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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这个还没交出来呢。

    主编看看陈晖,把记者证又推到他面前,说:小陈,杂志社已经正式研究了,虽然你办了辞职,但我们还想继续聘你为特约记者,也算是给刊物撑点门面吧。只是把以前那种紧密型的关系改为松散型的,一把一利索,我想这样对双方都是有益的,你说呢?

    陈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同时也为自己以前的冲动感到有点内疚,这个老何还是不错的。他拿起记者证装回口袋,说:谢谢编辑部对我的信任。我接受。

    这件事最终以这样的方式了结,陈晖觉得很满意。他不知道这是否由于辛普森的案子,重新诱发了他对法制文学的激|情。不过他想,中国就是一个特别讲究身份的国家,而身份总是与单位联系起来的。那些辞职下海或者单干的人,在主流意识形态看来,都属于没有身份的人。有一种说法把这些人叫做社会闲散人员。如果你在某个公共场合或者出席某个会议,别人无法把你介绍出去,而且你也无法走出去,这就是失去身份的后果。离开《说法》杂志后,陈晖总是尽可能避开那些公共场合。有一次他去应付一个饭局,席间主人挨个介绍,到了他头上,主人说:这是著名记者陈晖先生,在《说法》杂志……陈晖立即打断说:我现在不在《说法》了。也自然不是什么著名记者。我是一个普通公民。他这样诚恳的解释,却弄得大家很尴尬。取回的那堆信件中,有一份来自公安部某个研究所的请柬,内容是他们正在举办一个DN的学习班。从时间上看,这个学习班已经开学好几天了。不过陈晖对此很感兴趣。所谓DN,就是利用人体遗传基因技术从事鉴证分析,这在中国才刚刚开始。陈晖想过去听听,也算是增加一点知识积累。

    陈晖离婚时,家中大部分财产协议给了女方,他得到的是一辆二手的〃切诺基〃,女方没要,认为这车十分费油。第二天是星期天,陈晖还是开着这辆车往木樨地方向去了。不料车在半路上轮胎爆了,他费了大劲才把轮胎换好。这么一折腾,等他赶到时就已经过了中午。他在门口一个小饭店里吃了碗兰州牛肉拉面,然后就往会务组去了,想领上一份教材。学习班设在招待所的三楼,陈晖经过北边的公共盥洗间时,看见一个女人在低头洗衣服。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但感觉自己瞥见的这个女人的侧面很好看,就又折返回来,进去装做洗手,想把女人看清楚,然后很随意地问了句:这里还有剧组吗?

    这个女人就是柳青。对男人的问话,柳青觉得有点奇怪,就反问道:什么剧组?

    陈晖说:电视剧啊。你不是来拍电视剧的?

    柳青心里觉得好笑,这不是典型的那种北京人说的〃套磁〃吗?她说:我是来参加学习的。

    陈晖好像有点吃惊:学习?

    柳青说:我是公安部DN短训班的学员。

    陈晖更加吃惊了,笑了笑:你还是警察?

    她点点头。

    说话间陈晖已经把女人看仔细了,这真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居然做了警察,似乎有点可惜了。他点上香烟,说:怎么还有这样的警察啊!

    柳青把手里的活停下,说:警察难道还有什么标志吗?如果有,那就是京剧的脸谱了。

    陈晖就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张本应作废的名片,放到柳青边上,自我做了介绍:我叫陈晖,是《说法》杂志的……特约记者。

    柳青说:我们那里有这份杂志。

    陈晖大方地伸出手说:我们认识一下好了。

    柳青的手上还沾着肥皂沫,有点被动地把手交给了这个陌生的男人,然后简介了自己,她说:我叫柳青,是落城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工程师。

