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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部分阅读

    捡了几块石头,在地上画了幅棋盘……”

    眼看刘汝康又要发火,家丞忙道:“老爷,奴才刚刚躲在柱子后头偷偷看了会儿,那高展明好像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奴才听县里的人汇报说,那高展明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三包简陋的行李,随身只有一个小厮伺候,就是他的书童。”

    刘汝康吹胡子瞪眼:“那是故作姿态懂不懂?你以为他是怎么连中三元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就凭他自己?表妹的信里早就说清楚了,高太后殿试事前给他透了题,结果皇上临阵换了题,他就做的一塌糊涂!皇帝当场落了他的卷,高太后还硬是把他弄成了状元!一个翰林他都当不好,册文都能写错,这种家伙,能有什么出息?他在京城里叫人给捧着,到了老子的地盘,老子就一定要让他吃吃苦头!”

    刘汝康的母亲是赵家嫡女,贵妃赵金燕就是他的表妹。他天生是个火爆脾气,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最讨厌那些个靠着门第荫庇却无真才实学的纨绔子弟。朝上要将高展明外放到嘉州的消息一出,赵金燕立刻写了信给刘汝康送来,在信里痛陈高展明的数条罪状。刘汝康看了信,又听了些外面对高展明的传言,自然对高展明看不上眼。

    他才不管什么高家李家,只要高展明一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就立刻把高展明赶出嘉州去。

    家丞道:“老爷,算时辰,那新来的都督也该到嘉州了。老爷要不要奴才备份礼送去?”

    刘汝康嗤了一声:“什么狗屁都督,不就是个吃干饭的么!不用管他!”

    家丞为难道:“都督大人若是不来,也就罢了,可他人都到了嘉州地界上,老爷要是怠慢了他,难保不会落人口舌。”

    都督一职,一般都是亲王遥领,只是吃个田供,很少有人会真的跑到属地上来。就算来了,也是在属地上建个奢华的府邸,偶尔来享几天福,装模作样地视察一番,也就又回去了。

    先前兴元府的一位都督便是如此,当了都督三五年才第一次跑到属地去,什么事都不管,还大兴土木给自己建造别府别院,大肆奴役百姓增加税收,他在兴元府呆了一年,把原本富庶的兴元府弄得一团糟,当地的兵团都造反了,他才屁滚尿流地滚回京畿,结果朝廷花了两年三的时间平乱,才把兴元府又治理起来。

    家丞道:“听说那位新上任的都督是个怪人,年纪倒是很轻,朝廷已经征召了他几次,他都拒绝了,无心入朝,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去年才刚来过蜀地,说是很喜欢蜀地的风土人情,回去竟然请了官,领了都督一职,又到咱们嘉州来了。这些年他跑的地方虽多,却没在哪个地方安置府邸,这回到嘉州却要了一处官邸,看来是打算长住了。老爷怎么说也给他一个面子吧。”

    刘汝康哼道:“你都说了他无心朝政,年纪轻轻就知道在外面游山玩水,这种纨绔子弟理他作甚?!人人都抬举他,老子偏不!”

    家丞无奈道:“好歹也是王室……”

    刘汝康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又转身出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家丞终于来到偏院,只见高展明和引鹤还在下棋,还下的津津有味。高展明最擅长改变规矩和创造规矩,他用几颗石子和画的一场简陋棋盘就想了好些新奇的玩法,引鹤原本是焦躁的,被他带入棋局之后也变得心平气和了,连口渴和饥饿都给忘了。

    家丞走到高展明和引鹤面前,赔笑道:“高判司……”

    高展明手里捻着石头棋子,眼睛和盯着棋盘,心不在焉地问道:“太守太见我们了吗?”

    家丞干笑道:“没有,太守他……”

    高展明摆了摆手,道:“那就不急,有什么等我们下完了这盘棋再说。”

    家丞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引鹤把手里的石头一丢,垂头丧气道:“爷真厉害,我玩到现在,一盘都没赢过爷呢。”

    高展明笑道:“那是当然的。”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太守的家丞,道,“怎么了?”

    家丞方才也在看他们下棋,都看的入了迷,眼看引鹤输了,还咂了咂嘴十分惋惜。听到高展明发问,他才猛然醒过神来,道:“太守老爷身体不舒服,今日怕是见不了客了。高判司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引鹤有些生气。若是真生病了,打他们早上刚来的时候就能说了,现在把他们晾了一整天,却又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糊弄谁呢?然而他见高展明不生气,也就跟着不吭声。

    高展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故作关心地问道:“太守的身体不要紧吧?可请人看过了?”

