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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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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红楼之冷美人》

    第一章

    留都金陵城,再富不过薛家门。

    家主薛彬为紫薇舍人,也就是正七品的中书舍人,虽然官位不高,但中书舍人乃是阁臣,薛彬又是户部挂名的皇商,获赐江南地区的盐、茶甚至铜铁的贩运权,攒下千万家私,称得上富甲一方。

    此外,薛家当家主母,薛彬之妻薛王氏,乃是金陵望族王氏的嫡次女。薛王氏长兄王子腾官至九省都检点,统领首都北京四十万禁军;薛王氏还有一位长姐,嫁入开国勋贵荣国府,虽是二房夫人,却也是当家太太,如今也随夫在北京。

    前些日子京城来信,荣国府二房的大姑娘,也就是薛王氏亲侄女贾元春,一朝选在君王侧,做了后宫八妃之首的贤妃。

    京城荣国府自是一片欢天喜地,按理说金陵薛家也该庆贺一番。可是,现在的薛家,尤其是薛彬和薛王氏这一房,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金陵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阴暗潮湿,已经一个多月未见到太阳。长江上游更是接连几月暴雨滂沱,终于汇成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一月前长江上游大坝决堤,洪水来势汹汹逼近金陵,现在整个南京城都忙着筑坝修堤,还得接纳安顿从上游逃难而来的那些家园被毁的百姓。

    留都南京有着与北京相同的整套朝廷机构,自本朝第三位皇帝迁都北京后,留都朝廷一向无实事,惫懒惯了以至于成了个养老的清闲地儿。洪水一来,留都朝廷忽然高速运转,几乎所有人都是手忙脚乱。其实整座南京城只有三个实职,一为兵部尚书,一为镇守太监,最后的是南京守备。几年前镇守南京的太子被废,兵部尚书与镇守太监皆受牵连丢了脑袋,大概是因为龙椅上那位还在膈应着,是以这俩职位被一空多年,至今还是俩孤零零的坑,等着哪里的傻萝卜来填。

    仅剩的南京守备乃是武将,由开国勋贵之后镇南侯虞方担任,已经出征了——长江上游决堤既是天灾也是人祸,因为当地官员中饱私囊,截留了朝廷按年拨下的加固堤坝的银子,是以酿成大祸。洪水冲垮县城时,这狗官忙着逃命,却被愤怒的百姓围堵在城门口诛杀当场。杀了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过,是以诸人一不做二不休,扯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直接造了反。

    难民变暴民,随着逃难的队伍向东走,越演越烈,几成燎原之势,虞方不得不亲自带兵去镇压——是以,南京城里最后一个能做主的人也不在了。

    幸亏有个应天府尹,名徐龄,及时接过了这一堆烂摊子。一面组织兵卒百姓去加固堤坝,一面栓了整个南京的懒官儿——真是“栓”,南京守军叫虞方带走大半,剩下可不是应天府尹的差役最多。徐龄亲帅人马冲到各人家中,将一个个装病装死赖着不动的懒骨头揪出来锁进衙门里去。

    徐龄是状元出身,清高廉洁而嫉恶如仇,因为个性太独骨头太硬得罪了太多人,才被排挤到留都来提前养老。有这么个掌事的,全留都的官儿便可怜了,徐大人眼睛一瞪,拉来一串儿衙役当门神,硬将衙门把得有去无回:水灾未平、百姓未安,你们就都别回去!

    薛彬领着中书舍人的差事,自然也陷在衙门里,已经半个月未曾回家了。

    薛彬的二弟薛澄是留都户部里的九品小官,同样被栓在户部衙门里,有家回不得。

    薛家就这两个能担得了的男人,全都联络不上,留守在家薛王氏可谓心力交瘁。在这节骨眼上,儿子薛蟠被抓进应天府大牢,女儿薛宝钗多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水患下大夫也难找,好不容易请来一个,把了脉,当场便直摆手:不行了,姑娘这好不了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听得大夫这般说,薛王氏悲痛得险些晕倒,扑到宝钗床边大哭:“我的儿啊,你好命苦啊!”

    旁边的丫鬟,名青鸾者,扶住太太摇摇欲坠的身体,又看着烧得全身颤抖的姑娘,秀丽的眼儿中竟然满满溢着愤恨:“都是那个狗官!说什么‘不让一个百姓枉死’,我呸!若不是他,姑娘怎会、怎会……姑娘要是有个不好,他拿什么赔?”抹着眼泪,又道,“还有金莺姐姐……那、那就不是人命?”

