用手指着祈男:“九小姐还是咱家头回用这法子的人呢!可是不是好福气?”

    是呀,祈男在心里苦笑,先是自己要被送进宫去,然后再远一些,直接要送出关外了,如今享受下皇帝老儿的热菜法子,自己的福气,当真是越来越好了呢!

    “小姐是不是救过咱家大爷?”小漫因年纪尚小,一派天真地问道:“大爷早起出门,下午才回来,听说了九小姐在这里的事,忙得衣服也没换就赶到这里来,守了大半日,刚才离开,若不是小姐救过大爷,大爷又怎么会。。。”

    “我饿了,玉梭替我布菜!”祈男陡然坐了下去,打断了小漫的话,接过玉梭的细碗,慢慢于嘴边呷了一口,不料还烫,于是便被逼得眼里浮出一片水雾来。

    就算他是真心,就算我亦真心,可如今我命运已被划定,真心,又能挽得回人生的无稽,和命运的无常吗?

    “好烫,好烫!”祈男捂着嘴,偏过了头去,不让众人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而下。

    第百九十六章 宋老夫人

    宋玦知道她看见自己了,虽然自己不情愿,因此走得极快,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祈男在楼上窗户那里,看见自己了。

    为什么?因为背上如被烙上火印般,刺骨铭心。

    斜阳西下,却还是有着不可低估的力量,飘摇的金光仿佛将一切景物都印射得扭曲虚幻而模糊,照射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目,因此,便目涩心酸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出门后直忙到午后,家里宴席散了才回,不料回来拜见母亲,就听见了这个让他心肝俱裂的消息。

    “不行,绝对不行!”当下他就爆发了出来,本来拜于地上的,瞬间站了起来,双手紧捏成拳头,握于身侧。

    宋夫人奇怪不已:“这有什么不行的?难不成你想自己的妹妹被送去了荒蛮地界?苏家去一个,总比咱家去一个的好吧?你可别忘了,”宋夫人有意加上一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宋玦的心如被撕裂般,痛不可遏,可他竭力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看起来,一向睿智仁德的老祖母,在牵扯到自家利益时,也免不得利令智昏,自私自利起来。

    秀妈妈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不发一言,只默默于夫人身后站了,平平淡淡地,向宋玦脸上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宋玦便猛然间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的决定,没人可以驳回。宋家能有如今的权势,大半得益于宋家这位老封君,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出身将门,家族元老曾是开国元勋,上至皇宫,下至庶民,提到宋家元老,无有不明里暗里赞叹的。

    可以说。没有这位元老,就没有如今皇家的江山。

    到老太太这一代,一门出过五位大将军,无不对国家社稷出尽了心力。就连如今的太后,年幼时也曾受过宋老夫人教诲,因太后娘家当年曾是宋门部下的缘故。

    因此自太后起,宫里诸人见着这位宋老夫人,没有不恭敬,没有不极之理待的。

    且这位老太太最是仁德,有仁,也有徳,这是先帝对老太太的评价,且赐下御宝。上头便高书仁徳二字。

    便是说,宋夫人虽极有权势,却从不以此欺负他人,凡事以大体大局为上,有时甚至委屈自己。也不在话下,不见一句怨言。

    这也才是,宋家屹立至今的最主要原因。

    这唯此件事,老祖母办得极之不公。皇帝曾有意要送宋家女儿出关和亲,老太太亲自出马,入宫给太后请安,二言二语间。便在太后面前将这事化解了去。

    正好刘大人奏折也到了,皇帝这才落旨,许了刘家女儿出关。

    没想到,刘家女儿死活不从,自缢身亡。

    如今,又要轮到苏祈男了。

    苏祈男。

    光只这三个字从舌尖上走过一遭。便已让宋玦心疼不已。什么时候这小女子已住进了自己心里?谁许她这么狂妄自大地闯了进来?!好大的胆子!

    可惜,这些狠话在那小女子面前是无用的。

    她无声无息间潜了进来,牢牢占据,如今却再想拔出去?

