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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

    的高温天气突然迎来了一场大雨。雨后,落城的天空变得非常晶莹剔透,空气也随之清新了许多。这场来势迅猛的雨冲刷了地上的污垢,也把人间的罪证暴露出来了。当天傍晚有人举报,在炼油厂第4区那片新修的道路旁,准备栽埋电线杆的坑里,露出了一个女人的半只鞋。

    刑警队及时赶到了现场,立即实行了封锁。按照工作程序,第一个进入现场的是摄影员小朱,他负责固定现场。第二个是痕迹员老赵,主要任务是寻找可疑的痕迹。随后是负责物证鉴定的柳青和法医汪工。柳青一看,就断定这是埋尸的地方。她和法医小心地把表面的浮土刨开,然后就看清了女人的一只带着尸斑的脚。

    柳青对现场指挥李林说:是这里,先把尸体刨出来吧。

    经过挖掘,两个女工的尸体出现了,真是惨不忍睹。两个年轻的女人被绳子弯曲着进行了捆绑,头和脚并在了一起,就这样埋了。那时夕阳已经完全沉没了,西天还残存着几条淤血一般的晚霞。挖掘尸体的工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在低声议论着凶手的残忍,同时也不断地发出要求尽早破案的呼声。这样的时刻,刑警们只能沉默着,在沉默中感受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对他们而言,案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接下来就是侦破了。如果这个案子不破,他们在市民中的威信将会大大降低。

    柳青有一个习惯,每回只要是在公开的现场,她在完成专业任务之后,都会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在墨镜后面静静观察着围观者的表情反应。她总有这样的感觉,凶手可能就隐藏在这些围观者中。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许多罪犯在作案之后,都有一种复杂的心理。他们既想知道后果所引起的关注程度,也带有看看警方手里有无线索的好奇心。柳青注意地看着每一个人,然后就注意到了对面的另一条路边停着的一辆蓝色面包车。她感觉那车是有意停在那个位置的,那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现场的视角。驾驶室里有一个男人在向这边看着,那个人也戴着墨镜,一支香烟叼在嘴角,好像烟灰还很长……就在柳青慢慢地向那辆面包车走去时,忽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陈晖的号码。柳青说:喂,陈晖吗?

    陈晖说:当然是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

    柳青说:我现在正出现场,出案子了。回头我和你联系。

    电话挂断,等柳青再回头时,那辆蓝色的面包车已经不见踪影了。柳青感到那辆车有点问题,可惜没有看清牌照。她有些怅然,陈晖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两名女工的尸体被运回解剖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柳青和法医汪工对尸体进行了清洗,陈放在解剖台上。原本是当晚要进行解剖的,但由于尸体在地下掩埋了数日,尸体表面虽在腐败,但腹内组织还有部分的硬化,法医决定把解剖安排到翌日的上午,他对柳青说:你回家吧,我留下值班。

    柳青犹豫了一下,说:汪工,还是你回吧,一大家子都在等着你呢。

    汪工说:你行吗?

    柳青说:我行。你走吧。

    解剖室在支队办公大楼的三层最西角。值班室就在它的对面。法医走后,柳青给家里去了电话,说自己今晚值班,不回去了。电话是父亲接的,他只简单地询问了案件的进展,就没有多说什么。等柳青洗完澡,夜已经很深了。整个这一层楼没有其他人,柳青突然感到有些恐惧。她把子弹推上了膛,压上保险,去走廊上看了看。走廊里只有一个灯泡还亮着,显得很昏暗。她感到走廊里的风是凉飕飕的,觉得卫生间某个水龙头没有关严,总有滴水的声响,但她却不想去检查一下。她迅速回到值班室,和衣靠在床上,用毛巾擦着头发。这样的时刻,她会承认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局限。她不能不感到害怕。越是睡不着,就越有去小便的感觉,可是她竟没有出来上卫生间的勇气。她忍了很久,把报架上的几份报纸都浏览遍了。然后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是为这些放在对面的冤魂来申冤的,是帮助她们找到正义的啊,她们怎么能恫吓我呢?