    青鸾所说的“狗官”,不是贪墨驻堤银钱的县官,而是勇挑重担、被灾民誉为“青天”的应天府尹徐龄。

    原来,上游洪水来势汹汹,金陵大堤必须不断加固,因此需要更多的人手。虽然涌入金陵的难民极多,但他们各个拖老带小,没得饭吃瘦骨嶙峋的,哪有力气去修堤?徐龄便下令在金陵城中征丁,不但民户要出壮丁,官家和商家也逃不掉——也不是说让众老爷公子哥儿亲自挽袖子卷裤腿去修堤,谁家没几打小厮护院家生子儿?这不都是劳力!

    徐龄按照各家的人头算了比例,命各官家富户交人出来。金陵薛家一共八房,人口不少,要交出去的壮丁也更多。可是薛家各地商铺皆是半年一结算,现有不少家人皆在外头盘货;另外还有一些,分散在各处追着雨水时节的雨、觅着白露时节的露,又寻着初夏的白荷花蕊,为的就是给薛家的宝钗姑娘配一剂冷香丸。

    宝钗自小身带热毒,尤其苦夏,时常高烧,这次更是严重至极,吃其他药毫无作用,就等着冷香丸来救命。可徐龄下令全城戒严,带着冷香丸回来的诸人在城门口便被拦了,一问,竟是没交够壮丁的薛家,徐龄一挥手便叫直接绑到堤上去!

    赶紧得解释家里小姐等着药救命?要知道徐龄乃是寒门清高士,平生最恨奸商,薛家拖拖拉拉不肯交人已经让他极为恼火,其他的“借口”——本官不听!

    差役凶神恶煞拿着铁链便来拿人,那瓶子冷香丸早在推搡中不知叫谁踩碎了,就连亲自去接药的薛家大公子薛蟠都叫徐龄拿下扔进了牢里,论罪名真是他该的——当众殴打朝廷命官,徐龄叫薛蟠打青了一只眼睛,肿得老高。

    还有宝钗的贴身丫鬟金莺,也就是莺儿,按捺不住便女扮男装跟着薛蟠一起出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推搡中不知叫谁撕了衣服,露出大片雪白的身子。徐龄治下的差役自是不敢耍流氓,赶紧将莺儿放了,可莺儿自知当众失了清白,一时想不开,当天晚上便投井自尽。

    金莺被捞上来的时候,湿漉漉的发丝全都黏在额上,拨开后发觉脸色青白简直像个女鬼。捞人的婆子不敢抬到薛王氏跟前去,便交给金莺的父母让赶紧埋了罢。这头金莺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那头薛王氏一面顾着女儿的病,一面想法子从牢里捞儿子,丈夫不在无人可靠,心力交瘁又听得大夫说女儿不好了,一向柔弱的薛王氏扑到女儿床前嚎啕大哭,竟然生生哭晕过去。

    渐渐入夜,更漏声声,阴暗的白天渐渐被漆黑一片的夜晚所替代。

    薛王氏还未苏醒,宝钗病得迷迷瞪瞪以至于诸人开始准备棺木,进进出出忙碌的丫鬟们接屏着气息,小心翼翼,压抑的气氛宛若阴霾,紧紧笼罩着薛家门户。

    刺拉,空中忽然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霹雳闪电闪着紫光,紧接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惊雷,震耳欲聋,伴着瓢泼大雨倾泄而下,继续无情地冲刷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雨急风骤,院中的草木受着侵袭,发出“啪啪”的击打声,仿佛锤击着人心,令人心惊肉跳。

    刮着雨丝的黑洞洞的门廊中,一个瘦弱的小丫鬟缩着脖子、端着药碗,小步小步慢慢挪着走。

    雨太大,家里又少了不少人,院子里没人打灯,一片漆黑,黑黝黝的假山洞口正对着门廊,仿佛怪物狰狞的大嘴,随时准备着将人吞噬入腹。

    小丫鬟打了个寒颤,思及早上才打捞上来的金莺的尸体,心里更怕,默默念叨:“金莺姐姐,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有不甘心,就去找那个狗官……”