    家丞道:“看过了,说是偶尔风寒,不甚要紧。”

    高展明道:“那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家丞忙道:“我送高判司出去。”

    高展明和引鹤离开太守府,坐上马车,回府去了。

    高展明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神情慌张的官差急匆匆进了太守府。

    家丞正在向刘汝康汇报:“那位高判司已经带着人走了,说是改日再来拜访。他送的礼奴才看过了,是些茶叶,奴才就收下了。”

    刘汝康一整天光听人汇报高展明的动向了,什么正事也没办成。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那高展明当真一点没发脾气?”

    家丞道:“是啊,奴才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还笑眯眯的呢。”

    刘汝康心里直嘀咕,评价道:“装腔作势!虚伪!”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官差,急急忙忙道:“太守,太守大人,大事不好了!”

    刘汝康瞪他:“干嘛?”

    那官差道:“新、新来的都督不见了!”

    刘汝康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那官差道:“去、去接他的官兵说,等了一整天,没等到人,去问前一州的人,他们说一大清早都督大人就一个人骑着马跑了,早就进了嘉州的地界,但是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家丞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要是遇上了劫道的贼寇可就完了!”

    刘汝康怒拍三下桌子:“这些该死的纨绔子弟!”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引鹤后知后觉又对今天被人怠慢了一天的事感到恼火,抱怨道:“赵家果然没什么好东西,爷才刚到嘉州,那太守就敢如此对待爷。爷写封信回京,向太后娘娘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高展明平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你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议论你家爷的么?”

    引鹤茫然地眨了眨眼。

    高展明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吗?”

    引鹤更茫然了。

    高展明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靠着太后姑妈和伯父才能有今天,说我根本没有真正的本事。现在不过是这点小事,我就写信上报太后,让太后替我出气,岂不是坐实了旁人的议论?”

    引鹤忙道:“他们根本不知道爷是什么样的人,管他们怎么胡说八道!”

    高展明看了他一眼,道:“确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得我自己做出来给他们看才行。别管旁人怎么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引鹤这才不言语了。

    转眼,马车就到了高展明的官邸。

    两人下车,正待入府,却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在站门口等着。

    高展明看清那人的相貌,惊讶的合不拢嘴:“李……李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反派后期的地雷

    某人出来刷存在感了。

    第五十三章

    高展明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在嘉州的官邸外遇到李景若。

    引鹤见了李景若,也是大惊。他在京城里是见过李景若的,因此知道李景若的身份,此时匆匆忙忙就要在街上下拜:“奴才……”

    李景若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引鹤,悄声道:“嘘,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高展明惊诧道:“李兄,你怎会在此地?”

    李景若眨了眨眼,笑道:“我先前不是说过要来蜀地吗?”

    高展明道:“你一年都在蜀地?”

    李景若摸了摸下巴:“我就在附近游历。”

    高展明问道:“你在这里,是在等我?你知道我来了嘉州?”

    李景若说:“略有耳闻,恰好路过,我就来看看,没想到真遇上了。”

    又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就在这街上说话?”

    高展明往四周一看,虽已是黄昏了,但路上还是有人在走。高展明原本就是个打眼的,再加上李景若在这里,李景若虽说穿了一身朴素的衣服,但他相貌英俊,气质又是王者风范,光站在那就叫人挪不开眼了。路上已有不少行人停下脚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高展明忙道:“是我疏忽,李兄快随我进来吧。”

    高展明带着李景若往府里走,这心里就泛着嘀咕。李景若怎么会在这里?身边一个侍从都没带,就只带了一匹马。他真是路过?

    高展明突然想起先前听人议论嘉州来了一位新都督,是个皇室子弟,是谁来着?是……是……

    高展明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李景若。李景若就走在他后面,猝不及防,两人的脸险些就撞上了,高展明连忙退后了一步。

    李景若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

    高展明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不会,就是嘉州新来的都督吧……”

    李景若摸了摸下巴,眨眨眼,笑道:“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了。”

    引鹤尖叫起来:“什么?!你是都……”

    李景若一把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高展明把李景若引入屋中,犹豫片刻,慢吞吞地给他行了个礼:“属下……”都督可是个正三品官位,嘉州太守也不过就是从三品,先前两人身上都没有官爵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当了官,就不可和当日一样没有规矩了。

    李景若连忙将高展明扶住:“客气什么,我这是微服私访,身上又没穿官服,你不必行礼。”

    高展明将众人摈退,与李景若交谈。

    高展明道:“李兄,我记得先前听说,新来的都督今天下午到嘉州,你一来便来找我了?”