    少了她,自己的心上便如少了一块。再也不能完整了。

    不行,一定,不行。

    不过宋玦知道,此时不是用强的时候,越到危急时刻,越要冷静,胡乱出招,愈易失败。这也是祖母平日里常教导他的一句话,如今可笑,倒反过来,要应在自己身上了。

    退下来后,宋玦便孤身一人来到平春堂。他不用问也知道祈男被关在这里,无他,只跟住荷风和小漫就行了。

    荷风是秀妈妈的人,小漫更是秀妈妈收养下的孤女,此事夫人倒没有什么,只怕全是秀妈妈的首尾,因此宋玦知道,看这二人在何处,祈男便于何处住下了。

    很快他就守在了平春堂二楼,祈男的房间外了。

    于是祈男忙了一下午,宋玦也守了一下午,丫鬟们上来,被他打发了下去,生怕打扰祈男的工作。

    他也知道会因此传出去闲话,可事到如今,他连人也保不住了,还在乎区区几句闲话?

    同时宋玦也思虑了一下午,该怎么办。

    拱手相让?这可不是他宋家长子的品性,这个女人是他的,他想要她,别人,就算是皇帝,或者什么关外的单于,都得靠边让让。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来时,宋玦自己也吓了一跳。可它偏偏来得如此自然,施施然间就在脑海里形成了,仿佛这是天地间,最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宗旨已定,后面的事,便是如何制定计划,以及如何让计划成真了。

    自然不会容易,要从皇帝眼皮底下抢人。不过好在,一切都尚未落定,一切,都还隐隐约约间,有些转机。。。

    从平春堂出来,宋玦即刻便去了秀妈妈下处,她住在别院深处,西北角门边,抹过木香棚,两边松墙,松墙里头,三间小卷棚,名唤无音轩即是。

    “大爷来了?”秀妈妈听见脚步声,人便出到门外,见是他到,忙从台阶上下来,脸上半惊半喜,不过待看清宋玦脸色,那惊喜便成了忧患。

    “妈妈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曾来给妈妈行礼,是我冒失了。” 宋玦知道,秀妈妈在宋府中地位非与他人,就连自己母亲,宋夫人,平日也得给这妈妈三分颜面,何况自己?

    再者,又是有事相求而来。

    因此,宋玦先端正行了个大礼,然后方抬起头来,冲秀妈妈一笑道:“妈妈来了几日,人倒忙瘦了些。”

    秀妈妈淡淡一笑:“大爷这话说得,老奴竟没得话回了。不过是奉了老太太指令出来,瘦不瘦的,老奴一向如此,想胖也胖不得,如今只求将老太太这事顺顺当当办成了,也就算出京一趟,老婆子我功德圆满了。”

    宋玦双目炯炯有神,逼住秀妈妈,高大英武的身躯傲然而立,虽不发一言,却有些十足十的威力。

    “我知道,大爷跑了一上午,又坐了一下午,怕是又累又饿,我也正要用饭呢,都是大厨房里送来的热汤饭,我给她们说一句,给爷的饭也送到这里来,爷不嫌弃我老,我也伺候大爷一回。”秀妈妈浅然一笑,竟不放宋玦的示威在眼里似的。

    宋玦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于是秀妈妈吩咐下去,不到片刻,热气腾腾的饭菜就送进了无音轩。

    宋玦进屋坐了,见这里外间竟也钟鼎琴书,摆设得十分精雅,中间隔着一重红木冰梅花样的落地罩,外间摆着两个小书架。一个多宝橱,上面一张小木炕,米色小泥绣花的铺垫,炕几上供着一个粉定窑长方磁盆,开着五六箭素心兰,迎面而来就是扑鼻的清香。

    “妈妈好兴致!” 宋玦心里烦闷,嘴上却不得不应付着些,秀妈妈引他炕上坐了,自己则站在一旁,看丫鬟们将食盒里腾空,方打发她们下去。

    秀妈妈亲自动手,替宋玦舀出一碗甜汤来,口中笑道:“虽没有铁板炖着,到底还是热的,大爷将就用些吧!”

    宋玦心中起疑,忍不住幽眸微敛,看向对方:“妈妈对我一举一动,原来都收进眼里了?谁做的耳报神这样快?记得荷风下午不在平春堂的。”

    秀妈妈笑得不动声色:“老婆子我在这别院里手眼通天,大爷可别怨人,荷风并没说这话,不过大爷既然做得出来,想必就没有忌讳,也不怕人说的。”

    宋玦咬了咬牙,眼中精光一闪,乍然变得深邃起来:“苏九小姐不可送去和亲!”