    又一道闪电落下,轰隆惊雷接踵而至,小丫鬟吓得跌坐在地,手里的药碗“砰”得一声砸得粉碎,药渍在冰凉的时节上晕出一片暗色,宛若斑斑血迹,令人胆战心惊。

    青凉的石板顺着门廊延续向前,最终隐遁在太过阴暗的拐角,化成幽深而狭长的暗影。暗影之中更藏着沙沙的声响,宛若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划过地面似的,又一顿一顿敲击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小丫鬟跪坐在地上,噤若寒蝉全身难以动弹,随着沙沙声愈近,小丫鬟颤抖得愈加厉害,终于过了拐角,小丫鬟双目紧闭几乎放声大叫——

    一缕柔和的光线晕在眼前,原来是一盏洁白的九瓣莲灯,中间嵌着一枚白烛,燃得也是清灵的白焰,被托在纤巧的素手之间,晕出一道美淡淡的光弧,衬着豆蔻少女皎洁的容颜,越发清灵若高山晶莹白雪,飘渺若月宫寂寞谪仙。

    小丫鬟怔怔地看着,看着托灯的豆蔻少女对着她伸出手,半晌顾不得起来,却还在怔怔地问:“姑娘,您……活过来了?”

    第二章

    第二日,雨霁风停,金陵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一片和煦的暖意。

    薛王氏的内寝中,阳光透过透明的窗纸,投到床铺边上,将帐幔上的牡丹渲染得栩栩如生。大病初愈的少女端坐在母亲榻边的绣墩上,含苞待放一般,温婉动人:“母亲放心,女儿已经没事了。母亲也得多顾着自己一些才是。”说着,便想接身边婆子手里的参汤。

    却不成想,薛王氏激动地一把握住了女儿的手,握得极紧以确认女儿确实好端端地在这里、确认这不是一场梦,薛王氏定定看着女儿,嘴唇嗫嚅着,喃喃道:“宝钗,宝钗……我不是在做梦吧……菩萨保佑,你好了,你没事了……”

    被薛王氏捏得有些疼,宝钗却只是微微一笑,再次用柔和的话语安慰着薛王氏:“母亲放心,女儿没事了。昨夜让大夫把过脉,说是热毒都清干净了,许是这次烧的太厉害,都发了出来,反而因祸得福。”

    病愈了,热毒当然也不在了,因为——她根本不是薛宝钗。

    她本名容葭,来自21世纪,因心脏病离开人世,阴差阳错地穿入了红楼梦的世界,接替了病逝的薛宝钗……大概,是为了继续演绎完这场如梦似幻的故事。

    容葭前世只活了24岁,亲缘淡泊,骤然离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重新偷来一世性命,那便好好活着罢,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那便好好地做这个“薛宝钗”。

    进不进大观园?嫁不嫁贾宝玉?那都有些太遥远了,宝钗看着自己被薛王氏捏着的手腕,晶莹越稍显细弱——心中微微叹息,如今的自己,芳龄十二。

    薛家还不曾有个叫香菱的婢女,薛宝钗的父亲尚在人世,也就是说,红楼梦其实还没有开篇。

    兄长还未做下人命,这是好事,可如今薛蟠被关在应天府大牢里……宝钗再次叹息,如今最要紧的是熬过这场水灾,在一个最恨奸商、更恨官商勾结的应天府尹的治下,努力活着。

    薛王氏不知宝钗心中所想,只是感激上苍将她的女儿还了回来,不断念着“菩萨保佑”,扑在宝钗怀里大哭。宝钗轻轻叹息,用舒缓的节奏为母亲拍着背……

    待宝钗从薛王氏房里出来后,并未立即回房休息,而是对跟着自己的几个丫鬟道:“我要去看看金莺,你们与我一起去吧。”

    薛宝钗身边有四个大丫鬟,除却投井自尽的金莺,还有青鸾、白鹭和蓝鸢三人,都与宝钗差不多大,皆是青葱的少女。

    三个丫鬟中,青鸾性子烈,当下咬紧嘴唇愤愤然的模样,白鹭则是个软妹子,悄悄红了眼圈儿。倒是蓝鸢不放心,劝着:“姑娘身子还没大安,万一冲撞了怎么办?”

