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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害问题了。黄江北不免有些失望,但他一点没让自己表现出失望来。过了一会儿,林书记突然这样问道:“江北,你这次回章台,是打算实打实地在这儿真干,还是把这儿当个跳板,过渡过渡,就走?”

    黄江北笑了笑应道:“我还往哪儿过渡?四十好几了,当然是想埋头来认认真真做一点事……”

    林书记感慨地叹一口气:“四十多岁,好时候啊!”

    又沉默了一会儿。

    林书记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个人也是多问。你真是来过渡一下的,也不会告诉我……”

    黄江北忙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省委领导跟我谈话,就是要我安心在章台配合你工作,打好章台的翻身仗……”

    10.苍天在上 四(10)

    “翻身仗……”林书记叹了口气。

    “省委领导没有那种全盘否定章台工作的意思……他们只是认为……认为……”黄江北忙又解释。

    “不用跟我找补了。章台的处境……我明白……章台也该有你这样的新鲜力量来主事……你来了就好……好……”林书记十分诚恳地说道,并用力伸过手来拍了拍黄江北的手背,眼眶似乎还湿润了起来。

    这时,黄江北突然觉得在这样的气氛下,不妨大胆探问一下,也许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唐突之感。机会难得,值得冒一下险。于是,稍加盘算后,他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听您说的那意思,好像……董、于背后还有什么名堂?”

    林书记一怔(这说明快六十的他绝不迟钝),眼光极敏锐地向黄江北扫视了一下(这一扫视,还真让黄江北怀疑起自己此举是否得体,还真有点后悔了哩)。好在林书记并没有表示出任何责备他轻慢的意思,只是慢慢软下身子,往沙背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句:“复杂啊……”

    黄江北把上身往前探了探:“是不是……跟上头什么人有关联?”

    “现在还说不好……”

    黄江北再问(一不做二不休了):“郑彦章是什么意思,他跟您谈过他的看法吗?”

    林书记再次扫视了他一眼,接着便沉默了。不回答。回避。显然又是个敏感区。雷区?黄江北稍稍显出有些尴尬,忙说:“在这件事上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林书记忙摆摆手说:“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是市长,行政主管……”

    黄江北忙直起腰:“林书记,咱们就别说那么些客套话了。您说,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应该做些什么?”

    林书记犹豫着。

    “怎么,您信不过我?”黄江北把身子往林书记跟前再靠了靠,用一种带点玩笑的口吻试探道。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看待我这个老头?”林书记突然这么问道,而且还很认真地看着黄江北,等着回答。真是有点猝不及防。

    “您要听真话,还是套话?”黄江北觉得此时只有一种办法应对,那就是以真诚换真诚。这是他多次为自己解脱突然遭遇困境时积下的一个行之有效的经验,有时用它来对付十分狡黠的家伙也能收到暂时的成效。

    林书记说:“套话怎么说,真话又怎么说?”

    黄江北说:“要听套话,那就是您这么个老同志,多年勤勤恳恳地处在第一线的领导岗位上,年高德劭,深孚众望,的确不愧万民衣食父母,举世楷模等等等等;要听真话,只有一句,我还不了解您。但我会拼命地去了解您,配合您,让自己认真贯彻好市委的意图,做好我这个代理市长的本分工作。在思想水平、政治修养和工作能力等方面,尽快地缩小和你们这些老同志之间的差距……”

    “套话,还是套话。”林书记笑着挥了挥手,好像在驱赶什么苍蝇似的。

    “绝对是真话。您还不了解我。恐怕也并不是真正十分了解中青年这一代。我这么说,请您别在意。其实,中青年这一代人,并不是都很狂的,我这个人骨子里其实就挺正统。您有什么想法,放心大胆跟我说。从做领导工作的经验来说,我没法跟您相比,但有一点,您尽可放心,黄江北绝对不是一个拆台的人。我初来乍到也需要您指点嘛,这不是客气嘛。”

    “千万别说指点。咱们商量着办,啊?商量着办……”

    “您说。”

    “我说一个想法。一个安排……不一定对……”

    “您说。”

    “我要说错了,你可以不听……”

    “林书记,您就别把我当外人了!”