    李景若一本正经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我揭穿了,岂不叫我羞臊?我对君亮日思夜想,一听说君亮在此地,连衣裳都没换,就急匆匆赶来见你了。”

    高展明嘴角抽了抽。一年不见,李景若越发轻浮了。

    李景若挑眉笑道:“你这么正经做什么,我客气客气,你不会当真了吧?”

    高展明嘴角更加用力地抽了抽,赶紧把话题扯开了。

    李景若四处游历,先前已在蜀地逗留过一段时日了,高展明初来乍到,对蜀地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便向李景若打听。

    李景若道:“风土人情嘛……此地百姓嗜辣之类的,你在这里住一阵也就都清楚了,这些无甚要紧。此地民风剽悍,女子泼辣大方,恐怕和京城的闺秀不同,不过也别有一番风情。男子惧内的甚多,在此地被人称为耙耳朵。最重要的一点,我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发现此地百姓慵懒闲散,最大的爱好是马吊。”

    高展明一惊:“马吊?”

    李景若道:“是了,就是打马吊。不知道君亮会不会打,若是不会,还是早些学起来好,若要与同僚相处融洽,会打一手好马吊牌可是关键。”

    高展明听得甚是好笑:“当真?有多爱打?”

    李景若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对不少百姓来说,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田可以不种,马吊却万万不能不打。哦对了,你在京城不是开了几家球馆么?到了这里,若想做营生敛财,开球馆是行不通的,开几家马吊馆,再供些闲嘴酒水,必然生意兴隆。譬如这屋子里若是着了火,屋主人睡着,那还有救;屋里夫妻在行房,那也有的救;可若是屋里的人在打马吊,且一局刚刚开始,正打的难舍难分之际……”李景若摊手,发出啧啧声。

    高展明不住发笑:“当真如此?”

    李景若耸肩:“我唬你做什么?时日久了,你自然有所体会。”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官差,也不敲门,急匆匆就冲了进来:“判司大人,不好了,外面有人打起来了。”他冲进来,才看见李景若,怔了怔,好奇地盯着李景若打量。

    高展明方才正听着李景若说马吊牌的事,好笑道:“打起来了?不会是因为马吊吧?”

    那官差怔了怔,道:“这次不是。”

    “哈?”高展明整理着衣服向外走:“这次不是?也就是说以前这种案子很多了?”

    那官差摸摸头,连忙跟了出去,李景若也紧随其后。

    高展明是新任判官,专管狱讼案件等,因此如果外边有了官司,的确是他的职责。不过他才刚刚到任第二天,官府的交接还没完成呢,按说有案子不该找他才是。

    高展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之前的顾判司呢?”

    那官差小声道:“天一黑他就打马吊去了。”

    高展明:“……”

    高展明来到官府外,只见两名老妪正在地上扭打,情状十分惨烈,不远处的地上摔了一把菜刀,其中一个老妪想去捡起菜刀砍人,却被官差连忙冲上去制止了。

    高展明皱眉,高声道:“怎么回事?!”

    王司曹捧着一只鸡走了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她们两个都说这只鸡是自己的,一路打到官府来了。”

    高展明瞧了瞧那官差手里的鸡,瘦瘦小小一只,根本没几口肉。他连连摇头:“就为了这么一只小鸡,打的连刀都拿出来了?”又呵斥两边匆匆赶来的官差,“还看着干什么?!赶紧上去把人拉开!带进官府去说,别在路上闹了!”

    醒过神来的官差们连忙冲上去将两个老妪分开。王司曹在高展明耳边悄声道:“大人,您刚从京城来,还不知道。今年蝗灾闹的厉害,民间都饥荒了,家里有猪羊的全都宰了。这只鸡虽然小,现在也值十几两银子呢。穷苦人家就指着这个救命。”

    高展明一惊。他来嘉州才刚刚第二天,走的是官道,还没来得及去田地视察,没想到嘉州的百姓的日子竟然已经如此艰苦了?就这样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鸡,竟然能卖到十几两银子?!这还只是秋天,到了冬日,岂不更难熬?

