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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阅读

    季羽元君有些困扰地看着那晕倒的散修,而此时阿辽终于反应过来,悄声说:“师祖,紫蘅真君还等着您呐。”

    之后眼前又是一阵缭乱,人已经在一处小院落中,那院落的守护阵法竟是连个动静都没发出,便被季羽元君破了去。

    但是屋子里的人却是察觉到了。

    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恕弟子不能出坛恭迎师祖。”

    季羽元君直接进了离火坛,才看到长宁神君的“君子诺”已经出鞘,而离火坛内竟然已经翻天覆地!

    ※※※※※※※※※※※※

    正中离火坛上的人影已被黑雾缭绕,看不清本来模样,远远望去像是一个黑色的巨茧,正一起一收的脉动着。而离火坛内的天地已完全颠倒,火云托着法坛,脚下一片虚无,黑漆漆的土地在原本天空的位置,不住落下流火。

    君子长剑,重剑无锋,悬浮在半空压制法坛上的黑色巨茧,长宁神君掐诀而立,竟是一刻不停地为那巨茧输入灵力。

    红衣斐红湄一脸惨白地看着黑色巨茧,手中怒花剑挽出一个个剑花,去抗衡那不断侵蚀离火坛的魔气。

    长宁神君回头看着季羽元君,沉声道:“弟子也只能勉强压制住禁魔石,如果紫蘅就地入魔,禁魔石的法阵必定会爆炸,届时……便会无法收场。”

    “本座听说她这十年来都还算稳定,为何突然如此?”季羽元君问道。

    “心魔境内,万事皆有可能,如入梦境,无论多高修为的修士,就算看破心魔,恐怕也有无法面对的内心。”

    季羽元君又看向斐红湄,说道:“你可知,斜月三星大法之危险?如有人入另一人的心魔境,生死便全不由自己,皆在心魔境的掌握之中。”

    斜月三星大法是禁术,正是因为其危险性,而且能入对方心魔境,必定是对方心怀牵挂之人,越是亲近,成功率便越高。目前符合身份的,除了远在太和主持大局的穆锦先和闭生死关的沧海神君,便是阮琉蘅的三个亲传弟子。

    发疯追杀芮栖寻的芮栖迟和砺剑石中修炼“十年磨一剑”的夏承玄都来不及,只有斐红湄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她坚定地看着季羽元君道:“请师祖助弟子!”

    季羽元君也不再啰嗦,他年少时习得此术,也是为了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完全能理解斐红湄不计生死的想法。

    当下道:“阿辽,布阵!”

    那如影子般的少年身如魅影,踩着火云在离火坛中闪动,布下一处处阵旗。

    季羽元君清声说道:“待阵法完成,听本座令,长宁撤去剑制,红湄入心魔境,需知心魔境有排斥力,如一入不成,不可再试,否则惊动心魔,你会有被吞噬神识的危险。”

    斐红湄面色不改,应下。

    当阿辽布阵完成,季羽神君来到黑色巨茧前方,浑身散发着浑厚的剑意,他张口说出一个音。

    音无声。

    长宁神君和斐红湄只觉得这个音晦涩难懂,不知其意,不知其形,不知其声,不知其神。

    但离火坛内的天地都仿佛有了感知,轰隆隆炸雷声起,天地便重新旋转。

    季羽元君的面容不复玩世不恭,而变得凝重,他闭了闭眼,又张口说出一个音。

    长宁神君心头一震,他凝神去听,这个音仿佛是心声,是心情,是心绪,是千丝百结,不可触摸,不可听,不可解,但他居然懂了那么一点点。

    那个音似乎代表“定”。

    天地大定!土地在下,苍穹在上。到了大乘巅峰,离渡劫期只有一步的季羽元君,竟然有定天地,撼乾坤的威能!