    宝钗却摇头,眼里划过一丝寂寥:“金莺皆是为了我……又怎会冲撞我。”到底是一直陪在原主身边的人,应该去送送,宝钗又问,“金莺可还有东西留在我那儿?你们也都去看看,留几件做个念想,其他的都送回去给金莺的父母吧。”

    三个丫鬟相互看看,皆去收拾挑捡了,宝钗独独叫住蓝鸢:“再从我那儿拿二十两银子,一并带去。”蓝鸢心细,一直掌管着宝钗院中的账目,从未出错过。

    蓝鸢也红了眼睛,低低道:“姑娘菩萨心肠,可惜金莺姐姐没福气。”

    宝钗却轻轻摇头,眸光清浅。在她看来,这无关什么善恶爱恨,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众丫鬟收了东西留了念想,听蓝鸢说姑娘取了银钱,赶忙又添了些自己的。虽是大丫鬟,可毕竟年纪小,没多少积蓄,三人差不多凑了一两多银子,一起塞在一个蓝色的小包裹里,与金莺的遗物放在一起。

    随着这个小包裹被提出屋子,金莺留在这里的痕迹几不可见。都是一起长大的,哪能心里不酸楚,三个小丫鬟忍着抽泣回到宝钗身侧,宝钗拉过她们,曲起手指,对着一个个雪嫩的脸颊轻轻拭了拭,而后又吩咐几个二等丫头看着院子,这才带着蓝鸢等人去了薛家后后面的小胡同,也就是金莺父母住的地方。

    金莺已经入殓,黄氏老夫妇只有这一个女儿,正是一片凄凄惶惶,没想到姑娘会亲自过来,黄老娘踉跄着爬起来将人往屋里让,黄老爹则赶紧站到一边,搓着手,局促得眼睛都不敢抬。

    一对老实的中年夫妇,骤然丧子,很是可怜。

    宝钗不欲让老人家难安,只道:“我来给金莺上一炷香。”说着,接过青鸾送过来的细丝檀香,点在了金莺的灵前。

    另一边,白鹭也将蓝布包裹交给了金老爹,眼圈红红:“姑娘特意予了银子,都是给金莺姐姐的……若是、若是,姐姐还活着……”

    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萦绕在屋内,金老娘忍不住哭倒在女儿灵前,金老爹扶着门柱几乎站不住:“莺儿你怎么就想不开,姑娘这么好……”捶了捶门柱,又哭道,“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宝钗也在心中叹息,是呢,为什么想不开?前世的她为疾病百般折磨,最渴盼的便是“活着”……也不该这么比,这个时代“活着”更加艰难,就像金莺,一个丫鬟,明明是因她枉死,如今她的父母却在感恩“姑娘菩萨心肠”。

    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方才知《红楼梦》里是怎样一个盈着哀愁沁着血的世界。

    宝钗正在默默思索,却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婆子的尖叫,离得较远,还在胡同更里:“作死呢!这缸里的水是备着做饭的,哪能把你的臭脚往里放!”

    之后又是男人的吵嚷:“不就是用你点水么,嚷嚷什么,小心我去府尹大人跟前告一状,说你们薛家仗着有钱欺负人!”

    “你、你……”婆子气狠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却更加嚣张,只听砰得一声巨响,而后是四分五裂的碎裂声,听得出是男子把水缸给砸了,还讥讽嘲笑:“府尹大人说了,不用怕你们这些奸商,有他给我们做主!你们家大公子都被咱们大人扔牢里去了,你们还横什么横……”

    婆子被气得险些晕厥过去,现在到底是谁横?

    黄家小屋里,宝钗听得不断皱眉,问左右:“这是哪里来的混混?”

    青鸾等丫鬟从小就长在内院,哪见识过这些,还是金老爹拄着拐杖摇头叹息:“都是外乡逃难来的,二太太好心好意接济,他们却……哎,刁民!仗着府尹大人向着他们……”

    宝钗明白了,原主尚未病倒时有这么一段记忆。从长江上游涌入金陵的灾民太多,官家顾不过来,便号召有条件的富户接济一些。按照“为民做主”的徐大人的要求,那是必须得接回家好好养着的。薛家也接济了几十口,有老有小,还有四五个男人。薛家家人众多,好些都在外地盘货,空了不少屋子出来,刚好暂且安置灾民。

    这便成了隐患。

    徐龄在城中征丁,如薛家这样的,都交了不少男丁出去,家里剩了老弱妇孺,偏偏又迎了些难民回来,这些难民中也有不少青壮男子——此消彼长,到现在居然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的胳膊拧得过谁的大腿,到底是谁能欺负谁。

    缺了“内人”,门户把不紧;添了“外人”,门户更难禁。丢钱丢东西都是小事,最怕的是闹出乱子来,这边富户说这堆刁民不知感恩、吃饱了无所事事吃酒赌博还闹事,那边灾民说富户欺负穷苦人不给吃饱穿暖还动辄打骂……是一般的官儿,还真能被这些个说不清楚的官司给烦死,可徐龄大人那是“二般”的青天大老爷,凡有人来告,立即打五十大板——打得就是你们这些贪官奸商有钱的主子!