    高展明忙道:“快进官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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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吊就是麻将,嘉州在四川……一不小心黑了四川人民一把xddd

    第五十四章

    将两名打架的老妪一审,高展明就明白了。就如王司曹所说,这两人的确是为了这只小鸡而大动干戈甚至拳脚相向。

    穿花布衣裳的老妪伏倒在公堂上痛哭流涕:“大人,你要给民妇做主啊!这只鸡民妇养了养了快一个月了,今天儿子从外地回来,民妇看他饿的都没个人样了,就想杀了这只鸡给儿子顿口肉汤喝,谁知道正好撞见这刁妇在偷民妇的鸡,大人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

    另一个穿褐色麻布衣服的老妪哭得比她更惨:“大人呐,你千万不要听那老捏儿胡说!我家当家的病了,就指着吃口肉,民妇家里就剩这最后一只鸡了,本来还指着养肥了过冬,现在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不得不杀鸡。谁知道那贱|人突然跑进我们家院子抢鸡,大人,您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我家当家的就指着这只鸡了!”

    高展明头疼不已。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各执一词,听起来都没什么破绽。

    高展明道:“你们各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只鸡是自己的?”

    花色衣服的老妪道:“三天前林荣家的到我家来做客,她见过我们家的这只鸡,她可以给民妇作证!”

    褐色衣服的老妪道:“八天前刘鹏家的到我们家来串门,她在我家院子里见过这只鸡,大人传他来就都清楚了!”

    高展明吩咐王司曹:“你去把他们说的证人都请来。”

    没多久,证人就被传上来了,就如两名老妪所言,她们家里的确都有养过那么一只小鸡。

    高展明很为难,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是最难断的,鸡又不像狗,不能认主人,要是偷盗的时候当场抓个现行还好断一些,可这两名老妪被人发现打起来的时候位置恰好在两家的中间。听邻里乡亲的口供,应该是两家人都养着鸡,不过其中一个人的鸡不知缘何没了,便去偷另一家的,导致此案发生。

    王司曹问高展明:“大人,怎么办?”

    此时天色已黑了,再拖下去就要到了就寝的时间,高展明想了想,恐怕今晚是得不出什么结论了。他悄声问王司曹:“以前遇上若有这种难断的案子,其他判官是如何断的?”

    王司曹道:“每位判官的脾气都不一样,若是换了顾判司,他大约会让官府出银,再买一只鸡,两个妇人各一只,事情也就解决了。”

    高展明皱眉,微微摇头。如此确实是一时善举,可是作为官府断案子,却不能这么断。时间一久,大家都知道这位判司的脾气,就都来闹这些个案子骗鸡骗狗,官府还怎么往下办?

    王司曹偷偷打量高展明的神色,道:“顾判司做了一年,就让县令大人给开了……若是再往前的李判司,每人打三十大板,谁先招了就停。”

    高展明摇头摇的愈发厉害了。如此更加不行了。

    王司曹又道:“或者就命他们两家煮了鸡一起吃……”

    高展明道:“不行,官府判案,是非一定要分明。如此搅混水,偷鸡的那家知道只要胡搅蛮缠自己就也能分一块肉吃,往后岂不还会故技重施?旁人知道官府专断糊涂案,就也都有样学样地犯糊涂事,如何了得?”

    王司曹为难道:“那大人说该如何是好呢?要不让她们分立两边,把鸡赶到堂上,这只鸡往谁那里跑,就算谁的。”

    高展明瞪了他一眼:“胡闹!既然今日我做了判司,就不能如此断案。今日天色太晚,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上接着查。既然这两家原本都有鸡,现在却只剩下一只鸡,便说明其中有一户人家的鸡早先丢了或吃了。明天早上让官差去查,之前这两人可有哪个嚷过家里遭贼的,再查他们院子里埋的垃圾,有没有鸡骨头。我就不信找不出证据!”

    王司曹没想到高展明竟然对这么小一桩案件都如此认真,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他原先担心像高展明这样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遇上这种小案子定然会十分不耐烦,这种案子查起来也确实费时费力,因此才给他出主意早点把案子断了,没想到高展明却是这个态度,倒叫他自己有些羞惭了。

    李景若一直在旁边停着不做声,眼看高展明就要宣布明日再来,他突然开口道:“君亮兄弟,今晚上的宵夜,我请你吃鸡可好?”