    “章台市一下死了两个领导干部,事闹得很大,你在这个时候来代理市长,可以说,受命于危难之际……从常规的心看,你一定很想把这些案子抓个水落石出,以便尽快地对上对下有个交代。但我希望你从今往后,别过问案子的事。这案子的确非常复杂,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董、于两人的事可能还牵扯到一些很有来头的大人物,牵扯到一些你我都动他不得的人……”

    11.苍天在上 四(11)

    “您有证据证实这些大人物插手了董、于两案?”

    “要有真凭实据,我干吗还这么躲躲闪闪、哆哆嗦嗦?你以为我这么包着藏着董、于的真实死因,心里好受?”

    “这么说,是有人逼死了董秀娟?”

    “我让你别再问这档子事!你别再卷进来了。这事,从前是我抓的,你就还交给我来抓。我已经陷进去了,下一步还不知会怎么样,你就别再往里陷了。你就豁出命去替我把章台的经济抓上去。但凡能做到这一点,也就算你给章台五十万父老乡亲办了一件大好事。到那一天,我这老头陷在那泥坑里,不管落个什么下场,都会给你烧上三炷高香,磕仨响头……”

    说到这里,林书记神色黯淡,眼圈突然地红了,并立即站起来,向窗前走去。黄江北心里一阵难过,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看来事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得多,看来老夏的担心并不是过虑更不是杞人忧天,看来要有水牛掉到井里的那种思想准备,真要在章台作持久战的打算了。

    ……

    37

    市政府的车把黄江北送到家门口。这是个老旧的大杂院,自打中国有铁路的那一天起,这儿住的全是铁路员工家属。黄江北住的仍是他祖父留给他的房子。这些年他虽然当了领导,但一直是在外头干,不是章台的干部,章台的房管部门似乎也一直没考虑给他调配一下房子。市政府小车队的那位司机看看这黑咕隆咚的房子说,黄市长,这回您得挪挪窝了吧,一个市长,住这儿,也太惨了点儿,没必要这么雷锋嘛。

    黄江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想一回来就谈自己的住房问题,特别没必要跟司机同志谈这个问题。今天市政府派到省里来接他的副秘书长,一见他说的头一件事就是,市里给您找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房,您先凑合住着。他忙摇头说,我现在够住的了,挺好,千万别麻烦。副秘书长没再跟他说什么。这位副秘书长接待过很多位新上任的市领导,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嘴巴上客气,客气了一阵就不客气了。只要不是太过分,住房总是越大越称心,他懂。但他岂知,这一回黄江北是决心要在这个大杂院住下去。黄江北有个打算是这位秘书长先生不知道的,回到故乡城市来当市长,有利也有弊,利弊恐怕都在一点上,就是熟人太多。熟人多,固然进入况就快,办事也方便,但找你走关系通路子托人事儿的人也就多。搞得不好,就被这种“人风”刮倒,淹没,一事无成。所以他想好了,三年内(如果能干到三年)绝不在生活方面提任何要求。他知道中国的老百姓眼中是非常看重这一点也是非常计较这一点的。只有做一个具备强烈的真诚的平民色彩的而又自律的市长,才能真正使这五十万江东父老信服自己。他愿意为得到这一种必不可少的信任,付出任何代价。岂止一点住房?