    陈晖笑着说:那,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男人似乎还想接着把话往下说,但柳青已经洗好了衣服,对他点了点头,便回宿舍去了。意犹未尽的陈晖一个人剩在走道里,觉得有点沮丧。他是想和这个好看的女人--女警官继续聊聊的。但女人却没有这个意思,走了。他看着她走进了一间朝北的房子,行走过程是一个节奏,看不出一点迟疑。后来他也走了,他走下楼来,再走到大概是女人宿舍窗前的一块空地上,自己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机会。你不认为这个叫柳青的女人很出色吗?第二天上课,柳青一进教室就发现,昨天遇见的那个陈晖又来了。他也像一个学员那样坐在阶梯教室里。显然这个人与公安部的一些人混得很熟,所以他有旁听的资格。柳青今天穿着警服,显得颇有点英姿飒爽。她镇定地坐在陈晖的左前方,却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热烘烘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时女人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在后面看她的,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有几分才气也有几分风度的男人。这个人自以为只要向某个他看上的女孩一接近,或许就能成事。北京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少。如果把这个陈晖算在内,柳青在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就遇见三个类似的人物了。心里有数,自然就不会慌乱。昨天她一回到宿舍,晾好衣服,就把这个男人的模样淡忘了。那个时候,自作多情的记者正在楼前那片空地上独自溜达着,希望引起女警官的注意。但女人的视线里只有一只鸟,在空中茫然地飞动着。

    有些事与陈晖的判断大不一样。譬如辛普森案件,陈晖本以为在中国大陆,关心它的人一定很少。这种所谓的名人案件一般也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和花边新闻没什么两样。然而自他回来后,谈论这个案子的人却非常之多,尽管官方的媒体一直漠然。人们普遍关心的也不是案件本身,而是期待着对它的审判。这种默契让陈晖感到意外,同时也有一种欣慰。这毕竟已经是1994年的中国,时代的发展总是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在公安部这个学习班里,一到下课,大家就三五成群地聚到一起,开始谈论不久前发生的辛普森案件。在女警官柳青这里,那几天陈晖有事没事地与她海阔天空地交谈,她都装聋作哑地听着。但女人私下里也认为,这个陈晖的谈吐应该说很有魅力,他在北京人善于胡侃的基础上显示出了广阔的知识面和文采。这是一般的男人所不及的。柳青尤其感兴趣的,是听陈晖说辛普森的案子。那种具有现场感的经历似乎见证了他发言的权威性。

    如果不是签证到期,我会在洛杉矶追踪这个案子。陈晖这样说,这将是一个特殊的案件,将是一场〃世纪审判〃,我预感到。

    看着陈晖那副言之凿凿的样子,柳青心里觉得很好玩,她说:想不到一个文化人对刑事案件也这么有兴趣。

    陈晖依旧一本正经地说:这很正常,有的文学作品里的想像,还走在了刑事科学的前头。最著名的莫过于美国作家马克?吐温,1882年他就在一本书里写出了利用指纹术进行破案的情节,比戈尔登的《指纹》一书还早十年。

    柳青说:我知道那本书,是《密西西比纪行》。

    女人的回答令男人惊讶,他说:你看过不少书啊。

    柳青说:这本书我没有看过,我是从一份资料上了解到的。其实,利用指纹的识别方法,中国古代和古巴比伦也是有过的,只是没有被官方一致采用而已。

    陈晖觉得这个叫柳青的女人很诚实。相比之下,他自己倒有卖弄之嫌了。或许从这一刻起,陈晖对柳青有了一种炽热而严肃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与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应该很合适。这是个机会,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

    但柳青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尽管有不俗的谈吐,但却不会使她动心。

    柳青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我知道陈晖这几天在接近我,坦率地说,他这个人还是出色的。他的谈吐和风度,还有那种男子气,都是我所喜欢的那种。但是,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学习很快就要结束,我得飞回落城,还会有〃后来〃吗?我想没有。既然没有,那就连〃以前〃都没有好了。以前的经历,虽说谈不上什么教训,但还是能当成经验的。没有理由过多地重复了,飞机一升空,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柳青所说的以前的经历,是指在大学期间和一个男生的恋爱以及由此导致的性行为。他们好了半年,到了毕业的时候,那男生被一个亲戚担保去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一去就没了音信。对这次的经历,柳青已经淡忘了,记忆犹新的是Zuo爱,所以她不认为这是恋爱的感觉,而是性的启蒙。她心目中的那种恋爱,是沉浸在遐想、思念与忧伤之中的,这个她并没有强烈地感受到。她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和男人在一起的滋味,那感觉从一开始就很好,完全符合她的想像。她想如果有一天和这个陈晖在一起,应该也不错的。这是一个让人激动也让人沮丧的念头,刚刚生发出来,就在一个悠长的哈欠中消解了。有一个周末,陈晖又来电话了。这次他约柳青到三里屯喝茶。他本以为柳青可能会礼貌地予以推辞,但对方居然不加犹豫地答应了。柳青说好啊,都说三里屯的酒吧特有名呢。于是男人就显得很高兴,一路上把那辆切诺基开得飞快。他们去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很多了。陈晖认识这家的老板,就去楼上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位子,要了一壶乌龙茶。陈晖没有让服务生插手,一切自己来,干得十分熟练,很专业,像是在做茶艺表演。他一边沏茶,一边很直率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比她大十岁,也就是三十四岁了,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没有孩子。他的本科是学政法的,毕业后却偏爱写作,就从机关到了杂志社,现在又辞职了,不过还干着特约记者和兼职律师的活。陈晖说,这样做灵活一些,也能多挣些钱。除了采访报道,他致力于报告文学的写作,那也基本是以某一个大案要案为素材的。他已经出版了一本集子,不过又说不想送人。柳青就问:为什么?