    高展明一怔,不解地看向李景若。

    李景若走了出来,朝着跪在地上的两名老妪微微一笑。嘉州这样的小地方,男子的相貌虽然秀气,可个子也难免短小些,如李景若这般身材颀长、面若冠玉又气质出众的的翩翩公子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由都有些看愣了眼。

    李景若温声问道:“这样一只鸡,市价多少银子?”

    花衣服老妪道:“三百文铜钱。”

    另一名老妪点点头。

    李景若掏出一小块碎银,道:“我出五百文买下这只鸡可好?”

    那两名老妪怔了怔,花衣服的老妪抢先道:“好!好!大人,鸡我卖给你!”

    那褐色衣服的老妪急了,扑上去就要打那花衣服老妪:“这是我的鸡,要卖也是我卖!”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官差们连忙冲上去将她们拉开。

    李景若道:“先不论这只鸡是谁的,你们两个都同意卖鸡,是不是?”

    两人都点头,互相对对方咒骂不止。

    李景若吩咐边上的一个官差道:“把鸡杀了吧。”

    那官差愣住了。他不知李景若是个什么身份,但他和高展明是一起的,且看他身量气度,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因此他连忙向高展明投去请示的眼神。

    高展明好奇地打量着李景若。方才他说的话,李景若应该都听到了,按说李景若应当不会故意判一桩糊涂案才是。他虽不知道李景若究竟有什么法子,但还是对那官差点了点头,示意他照着李景若所说的话去做。

    官差得了指令,马上就拿刀把鸡脖子给割了,可怜的小鸡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李景若下令道:“开膛破肚。”

    那官差便将鸡肚子剖开。

    李景若这才对两个一头雾水的老妪笑道:“关于这只鸡的事,我还有些不解之处想请教两位老人家,请两位随我来。”说着便吩咐官差,“将她们请到不同的房间去,隔得远些,互相不能听见对方。我有话要问。”

    官差和两名老妪都是一惊,那两名抢鸡的老妪脸上的表情惊慌、不解、焦急,各有不同。

    众官差用眼神向高展明请示,高展明道:“他怎么说,你们怎么做便是。”

    李景若悠悠自若地笑道:“多谢君亮兄。”

    高展明挑眉不语。

    两名老妪被请进了一东一西两间屋子,院子外面在杀鸡,李景若在旁看着,待鸡料理的差不多了,他嗯了一声,道:“先去烧水吧,一会儿煮鸡汤喝。”说完就走进了东厢的屋子。

    引鹤不解地拉着高展明的袖子,悄声问道:“李……都督他想做什么?”

    高展明笑道:“有人替我断案,你急什么,等着就是,晚上的鸡汤总少不了你那份。”

    没多久,李景若从东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又走进西厢的屋子。高展明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西厢的屋子里等着的是褐衣的老妪,李景若推开门的时候,她正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见李景若和高展明进来,她立刻跪倒在地,死死抓住李景若的衣摆哭道:“大人,你千万要为民妇做主啊,当家的他快不行了,大夫说只有吃肉才能让当家的好起来,我们家就只剩下这只鸡了。若是被那恶妇抢去了,我家当家的可就不行了啊!”

    李景若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老人家,你别急,你先坐下再说。那只鸡我已命人杀了,五百文钱改明到市上买些好肉给你当家的吃。”

    那老妪听了他这话,才松开他的衣摆,抹着眼泪在椅子上坐下。

    李景若温声问道:“老人家,不知你平日用什么东西喂鸡?”

    那老妪一怔,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小声答道:“粟米。”

    李景若点点头,就什么也不说了,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碗喝起茶来。李景若不做声,高展明自然也不做声。

    那老妪的神色越来越紧张,显得坐立不安。

    李景若放下茶碗,不紧不慢地问高展明:“高判司,按照咱们大周的律法,盗窃罪该怎么判?”

    高展明立刻答道:“若是数额不大,杖责三十,罚银三倍;若是数额巨大,便是死罪。”

    李景若点了点头,又问那老妪:“老人家今年年纪几何?”