    黄江北走进院子,院子里出奇的冷清、幽暗,所有邻居家的窗户居然没有一扇是亮着的,连黄江北家的窗户也黑着。他没想这里还有什么名堂。他只是在更黑的大门洞里站了一会儿,竭力让自己从刚才跟林书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里摆脱出来。他轻轻地敲了敲自己家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以为尚冰和女儿小冰都睡了。她们也该睡了,都什么时间了。但没料想,门是虚掩着的,他诧异地轻轻一推,门竟然吱吱呀呀地敞开了。他愕然了,这娘儿俩睡觉怎么都不关门?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刻,屋里突然大放光明。十六岁的女儿小冰叫嚷着扑了过来,接着便是尚冰。黄江北事先一点风声都没跟尚冰透露。他要回来当市长的消息还是天黑后夏志远来通报的。当时,尚冰和小冰俩都被镇住了,惊诧得高兴得都有些蒙了,一直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小冰好几回都瞪大了眼睛悄悄问尚冰:“妈,我怎么……就成了市长的女儿了?”尚冰嘴里说:“别听你夏叔叔的,他没个正经,又逗我们哩。”心里却乱得跟十七八个小兔出了笼似的。她当然明白平日里老爱开个玩笑的老夏不会拿这么重大的事来逗她娘儿俩。但是……但是……但是什么呢?难道江北就真的要回来当这市长了?她慌得都有些不知做什么才好。特别奇异的是,当他们一家三口怕吵醒惊扰了邻居,尽量小着声儿地说话问答,东屋西屋的窗户却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老邻居们似乎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他们非常懂事,不来打扰他们三口,通达理地把这第一夜的欣喜留给这一家三口。他们只是开亮了各家的灯,用一点明净的静悄悄的灯光,向远道回来就职的黄江北表示他们的欢迎和问候,自然也表达了各自的担忧和疑虑。

    12.苍天在上 四(12)

    小冰终于回自己的小房间睡去了。黄江北帮着尚冰收拾好屋子,回到大房间里。尚冰去摊床。黄江北走了过去,轻轻抱住尚冰。早就在等待中的尚冰趁势便依偎在江北宽大的怀里,并反过身来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江北,热切地期待着江北更热烈的爱抚。

    但期待中的爱抚却没出现。

    尚冰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黄江北,看到黄江北呆站着,眼睛怔怔地在注视着黑黑的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38

    也许在老城区鼓楼的城头上,也许在上清观的大殿后头,也许就在一辆报废了的公共汽车车厢里,有一群鸽子,睡着了。

    39

    第二天一早,他俩是被小冰叫醒的。死丫头在外头敲着门喊叫:“嗨嗨,老头老太太,太阳晒屁股了,别搂着了,注意群众影响。”尚冰咯咯地笑着先起床,等黄江北起床时,却现自己的皮带不见了,便提着裤子到处找,到处嚷嚷:“谁拿我的皮带了……”找到厨房,要掀尚冰的上衣,上她腰间查寻。尚冰便一边笑着一边躲着:“去去去,女儿看着哩,别下流……”

    黄江北用力去扯尚冰腰间的皮带,说道:“什么下流,我不能提着裤子上班!你干吗偷我的皮带?”

    尚冰一边挣扎着红红脸解释:“谁稀罕你的皮带呀!刚才起得急,拿错了呗。”

    这时正在外头刷牙的小冰,满嘴糊着牙膏沫,在厨房门口敲着门框:“嗨嗨,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告诉你们要注意点群众影响,别老给党脸上抹黑。”

    黄江北放开尚冰,向女儿扑去:“小丫头,叫你贫,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冰笑着叫着:“妈耶,不得了啦,大灰狼来了……”看见夏志远走进屋来,便又叫:“夏叔叔,快救救您干女儿!”尚冰跟老夏打过招呼,赶紧上屋里快快地把床铺先收拾好,归置掉脏衣脏袜什么的。黄江北这才放开女儿,把夏志远让进屋笑道:“这娘儿俩,一早起来就联手欺负我一个弱男子……”

    夏志远往后一仰,无奈地大叫道:“你,弱男子?天哪,我可真要晕倒了……”

    黄江北亮出至今尚未系裤带的腰部:“你看看,我这个市长,在家里连根裤腰带都保不住。”

    尚冰大红着脸,把皮带扔还给黄江北,远远地啐道:“你要死!在老夏跟前瞎说什么呀!”