    陈晖说:很幼稚,觉得拿不出手。

    这是柳青听到男人惟一的谦虚。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完全像她想像的那样浅薄。整个谈话基本上她都是在当听众,没怎么说。最后,陈晖还是比较谨慎地对女人提出一个要求,他说:柳青,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女人说: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男人说:我是指那种一对一的朋友。

    女人浅浅地笑了笑,她想面前的男人总算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了。这也是她今晚决定出来喝茶的原因所在。她料定男人会出这张牌,既然这样,那就早点谈开的好。于是柳青主动地给陈晖续了茶水,说:陈晖,谢谢你,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考虑既草率又很不现实吗?

    陈晖说:我很认真的,也觉得很现实啊。

    柳青说:还有半个月,我的学习就期满了;然后就要回到我工作的地方……

    他打断她的话,说:柳青,你要是同意,要是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可以把你调到北京来--我与公安系统还是比较熟悉的。当然,我可以跟随你去落城的。

    柳青说:不,这不可能。

    陈晖就问:为什么?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柳青说: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男人居然像孩子一样愣住了。

    女人心里却直想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喝一次茶就〃搞定〃了?这也太简单了吧?北京人就这么来〃交朋友〃?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她并没有把这种看法表现出来,她也不回避这个话题。既然对方已经把问题挑明了,又何必回避呢?于是,柳青说:陈晖,我们的情况不同。我今天不想就这个问题向你解释。

    为什么?陈晖问道,难道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柳青说:是的,我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话说到这里,男人显得有点沮丧了。他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些,像这样看着顺眼的女人怎么可能就没有背景呢?她或许早就恋爱了,或许已经在筹备自己的婚事。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晚了一步。可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为什么不直说了呢?〃不想解释〃意味着什么?

    虽然男人刚才的那一番表白来得比较突然,可在女人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些感动。他毕竟这么说了啊。与首都北京相比,落城是什么地方?一个男人敢于发表为他热爱的女人放弃北京的宣言,那也是需要勇气的。当然,说是说,做起来也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么一想,柳青也就平静了。她想,任何一次恋爱或者准恋爱的开头,男人大都是这么信誓旦旦的。以前的那一位不也是如此吗?

    这就是柳青和陈晖的故事开端。谈不上什么浪漫,甚至一点也不精彩。老实说,对这件事、对陈晖这个人,在柳青心里都没有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那时她想,自己和这个城市没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北京太大了,显得大而无当。自己和这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个人不过是从窗前飘过的一片云彩,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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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四)

    在经过短期的接触之后,预审法院裁定:辛普森谋杀案成立。1994年7月22日,洛杉矶最高法院正式受理了辛普森案。山雨欲来,控辩双方都已经开始了排兵布阵。

    控方主辩人是女检察官玛霞?克拉克。这位四十一岁、拥有十余年司法经历的女士,在经手的几十宗案件里还未有过一次真正的失败。她的干练与谨慎都是有口皆碑。有人说,这个女人从不轻易出手,言下之意是一旦出手就会让对方好看。而她自己的表达是:〃我不轻易接手一个案子,除非它具有200%的把握。〃她的重要搭档克里斯托富?达登,是公认的一位出色的黑人检察官,同时也是一位证据专家。另一位是足智多谋的威廉?哈奇曼,出任本案的首席检察官。此外,检方还专门从芝加哥、圣地亚哥等地借调了多名物证、DN鉴定专家。