    都说混迹世间需要护官符,在徐龄府尹大人治下,护身只需三个字:我很穷。

    掌事官偏心眼偏到这种程度,接济灾民的富户简直里外不是人,再加上人手短缺、人员混杂,是怎么管都管不好。薛家如今管着这一摊的是二太太,也就是薛澄的妻子薛穆氏,她看到大嫂为儿女事忧心忡忡,主动接过了这桩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宝钗也知道,若不是有二婶娘帮衬,自己母亲早已累出病来。

    薛穆氏已经尽了全力,譬如将难民全部安置在一个胡同内,远离老宅,多派粗使婆子在周围看着,还调派了些仅剩的男丁;可是,这些都是良民,还都是府尹大人“托付”的,薛家也不能将人绑了当犯人不是?

    除却丢东西吵架,还闹出一件大事来:一个管小库房的媳妇跟一个住在胡同里的男子私通,光天化日之下在马圈里滚做一团,被人逮着的时候,两人都光着屁股,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宝钗倒是第一次听说,立即问:“跟人私通的媳妇是谁?”

    黄老爹拄着拐杖,老脸涨得通红,迟疑半天才不断摇头:“姑娘,真不该跟您说这些腌臜事儿,那媳妇是六夫人的陪房,您也知道六夫人她……她本身就……”老脸涨得发紫,实在说不下去。

    宝钗慢慢搜罗着记忆,终于找到——薛家的六太太、她的六婶娘薛明氏,当年被老太太抬进门来给她病重的六叔冲喜,刚刚拜完堂相公就死了,以女儿身守了个活寡。

    薛明氏曾在宫中做到六品女官,见识胆识非比常人,明说了会在薛家为相公守三年孝,但要求之后薛家不得拦着她改嫁。这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因为薛家不是小户,儿媳妇改嫁实在难看了些;可老太太觉得对不住明氏,硬是点了这个头,还做主同意明氏带着嫁妆离开。谁知道,三年孝期满,正跟明氏议亲的那个郎中忽然又死在了战场上,连着“克死”了两任丈夫,明氏心灰意冷,再不提改嫁之事,从此闭起远门安静守寡。

    即使如此,明氏“不安于室”的名头还是传了出去,连带着她的陪房也被人诟病;若不是老太太弥留之际要诸人照顾明氏,明氏的心腹绝不可能沾上掌管库房这等肥差。

    在现代人看来,贞节牌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宝钗在心中叹息一声,继续问黄老爹:“六婶的陪房,现在在哪儿?”

    “闹出那等腌臜事,二太太当场叫打死了!”

    “那跟她私通的那个男人呢?”

    “二太太让他按了卖身契,然后给关到庄子上去了。现在府尹大人正看着,不好‘处理’,二太太说等风声过去再……哎呦!”黄老爹说着说着忽然猛地一拍脑袋,后悔得跳脚,“我这老头子在跟姑娘说什么啊!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老头子胡说的,都是胡说的!”

    宝钗摇了摇头,状似无意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她什么都听到了,也听明白了。

    转过头,少女清澈的双眸凝视着前方,正对着金莺的灵牌。灵前燃了一炷香,青烟袅袅,明明燃的是火,却是淡漠的冷色调,看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宝钗微弯唇角,却是淡漠的冷笑,苍白透明。眼见为实,她亲眼瞧见了莺儿自尽的缘由——在这个世界里,女子若失去贞洁……差不多,就该去死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第三章

    黄昏时分,宝钗带着三个丫鬟回到家中,只听前院一阵吵嚷。

    正在给姑娘打帘子的婆子赶紧道:“贾太太、莫大奶奶她们来找夫人了。”

    宝钗搜寻到记忆,所谓贾太太、莫大奶奶等人,与薛家差不多,皆是“官商勾结”,其中那位贾太太还是宁荣二府的亲戚,就是离得太远了,从未走动过。

    宝钗皱了皱眉,问道:“她们是来找母亲的?”