    一会儿工夫,早饭弄好了。夏志远指着尚冰端上桌来的那几样早点,小米粥,炸焦圈,加两样**盛酱菜,笑着对尚冰说:“您就这么接待我市新上任的市长,不担心他有朝一日打击报复您?”

    尚冰一笑:“什么市长不市长,我可管不着!您怎么的,要不要专为您老夏再买两块炸糕去?”

    夏志远忙说:“别别别……市长吃忆苦饭,我们小当兵的还敢吃什么炸糕哟,凑合吧。”说着,便端起了粥碗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其实他知道,在大杂院长大的黄江北,每每地还偏爱吃这一口以小米粥和炸焦圈为主食的北方早点。

    吃罢早饭,夏志远便要走。他艳羡黄江北家这一派祥和融洽的亲味。

    黄江北问:“你上哪儿?今天跟我去万方公司看看。”

    夏志远问:“我干吗去万方?”

    黄江北说:“你是市长助理,你不跟着谁跟着?”

    夏志远说:“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来告诉你我的最后决定的。昨晚我想了一夜,江北,这回我真不能再替你当这个助理了……”

    黄江北说:“得得得得……”

    夏志远说:“什么得得得,你听我说完。”

    黄江北说:“昨天晚上你已经以助理的身份参加了于也丰的现场勘察……”

    夏志远说:“别那么不讲理,好不好?昨天我只是搭你的车回章台……”

    黄江北冷笑一下:“于也丰现场是一般人能进的?你看了现场,掌握了我党高度机密,还想往哪儿开溜?”

    夏志远大叫:“有你这么讹人的?谁要掌握你党高度机密?现场是你拉我进去的。”

    这时,黄江北把一个大信封放在夏志远面前。夏志远狐疑地问:“又要玩什么花活儿?”

    13.苍天在上 四(13)

    黄江北淡然一笑道:“自己看。”

    夏志远忙拆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份市委文件,《关于任命夏志远同志为章台市市长助理的决定》。这下他可真急了:“你征求我同意了吗,就乱下文件?”

    黄江北笑笑:“省里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彼此彼此吧。”

    夏志远冲到黄江北面前:“什么彼此彼此。您老兄想当这个官我不想当。我们不一样!”

    黄江北笑笑:“那怎么办?你去找市委、找组织部的领导谈吧……”

    “不是我要你们这文件的,我找得着吗?”

    “你不去找,那就算你接受这任命了。”

    夏志远气愤至极地:“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你……你这是要官逼民反,要逼我去**广场!”

    黄江北笑笑:“你去吧,那儿正缺个凑热闹的二傻子哩。”

    夏志远哭笑不得地叫道:“黄江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求你了!”

    黄江北笑笑:“夏志远,我也求求你了!”

    夏志远跌坐在黄家那张旧的木扶手沙上,无可奈何地叫道:“天下当官的里面,怎么会有你这种赖皮货!”

    这时,尚冰走进房来,说:“怎么了,什么好事儿,这么嚷嚷?”

    夏志远忙从沙上站了起来:“还好事呢。黄夫人,你老公自己往泥坑里跳,非得还要拉我给他垫背。你快来救救我吧。”

    黄江北笑着对尚冰说:“别理他,快去拿点红葡萄酒来,咱们祝贺志远荣升章台市市长助理一职。”

    等尚冰把酒拿来,夏志远故意倒在那把旧沙里,无奈地大叫道:“黄江北黄江北,你永远是我的克星!”