    而在辩方这边,由罗伯特?L?夏皮罗担任领队律师的阵容则更为庞大,他们由美国著名的律师和专家组成,其中有--

    首席律师约翰?柯克伦,五十七岁,曾是洛杉矶检察官办公室职位最高的黑人检察官,眼下主持辛普森一案的日裔法官伊腾是他旧日的部下。约翰?柯克伦是洛杉矶最有影响力的黑人律师,他曾经为歌星迈克尔?杰克逊作过成功辩护。

    艾伦?德肖微茨,五十六岁,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律师,还是一位权威的宪政专家,同时也是审判谋略专家。他曾经担任过拳王泰森的辩护律师。

    夏皮罗?李?贝利,六十一岁,是罗伯特?L?夏皮罗的执业老师,幕后活动专家。

    杰拉德?乌尔曼,五十三岁,加州大学圣塔克拉拉分校法学院院长,是负责陪审团筛选、上诉审判及起诉过错方面的专家。

    比利?肖克,遗传基因分析和指纹鉴定专家。

    亨利?克拉克?李,也就是李昌钰,五十五岁,华裔法医专家,康涅狄克州警察局犯罪实验室主任。

    这个阵容不能不令人惊讶,这个名单一经透漏,便被人宣布为诉讼史上的〃梦之队〃。

    陈晖看完以上的资料,觉得有点累了,就去洗了个澡。天气已经热起来,北京这些天被人称做〃桑拿天〃。洗完澡,他光着身体懒散地躺到床上,想着自己刚刚认识的那个女警官,觉得这样的时刻最要紧的事,就是把那个漂亮的女人放倒在这张床上。一个刚从一场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的男人,在这样的夜晚,孤独总是难免的。准确地说,是寂寞难耐。那是一种骨髓深处的寂寞,表现出来的形式是对性的渴望。陈晖从一本资料上看过,美国性生活频率最高的是消防队员,每周大约十次;最少的是大学教授,平均每月一次。而他现在居然在这方面还不如一个教授,依靠的是自我排遣,这很糟糕。在三里屯喝茶的那夜,他把什么都说了,对方也认真在听,但不同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升级。女警官似乎是以地理上的障碍为由果断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看起来很负责,却不近情理。这在过去,是完全可能的。中国的户籍管理和人事制度多少年来就很不人道,多少夫妻和情人被这无理的制度弄得天各一方,不能团圆。多少人一辈子就是在为调动奔走着,一年又一年,人事制度如同枷锁禁锢着生命。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要的时代。或者说,是一个揣着身份证满世界走的时代。其实陈晖幻想的,是那种诗剑逍遥、琴心剑胆的生活,他希望和一个女人浪迹江湖。显然,落城的女警官还不是他合适的人选。问题是现在这个女人就在眼前,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动人气息活生生的,不是一个男人用理性就可以忽视的。他暂时不好说,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个女人已经介入到他的生活里来了,让他寝食不安。他无法回避这一点。

    如果不是时间很晚了,陈晖会马上给女警官打电话,或者再开车接她出来去泡吧。不过,即使再泡上几回,又能怎样呢?在这个世界上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泡吧显然不是最有效的方式。这么一想,陈晖也就平静了。他明天还要去天津参加一个会议,还是早点歇息好了。柳青的日记:1994年8月7日

    为期一个半月的学习结束了。本来准备给陈晖去电话的,想想又改变了主意。两天前,他去了天津。如果这个电话打过去,他会立即从天津赶回来送我的。他是这样的男人。可是我还不是他想像的那种女人,我心里并没有装下这个人。没有。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麻烦人家呢?

    去机场的路真的很长。

    在机场等候了近两个小时,飞机才起飞。当飞机升空的那个瞬间,我仿佛从掠过的云层中看见了他的影子,转瞬即逝。我的心绪随之黯淡了下来。是的,我们的交往也许就是这样,转瞬即逝。在后来的飞行过程中,我不时看着舷窗外静止的浮云,想到了人生的无奈,那神情应该很茫然吧。我不想和一个我所爱的男人天各一方,我要的是每天的耳鬓厮磨,要的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那种感觉,这个陈晖给不了我的……

    我很希望这个男人能不断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给我电话,与我交谈,走近我。但这样的愿望其实也很奢侈。

    我不是又飞回来了吗?