    可他受天道制约也更严重,即便有这样的神通,在离火坛这样一个人为小世界里施展,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一旦超出天道守恒,在人间施展此神通,只怕瞬间便会有雷劫降下。

    那黑色巨茧周围一直脉动不停的黑雾,也终于静了下来。

    季羽元君右手掐剑指,那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带着剑的气息和郑重,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长叹一声,再说出最后一个音。

    却是所有人都听懂了。

    “涅”。

    音一落下,长宁神君瞬间召回“君子诺”。

    斐红湄不动,但她的神识已经被硬生生抽了出去,下一刻便进入黑暗,只听到阮琉蘅模糊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似乎极痛苦,又极嚣张……

    “阿园,不要!”

    斐红湄只听到这一声,便感觉神识剧烈的疼痛。

    凡人无法想象神识之痛,或许如同有人在撕扯你的大脑,或许如同有利剪啄破心脏……而斐红湄在这一瞬间却只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她发出不堪忍受的尖叫声,下一秒便感觉到手上握着怒花剑,立刻便要凭本能挥出,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下。

    “失败了。”季羽元君说道,他一手按在斐红湄的剑上,一手探入黑色巨茧中。

    长宁神君上前道:“弟子愿一试。”

    季羽元君摇摇头,说道:“你修为太高,她受不住的。”

    斐红湄这才反应过来,她提剑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去找栖迟!”

    季羽元君依旧摇头。

    “她没那么多时间了,只怕心魔已入魂,立时成魔。”

    斐红湄绝望了,长宁神君也默然不语。

    就在此时,季羽元君似乎发现了什么——

    一道白光从黑色巨茧中飞出,锐意的剑气横空而出,一个浑身煞气,满面血污的高大青年从中而来。

    他衣衫褴褛,但目光清明,而且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出一口鲜血,坚定说道:

    “我来!”

    第50章 洞仙歌 皎皎绕君心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都可以欺骗大脑。

    比如梦境、比如幻术、比如甜言蜜语……比如习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习惯都算不上好。

    最危险的一种习惯,就是杀戮。

    夏承玄背靠着一棵苍柏,手上的长剑血迹斑斑,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蜿蜒留下一道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残月红如血。

    他的气息很轻,因为在漫长的战斗中,他知道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对人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缠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且最近很不安定,他摸了摸储物袋里所剩无几的伤药,皱了皱眉。

    不知道阮琉蘅在外面如何,自从那次在砺剑石里感受到璇玑花血脉的召唤,他便感觉自己与阮琉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

    即便他人在芥子空间里,也能感受到阮琉蘅的神识波动,当她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时,这处由她供给的空间也会变得不稳定——那些灵力幻化出的修士会陷入狂暴状态,攻击力高得可怕。

    那次之后,他已不知在砺剑石里杀了多久,一开始他还努力在装丹药的小瓶上记录时间,想着出去见她的日子。但三年后,小瓶刻满了记号,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记录,而他也没有那种迫切出去的渴求了。

    他似乎逐渐沦为一个杀戮机器。

    凭借本能的挥剑、斩杀、制敌,他所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实力强悍,每每九死一生之后,他都会想起阮琉蘅。

    既然他还在砺剑石里“磨剑”,那么她应该还活着。

    对于步步经营的夏承玄来说,这个总是把自己陷于必死境地的女人实在蠢得可以,甚至有些无法理解。

    可这又能怎样,只要大家都活着,总有能见面的一天。

    他笑了笑,一滴露水打在他的头上,夏承玄便灵巧地窜了出去,像一只捕食中的猎豹。

    他必须更加小心,因为最近的敌人十分古怪,他们并不狂暴,而是充满了一股邪恶之气。

    他们的表情不再是淡漠,而是愈发嗜血。

    夏承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能更小心地对付敌人,习惯性的杀戮让他始终保持警惕——

    所以他躲过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

    那陨石的直径足足有三丈,哪怕他反应再慢上一秒,就会被这巨石砸中。

    夏承玄并没有跑,反而轻身跃上陨石,用手飞快擦了一下石头表面,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这处空间里,无一处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然规律进行着。夜风的凉,露水的清,花儿的香,竹叶的利……

    但是这块陨石,却没有任何自然的气息,与空气摩擦后产生的巨大火花燃烧后形成的灰烬,没有任何气味,用手一碰便消失不见。

    他心头一紧,抬头看向暗沉的夜空。

    陨石所对的正上方天空,似被什么捅破了一个窟窿,露出一层白色灵光的结界。

    因为陨石而暴露方位后,夏承玄在竹林中只觉得远处一阵沙沙作响,随后便察觉到附近竹枝上至少停留了一百五十名以上的敌人。

    夏承玄再次望了望天空。

    然后他开始迅速地奔跑!