    40

    林中县城关镇郊外有一个古校场,据说是早年左宗棠练兵、点将的地方。又说一万年前黄河绕道从这儿走过一回,留下了一片干旱、盐碱和稀拉瘦高的丛林。中美合资的万方汽车工业总公司现在就新起在这片万年古河道上。据说当年左家军点将台的旧址,就是现在公司总部大楼所在的地方。这可不是偶然的巧合,在为总部大楼选址时,美方那位精通汉语,还读过不少中文线装书的总经理,煞费了一番苦心,特地找到了这个点将台旧址,点着名儿要把公司总部大楼建在这个旧址上。在中国古代那么些的名将中,他独独欣赏曾大举西征的左宗棠,实在让人有点不可思议。是以此自诩今日的“东渐”,还是仅仅在表示对某种人类属性(进取、扩展和强力)的赞同?这天,葛会元、田曼芳和中美双方的几位专家在总装分厂检测一个新落成的总装试验台,这位总经理却没在场,他回美国述职去了。由美方投资集团组成的一个“董事会”,已经无法忍受万方这么迟缓的(也是惊人的)筹建进度,紧急召他回去,研究对策。如果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想终止合作了。而此时,在总装分厂正在验收一个测试台。硕大的水泥台子上,试验装置在高速旋转,出匀和而又巨大的轰鸣声。美方席专家手里拿着一个测速计,屏息静气地盯着水泥台子。葛会元手里也拿着一个测速计,同样在屏息静气地盯着那个微微抖动中的水泥台子。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他感到一些不舒服,悄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片什么药片,吞了下去。

    测速计上的指针疯了似的在抖动着。

    田曼芳紧张地看着那个在转动中的试验装置。

    突然,水泥台基的一侧出现了一条裂纹。

    葛会元和美方席专家几乎同时叫出:“停机!stop!”

    不一会儿,公司里的一些高级技术人员和其他人员都闻讯纷纷跑了过来,很快便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田曼芳带着机关的一些人员,急急地维持着秩序。

    美方席专家把测速计交给一个中方技术人员,说了句:“太遗憾了,葛先生。我想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很不愉快的。”说着,便带着美方人员愤愤地走了。人群中立即低低地升起一阵不安的骚动和喧哗。几位高级工程师怔怔地看着葛会元,葛会元苍白着脸站着。他下意识地从衬衣口袋里把一小包药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不断地倒腾着。

    14.苍天在上 四(14)

    “怎么办?”田曼芳低声地问。***

    “拆。”

    “拆了重做?那工期又得往后拖多久?不就这么一条小裂缝吗?您跟那个老外再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来补救。”

    葛会元猛地抬起头:“你以为这是锅台?”

    田曼芳脸色微微一红,但还是坚持道:“葛总,您在那几个老外面前说话还是挺管用的。您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补救办法……”

    葛会元再度抬起头:“田副总经理,我再说一遍,这不是做饭的锅台。”然后回过头去追问一个中方技术人员:“浇铸总装试验台的这批水泥,是你负责进货的?”

    那个中方人员叫田恩富,惶惶地答道:“是……是我……”

    葛会元追问:“实施浇铸前,你让中央实验室替你检查过这批水泥的质量没有?”葛会元为保证基建质量,花了不少钱,还从一汽二汽找了一些有经验的工程师来,特辟了一个中央实验室,来检验所有要用的原材料和零部件。

    田恩富嗫嚅道:“这批水泥是带着化验单和合格证来的。”

    葛会元再追问:“公司规定,每批原材料使用前,必须重新严格检验其成分,你知道这个规程吗?”

    田恩富声音更低微了:“它有合格证……”

    葛会元大声地:“我问你,你按规程要求重新检验过没有?”

    田恩富不做声了……

    葛会元涨红了脸:“你没检验。告诉人事处,你被辞退了。”

    田恩富的脸色一下黑了:“葛总……”

    葛会元斩钉截铁地:“你被辞退了!”