    “是呢!”婆子叹一声,又愤愤不平,“也是那个狗官徐龄,实在太过分了。人善被人欺,他一穷酸书生还蹬鼻子上脸了!贾太太、莫大奶奶都说,真该进京告一状,直接告到御前,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宝钗明白了,凝眸看着婆子,眸色冷淡:“她们是来请母亲进京告状的。”

    “是呢,照我说太太真该去找舅老爷……”婆子正说得义愤填膺,陡然对上宝钗冷冷的目光,差点闪了舌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张狂了,赶忙点头哈腰,“姑娘别介,老婆子灌了黄汤迷了心窍,瞎说的!要告也不能由咱们太太去告,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据说昨晚暴雨堤坝抢修了一整夜,险险熬了过来,太太哪能这时候出城,外头还有乱党呢,去哪儿都不安全!”

    宝钗这才点头,收回逼视的目光,缓缓道:“徐龄大人乃是留都父母官,如今所做皆为防范洪水、皆为安定百姓,虽然做过了些,但别忘了有一句话叫‘事急从权’。”

    难民需安抚,不抚很可能被逼上梁山,这是朝廷最不愿意看到的;堤坝需抢修,人手不够必须得加征壮丁,若洪水真的冲垮大坝,金陵一片汪洋,到时候还有谁的命在?

    应该说,幸亏有这个敢当事的徐龄,保住了金陵城。徐龄所做丝毫无错,只能说过了些,偏袒了些,损了富户的利益。可都火烧眉毛了,谁还顾得上这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将“小事”拿到御前去告,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王子腾亲自上折子——只要龙椅上坐的还是个正常的皇帝,就非得把王子腾骂到臭头不可。

    当然,以九省督检点的细密,应该不可能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触皇帝的霉头,最聪明的做法:待洪水退去,咱们秋后算账。

    婆子哑口无言,只得顺着宝钗的话说:“是啊,太太万万不能出头,这不是给人当抢使了么……”

    “没错,她们就是想拿母亲当枪。”宝钗环视一周,对着包括婆子在内的一院子人,一字一顿道,“你们也须注意些,切莫再吃多了酒、拿那些蠢话去招惹母亲,须知现在哥哥还在牢里。”往最实际的说,薛蟠还被人捏在手里,现在就绝不是跟徐龄撕破脸的时机。

    马上入秋了,万一薛蟠被判个秋后问斩可怎么办?

    婆子连连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但另一头,从薛王氏的院子里,一个梳着发髻的老妇人皱着眉走过来,正对着宝钗。

    宝钗认得这个老妇人,是薛王氏的陪房傅嬷嬷,掌着府中不少权柄。

    傅嬷嬷并不敢拿大,对着宝钗行了礼,才道:“可是,姑娘不知道,那徐龄实在欺人太甚!今天又发了个文,说是堤上兵卒拼了命地抗洪,咱们这些家里头却酒肉笙歌,实在不像话,让咱们削减用度、削减奴仆……”

    “什么!”宝钗不由惊愕,终于维持不住淡漠,眼底跃过一丝愤怒的光焰,“徐大人简直不通庶务!如今城里人人自危,让大户人家削减奴仆,是要撵人出去的意思?这时候撵人,不就是逼人去死么?”

    何况大户人家用的很多都是家生子儿,说句不好听的,其中很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没见过世面。水灾逼近的当下,让这些人出府自谋生路,跟让他们去死有什么两样?

    傅嬷嬷叹气:“可不是么,徐大人是真不懂……”满心的为难、愤怒却说不出口,徐大人是寒门出来的,又一直过着清贫日子,根本不知道高门富户里的门道,外行你看看便罢了,偏要装内行,还拿奴婢的命来瞎折腾。死了一个金莺还嫌不够,还打算让薛家为这遭子破事儿赔上多少条人命!