    柳青再次从值班室走出来,先去上了卫生间,顺便把那个没有关好的水龙头关严实。出来的时候,月光已经从窗口射进了走廊。那月光确实令人胆寒。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周围有那些屈死的亡灵像灰色的绸缎一样在身边飘动着,但她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不过,她又想,今晚如果有陈晖在这里陪她就太好了,她会老实地躺在男人的怀里,发生什么也不在乎。尸体解剖认定,两名死者生前遭到了轮Jian,因为柳青从体内所提取到的是混合精斑。同时,他们在死者的肺部还提取到了大量的灰尘和纤维的吸入物,这就说明,死者并不是在轮Jian后致死(也没有找到钝器打击和勒死的迹象),而是当时被口腔里塞着的棉絮造成了窒息,直接拖到了土坑内,活埋了!那时她们的心跳微弱,呼吸还在!这种分析汇报上去,给刑警队增添了破案的难度。罪犯作案手段极其残忍,上级要求,立即成立〃8?24〃专案组,限期一个月内破案。更有压力的是,这种结论很快传到了社会上,激起了广大市民的愤怒。那些天总有很多电话直接打到刑警支队,询问破案的进展情况。有的还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全是饭桶!

    可是直接的线索很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线索。他们确定了死者的死因,却找不到凶手。案件的侦破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僵局。那些天,全刑警队的人都是连轴转,日夜加班,不知排查了多少人。但是案件还是没有进展,压力可想而知。连已经卸任的柳立中都坐立不安,每天柳青回家,父亲便会问上一句:〃8?24〃有进展了吗?柳青摇摇头。今天晚饭之前,父亲没有问什么。饭后,他把女儿叫到书房里,语气深沉地问:你觉得你们能限期破案吗?

    柳青想了想,说:我想知道的是,如果限期不能破案怎么办?

    柳立中说:如果我还是你们的局长,我会主动向上级辞职的。然后再由新任的局长来处理你们。

    柳青说:辞职是自责的方式,但你别忘了,也是推卸责任的方式。

    说完这句话,柳青就出门了。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月色迷蒙。今晚队里没有安排加班,她想独自去蓝渡江边散散心。连日的劳累使她感到自己陡然老了许多,在落城,既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那就去找一个高声喊叫的地方好了。她真的打算站在大桥上对着开阔的江面纵情地喊上几嗓子。

    刚走到街上,柳青就听见有人在喊她。不是一个人声音,是几个。循声看过去,一个街口大排档上坐着几个中学的同学,他们在对着她挥手。柳青便走了过去,大家很客气地腾出一个坐位。柳青说自己刚在家里吃过了,同学说再喝点啤酒好了。不好推辞,柳青就坐下了。简短的寒暄一结束,大家便问起〃8?24〃案件。一个同学说:柳青,炼油厂的案子有眉目了吗?柳青摇摇头。又一个同学说:要是这样的案子你们都破不了,那么你们可真……他没有好意思说完,但谁都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有人出来圆场,举起酒杯,说:来来,大家干一杯!

    柳青把一杯啤酒慢慢喝了下去。冰镇的感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顺着食管往下切着。这酒好苦。是啊,干公安这一行,就像是作家写出了一部有争议性的作品,说什么的都有。你没见到110的苦衷吗?一个小子上马桶,家里没有手纸了,就给110打电话,说:110,我没有手纸了,你们帮我送过来吧。一个老太太喜欢去邻居家打麻将,总是忘记带钥匙,也不断打110,让警察替她翻窗户。但要是一个案子警方没有及时侦破,他们会骂你无能,骂你白痴,骂你吃干饭的。可是,你能想像一个社会里没有警察的情形吗?如果全体警察放上一个月的假,那么大街上就会有公开的杀人、抢劫、强Jian。一个家庭一旦出事,你会首先想到的还是警察啊。所以,干这个职业有时真感到寒心。

    离开大排档,去江边的兴致已经败了。柳青去了一个公共电话亭,用磁卡拨通了陈晖的住宅电话,可是电话里只传出陈晖的录音:我是陈晖,请您在听见语音提示后留言,我会给您回电话的,谢谢。录音的声音虽然有点失真,却让柳青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陈晖就是那个样子,很礼貌,很健谈。于是柳青说:陈晖,你好。我是柳青,这几天一直在忙案子,没有和你多聊,再见。

    其实这个时候,她非常想和陈晖在电话里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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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六)