    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个决定。骚动的人群顿时静寂下来。

    葛会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仍处在一种难以自抑的激愤状态之中。他坐立不定,烦躁不安。他不住地用一块湿抹布擦拭着自己那个宽大洁净的经理桌,不停地开关抽屉。他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要从抽屉里取什么东西,只是有一个无法排除的念头在强迫着他去开抽屉、关抽屉;关抽屉,再开抽屉……

    经理室门外的秘书室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他接见,但都让那个女秘书挡在了外面,此时都乖乖地在那儿等着,不敢随意喧哗。

    葛会元走后,田曼芳立即把那个田恩富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问田恩富:“你进的这水泥到底是多少标号的?”“进货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六百五十号……”“设计要求,得多少号?”“六百号就足够了,我使的这还高出五十号哩。您要不信,您可以看进货单哪。”“进货单管个屁用!你为什么不按工艺监测中心制定的规程,在投入使用前,让公司中央实验室再检验一下这批货?”田恩富没做声。“你从那厂子的推销员手里得了多少好处?你跟我说实话!”“没有……”“去办退职手续。”“曼姐!”“那你跟我说实话。”“这批货是从上八里村水泥厂进的。这好处费,我能跟天要,跟地要,您说我能跟上八里村的爷们儿要吗?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再说了,我也……我也不能检查他们的货的质量,这里的利害关系,别人不清楚,您应该清楚……我要这么做了,二叔他能饶得了我吗?”“我早就跟你们说,进了公司就得以公司为重。这儿不比你们原先村子里的那个砖瓦厂,更不是过去你带着那几个老娘们儿在村南头办的那个鸡场。在这儿千万马虎不得!这是在造汽车!这是高科技,这里还牵扯到国际信誉。毁了一个总装试验台,公司要损失多少万,你知道吗?三百七八十万!”

    田恩富的腿一下软了:“曼姐……曼姐……您一定得救救我……曼姐……”

    “丢人现眼!起来!”

    田恩富所说及的那个上八里村水泥厂,的确是个不好碰的单位。倒不是这个水泥厂碰不得,而是这个村子太让人有顾忌了。前面我们曾说到过章台这地区出老同志,上八里村便是其中一个最为突出的地方。它是章台最著名的老区,只它一个村子,就输送了一大批省军级老同志。现在省里主管工交财政金融,又分管章台地区的田副省长,就出自这个村。田恩富说到的那个二叔,是这个村办水泥厂的厂长、田副省长的一个远房表亲。多少年来,在章台、在林中县,当然也包括在全省范围内,如何对待上八里村的问题,往往要和如何对待革命老区、如何对待革命事业这样一些重大立场问题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上八里村人也就习惯把自己和“革命”等同起来,超前地享受着一些连“革命”本身都还不应享受到的那些权益。大家总是出于善意地宽谅它。大不了,不就是一个村子嘛,就是养着它,又能花国库多少钱?想想它在过去那个年代里所付出的代价(鲜血,流亡,逮捕,烧掠等等),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15.苍天在上 四(15)

    田曼芳匆匆走进葛会元办公室外间,那些原先在这儿等着见葛会元的人立马一边儿叫着“田总”“田总”,一边儿一窝蜂似的把她包围了起来。***田曼芳干脆利索地处理完这些人手里所有的事,把他们一个个打走后,便向里间走去。她刚开口,葛会元就截住了她的话头:“曼芳,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这一回,田恩富不走,我走。田恩富这样的员工不清理,我这个总经理没法干下去。当初咱们就不该让田恩富这样素质的人进咱这个公司。我不说他们的为人怎么样,但是他们的的确确太缺乏必要的文化技术素养,这帮人早晚是公司的一个祸害。今天这件事,只不过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爆;不清理这样的员工,万方就会毁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爆中,还想什么生产万方牌汽车?做梦!”这几年,为这种只能说是莫名其妙的事,他这个中方总经理已经伤透了脑子。万方本不该放在林中县,这儿不具备建设这么一个大型汽车制造联合企业所需要的各种条件,特别是不具备它所需要的人力资源。大批的有文化素养技术素养的工人都从外地调?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大量像田恩富那样只在本村干过一些砖瓦厂养鸡场的农民,换上一套西服,一夜间就成了这儿的“骨干”。什么都能凑合,这能凑合?凑合得下去吗?但偏偏要把万方放在这儿,偏偏要把大量“田恩富”式的“骨干”塞给他。他心疼啊。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能说一个不字?他说不字,有谁听呢?他当然可以不断地去找那些能听得进意见的领导反映况。但是……但是……他的确恨自己。他的确觉得自己不具备这种能量。他的确觉出自己是……老了……