    夏承玄面对强敌,从未逃跑过,而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向前突破而去,当那些幻化出的修士意识到目标已经遁走时,又一颗陨石坠下!

    大地再次发出轰鸣,而砺剑石的天空上,又出现一处更大的漏洞。

    势不可挡般,陨石更密集地落下,整个空间几欲崩溃,而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如同疯魔了一般,开始互相残杀。

    夏承玄身影飞快从他们身边掠过,甚至还从一名剑修手上夺走一柄墨绿色的长剑。

    而后他看着天空,纵身跃起,跳上一颗还在半空中的陨石,然后脚不停歇,又是向上一纵,再跃上另一颗下坠的陨石。

    未到筑基期的他依旧还不会御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接近那濒临崩溃的砺剑石边缘。

    心中没有任何迟疑,即便神识感受不到,但依附于阮琉蘅的砺剑石崩溃,那么她本人也一定到了生死关头。

    “我放弃!我放弃!你能听到吗?我放弃!”

    可没有人回应他,夏承玄一边靠近天空,一边放出一道剑意。

    那剑意如凛冬袭来,寒光直上云霄,斩在那白色灵光结界上,却不起一丝波澜。

    “与它的主人一样,都是顽固的人啊。”停下无谓呼喊的夏承玄喃喃自语,手掌凝出一团寒气,那是逐渐被他炼化完全的雪山冰种之力,因冰灵根修士最擅结界,在白虎堂听过几次结界课的夏承玄,在这十年中,有意识地将它练成了拥有结界之力的灵物。

    与阮琉蘅的紫微真火一样,擅立,也擅破!

    他手指含霜,一边纵跃,一边将雪山冰种之力灌满那柄墨绿色的长剑。

    一寸寸冰霜附上,手指过处,再不见长剑本来颜色,而是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冰剑。这也是因为夏承玄尚无本命剑,才摸索着使用的法门。

    冰霜之剑成后,他也跃到几乎可伸手触摸天空的位置。

    脚下是杀声阵阵的大地,夏承玄手抚星辰,右手持剑,向着那白色灵光结界挥出冷冽骄狂的一道剑意!

    ※※※※※※※※※※※※

    当夏承玄破开砺剑石的时候,恍惚听到外面有人在说着什么……

    失败了……她受不住的……找栖迟……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结界的罡风带着撕裂的疼痛,但是远远比不上心头的这一记重击!

    这女人真是足够蠢,她怎么又变成这样?不管有多少人为她保驾护航,有多少人为她牵挂,却总是挣扎在垂死线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将她推上风尖浪口。

    不过,想她死的话,先过爷这一关吧!

    他跳出砺剑石,看着眼前的季羽元君、长宁神君和师姐斐红湄,咳出一口血道:

    “我来!”

    斐红湄狂热地回头看着季羽元君道:“师父有救了!师祖,还可以再试一次斜月三星大法!”

    季羽元君道:“你的修为,勉强可以算是练气期大圆满,但却太低,如果进入元婴期修士的心魔境……立时便会神识崩溃,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

    夏承玄看了一眼那魔气暴涨的巨茧,冷声道:“我信她!”

    “少主不可!”灵兽袋里窜出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落地后急忙扑到他腿旁边,扯着他靴筒道,“你还有复兴大业不可忘,怎么能置生死于不顾?”

    “我又不会死,说点吉利话!”夏承玄把小狐狸丢开。

    季羽元君并不理会,只看着夏承玄道:“你若同意,本座便做法。”

    还未等夏承玄开口,夏凉便哭唧唧道:“我堂堂青丘狐君,连点尊严都没有了,我才不要告诉你我有破解心魔境的法子,叫你凶我!”