    开门见山,他知道,对这妈妈不必走弯道绕圈子,其实于这点上,倒真和祈男有些默契了。‘

    对他,秀妈妈也不得不说实话,因为这是宋家的嫡长子,将来宋家的一切,都要经他手掌控,老太太吩咐过,这家里唯大爷是可造之材,别人的话秀妈妈可以不听不理,可老太太的话,她从来都是奉为天音圣旨的。

    “苏九小姐样貌出众,心性机灵,灵慧精湛,这正是单于向我朝所求女子之最标准人物,老太太让我跟随夫人出京,正为寻得这样的女子,待夫人收她为干女儿之后厚嫁出关,必为我朝。。。”秀妈妈苦口婆心,先施以大道理。

    “不行!”不料宋玦坚决摇头,额角上青筋微微暴起,俊颜陡然变为铁青色,向来沉稳的黑眸中似有狂暴风雨在翻卷:“我才已说了,别人家的小姐随妈妈去算计,唯有苏家这位 ,绝不可送她出关和亲!”

    秀妈妈忡然变色,她跟随宋老夫人一生,几乎是看着宋玦长大的,自忖极了解对方喜怒,没想到,今儿却是个意外。

    为了一位小姐,一位几乎素昧平生的苏家九小姐,大爷要跟自己,不,不,跟老夫人翻脸,违逆老夫人的意思不成?

    “大爷,”思虑良久,秀妈妈艰难地开了口:“这事可全都是老太太的主意,大爷该知道,老奴我不敢自己贸然行事的。且这事当了全杭州城大家族夫人奶奶们的面,几乎是定下来了,说不行就不行,总得有个理由吧?”

    第百九十七章 努力

    理由?

    这二个字似乎说动了宋玦,是啊,行事总该有理由,不然何以服人,何心服老夫人?

    一时间宋玦仿佛有些踌躇起来,秀妈妈是何样人物?看准了时机,立刻趁胜追击:

    “大爷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老夫人自大爷出生之后,就抱到自己院里来养,别的不说,大爷成|人后如何对老夫人的,老奴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夫人常说,将来这家,只怕交于大爷还有些指望,能重整往日,老夫人对大爷如此倚重,大爷又何必于这种小事上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天下小姐多得是,只要将来。。。”

    秀妈妈的话才说到这里,宋玦猛然爆发出的一阵大笑,让她情不自禁,啉住了声音。

    宋玦笑过之后,似十分疲惫,垂下头不说,连双手也一并垂了下去,英挺眉峰被蹙意染就,一张俊颜愈发阴沉。

    前面说了,秀妈妈自诩是极了解宋玦喜怒行为的,可自他成|人之后,一系列的举动,总让秀妈妈有莫名难测的感觉,如今到了此时此地,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了。

    比如说科举一事,老夫人执意大爷不该由此出身,宋家子嗣,若能与她娘家当年似的,出一武将,替朝廷征站江山,立下威名,那才是正经之道。

    可老爷私下不愿,竟也说动了大爷!

    要知道,大爷自小就与老夫人齐心,这是宋家众人皆知的事实!

    这是头一桩让秀妈妈不解的大事。

    老夫人因了那科举的事,伤透了心,嘴里常念叨,孩子大了不由得自己,话说得凄怆,人亦寒柝。

    苏九小姐,便是第二桩了。

    难不成真让老夫人说中了?自己辛苦带大的孙儿,竟不与自己贴心?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儿女私情秀妈妈虽一生不曾体验。可到底也听过见过不少,她看得出来,大爷不知为何对苏家九小姐动了情,这也罢了。少年怀春,少女思情,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就为了这个,跟老夫人反目?!

    没了这位小姐,还有别的小姐,天下诸多女子,难不成大爷竟要为一红颜,坏了家国大事?!

    忍耐半日,秀妈妈终于耐不下去,带些小心。暗中观察着宋玦的脸色问道:“大爷,别怪老奴多嘴,自我来了这里,虽见不着大爷的人,却也风 言风语地听说了不少。大爷总流连在外。却是为了什么?”

    说听这话,宋玦整个人愈发疲顿起来。

    不出他所料,前夜手下从江宁织造进京的船上抄来奏折,上书果然有自己父亲,宋宰相宋帧之名。

    织造署织造为五品官,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织造往往是皇帝心腹。随时能够密奏地方各种情况,为皇上耳目。

    江南地界,宋帧门生众多,偏生江宁织造府司管之人,是其朝中死敌对头,文帆的门下。近日文帆于皇上面前权柄日重,圣宠渐隆,几回宋帧曾于家中发火,时时搜寻他的短处,授意言官。上章弹劾。

    这都是宋玦尚未离京前,家中亲眼得见的事实。

    因此文帆亦把宋帧恨得牙痒痒的。

    如今那秘密送入京中的奏折上便也有了父亲宋帧的不是,宋玦看见上书:江宁提刑按察使司,李令齐,纵家人强占民妇、霸夺良田,且私第盖着黄瓦,经查乃为宰相宋帧所建别院。。。

    别的不用看下去了, 只这一条,便令宋玦侧目。

    私第盖黄瓦,这可同等于忤逆造反!