    尸检结果得出的结论,虽然准确描述了犯罪的经过,但给柳青的心情投上了一层阴影。她意识到了同事之间也出现了那种微妙的变化。这个案子的尸检由她协助法医做的,那几天加班,与他们在食堂一起吃饭的就少了很多,他们有一种无形中被孤立的感觉。有一天柳青问汪工,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汪工说,那是自然的。如果我们不提出〃活埋〃,那么上级也不会这么挤压我们,社会上也没有这么多的指责。弄不好,整个刑警支队这个月的奖金会一笔勾销,要跟着背黑锅的啊。法医这样一说,柳青内心就更加不安了。她的工作就是这样的严肃,这样的严密。她是在尽责,但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也就在这天的下午,陈晖又来电话了。电话还是打进了柳青的办公室。这回是柳青自己接的,一听是陈晖的声音,她就好高兴。她把办公室的门插上,想和陈晖好好聊聊。这个电话很及时。

    电话里陈晖说自己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没想到能听见柳青的留言。柳青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一下,就说:怎么会没想到呢?

    陈晖说:你这个人很矜持啊!

    柳青就笑了,说:我最近确实忙得昏天黑地的,案子上压力很大。

    陈晖说:这你可得悠着点,侦破总是滞后的,你无法预设犯罪,更不能超前制止犯罪。不过你们的乐趣也正在这里……

    柳青觉得男人说得真好,让她好舒心,她说:这个案子真的让我很苦。

    陈晖说:苦中作乐吧。凡是可以称做是事业的,都是苦中作乐。现在可以对我说说案情吗?

    柳青说:案情已经不是秘密了,是一起轮Jian杀人案,我们找到了被害人的尸体,发现是被活埋的,但是却很难找到有效的线索……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人敲门。

    柳青匆忙把陈晖的电话挂断,然后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举报中心的小王,一个看上去很稚气的小伙子,神色似乎有点异样。柳青问:小王,有事吗?

    小王说: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

    柳青问:说什么?

    小王说:好像是一个男人……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呼吸很重,李队估计这个电话还会打进来,就让我来叫你……

    柳青和小王一起去了举报中心的办公室。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了,副支队长李林皱着眉头说:柳工,你来看这部电话。

    柳青说:为什么?

    李林说:你的声音好听……能给人好感。

    柳青笑着说:报案还分声音吗?

    李林说:异性相吸嘛。我上学的时候,从来就不旷女老师的课。

    大家哈哈大笑。李林又正色道:刚才的电话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这说明对方在犹豫……如果这确实是个报案的人,那就对我们太有利了……

    忽然,电话铃骤然响起,所有的人都把笑吞进了肚子,屏住了呼吸,感觉像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似的。李林向柳青使了个眼色,柳青便果断地拿起了话筒,说:这里是落城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案情举报中心,请说话。

    柳青首先听到的还是一声沉重的喘息。

    于是柳青立即重复了一遍。

    这时对方才说:我想知道,炼油厂的那两个姑娘埋的时候确实还活着吗?

    这样的语气,使柳青很自然地想到,电话的那端很有可能就是作案人。她内心一阵激动,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正常的语调说:你关心这个?

    对方说:是的……

    柳青说: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我想你不是出于好奇吧?

    对方抬高了声音说:我必须知道!

    柳青想了想,说:我可以告诉你,她们是被活埋的。

    对方不说话了。接着又是一声喘息。

    柳青还是平静地发问:你是谁?请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那人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把电话挂上。

    柳青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她听见了电话里有火车站广播的背景声,正在提示一趟开往西安的列车剪票,便一边缓和地说话一边拿笔在纸上写下了〃8?24--火车站〃,推到了李林的面前。

    柳青再次问道:你是谁?能告诉我吗?

    这时,对方才说:我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电话就此挂断了。

    显然,这个电话极有可能是其中一名作案人打来的。李林立即做出决定:所有外勤全部出动,封锁火车站所有路口。李林担心这种临时性的布控人手不够,便把其他技术大队的人员也编入其中。

    不到半个小时,各路赶来的刑警就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为了不惊动犯罪嫌疑人,李林吩咐各辆警车都不许鸣警笛。柳青把勘察箱放在车上,把六四式手枪推上膛,随着高逸明的小组开始在车站的南门外进行搜索。他们分散着向几个公共电话亭奔去。在靠近入口处的那个电话亭边上,柳青很快注意到一个戴着军用迷彩帽和宽边墨镜的男人在蹲着抽烟。凭直觉,柳青就感到这个人可能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家伙。柳青对高逸明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直接向那人奔了过去。蹲着抽烟的青年男子把半截香烟在鞋底上按灭,然后站起身,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很魁梧。他正准备把烟头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也就在这当儿,高逸明出手了,他的手迅速向那人的领口伸去,但是却被那人同样迅速地拦截住了。

    高逸明拿枪指着那人的脑袋,大喊一声:别动!动就打死你!