    夏承玄把他一把抓过来,实在挤不出柔和的表情,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凉君你用了五千年修为后,倒是越发返幼,这女修你难道不知?是我夏承玄的恩人,若是不救她,我欠的因果却要找谁还?误了修炼大业,岂不是与凉君事与愿违?”

    夏凉有点哀怨地看着他道:“你在砺剑石十年,我便在灵兽袋里隔绝音信十年,少主无良心,哄我!又是哄我!”

    夏承玄心里又急又气又发作不得,他看向斐红湄求救。

    斐红湄袅娜走过来,轻轻抱起夏凉,摊平了小狐狸的四肢,在它脖子处一边瘙痒一边道:“原来这就是凉君大人,果然……还请凉君感念我等心中焦虑,救我师父一命罢。”

    夏凉原本也是借机撒娇,轻重缓急还是晓得的,何况美人抚弄得的确惬意,一扫他憋闷十年的阴霾,当下便道:“严格说来,那心魔境也是一处结界,只是结界在修士神魂中,才不易以外力破除。但是嘛,少主却可以。”

    斐红湄非常合作地把手移到小狐狸柔软的腹皮处,问道:“请问凉君,当用何法破解?”

    夏凉的狐狸眼看着夏承玄,一字一句道:“第一重封印,以雪山冰种之力,封锁心魔境。”

    夏承玄与夏凉心神相通,一经点拨,立刻便知道如何做,说道:“请季羽老祖助我!”

    夏凉正舒服,于是又道:“你若以血再次浇灌璇玑花,入心魔境便能减少阻碍,毕竟我看那璇玑花,如不是被强行压制住……也已快侵入她的心神了,你与璇玑花血脉相融合,而璇玑花又与此女修心神相缠,所以心魔境不能阻你。”

    夏承玄长剑一甩,剖开心头取血,滴入黑色巨茧中。

    只听得里面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然后沉寂下来。夏承玄服下一颗丹药,向季羽元君点了点头。

    季羽元君是何等的眼力,将这些都看在眼底,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唏嘘,又有些怜悯地看着夏承玄道:“人间痴儿女,无关风月,只系一心。”

    说罢,没等夏承玄反应过来,便伸手凌空一握,将他的神识抽出,以玄妙之法灌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中。

    ※※※※※※※※※※※※

    夏承玄并没有像斐红湄一样受到神识撕裂之痛。

    似乎极漫长的黑暗过后,他便看到满目的紫色火焰,那是他所熟悉的女子的光芒,炙热而带有吸引力,那是十年未曾见的模样,他心中已经溢满的思念,不知道是情?是爱?是亲?是依恋?

    还是那可怕的习惯?

    他手掌凝出雪山冰种的纯粹冰力,白色的霜雪环绕在身周,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团火焰的世界。

    夏承玄孤身一人从砺剑石破结界而出,再入元婴期修士之心魔境,无有畏惧,心中却涌上淡而晦涩的情结。

    因为在那哀莫大于心死,充满绝望的世界里,有他珍惜的女人,正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入与自己的战斗。

    不死不休。

    第51章 洞仙歌 犹迷沙场雾

    立危城经过十年不断经营,规模虽不如曾经的白渡城,却也逐渐繁茂,南部一条商贩林立的大街,被称为“经纬街”,不分昼夜,不分修为高低,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道友,小店赔本买卖,您看好了,这玉人屏可不是一般的幻象,那是真的能给您铺床叠被的精灵,三百岁才卖八百灵石,您觉得亏吗?亏吗?”

    “道友,再加三百灵石,这阵盘就归你了!”

    “道友看这件法衣,穿在你身边这位仙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这仙女下凡,直比扶摇山的四护法,太和派的粉桃花啊!”