    田曼芳耐心地向他解释,刚才这件事恐怕还不能全怪罪田恩富……他一听便烦躁,立即打断田曼芳的话说:“我谁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一切都是我不好……”田曼芳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葛总,您别这么说。这批水泥是从上八里村进的……上八里村……那是田副省长的老家。”“谁的老家也得按规程办。国家拿出几个亿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在这儿拉关系、攀亲戚,我们是在搞工程!你已经看到了,搞工程,掺不得半点假。你掺假,它就要给你裂缝、爆炸、坍塌……”葛会元数落着。他心里堵得慌,他想数落一番,更想好好地把自己臭骂一顿。

    田曼芳知道,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没法跟这位固执的老总就田恩富的问题谈出个结果来,相反,越谈还可能越尴尬,坏了他俩之间的合作关系;便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改口道:“您看这事儿怎么了结?”

    葛会元今天却一点不让步:“我说过了,田恩富不走,我走。”

    田曼芳说:“葛总,这个田恩富也是从上八里村来的,您还是考虑考虑这里的利害关系……”

    葛会元没等田曼芳说完,就陡地一下站了起来,灰白起脸,一声不响地瞠瞠地看着田曼芳,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外间的女秘书忙进来问:“葛总怎么了?”

    田曼芳顾不上正面回答女秘书的话,只应付了句:“没什么没什么……”就急忙追了出去。等田曼芳跑下公司总部大楼,葛会元的车已经开出大门,向公路上开去了。她便慌忙上了自己那辆蓝色的马自达车,追了有六七公里,才超了过去,猛地一打方向盘,在他车前十来米的地方停住了,逼得葛总只好停了车。

    1.苍天在上 五(1)

    41

    “林中县的投资环境……好像并不好,不要说在全省,就是在咱们章台市所属的四个郊县中比一比,也说不上有什么优越的地方。当时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一个汽车工业公司定点在这儿?”在开往万方的路上,黄江北问道。

    “为什么?有后台呗!”司机撇了撇嘴。

    “是吗?”黄江北注意地反问道。他早就觉,这些一直在长身边开车的司机,掌握大量为一般人不掌握的况,对许多问题的看法,很具“一针见血”的水平。

    但当黄江北再问是什么样的后台支持促成这件事的,司机只苦笑笑叹了口气,就没再做声。这司机还挺有分寸,知道“顾问”到什么份儿上,就该适可而止了。

    “万方有个姓田的女经理。那人怎么样?”聪明的黄江北又换了个话题问道。

    自打上车以后一直还没开过口的夏志远澄清道:“你说的是田曼芳吧?”

    “好像是叫什么芳。”

    “嗨,这可是个角儿!她愣是靠着在田副省长家当保姆,爬上来的。”一提田曼芳,那司机又来劲了。

    夏志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说她当保姆,不确实。她跟田家有点亲戚关系。那年,田的夫人病了,住院,她去照顾了一段时间。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保姆。”

    “一段?”司机不敢苟同地哼了哼,“她在田家整待了两年。两年回来,好嘛,什么都有了。大学文凭、科级待遇……”

    “她的科级待遇,去田副省长家以前就有。她大致的简历是这样的,高中毕业以后,在乡卫生所当过两年护士,后来又去县供销社当了两年会计,在县土地局还干过一段,那会儿就给提了个副科长。她的厉害在于,舍了副科长不当,上田副省长家去照顾田夫人。在副省长家两年,她一边照顾病人,一边苦用功,自学参加成|人高考。她的那张经济管理专业的大专文凭,还应该说是真刀真枪在考场上凭自己的本事拿的。她后来一步步当上万方公司的副总经理,跟田副省长多次打招呼,不无关系,但跟她自己的那点能耐和超人的努力也不是没一点关系……”夏志远如数家珍地介绍道。