    那老妪茫然地道:“七十了。”

    李景若露出了些为难的表情:“三百文铜钱的鸡,罚银三倍,便是九百文,将近一两银子。这倒还没什么,可是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了,杖责三十,岂不要去掉半条命?若是棍棒重些,怕是一条命也都没了。”

    那老妪大惊:“你……大人……这……”

    李景若向那老妪凑近了些,脸上的表情还是笑笑的,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你家人知情不报,也犯了包庇罪,按照律法,杖责十五。你家老当家的今年也该七十多了,又重病在身,十五下棍子,怕是……”

    那老妪浑身发抖。

    李景若悠然道:“高判司,案子已经清楚了,你这就派人去把她家里人一并抓回来吧,今晚行刑,把案子断了,就不必拖到明日了。”

    高展明一怔。他对李景若是如何判案的还有些不解,不过若是仅仅如此,就要判这老妪的家人连坐,未免太过了些。

    那老妪猛地扑倒在地,抱着高展明的大腿不让他走,惨叫道:“大人,民妇冤枉啊大人,民、民妇记错了,我昨日是用豆子喂的鸡……”

    高展明看向李景若。

    李景若嘴边挂着一丝凉薄的笑意:“鸡胗里破出来的东西,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豆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高展明这才明白李景若命人当众剖开鸡肚子的缘由。

    那老妪已惊恐万分,只顾抱着高展明的大腿不放,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民妇冤枉”“求大人做主。”

    李景若轻笑一声,道:“纠缠朝廷命官,妨碍司法公正,再加三十杖。”他高声道,“来人呐!去把她当家的抓来!”

    那老妪立刻放开了高展明的大腿,扑向李景若:“大人,大人,民妇知罪,民妇认罪,鸡是我偷的,跟我家当家的没有关系!全是民妇一个人的罪责,求大人放过我家当家的。”

    高展明暗暗叹了口气。这下案子是清楚了。李景若从头到尾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容,不过他的雷霆手段,可真叫高展明开眼了。

    李景若把那老妪扶了起来,温言问道:“你为何偷鸡?”

    那老妪总算说了实话。她家里原本的确有一只小鸡,可因为她家里老爷病的太重,前几日已经杀了。老爷的病一直不见好,家里又实在没钱再买肉,她无奈之下只好打起了偷盗的主意。恰巧她的邻居,也就是那花衣服的老妪家里有一只小鸡,她为了能让家里病重的老爷吃口肉,便去抢鸡,两人就打了起来,一直打到官府外。

    官差听见李景若的呼唤声,已闯了进来,等那老妪交代完罪行,便将老妪带下去收押。

    李景若问高展明:“君亮兄弟,这件案子,你打算怎么判?”

    高展明犹豫片刻,道:“犯人虽有罪,毕竟情有可原,罚金可免。然而若不惩处,也有失公允。量她年纪大了,明天早上叫官差虚打三十杖,往她身上落个两三板子,其余的往地上敲敲,吓她一吓,也让百姓看见,引以为戒,然后就放她回去吧。”

    李景若点头:“不错。”

    高展明道:“至于什么包庇罪,到底牵强了些,省了吧。”

    李景若笑道:“我不过同她开个玩笑,原也不是当真的。”

    高展明无语地看着李景若。这个玩笑,可把那老妇人吓褪了一层皮呢。

    李景若道:“至于他家当家的,明日我出银子请个县里好点的大夫去看看,便算我今日冲撞老人家,给她的些微补偿。不知君亮兄意下如何。”

    高展明道:“也好。”

    一桩原本糊涂的案子被李景若雷厉风行地断了,高展明让官差将卖鸡的几百文钱交给花衣服老妪,那老妪千恩万谢,领着银子回家去了。偷鸡的老妇被暂时收押在官府,高展明派了人去通知她家里,并没有提及盗窃一事,只说那老妪今日有事暂时不回,明日会派大夫去给老当家看病。

    官府里的官差并不知李景若是何人,还以为是高展明的幕僚,只见两人走进屋子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嘴硬的老妪就老老实实把案子都招了,心里无不对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又听高展明定下的处罚,既公正,又不失人情,也对这位他们本以为是来吃喝享福的高家子弟刮目相看。

    断完案子,天色已经很晚了,高展明问李景若:“李兄,你今晚在何处落脚?”

    李景若笑道:“我今日出来乃是微服私访,身上只带了一点碎钱,方才买鸡已花完了,不知君亮府上可有空房,暂时收留愚兄一晚。”

    高展明无语地看了眼他腰侧分明还鼓囊囊的钱袋,转头对引鹤吩咐道:“你快些去叫人收拾一间空房。”

    引鹤得了命,即刻去了。

    高展明和李景若一起往回走,高展明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另一个老妪是用什么喂鸡的?”