    ……

    突然居住区的东街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紫火剑意,那剑意触到护城阵法,被格物宗奇门殿长老骆寺神君耗时三百年研制出的势坤阵压了下来,又重新归于寂静。

    经纬街本来热烘烘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众修士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计,而当那剑意落下,又重新开始人声鼎沸的你买我卖中。

    能来立危城的修士,都不是简单的善茬,他们刚刚已经感觉到,那个在立危城中沉睡十年的剑修,已经醒来了。

    卖玉人屏的修士不再还价,卖掉法宝后立刻收起琳琅满目的摊位,快步走出经纬街,向着某个角落做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买阵盘的修士终于又掏出三百灵石,接过阵盘后悄然出了经纬街,走到没人的地方,以秘术施法,折出一只纸鹤,“咻”的一下便飞得不见踪影;某个修士身边的女修含羞接过一件漂亮的法衣,与身边男伴走出经纬街,路过某处茶楼时,不露声色地用手拂过那门口迎宾道童的衣袖。

    立危城还是原样,但某个消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

    东街的小院落中,被剑意劈开的法阵被一股柔风修补好,而里面离火坛内,黑色巨茧如被破的蛹壳,正中产生一道裂隙,不住有充沛的灵力在其间涌动。

    下一刻,一直缠绕在法坛上的魔气尽数消去,斐红湄目露喜色,而长宁神君紧蹙的眉头终于散开,季羽元君潇洒转身下了法坛,唤道:“阿辽,撤阵。”

    法坛上的阮琉蘅徐徐睁开双眼,只觉身上一暖,天空中滚滚火云,立刻认出这是太和专门用来给火灵根修士加持灵力修炼的离火坛。

    她心神已清明,立即看到离火坛内的季羽元君与长宁神君,起身施礼道:“有劳两位师祖庇护。”

    季羽元君目光淡淡扫过她一眼,笑眯眯说道:“本座观紫蘅心境似有突破,倒是因祸得福了。”

    长宁神君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咳,反而被斐红湄抢了先,她眼圈发红地扑到阮琉蘅怀里,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里面,哽咽地叫道:“师父!”

    “红湄。”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唤道,“累你受苦了。”

    长宁神君也已经看出阮琉蘅有境界突破之势,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慢慢说道:“我等剑修晋阶,从来都只难在心境和悟性,看来你不日便将突破元婴后期。”

    阮琉蘅再行一礼,说道:“心魔之后,一念通达,弟子不再迷茫。”

    长宁神君静静看着她,想起入朱门界之前的阮琉蘅,再对比现今模样,仿佛已脱胎换骨,且信念更为坚定,他心中也为这位太和“黄金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高兴。

    季羽元君懒洋洋看阿辽收好阵法,眼角扫到在法坛旁刚刚醒过来的夏承玄,心神一动,取出一瓶丹药用剑风一托,送到夏承玄身前道:“不惧危难,你做得很好。”

    夏承玄也不客气,取出一粒服下,道谢之后便中规中矩地立在一边。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刚从砺剑石出来穿的破旧弟子服,满身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可谓不神奇。

    季羽元君凝剑指,再破空间,问道:“你们可要与本座同归太和?”他偏头笑道,“顺风车呦。”

    长宁神君躬身道:“弟子任期百年,尚有九十年,便只有恭送师祖。”

    季羽元君这话,便苦着脸捏了捏眉心,说道:“如今朱门界安定,你还留在这里作甚?何况这里还有月泽驻守,让锦先换过羲和来!你跟我回去,叫真宝与你同去归灵山寻仙方,也省得他终日与九重天外天周旋,叫本座看得头疼。”

    长宁神君还想反驳,却被季羽元君扣住了手腕,锁了他一身灵力,只有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阮琉蘅亦行礼道:“弟子在朱门界未尽值守责任,愿为朱门界再尽一份力。”她又看了看斐红湄和夏承玄,“他二人我已有打算,请师祖放心。”

    季羽元君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取出一枚青色小袋,示意阿辽交予阮琉蘅。

    “本座曾在剑庐祭典答应沧海,要送你一件好的。”他笑得云淡风轻样子,“这一件可是本座的珍藏,比那战天斗火铠强上百倍,名为‘晖云临阵’,是我曾为一位故人所准备,如今……便送与你罢。”

    说罢哈哈一笑,扯着不甘心的长宁神君和影子般的阿辽进入空间裂隙,一眨眼便消失不见,那透着诡异色泽和阵阵罡风的空间裂隙也随之消失不见。

    鉴于季羽元君的不良记录,阮琉蘅并没有着急炼化晖云临阵铠,抱起还在昏睡中的娇娇,对着斐红湄道:“收起离火坛,将这十年说与我听。”