    “能耐?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偏偏她就能当万方副总经理?不还是有人瞧上她了,在上头替她说了话!”司机说得狠狠的。

    夏志远笑笑,不反驳了。过了一小会儿,那司机摇了摇头感慨道:“说起来这女人也的确能耐。省市一级领导的家,整个儿平趟。咱们谁行?”黄江北笑道:“你也行。你上哪个领导家,也平趟。”这会儿,司机笑了:“那是。领导要坐我车,不理我行吗?坐她的啥?她怎么就那么牛皮?”“哎,哎,别那么说人家女孩儿。”黄江北忙提醒道。司机却一撇嘴道:“嘿,还女孩儿呢?早就是女孩儿她妈啦!”

    黄江北这时突然直起身问道:“哎……她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夏志远哈哈大笑起来:“喂喂喂,我的市长大人,有你这么了解一个女干部的吗?”黄江北脸微红了,狠狠地给了夏志远一拳。夏志远和司机都哈哈大笑起来。

    42

    黄江北一行人赶到万方,天色便阴沉了下来;听完汇报,研究完试验台事故的处理方法,已快到午饭时分。田曼芳按惯例事先向公司膳食科打了招呼,并在贵宾餐厅为黄江北一行人订好了座。走出总装分厂大门时,黄江北突然回过头来告诉田曼芳:“我们不在这儿吃午饭,别准备。”田曼芳忙说:“我们已经准备了。”黄江北说:“我们还有点别的事,就不在厂里吃了。”田曼芳说:“再有事儿,也得吃饭啊!万方公司的饭里有毒?”黄江北笑道:“我们跟人约好了。今天真不在厂里吃了。”说着,便丢下田曼芳,转身走去,搞得田曼芳心里很不是滋味。

    田曼芳今天早上才得知新市长要来的消息。接完电话,她莫名其妙地激动了好大一会儿,匆匆向办公室门外跑去,出了门,却又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要往外跑。上午黄江北的车开进公司总部大院那一刻,她又莫名其妙地战栗起来。她自己也为自己感到尴尬。以往不管迎送上头来的哪位领导哪个部门的官员,她总是走在最前面,一举一动总是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显得要潇洒、热,而又得体适度。她是天生一个不知拘谨为何物的人,也是天生一个能把最拘谨的人融化掉的人。但今天是怎么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重新平静下来,才又显出她平素的那种泱泱风度来。座谈时,她竭力要求自己别老盯着黄江北坐的方向看。但强大的好奇心,却使她没法克服想认真打量一下这位新来的年轻市长的向往。不知为什么,他比想象的还要年轻得多、自信得多、沉着得多、有气度得多。直觉告诉她,她这一回真的遇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她曾“不安”地预感了这一点,现在又直觉到了,还需要在深入的接触中去核实检验吗?她没工夫细想了。她三次上前去为他面前的茶杯续水,他每次都得体地在桌面上轻轻地叩击两下,以示感谢。这真是个连一点小节都不肯马虎放过的年轻领导人。她心里忽然地又沉重起来。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他能活得轻松吗?她又忍不住地打量了他一眼……但这会儿,在一顿很不起眼的中午饭问题上,他为什么对自己显得那么冷淡和疏远呢?在以往,凡是到万方来检查过工作、做过调查研究、蹲点采访录音录像的人,没有一个不对这个三十刚出点儿头的“曼芳副总经理”留下极为深刻印象的。涌上他们脑海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万方这么个“老大难”单位里,怎么会产生田曼芳这么个能干漂亮的女副总经理?既然拥有这样一个副总经理,这个单位又怎么会糟糕到如此地步?随后的一声叹息,就很难说得清是为这个公司( 苍天在上(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4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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