    柳青原想回到落城后,再给陈晖一个电话。那也纯粹是一种礼节性的问候。可是,一件事使她忘记了这个安排。

    那天正是发工资和奖金的日子。一下班,沈蓉就来邀柳青一起逛商场,柳青说好啊,我正想为父亲买一件衬衫呢。你买什么?沈蓉犹豫了一下,等走出办公室以后才轻声说:我也为别人买啊。柳青马上就知道那〃别人〃指的是郁之光。她看着沈蓉,说:你还什么都承包啊。沈蓉的脸上就泛起了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她说:其实也没人关心他,老婆病着,女儿在外地读书,自己成天忙工作。

    尽管沈蓉沉浸在甜蜜里,那少女般的羞涩对于她有点不适宜,但柳青还是觉得这样走下去很茫然。她想郁之光如果真的爱着沈蓉,就有责任给她一个体面的归宿。这保守吗?她内心这么发问着,现在情人到处都有,不新鲜,但是她早就想好了,这辈子是不会去做一个有家男人的情人的。情人的地位与尊严都应该是平等的。像沈蓉这样的不叫情人,叫外室。至于婚姻,倒可以暂时不要。这一代人与上一代人不同的是,他们的婚姻往往带有象征性。柳青不信任这样的婚姻,她想要是能在身边找到一个满意的男人,她可以从父母这边搬出去,与那个人同居一阵子再说。等觉得彼此都离不开了,就再要婚姻。她相信那时的婚姻要坚实得多。这么想着,她从空气中再次看到了北京那个叫陈晖的男人,那是个诱人的形象,就觉得应该给那人去个电话了。

    到了商场,还没怎么逛,沈蓉就被一个熟人喊走了。柳青就一个人去了二楼的男装柜台。正注意看着衬衫,慢慢地感到有人在动自己的口袋,柳青一下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接着便看到了一张看上去很文弱的脸,居然还戴着眼镜。柳青严厉地问他:你想干什么?那人显得很慌乱,说:我一不小心就把手伸错了口袋。柳青差点笑了,说,算你小子运气好,我今天高兴,不想收拾你,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然后她就把腰背后的六四式手枪露给那家伙看了。

    那人脸色一下就变了,说:你是警察?

    柳青说是,我是警察。记住了。今后别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了,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好?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小子就跑了。这时柳青才发现,边上围观的人已经有了很多。她觉得很不自在,匆忙买了衬衫离开了。刚走出商场,就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喊:警官,请站一下。

    柳青回头,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已经到了眼前,她有点纳闷,怎么今天总是被戴眼镜的人跟着?这个人的个头和陈晖差不多,只是瘦削一点。

    那人说:我叫李志扬,是蓝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你是市刑警支队的小柳吧?

    柳青迟疑地点了点头:哦,你找我有事?

    叫李志扬的男人说:你刚才在商场上的表现,我看见了。

    柳青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吗?那家伙太讨厌了。

    李志扬说:假如是一部电视剧的情节,我会觉得很有趣。

    柳青说:我也觉得挺好玩……

    李志扬说:但你不是演员,你是一名警察,按照国家颁布的警察条例,在非执行公务的场合,警察是不允许显示警械的。

    柳青这才明白此人对她喊停的用意,她有点难堪,也有点反感,说:谢谢你提醒啊。不过,李律师,抓小偷也不能说是〃非执行公务〃吧,只是他今天恰好偷的是我本人罢了。

    李志扬笑了笑,说:我说话不太好听是吗?

    柳青说:没事,我还是听进去了,谢谢你。

    说完,她就离开了。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个叫李志扬的男人,觉得这个人很书生气,认真得有点呆板。看来男人之间的差别也很大,如果这件事换成北京那个陈晖,他一定会把自己抱起来说,亲爱的,你太棒了!

    落城不大,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父亲柳立中耳朵里。当天傍晚,她正在家里对妈妈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件事时,父亲散步回来了。柳青把新衬衫拿出来,撒娇地让父亲试穿。谁知父亲看也不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训。他说:好啊,神气了,动不动就把枪露出来了!我告诉你,这是第一次,念你初犯,下回再这么轻浮,我会要求刘勇茂命令你下岗。

    柳青自然听不进去,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使劲把门关上了。

    父亲还在门外喊:你这丫头怎么就长不大呢?

    这个晚上柳青没有睡好。她不是生父亲的气,而是觉得这种天天面对着父母的日子很别扭。和父母住在一起,你就觉得你总还是孩子。她记得在北京的时候,陈晖就对这样的居住格局发表过意见,说是失去了私人的空间。这话有道理,她想自己是否应该离开这个家了,搬出去另租间房子?可是又怕这么干显得非常突兀,引起父母伤心,也让他们不放心。到了半夜里,柳青起来上卫生间,看见父母屋里的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她听见母亲说:小青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对象了。姑娘不出嫁,总还是长不大的啊。

    父亲说:你没见她那个得意劲吗?这周围的人她瞧得起谁?