    她又看向夏承玄,仍旧有些不熟悉他青年的样貌,有些生涩说道:“承玄也受累了。”

    夏承玄从斐红湄手中捞过夏凉,他侧过脸,压下想凑到阮琉蘅身边的冲动,回道:“你助我十年磨一剑,我帮你破心魔境,两清。只是砺剑石已破,坏了你的法门,我自会赔偿你。”

    阮琉蘅早就习惯他的别扭,微微一笑道:“不必见外,总归为师也并不打算再收弟子,也不妨事。”

    夏承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他从衣襟里摸出了一样物件,随后走过去,胡乱塞到她手心里。

    “总之送你的,收着吧!”

    他满是血污的脸也看不出颜色,阮琉蘅却意外地从他脸上读出了羞涩的含义,有些迟疑地用神识扫过手中之物。

    那物件清凉透心,棱角光滑,通体修长——赫然是在心魔境中曾经出现的那一枝用雪山冰种凝结的桃花。

    旧花已落,新桃初绽。

    阮琉蘅想起心魔境中那两个年龄不同,却同样手持桃花枝的夏承玄,还有曾经朱门界内,面对芮栖寻时那太和战鼓声中的桃花簪,那沁入神识中的香气勾起醉人的情怀。

    她挽起头发,簪起那枝冰凝桃花,带着娇娇,大步跨出离火坛。

    暖风拂面,那是又一春。

    ※※※※※※※※※※※※

    在斐红湄的讲述中,阮琉蘅慢慢知道了这十年的情况。

    自她被单不我带回大营,便进入性命垂危状态,长宁神君为她保住将要溃散的真火,南淮神君以秘术压下璇玑花的反噬,但阮琉蘅却依然沉睡不醒,众人才发现,因为强破魔修布下的大阵,阮琉蘅再无灵力支撑心神,而璇玑花的反噬更是给阮琉蘅的身体带来了致命一击,再加上她本来道心已产生裂痕,因此才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关乎修士的生死存亡,乃是头等大事。

    阮琉蘅重伤不宜回太和,穆锦先得知后,立刻遣月泽真君送来法宝离火坛,阮琉蘅便在离火坛内恢复灵力,而月泽代替阮琉蘅的位置,值守朱门界。

    在这十年中,九重天外天意外地配合,再也没有为难各大门派,甚至也没有过多关注阮琉蘅,让太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更觉九重天外天行事诡谲。

    与此同时,修真界再一次失去了魔修的消息,仿佛一夜间,随着芮栖寻的败退,魔修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在朱门界加大巡守力量的修真界像个杞人忧天的笑话。

    但没有人真的以为这是笑话,所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一旦魔修展开攻势,很有可能便是一场足以颠覆修真界的毁灭性打击。整个朱门界依旧处于最高警备,而南淮神君在长宁神君入离火坛以剑制为阮琉蘅镇压禁魔石后,成为立危城的总司事。

    至于阮琉蘅从心魔境中如何脱困,斐红湄却轻描淡写,甚至也未提到因为与阮琉蘅的心魔境相斥,差点连元神都回不来。

    但阮琉蘅细细一想也知道其中凶险……只怕两个徒弟,都是存了必死的心尝试入她的心魔境。

    阮琉蘅忍下自责的情绪,她经过心魔境的历练,对情绪的掌控和人生体悟已经到了更深的境界,何尝不是又一种因祸得福?

    “栖迟可还在?”

    “师弟他……”斐红湄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道,“一年前听说有人知道芮栖寻的消息,已经赶去探寻。”

    “他也是胡闹!”阮琉蘅急急道,“他还是金丹期的修士,怎么去跟化神期的芮栖寻斗,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斐红湄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说道:“可他如果不去,师父会忍心看栖迟也生出心魔吗?”