    到底大病初愈,禁不住思虑。宝钗只觉太阳|||穴有些发胀,不由伸手揉了揉,旁边的丫鬟赶紧要来扶,宝钗却摆了摆手,继续看向傅嬷嬷,坚定道:“薛家决不可这时候逼人出去,一个都不行。”

    “可是徐大人那边……”

    “这样,我知道家里、铺子里还有不少存粮,待会我与母亲去说,开仓赈济、或者熬些米粥、蒸些馒头送到大堤那边。抢修堤坝极费力气,咱们便给送些吃的。至于派什么人去送——”宝钗想了想,道,“这样,咱们家出一些人,还有后面胡同里住了好些灾民呢,老弱妇孺自是不必劳动,可那些青壮男子,无所事事反而生事,不如给他们找些活儿做,大不了,薛家再多开几份工钱。”

    “只要徐大人看到,薛家上上下下皆在为抗洪、为赈灾忙碌着,他又怎么强逼着咱们削减下人呢。”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花钱消灾。幸好,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傅嬷嬷听得一愣一愣,不得不承认姑娘出了个好点子,可又道:“姑娘,送粮食的事儿,二太太已经让二少爷去做了,说是大少爷给人关在牢里,必须得先服个软,好歹让人把大少爷先放出来。”

    “二婶娘已经想到了?”宝钗问道。

    薛家大少爷自然是薛蟠,现十五岁。二少爷是二房的,薛澄与薛穆氏的儿子,唤作薛蛟,只比薛蟠小半个月。

    傅嬷嬷踟蹰着:“二太太想得与姑娘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可以带上胡同里那些人……”

    “那便与二婶娘说说,将他们一起算上吧。”宝钗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便继续问傅嬷嬷,“二婶娘可歇下了,我亲自去与她说罢。”

    傅嬷嬷却赶紧摆手:“姑娘待明日吧,今日为了应付贾太太、莫大奶奶那些人,太太和二太太累得不行,现都歇下了。”

    “这样也好,待明日吧……”无论是从牢里捞哥哥,还是继续应付那个不通庶务又无比仇富的徐大人,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事儿。宝钗也倦得慌,虚弱的身体受不住折腾,来回跑了一天,已经摇摇欲坠了。

    青鸾她们赶紧上来,将宝钗扶回去,一个个都心疼到不行。姑娘脸都白了还硬撑着管事儿,太太都被累病了……都是那该死的狗官!

    宝钗却觉得,薛府之事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奇怪。表面上看是因为一个仇富的“狗官”惹出来的连绵灾祸;可细细想来,徐龄虽然仇富,却自持清高,并未针对过谁,为何总是赶得这么巧?薛家就遭了这一串又一串的灾祸,冷香丸被夺、薛蟠坐牢、宝钗病逝、金莺投井,还有刁民闹事、管家娘子与人偷情叫活活打死……

    心里装了事,疲倦非常却依旧难以入眠。夜风徐徐,万籁俱寂中,只有滴漏的水声清灵,还有轻轻的脚步声——等等,院中根本无人打灯,怎么会有脚步声?

    宝钗猛然坐起来,随后立即推醒了谁在侧榻上的蓝鸢。蓝鸢刚想问“姑娘可是要起夜”,便遭捂了嘴,月夜下,只见宝钗眸中转着流光,声音极轻:“不要说话,与我过来。”

    蓝鸢也立即警醒起来,悄无声息地随着姑娘走到屏风后面。宝钗左右看着,这屋子与雪洞一般并无什玩,因此也找不着趁手的东西,宝钗心下微动,一把抄起了绣笼里的剪子。

    “姑娘,难道——”借着微弱的月光,蓝鸢发现她家姑娘竟然拿了“武器”,不由更加惊骇,却见宝钗对着她做了个“出去”的姿势,顿时明白,姑娘这是让她出去叫人!

    蓝鸢一咬牙,惦着脚尖从屏风后的小窗上爬了出去。宝钗则继续执着剪子,静静等待着。

    宝钗的床铺正对着一排大窗,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而后便是悉悉索索——有人,趁着夜黑风高,从窗户爬进了宝钗的闺房。

    偷鸡摸狗的小贼的目标是床铺,来人一下子扑上去,却只摸到软软的薄被,正疑惑着,却忽觉后颈处一凉,竟是宝钗带着森冷的威胁:“不准动也不准出声,否则捅死你!”

    小贼顿时僵了,宝钗却紧紧抵着剪子,一动不敢动,握着剪刀的指间沁出了薄薄的汗。

    另一头,蓝鸢已经抓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婆子们皆抄着扫帚气势汹汹——没有一个人点灯,只有蓝鸢手里托着宝钗的琉璃莲花小灯,只有微弱的光线,却足够看清屋内的东西。

    宝钗点头,心下再次确定,蓝鸢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丫鬟。

    宝钗继续制着小贼,压低声音对婆子吩咐:“关门关窗!”