    且不论是不是真有此事,文帆的用心如何,只看奏折上敢这样写,便知皇帝对宋家,一定也有所不满了!

    宦海中厉害,宋玦前世是体验过的,切不可小看这些奏折,一来织造署织造所书,皇帝虽不说会全信,到底信之七八分不为过的;二来若不是皇帝有所流露,底下官员也断不敢如此大胆,敢说一品宰相的不是,就算有人撑腰,若在天子宠任时,也决计没有这个可能的。

    想到这里,宋玦情不自禁,再次噬心彻骨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煎熬绵长的牢狱痛苦,刀剑加身的砍杀酷刑,最后落得个血淋淋身首异处的结局。。。

    宋玦痛苦地甩了甩头,黝黑的双眸顿时变得阴寒冷鸷起来。

    “大爷,苏九小姐。。。”秀妈妈久久等不到宋玦的回答,止不住地又问一回。

    听见那四个温暖的字,宋玦瞬间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又回阳来世了 。

    还是,算了?

    和心爱之人结为秦晋之好,远离这一切世俗尘嚣,管他前世如何,今生快活便罢了!

    刹那间,宋玦几乎就要下定决心了,瞳孔中仿佛燃烧起两道火苗,火苗中满满都是那一袭窗下握剪忙碌的身影。。。

    可是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沟坎。

    何人狡诈,要夺我性命,辱我声誉?何人阴毒,要杀我毁我,却还躲于暗处,不敢明目示人?!

    前世死前许下的狠愿煞心,今生真就让它随风而去?

    再活一世,可不只为儿女情长!!

    “此时倦了,明儿再议!”

    宋玦陡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在身侧猛地握紧,臂膀上的肌肉跟着倏然鼓起,让本来以为自己将要成功了的秀妈妈,嗖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抬眼看时,见宋玦方才还炽热的眼神瞬间一凉,眸底火焰却腾地一下蹿高,剑眉倒竖,唇角抿就了刀锋一般的锋利直线,他死死盯着秀妈妈,眼底有森冷寒光闪烁,透出极度危险的光芒。

    “望妈妈好生款待苏九小姐,若让她受了丝毫委屈,我听见是断然不依的!”

    丢下这句话,宋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虽说不为柔情,可最后,他还是依从了自己的心,至少,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子,受了委屈。

    这一夜,祈男睡得很不安宁,先因不在自己房里,略睁了眼就觉得陌生,后来好容易朦胧睡去,却阖眼就是个噩梦,梦见远处有人行刑,似乎一人将要被砍去了首级,跪伏于地的身影十分熟悉,吓得她肝胆俱裂,欲细细辨去,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眼见刽子手高 高举起铡刀,祈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便流了出来,只一瞬间就满脸都是,冰冷的风吹过来,剐得生疼,可怎么也比不过她心里的痛来得钻心刺骨。奇怪的是,明明看不出受刑人是谁,可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伤心,骤然间就将她整个人淹没。

    “咔!”

    凭她怎么去喊叫哀求,刽子手的刀还是稳稳落了下去,祈男彻底大叫了一声:“不要!”

    然后。。。

    她醒了过来。

    摸摸枕头,祈男觉出一手的冰凉来,原来眼泪是真的,再细细揣摩,心痛的感觉,竟也犹存。

    再想静心睡去,便怎么也不能了。

    祈男定定躺了一会,将心里无名翻涌蒸腾的哀怨伤痛略压下去一些,然后细细听着外床玉梭的呼吸声,倒是平稳安宁得很,想来,自己梦里那一声,终究只是留在了心底,没能叫出声来。

    这样也好。

    祈男悄悄数着,直到一百,方才无声地翻身坐了起来。

    玉梭还在睡,胸口均匀地起伏,黑甜得很。

    祈男猫似的从她脚后爬过,坐在床沿上穿起自己的睡鞋,无声无息地从帷幔里钻了出来。

    窗外一轮玉盘高悬,祈男这才想起,还有几日便到端午了,自家老爷也该回来了,说是过了中秋,好歹阖家大小吃一顿团圆饭再走。

    只是,自己真能再与家人团圆么?