    阮琉蘅垂下眼眸。

    没有修士不恐惧心魔,心魔并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专属,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视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坚定,出现的心魔才越是可怕。

    “芮栖寻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也有事要交代栖迟,当唤他回宗门。”

    斐红湄不置可否,一边给娇娇喂下丹药,一边说道:“师父本应该在离火坛修养几日再出关,最近朱门界甚是安定,各方无有不妥。”

    阮琉蘅笑笑道:“无论如何,既然醒了,便不能置身事外,红湄,也许我很快便会冲击元婴后期,也许还会努力去冲击化神,在此之前,还想为守护朱门界,多做一些。”

    ……

    然而当她到了立危城内府,没有见到南淮,却遇到了正匆匆往外赶的月泽真君。

    月泽眼都不抬地走过,嘴里呵斥道:“病号就应该老老实实回太和休养,在这里添什么乱?”

    阮琉蘅拧了娥眉,说道:“我连伙夫都做得,且百年值守时间还不到,为何是添乱?”

    月泽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阮琉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刚接到太和的飞剑传书,你师姐林画真人——”

    “她醒了。”

    第52章 洞仙歌 耳语秭归音

    心魔境中林画惨死,而现实中在太和波月坛休养的林画却是在冲击元婴期时,入了心魔境,最后走火入魔才陷入沉睡。

    两个师姐,不同境地,却对她同样的好。

    阮琉蘅呆立片刻,才恍惚过来,抓住月泽的衣袖,急急问道:“她人可还安好?是何时醒过来?季羽元君明明未曾说起……”

    月泽看了一眼被阮琉蘅抓着的衣袖,又看看她有些湿润的眼睛,忍了脾气好声好气说道:“季羽元君已来了三日,当然不知。我……本君也是刚接到消息,正想找人去通知红湄,既然你已经醒来,便回太和去,一切问题自然有解。”

    阮琉蘅有些手忙脚乱,一下子放开月泽,才道:“可我值守时间……”

    月泽甩甩衣袖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就是为顶替你的位置而来,如今有我在朱门界,你不放心?竟然小瞧我?可要再打上一场?”

    月泽咄咄逼人的样子并没有吓到阮琉蘅,如今的阮琉蘅如何不知道是月泽在帮她尽值守之责?

    她反而真诚对着月泽一笑,说道:“多谢了,月泽师兄。”

    说罢如细雨中急欲归家的燕子般,飘出内府。

    月泽有些意外,他与阮琉蘅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何曾见过被他挑衅后的阮琉蘅有这样的好脾气。

    仿佛她醒过来后,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转变。

    他想起在内府看到的那道冲天剑意,那是阮琉蘅破心魔境的一剑,蕴藏着不尽人间悲欢常情。随后他仿佛才明白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向她走过的地方。

    她竟然已经有了突破元婴后期的心境!

    剑修晋阶,剑道悟性、心境、修为三者缺一不可,他与阮琉蘅皆是越级领悟了剑域的人物,悟性上自不必说,而修为即便修炼不成也有丹药撑着,唯一的问题就是心境。他自负比阮琉蘅多一些人生体悟,可如今看来,阮琉蘅突破元婴后期在即。

    月泽垂下眼眸,他已是元婴后期,而她也追了上来。

    很好,很好。

    ※※※※※※※※※※※※

    阮琉蘅回到东街小院的时候,门口便悬停着一道传音符。

    “师父安好,徒儿曾与飞廉神君有约,此时师父已醒,红湄当不负前盟,就此别过,望师父勿念。”

    徒弟们长大后,便有了自己的机缘与修炼法门,阮琉蘅既为他们高兴,又有些牵挂。收了传音符,有些纠结地拿出太和弟子牌,踌躇良久,才将弟子牌贴在额头上,刻下一丝自己的神识,掐动法诀,将回归宗门的消息发给芮栖迟。

    之后她进入小院,外放的神识便发现里面传来陌生人的声音。

    “……家主何需动用铭忠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我夏微合只是一介散修,却也知道家族哺育之恩情,如今家族惨遭屠戮,何来袖手旁观之理?”