    那人说:等我把烟头扔了行吗?

    说着,那人就把烟头像投飞镖似的准确地扔进了垃圾桶。

    几个刑警一拥而上,把那人给铐住了。那人没有再做任何的挣扎与抵抗。他的墨镜已经被打落在地上,露出了极其疲惫的目光,那目光很快落在了柳青身上,女警官也用镇静而严肃的眼神直视着他,没有一点回避。那人被押着从柳青身边经过时,突然停住脚,对柳青说:刚才是你接的电话吗?

    柳青的镇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瓦解了一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感到有点紧张了。

    高逸明上来抽了那人一耳光:是又怎么样?你这混蛋!

    那人把嘴里的血吐掉,说:别这么横,我要是跑,就不会这么便宜地落在你们手上了。

    然后就自己跳上了警车。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很快就查清了。此人叫张华涛,二十六岁,曾经在部队里服役,还是特种兵。三年前,这个张华涛由于在部队里偷看女兵洗澡被遣送回了落城,自然也没有得到地方上的安排,属于那种社会闲散人员。局里得知这个报告后非常高兴,要求连夜对张华涛进行突审。

    负责突审的是高逸明。考虑到这个案子的突破与柳青有着直接关系,副队长李林也安排她参加了这项工作。对张华涛的审讯开始很顺利,他招供自己是〃8?24〃大案的作案人,但没有说出他的同伙。审讯一直进行到午夜,张华涛还是那句话:我只说自己的事情。

    高逸明说:张华涛,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懂吗?

    张华涛说:我不需要警察给我的机会。

    高逸明拍案而起:你不说,我们照样能把你的同伙逮到!

    张华涛冷笑道: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尽管张华涛拒不交代自己的作案同伙,但他的捕获归案,毕竟还是为破案提供了有力支持。警方经过周密的侦查,很快找到了一些相关的线索。其他三名犯罪嫌疑人在一周内相继落网。其中一人是张华涛的弟弟张华山,是炼油厂内部的一个驾驶员。至此,一度陷入僵局的〃8?24〃轮Jian杀人案告破,四名案犯在侦查完毕后准备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但是,在这之前,围绕张华涛那个电话是否带有自首性质的问题,刑警支队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按照《刑法》规定,犯罪分子自动投案、如实交代罪行的属于自首,但同时也认定如实供述司法机关还未掌握的罪行的,也以自首论。那么,张华涛的这个电话是否属于自首就显得有点模棱两可了。

    柳青在日记里有过这样的描述--

    对张华涛那个电话引起的争论还在继续。主要焦点是,张华涛此举算不算是自首。如果算,那么他日后的量刑就会减轻;如果不算,那么他必死无疑。分歧就是这个。一种意见认为,张华涛还是应该属于自首的性质,否则他就不会主动给举报中心打那个使自己暴露的电话了。他是当过特种兵的,他怎么会选择火车站这样极其容易识别的场所来给举报中心打电话呢?反对的意见是,张华涛根本就不是想自首,他已经买好了去西安的车票,他不过是想上车之前证实一下,那两名女工是否真的像社会上传闻的那样,以缓解内心的压力。

    我是第一种意见的支持者。我认为,张华涛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罪责引起了他内心的严重不安。我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他绝不是侥幸,而是罪责难负,所以他需要寻求解脱。

    高逸明立刻就站起来反驳:我不同意。如果当时我们不是按照李队的部署及时行动,你能保证他不上车吗?

    我说:不能保证。但是也不能认为他就一定会上车逃跑。

    高逸明说:难道我们还要听信他自己的辩解?

    这时,副队长李林插话说:张华涛自始至终没有说自己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他只说,我愿意偿命,你们早点送我上路。刑警支队的意见反映到了局里。最后的结论是排除了张华涛自首的可能。这个结论虽然不属柳青的意料之外,但她还是觉得有失公平。今天下班回来,她对父亲说了自己对张华涛定性的看法,她说:其实像张华涛这样的罪行,即使是自首,也难免一死。但是我们得对他负责,让他死得清楚,死得服气。

    父亲柳立中想了很久才说:这不能认为是自首。张华涛给举报中心打了电话,只是了解两名死者是否被活埋的。他心理有压力,所以想问个明白。但他没有说其他的,就把电话挂了,不是吗?