    婆子们手脚极快,“啪啪”关紧门窗,宝钗这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小贼的模样:不出意料是个男人,獐头鼠目,粗布麻衣,还甩了一只鞋光着一只脚,粗糙无比,露出的脚趾指缝里满是黑泥,脏得令人作呕。

    婆子赶紧过来将人押住,唯恐姑娘沾了这腌臜人弄脏了衣裳,宝钗却依旧抵着剪子,而且,第一个问题,不需问已经有了答案:“你是住在后面胡同里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难民,所谓的“刁民”。

    脏兮兮的男人战战兢兢只能点头,宝钗缓缓吐出第二个问题,紧紧盯着,目光压迫非常:“谁让你来的?或者说,谁帮你进到这里的?”

    这才是关键,若无人襄助,住在外头的“灾民”怎么可能摸进大宅、摸进内院,还刚巧摸到了薛家大姑娘的床上?

    第四章

    薛家大宅比不得荣国府的富丽堂皇,但也是内外分离的格局,往来几进的院子。

    现下家里男人不多,但若没有内鬼开方便之门,漆黑一片的夜里,一个外男哪能顺利摸进小姐的闺房?外头那蜿蜒曲折的回廊和重叠崎岖的假山就够他抓一晚上的瞎。

    丫鬟婆子等也才反应过来,姑娘说的对,这事儿不正常,不仅仅是进贼或进Yin贼这么简单!

    蓝鸢稳些,若换了爆脾气的青鸾,那是恨不得一脚踹上去。这是恨不能害死姑娘啊,幸亏姑娘警醒!

    宝钗知道,自己的小院子正中有个小佛堂,四面无窗,隔音很好。宝钗命婆子将男子押到那边审讯。

    婆子们相互看看,都暗道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厉害,事事处处想得周到,却不知,宝钗只是表面镇定,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宝钗一直握着剪子,手在发抖,纤指卡着,紧抵着剪刀冰冷的铁沿,有些疼更觉得全身发冷。白天刚刚去祭拜了金莺,领悟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那就是,若被人发现她与一个陌生男子睡在一起,她就只能与金莺一样,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闭着眼睛,听不见薛王氏声声泣血的“宝钗你为什么想不开”。

    佛堂里点起了灯,晕晕的烛火映在空荡荡的墙上,将人影拉成了长条状。佛龛里的菩萨白玉无暇,冷眼观世。

    宝钗是想避人耳目,才特意来了这里。没想到,佛堂的亮堂反让男子来了精神,看清是一屋子女人后更是龇牙咧嘴:“你们竟敢——哎呦!”

    一声惨叫。

    婆子凶悍非常,一脚踹到那男子的背上,将人踩趴狠碾着:“还不快说,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人派你来害咱们姑娘!”又怒道,“不交代就打死你!“

    男子被踩得几乎吐血,却依旧在嚷嚷:”你们敢!有徐大人给咱们做主……“

    “哪里的官也不会护着你偷鸡摸狗!”婆子愤怒地举起板子便要打,却被宝钗抬手拦下。

    “若他身上带伤,闹到徐大人那里,反而是我们吃亏。”此话一出,邋遢男子眼中立即闪过一抹得意的喜色。

    果然,狗仗人势,仗得就是那“狗官”的势。

    宝钗看得清楚,心中似是燃着一团火,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愤怒,紧紧盯着男子,声音缓缓敲下:“拿针来。”

    什么?不说男子,蓝鸢和婆子也愣住了,宝钗抿了抿唇,忽然厉声道:“拿最细的绣花针来,对着脚心和咯吱窝给我戳!”这样的伤根本没法验,宝钗冷冷吩咐,“这样戳几回,看他的嘴硬是不硬!”

    男子骇然,显然没想到这么个漂亮小姑娘会这么恶毒;丫鬟婆子也吓着了,早知自家姑娘是个小大人,稳稳当当从不出错,可姑娘的脾气一向极好,这次怎会……瞅一眼地上脏兮兮的下作玩意儿,婆子们悟了,是因为这人太恶心,这事太作践人,就是菩萨也给逼出了火气!

    婆子火速拿了最细的绣花针来,不等男子反应,一手拔了鞋子一手下针,( 穿越红楼之冷美人 http://www.xlawen.org/kan/4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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