    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大概金丹后期修为,要不是一身道袍,扮作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是丝毫不用化妆。

    夏承玄的声音再不是低哑的少年声,而是清澈的青年男子之声,朗朗问道:“东海散修中有我多少夏家子弟?”

    另一个身穿金丝铠,金丹中期修为的壮硕青年道:“海外三千洞府共分东南西北四海,南海多妖兽、西海灵气不稳、北海终年冰天雪地,只有东海散修最多,我兄弟二人见过的夏家弟子,没有三十人也有二十五六,只可惜分布太广,一时不好召集。”

    夏承玄说道:“那么就劳烦微合、启悟二位前辈最近几年为我留意下,我虽知道修士生性喜自由,不愿受家族束缚,但灭族之恨不敢忘,希望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阮琉蘅进了主厅,只觉得屋子里的所有亮光都被那三个男人挡了去,此时才觉得,夏家男人那副身板,原来是家族遗传。

    另外两人见到阮琉蘅,都是一惊,随后低头行礼道:“久仰太和紫蘅真君!”

    夏承玄此时心情很好,站起身掸掸袖子,说道:“两位先请回,如果有消息,可通传太和行事堂,我自会得知。”

    看着二人走后,阮琉蘅将院落的阵法收起,才皱眉道:“你又与夏氏族人联络?不怕他们欺你?”

    那块碎裂的砺剑石在夏承玄手背的骨节上翻飞,他懒洋洋地道:“富贵险中求,报仇也是同理。行事如畏首畏尾,岂不是寸步难行?更何况——”他手掌凝结出冰霜之气,“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已开,我目前也已可以将其与剑意结合起来纯熟使用,再加上夏凉,如果遇到危险,也能撑到救援赶到了。毕竟这立危城不比太和,城中所有法术和灵力波动都会记录在案,有元婴期的修士一天三路巡查,我又怎会放着现成的保镖不用?”

    “一日不到,你便已经将立危城打探得清清楚楚?”阮琉蘅诧异道。

    “立足百年之地,难道不该先派出斥候,侦探地势情况?”

    他丢出一条鲜活小鱼,窗外便窜入一只橘红猫咪,摇头晃脑地道:“经纬街十二巷的刘三喜最不喜欢邻居浦林真人,要在明晚卖给他的回灵液里加老鼠屎。”

    夏承玄摸了摸娇娇的耳朵,夸赞道:“真是耳听八方,眼观十六路的绝顶灵兽。”

    娇娇有些得意的甩甩尾巴,骄傲地看着阮琉蘅,仿佛在说:快夸奖我呀!

    阮琉蘅扶额。

    “可惜我们今天便要启程回太和。”

    夏承玄和娇娇都如同炸了尾巴的猫,齐声问道:“为什么?”

    没等阮琉蘅回答,另一边窗子里跳进来的夏凉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因为那蠢道姑的植物人师姐醒了。”

    说罢才想起站一边的阮琉蘅,一脸绝望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快嘴。

    “仙姑饶命,我吃熟的,我吃熟的!”夏凉扑到阮琉蘅腿边哭叫。

    夏承玄看着阮琉蘅淡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把将夏凉拎到自己身后,轻轻咳了一声道:“林画师伯终于醒过来,真是可喜可贺,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逛一逛立危城,可否再容上一日?”

    阮琉蘅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哭笑不得,想到见林画也不急于一日,便答应了下来。

    而一日后,却不知道夏承玄在立危城做了什么,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些飘飘忽忽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

    徒儿仿佛一夕之间长大,变得更教人难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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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掌门沧海神君正在闭关,但并不影响他排行第四的徒弟林画真人苏醒的消息传遍整个太和。

    因为林画曾经的名气,在太和元婴辈的子弟中,并不亚于如今的阮琉蘅。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笑傲太和的潇洒女子,有着男儿的豪爽气和女儿的细腻,无论是喝酒吃肉、仗义豪爽,还是香脂曲调、簪花风雅,都不输于人。阴阳中性之美,在这个女子身上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只可惜在一千年前,因冲击元婴失败而走火入魔,经脉尽废,陷入无止境的沉睡。其师尊沧海神君( 驯徒记 http://www.xlawen.org/kan/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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