    柳青说:这至少说明他是有自首倾向吧?

    父亲说: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柳青说:那他为什么不逃呢?

    父亲说:法网恢恢,他能逃几天?

    柳青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跑的意思,去抓他的时候,我看见他就坐在电话亭外面抽烟,好像是等着我们去抓似的。

    父亲说:办案子主要是依照证据和事实,不能光靠推理。

    柳青说:你是担心这样的解释,会让社会舆论对我们公安的形象不利吧?这么大的案子,久攻不下,结果还是靠罪犯自己提供线索才破获的。

    父亲气得把手里的杯子一摔:混账话!

    柳青也毫不示弱:本来就是这样。

    这时,电话响了。单调的铃声使父女间的争执暂时停歇下来。柳青去接电话,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柳青在吗?

    柳青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

    对方说:我是李志扬……

    柳青感到很意外:哦……

    李志扬在电话里说:你现在有空吗?

    柳青说:有事吗?

    李志扬说:我想和你谈谈〃8?24〃案件,我是受我的当事人张华涛委托,想了解一点情况。

    柳青立刻说:行。

    李志扬说:那我在办公室等你吧。蓝天律师事务所设在落城惟一的老街上,租用着一家小旅馆的一个套间。办公条件也很简陋,除了一辆桑塔纳和两台电脑,就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了。见到李志扬,女警官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和那次在商场门口见到的那个书生,不像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显得文弱,面前这个男人今天给她的感觉却很坚实,给人一种信赖和安全感。

    李志扬没有过多的寒暄,在给柳青倒上一杯水之后,他就切入了正题。他说:我初步了解到,张华涛给刑警队打的那个电话,是你接的?

    柳青说:是的。我可以把当时的情况对你介绍一下。

    李志扬打开笔记本:好,你说。

    柳青说:你最好不要记录。今天我来,也不能理解为一次公务--如果是公务,你应该去队里办手续申请调卷。我们是私人会见,既然话题谈到了〃8?24〃,那就不妨说上几句好了。我们今天的谈话只能是一种观点上的交流,不能拿它当做呈堂证据。

    李志扬笑着把眼镜摘下,擦了擦说:那好,你随便说好了。

    于是柳青把接电话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了队里关于这个电话引起的争论,同时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看法,她说:我是主张〃自首〃的一派,是少数派,保留意见派。

    李志扬说:看来我们很默契,因为我们这个行当历来就是当〃少数派〃和〃保留意见派〃的。

    柳青说:关于张华涛,有一点我脑子里始终有个症结。作为男人,他身上有那种豪爽的江湖气,也有一种男人气。我实在不懂的是,他怎么可能去犯那样的罪呢?而且作案手段竟是那样的残忍……

    李志扬说:犯罪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你那种感觉我也有。其实,为张华涛当辩护律师,不是我的选择,也不是他的要求。

    柳青说:是法院指派的?

    李志扬说:也不是。我是受一个老干部的委托--我暂时不想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张华涛有恩于这一家,他曾经在蓝渡江里救起过老人的孙女。

    柳青一愣:还有这样的事情?

    李志扬说:是的,千真万确。所以那老人就找到我,希望我能出面为张华涛辩护。

    柳青说:这个案子你接吗?

    李志扬有点疑惑,说:为什么不接?

    柳青说:你觉得还有胜诉的可能?

    李志扬明白了,说:当律师并不只为胜诉,为的是一个公正。

    柳青一下子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太随便了。这个道理她懂,在中国,面对一起如此重大的将要提起公诉的恶性案件,律师几乎是不可能胜诉的。但他们的存在有利于司法程序的施行,有利于案件审理的公正。于是她喝了一口水,想借此掩饰自己轻微的不安。然后她叹道:一个人真是太复杂了,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见义勇为的张华涛会堕落成一个强Jian杀人的罪犯呢?按照他的罪行,想免除一死恐怕不现实。

    李志扬沉默了片刻,说:他也未必想活啊。我去看守所接触过他一次,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求生的愿望,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也是以前没有遇见过的。这个案子上面追得很紧,很快就要开庭了,我预感到,可能不会让张华涛活到春节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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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七)