    李景若道:“也是粟米。”

    高展明大惊:“那怎么……那鸡胗里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景若摊了摊手:“什么也没有。人都不够粮食吃,鸡能有什么吃,她都两日没有喂鸡了。”

    高展明失笑:“你可真是……”

    李景若一脸无辜:“兵不厌诈。心虚的人,自然会露出破绽。”

    高展明抱拳:“李兄高招,在下佩服。”又道,“李兄,若是今晚我府上没有空房,李兄又打算怎么办?”

    李景若揶揄道:“能与高兄同床共枕,实是在下二十年修来的福气。”

    高展明道:“又是玩笑?”

    李景若挑眉不语。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府邸。

    高展明道:“李兄,明日再见。”

    李景若的目光悠悠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弯了眼,敛起一片风光:“明日见。”

    翌日上午,高展明和原先的顾判司完成了交接,下午便和李景若一起出访。

    高展明初到嘉州,对于嘉州的民情还不了解,又怕让官差引路,官差会有意糊弄他,只带他去些富庶的地方。而李景若对嘉州已有一定的了解,由他带路,自然是上上之选。李景若也是新官上任,他也想更加全面地了解嘉州,因此两人一路考察便一路讨论。

    高展明和李景若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嘉州大致地逛了一圈。

    嘉州的灾情的确很严重,官府已经开始开仓放粮了。蝗灾已经闹了两年,今年比去年更严重,秋日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一成,好在前些年的收成还不错,官府和民间还有一定的余粮,因此灾情尚没有到达饿殍遍野的程度,但流寇四起,生计困难到鬻儿卖女的也不在少数。照这样下去,到了明年春日,余粮耗尽,官府也无粮可放,灾情就会完全爆发出来,到时嘉州的惨景将无法想象。

    高展明是从京城来的,朝廷根本不清楚嘉州的惨状,所以并没有重视,也没有拨款赈灾的决策。如此,嘉州孤立无援,才是最要命的。

    回到府上,高展明就开始发愁。他立刻命人去抽调了一些往年各地对抗饥荒的政策资料,总结嘉州的民情,开始摘写可用的策略。

    高展明正在书房写着,忽听外面敲门,李景若的声音传了进来:“君亮,是我。”

    高展明忙道:“进来吧。”

    李景若走进书房,看到高展明书桌上放着的东西,拿起来看了几眼,道:“以你的才干,做个判司,实在有些屈才了。”

    高展明也有些为难。他虽是判司,好在永嘉上县令张品十分重视他,他提出的政策,张品应该会采纳。可是张品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县令,能在永嘉县施展的政策少得可怜,而且一定要经过刘太守的通过才行。可现在刘太守对他很是轻视,就连面都没让他见上,他就算空有一肚子才干,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李景若问高展明:“你见过永州太守了吗?”

    在一旁的引鹤没好气地插话道:“那太守根本不肯见咱们爷呢。”

    李景若吃惊道:“哦?”

    引鹤便将当日在太守府如何被怠慢了一整日的事情如此如此说给李景若听。

    李景若沉思片刻,问高展明:“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展明道:“我明日再去求见。”

    李景若笑道:“如此正好,我也还没有见过那刘太守,明日我和高兄一起去。”

    高展明好笑道:“李兄以什么身份去?听说州县一直找不到新来的都督,刘太守快要急坏了,已经准备组织官兵去剿匪,打算从匪窝里找找有没有都督大人的尸骨呢。”

    李景若一脸无辜:“那岂不是正好,以都督的名义剿灭流寇盗匪,可算是都督大人在此地立下的第一桩功绩。”

    高展明听了他这话,便知他暂时还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李景若堂而皇之地在嘉州四处乱逛,和官兵们都打了好几个照面了,可惜嘉州的官兵谁也没见过新都督,便是面对面错身而过,都不知道这位爷正是自己要找的祖宗,李景若倒是逍遥的很,一直赖在高展明府上不走。

    高展明淡然道:“李兄若是随我一起去,怕是见不到太守的面。”

    李景若道:“那又如何,听说那刘太守长得黑面牛眼,又不是什么美人,有什么值得见的。能看着高兄的俊面,我就知足了。”

    高展明已经习惯了他的轻浮,对引鹤道:“你让人去准备一下,给太守府投个贴,明日我和李都督一起去拜访刘太守。”

    引鹤得了命,立刻就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兔美酱lm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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