    父亲是懂得女儿的。在落城,柳青真的就从来没有看上过谁。自打毕业回来,主动接近她的或者给她介绍对象的,就从来没有停过。落城地方太小,出色的男人都做了人家的丈夫。她们那个年纪的姑娘,大都有对象了,或者成家了,甚至有小孩了。这个晚上,柳青第一次有了一种茫然,有一种轮空的感觉,然后就是尖锐的寂寞。她想此刻如果北京的那个陈晖在自己身边,也许就真的和他好上了。她还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她的同事高逸明,也是从哪个政法学院分来的。这个男人对她一直有意思,但柳青嫌他长相不够好,眼睛偏小,嘴唇又嫌厚。她承认自己还是比较看重一个男人的外表的,看重他的风度。她想,自己一旦和一个长相不好的男人脱光衣服躺在床上,那个局面一定相当的恐怖。她还想,如果自己是一个男人,生性一定也很风流。第二天刚上班,柳青便把沈蓉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问:你认识蓝天律师事务所的李志扬吗?

    沈蓉有点疑惑地问:你怎么问起他来了?是不是他有什么事犯你手上了?

    柳青说:不是他犯在我手上,是我犯在他手上了。

    说着就把昨天在商场的那一幕说了。沈蓉听过就乐了,说这个书呆子,做事总这么一本正经的。

    柳青问:你认识他?

    沈蓉说:太认识了。人挺不错的,长得也还精神吧?

    然后沈蓉就简单地说了李志扬的情况。此人大概三十六七岁,插过队,后来上大学,再后来读研究生,分在了落城司法局,本来组织部是打算让他去给郁之光当秘书的,结果他本人不干,前几年和几个同学合开了这么一个律师事务所。

    柳青说:我怎么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蓉问道:怎么,你看上他了?不过他还真是单身呢。他老婆几年前得白血病死了。不过,你这样的条件不会去找一个结过婚的吧?

    柳青说:看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有点好奇而已。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在喊:沈蓉,有你的电话。沈蓉就赶快离开了。柳青掩上门,脑子里开始回忆李志扬的样子。可看见的还是陈晖。她觉得好奇怪,她和那个陈晖之间并没有发生点什么,怎么总是这个男人占据着自己的大脑?太奇怪了。于是就想起该给陈晖打个电话,礼节还是需要的。她找出陈晖的手机号码,刚拨了三个数,就又挂断了。刚才沈蓉最后说的,让她有点失落。陈晖也一样是结过婚的,她想,看来婚姻还真是有一个别人怎么看的问题。或者婚姻就是给人看的一件东西。她不打算打这个电话了。像这样突兀的一个电话,对方会怎么想呢?那可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男人,他会马上去推测这个电话背后的东西。问题是,这个电话的背后没有任何东西啊。至少是暂时没有。

    刑警支队因为工作性质,午饭统一由单位食堂供应。午饭后,柳青在外面刷碗,远远就听见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接着听见了同事高逸明在用质问的口气问对方是哪里的,有什么事。柳青急忙走过来,高逸明把电话交给她,人却没有离开,在一边翻着报纸。柳青刚拿过话筒,陈晖的声音便爽朗地传了过来:找你还真不容易呢。

    柳青没有想到,这个陈晖能把电话直接打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这儿是分机。柳青说:你这不是找到了吗?

    她看了看边上的高逸明,觉得这个人有点不知趣。后者却一点事没有似的继续看他的报纸。

    陈晖说:怎么走得那么神秘,连招呼也不打?

    柳青说:对不起啊,我是想到过的,可当时你在天津……

    陈晖说:我有车啊,很快的。说好了我送你去机场的嘛。

    柳青说:那我还是得谢谢你。你最近还好吗?

    陈晖说:还凑合吧,就是有点想念你。

    柳青说:哦,是嘛……

    陈晖说:你这么哼哼哈哈的,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柳青说:这样吧,我现在手头还有点事情,回头我给你拨过去。

    陈晖说:不会又说了不算吧?

    柳青说:怎么会呢?