    那年的秋天在落城留下的痕迹很浅显,几乎没有怎么感觉到它的气息,它就改变了颜色。城市的树仿佛一夜之间落去了叶子,很肃杀。然后冬天来了。

    事情正如李志扬律师预料的那样,这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很快就进入了审判程序。一审的判决结果是,以强Jian罪和故意杀人罪判处四名罪犯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下来,三名罪犯都要求上诉,惟独这个张华涛保持着沉默,从后来的情况看,其实他是最有理由上诉的。得到这个消息,柳青内心很受震动。她想起那个晚上,在蓝天律师事务所内,李志扬对她介绍的情况。律师当时显得很不平静,又似乎很无奈。他后来在法庭上的辩护,不仅没有影响到法官对案件的判断,反而招来了听众的指责。有人当即在法庭上喊:替坏蛋说话的律师滚出去!在中国,律师往往就成了〃替坏蛋说话的人〃。甚至还有人把鞋子掷向他,险些把他的眼镜给砸下来。这个古老的国度似乎过多地痴迷于酷刑的设计,尤其是对执行死刑方式的设计,从车裂到凌迟再到斩首枪决,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死囚,也有其正当的权利。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柳青刚上班,就看见了在单位门口等候她的李志扬。连日的劳顿使律师看上去有一种沧桑感,柳青不由得对这个男人有点心疼了。那天在法庭上引起的混乱,她看着成了众矢之的律师那副无助的样子,几乎流出了眼泪。

    李志扬走过来,说:你得和我去一趟监狱。

    柳青问怎么回事。

    李志扬说:张华涛提出了要求,说要见一下那天接他电话的女警官。

    柳青感到吃惊,说:他要见我?为什么?

    李志扬说:也许到了最后的时刻,他有些话想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说吧。

    柳青说:我凭什么让他信任?

    李志扬说:可能还是那个电话是你接的的缘故吧。

    柳青还是觉得纳闷。李志扬说他已经同有关方面协商好了,也征得了法院的同意。对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这样的要求,上级主管机关一般还是予以满足的。

    柳青说:那我们去吧。

    然后就上了李志扬的那辆桑塔纳。刚上车,天就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城市仿佛变得虚幻而神秘。落城监狱位于城西郊外,通往那里的路是一条陈旧失修的砂石路,非常泥泞,也非常地颠簸,沿路很难看见一所房子。

    在监狱长的安排下,他们去了审讯室。那个审讯室和电影电视里所见的差不多,隔着一张铁栅栏。犯人坐的椅子是用水泥浇注在地上的,不能挪动。椅子的扶手上安有活动的手铐。不一会儿,张华涛被带来了,戴着脚镣和手铐。柳青觉得,这个人给她的印象还是和那次在火车站抓获时差不多,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他的额头上扎着一圈纱布绷带。柳青想起,李志扬前些天对她说过,张华涛曾经想撞墙自杀,但没有成功。张华涛第一眼看见女警官时,似乎有点意外,显然,他来时并不清楚,自己的要求得到了满足。然后他就坐下了,他说:政府,可以把我的手铐暂时解开吗?我想抽支烟。

    李志扬便和押解的狱警作了交涉,得到了同意。在张华涛的手铐被打开后,律师给了他一支烟,并为他点上。

    张华涛使劲地吸了一口烟,过了一会儿,说:悔恨的话在这里我不想再说了。我要说的,也与案情无关。但我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死人,和人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你们相信我所说的,是真话。

    柳青问:张华涛,你想说什么?

    张华涛看了看天花板,说:还是从那天晚上说起吧……那天,我是喝了酒的,喝了半斤还多,我平时几乎不喝酒。在喝酒的时候,有人说了一个黄段子,说一个老头,一辈子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临死了,就是不断气,边上人就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于是老头就说了一句话--这是个谜语,刚才说的是谜面,谜底打一个有名的外国作家。我一下就猜到了,是英国的莎士比亚。

    柳青没听明白,就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摇摇头,说:不说了,你是个姑娘……可我就信任你。我今年二十六岁,确实没有见过女人……本来,我是想好好谈一个对象的,可是从部队踢回来,我发现自己慢慢地就不行了……

    这句话引起了李志扬的注意,律师说:张华涛,你所说的〃不行〃,是特指你的性能力丧失吗?