    此时夜深,打更的刚刚从墙外经过,祈男清楚听见,是打了三下,园子里的声息都偃止了,远处湖里,野鸭群夹着鸳鸯回巢睡了,近处楼下,草丛里的秋虫也止了呢喃,悄然梦去。

    祈男点起一盏琉璃灯来,举于手中,向窗下看了一看,因手中明亮,便印衬得外头愈发黝黑一团,就有月光也照不透。她一向胆壮的,此时也不免有些害怕,因不在自己家里,什么也弄不清似的。

    于是还是坐回窗下书案前,拈起早先没弄完的活计,祈男复又埋首纸品颜料中了。

    窗外依旧安宁祥和,一般该有上夜的喧闹,此时也不闻声息。

    祈男竟也没觉出奇怪来,她喜欢这平静如水的夜的气息,开了半扇窗棂,闻着鼻下阵阵桂香,手下愈发灵动起来。

    似乎有什么声音响了一声,祈男探头向外张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草木依旧原处静止着,一切都尚在在安睡之中,无可忧虑,无可烦恼,于是便又安心做活了。

    宋玦赶走一只无心溜达地此处的野猫,生怕惊扰到楼上,便蹑足伸头,向上看了一眼,见窗下那裘清冷的身影,纹丝不动地原样坐着,心里长吁了口气,便又重新坐回了桂阴下。

    身后,别院里一切皆安安静静地睡去了,只这绣楼醒着,宋玦眼望那二楼唯一打开的窗户格子,仿佛是一双泪眼,盈而不泻,冉冉咄咄。

    第百九十八章 见面

    第二天午饭后,祈男见丫鬟们将桌上碗筷收去,便预备回了里间做活,她是一分钟也不愿意浪费的。

    不想荷风笑眯眯地进来,道:“回小姐的话,秀妈妈让我领二位姨娘来,陪小姐说会子话。”

    此可谓喜从天降也!

    祈男忙走出来迎接,果然见锦芳和月香二人,慢悠悠走上楼来。

    “我的好小姐哟!”锦芳一见祈男就红了眼圈,这可是难得,因大爆竹湿了就点不着的,因此难得见水。

    月香亦落下泪来,扑到祈男面前就要下跪,玉梭和荷风二人,死拉活拽方才止住了。

    祈男拉过二人来,于桌旁坐下,细细看去,二人竟换上了干净衣服,面色也都如常红润,发髻更是一丝不乱,只是眼神有些悲伤,却也看得出来,都被照顾得十分周到。

    “姨娘们住在哪里?”祈男不忍心用关这个字。

    锦芳快人快语:“秀妈妈那老婆子不是住无音轩?我们就与她一处,在她正房二边的耳房里住了,倒是一日茶水点心不断,又特意拨了个小丫头给我们使,因跟来的丫鬟都被太太们带回去的缘故。”

    祈男点了点头:“秀妈妈还挺细心!”

    锦芳随即接话:“不细心能使出这么个奸计来?你呢?我看你好像瘦了,怎么只一日就熬成这样?要我说你也不必着急上火的,有什么慢慢来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吃苦,要说,还比在家里清静省心些!”

    祈男见月香似乎也有话要说,便笑望她道:“祁四娘,你还过得惯么?昨晚睡得可好?”

    月香这才有些勉强地笑道:“这些都罢了,只是连累了小姐,我们二人,”手里捏着方妃色罗帕,指向锦芳和自己:“名声也生生叫毁了,确实不是我们干的事,却被硬套个黑锅到头上,就天天锦衣玉食的,也着实叫人咽不下去!”

    锦芳不耐烦地看她,见其又抽抽达达起来,不觉有些抱怨道:“你这话是怪我么?我哪里知道那老婆子会使这种不上正道的法子?不过上楼看看罢了,往常你到我府里,我到你府里,哪家正经当回事了?再说老婆子昨儿不是特意来看咱们时,也说了?太太们回去,对此事是一字不许漏的,只说留下咱们三多玩几日,哪有什么名声坏了的话?”

    祈男知道,这是秀妈妈怕明眼人看出来,自己下套选人的事,方才借宋夫人口,掩人耳目罢了。

    “祁四娘,我家姨娘说得也是实情,贡品坏了要修,这放哪儿都是不许多提的事,宋家一向谨慎,这点子道理不会不明白,四娘快别如此,只管宽心就是( 弄巧成缘 http://www.xlawen.org/kan/3997/ )

本站所有小说都是转载而来,所有章节都是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备案号:粤ICP备1234567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