    电话就说到了这里。放下电话,柳青一边倒水一边对看报的高逸明说:小高,以后我的电话,你最好不要问对方是哪里的。这显得不太礼貌。

    高逸明有点尴尬,说:我以为你走了,好回头告诉你是哪里来的电话……我没别的意思。

    柳青说:我们这里是分机电话,你觉得我会在这样的电话里说些什么吗?

    高逸明有点难堪地离开了。

    柳青关上门,觉得陈晖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她原以为像陈晖这样的相识,也就是逢场作戏,见到了,就说上几句亲切的话,一起出去泡泡吧;分开了,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天上地下彼此不相关。没想到这个男人还如此执著,居然还把电话打进了这间屋子。柳青突然有点感动,这个电话对她来说虽然并不重要,却修正了她对陈晖的印象。然而她又想,男人和女人总不能靠着电话去交往的。电话可以交流,但不能接触。柳青觉得自己早就到了需要和一个男人接触的时候。她内心深处很渴望男女间的那种肌肤相亲,她渴望能和一个喜欢的男人Zuo爱。大学毕业前夕的那几次经历,虽然最后的结局不美好,但肉体散发出来的欢娱使她身心陶醉,她承认,那是人生最好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副队长李林的声音:有案子了,集合!

    柳青从静默中跳出来,拿起自己的勘察箱,匆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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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五)

    作为一名刑侦物证技术人员,在柳青的感觉中,办一个案子虽然没有像读一本书那么悠闲轻松,但办案过程与阅读却很相似。有的案子办过了,就好像看了一本时尚的杂志,花花绿绿的,但看过就看过了,记不起来。而有的案子办过,就像读到了一本当时很累的书,多少年后你都记得它的基本轮廓,甚至某些地方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很长时间以后,当女警官回忆这起命名为〃8?24〃的案件时,心情还是难以平静。

    落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西汉时期,这里就有了一个商埠的规模。它坐落在蓝渡江的北岸,这条美丽的江是长江的一条鲜为人知的支流。据说太平天国时期,曾国藩的一支湘军就是从这里进军直逼南京的。落城也是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二十年前,国家在这里兴建了一座炼油厂,随后便有了扩建城市的计划。她虽然不像北方的大庆那样,整个城市是以大油田为中心来进行设计的,但炼油厂几乎占据了城市的三分之一。〃8?24〃案件就发生在炼油厂的内部。

    1994年8月24日夜,有两名上夜班的女工失踪。炼油厂保卫部门向公安局报案,实际上已经是在十二小时之后了。如果说这可能构成一起案件,那么案发地点应该就是夜班女工的值班室。据门卫反映,当晚10点左右,还看见这两个女工骑着一辆红色的本田摩托车从外面吃夜宵回来。按这个时间推算,她们不会再次离开厂区的内部。然而现场的勘察,除了痕迹员找到了一些陌生的脚印外,就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了。假定这里就是案发现场,那么说明作案人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刑警们甚至认为,这里可能不是案发地点,那些脚印实在说明不了什么。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际,副队长李林发现了惟一的疑点,就是屋子里的电话线有被扯断、重新连接的新鲜痕迹。

    李林说:接线的手法不是很专业,感觉是个新手完成的。

    这话一说,柳青就预感到事情不妙,她也仔细察看了,认为李林的判断正确。她的直觉是这两名受害人极有可能已经遇害了。不过当时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刑警们接着发现,其中一名女工所用的那辆红色本田摩托车还停放在车棚里。这个发现,部分排除了凶手谋财害命的可能性。女工的单位很快把照片送来了。两名女工,年龄分别是二十三岁和二十五岁,其中一个未婚。从照片上看,她们的长相、打扮都还不错。那么,强Jian的作案动机便得到了强化。落城刑警支队人数不多,下设两个侦查大队和一个技术大队,凡是涉及到重大案件,一般都是集中召开案情分析会议。刑警们从炼油厂回来之后随即开始了讨论,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把这个案子内定为强Jian杀人罪。这不过是推断,缺乏必须的证据。在随后的几天里,柳青在那个假设的现场反复察看过,她希望能找到一点血迹或者精斑。但是没有。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周,刑警队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那几天柳青脑子里总在想,那间值班室究竟是不是第一现场?还有没有犯罪的第二现场?如果说两名女工遇害了,那么尸体又在哪里呢?

    到了第九天下午,持续一个多月( 死刑报告 http://www.xlawen.org/kan/43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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