    张华涛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这无疑是一个意外而重大的发现。如果张华涛是一个丧失性能力的男人,自然就无法实施强Jian。柳青就问:张华涛,这一点你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张华涛说:我不想说。我也不会接受你们的检查,不会的。因为我信任你,信任你们,所以就在死前对你们交一个底,至少世上还有人知道我究竟因什么罪名死的。

    柳青说:那你就更应该接受检查。

    张华涛说:不,绝不。

    沉默了片刻,张华涛接着说: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在小酒店里喝酒,喝完了,我弟弟就提出要去歌厅找小姐,我没答理。正好遇上了那两个女工来买夜宵,他们就动了心思,说想不到炼油厂还有这样的美色……然后,他们就开车,跟着她们走,等到了她们值班的地方,我下去找地方撒尿去了,回来一看,他们几个不见了。那时我的酒劲过了,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就赶快跑进值班室,那两个女工已经被捂得脸色发青,不省人事了,他们也做完了,等着我来。我一看那副场面,就觉得事情闹大了,这是犯罪,是天大的罪恶。我抽了弟弟两巴掌,他一下就跪到了地上,说哥你得救我啊,要不你打死我算了。我当时脑子乱极了,顾不了许多,就决定把那两个女工赶快埋了……

    李志扬说:张华涛,这一点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

    张华涛说:说了也是没有人信的。何况后来埋人的事是我一手张罗的,我以为她们死了,真的以为她们死了,就用车把她们运走了……现在看来,是我杀了她们,但我确实没有强Jian!

    李志扬说:有人能证明这一点吗?

    张华涛摇摇头,说:当时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他们吓得跑到了外面。我也不需要谁来证明了,今天我对你们说出来,算是对自己一个交代。你们信不信没关系。

    柳青带着愤怒的语气说:张华涛,你还是当过兵的,也曾经做过好事,怎么当时这么糊涂?你还想说什么?

    张华涛又接过了一支烟,续上,慢慢抬起头,说:我在部队里的处分,是个冤案。

    柳青吃惊地问:冤案?

    张华涛说:我没有偷看女兵洗澡……1991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张华涛所在的部队是个雷达站,驻扎在一个偏僻的山区。这天是个星期六,部队有电影,轮到张华涛站岗。大约在八点的光景,他听见有人在营房院子深处喊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说:哨兵,你过来一下!你快点!于是张华涛就跑过去了,到了边上一看,才发现是部队的王工程师。暗淡的月光下的女工程师一丝不挂,用脸盆盖着自己的下部,很惊慌。张华涛被这个从未见过的场面吓住了,不知所措。这时候,女工程师才说:哨兵,我出来倒洗澡水,一阵风把房门给带上了。我进不去,请你帮我翻一下窗户,从里面把门给我打开。

    张华涛就放下了枪,心里直埋怨这女人出来倒水竟然不穿衣服。他开始翻窗户。身手敏捷的他很快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这件事本来到此就该结束了,谁知道偏偏这时有一道手电的光束照了过来,照在了王工程师身上,女人吓得尖叫了起来,脸盆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来人是副团长和他的一个老乡朋友,他们就是来找王工程师的。显然,这是个意想不到的场面。王工程师吓得赶紧跑进屋里,而张华涛正一脸是汗地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在门口险些撞了个满怀。

    副团长立刻厉声质问:张华涛,你在干什么?

    张华涛就照直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副团长听过,想也没想地说:先回到岗位上去。明天给我写一份交代。

    张华涛感到不理解,说:我写什么交代?我是帮助王工程师翻窗户的啊。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副团长说:叫你写你就写!

    张华涛后来才知道,副团长当时正在和这个王工程师谈恋爱。那晚他本来是领着自己的老乡到女人这里来叙叙的,来看看他这个未来的媳妇怎么样,不料竟发生了这种难堪的有失体面的事。他不能忍受自己热爱着的女人被人一丝不挂地看见,也不能忍受这个场面让自己的老乡目击,更担心会走漏消息成为一种永不消失的丑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出来散步的张华涛被几个蒙面壮汉拖到树林子里暴打了一顿,他被打趴在地,看见几只军用球鞋正朝自己身上猛踢,顿时就明白了。张华涛的〃不行〃就是这样留下的。不久,他被部队除名了,理由是〃不适合担任职务〃和〃思想作风有严重问题〃。他受到了不该有的处分,( 死刑报告 http://www.xlawen.org/kan/43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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