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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

    ”

    “这部书稿的作者署的笔名是‘由工’,我请你把黄字去头去尾,是什么字?”

    “由……”

    “你再把江字去掉个偏旁看看是什么字?”

    “工……”

    “现在你再想一想,这个由工到底可能是谁?”

    满风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个由工到底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丁总编简直哭笑不得:“书呆子!你真是个书呆子!如果这部稿子真是黄市长写的,不管它够得上还是够不上出版水平,都得不惜工本给他出。还得快出、出好。如果不是黄市长的东西,那对不起,这年月,出这样的学术书籍,赔得太多,不具备相当高的学术水平,就是夫人太夫人,也得考虑考虑。没钱为她们倒贴老本。所以,你必须搞清楚,这个‘由工’到底是不是黄市长本人。别弄错了,得罪了市长。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了没有?别说我庸俗,这也是让钱给逼的。”

    于是满风立即去找尚冰,倒过来拼着命地“纠缠”尚冰,了解这个“由工”到底是谁。但尚冰怎么也不肯说这个“由工”到底是谁。从满风嘴里得知出版社领导的想法后,居然提出要撤稿。她说:“我不想靠江北的地位职务去出书。江北也不会同意这么搞的。这件事我是瞒着江北做的,更不能这么搞。”满风诧异地问:“你没跟黄江北商量过?”尚冰说:“他总说他这部稿子的一些学术观点已经落后了,有些方面的求证还不太完善……”满风一听,立即反应道:“那这部书稿真是黄江北写的?”尚冰忙说:“不是。”满风说:“你刚说‘他总说他这部稿子的一些学术观点怎么怎么了’……这意思不是很清楚吗?”尚冰大红起脸忙说:“我没这么说。”满风说:“你别书呆子气了,是黄江北的稿子就好办了。我们社领导说了,只要是黄市长的东西,请专人来修改。而且署名问题也说好了,你不用担心,不管改动有多大,仍然只署黄江北一个人的名……”尚冰说:“那江北更不会同意了。”满风说:“你们傻什么?你就是让那位参与修改的同志署名,他也不会署啊。谁敢跟市长在同一本书上署名?这不是自找难堪吗?”尚冰更坚决了:“那我肯定撤稿了!”满风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如实向社领导汇报,社领导也急了,还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让他一定把书稿再拿回来。他只得赶早又来找尚冰。

    10.苍天在上 六(10)

    “尚师妹,我跟你说实话,担负为黄市长修改书稿这伟大任务的就是在下小的我。这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实话跟你们说,我特别想干这个活儿。我也有条件干好这个活儿。你听我把话说完。第一,回章台市以前,我一直在搞风暴潮研究,我有这本钱为咱们这位英明伟大的黄市长改好这部稿子,而我也真心愿意为黄市长做好这个工作……”

    “不行……那更不行……”尚冰还是这么说。

    “你听着!第二,我这么做也不是全为了你,更不是为了江北。你知道我有个残疾的儿子,我母亲身体这两年也很不好,为了照顾他俩,我放弃专业,调回根本见不到海也谈不上什么海洋研究的章台,来改行当这么个文字编辑。我对我自己的今后,已经没有别的想头,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我到出版社这半年多,还没过一部书稿,这是我有可能干成的第一个活儿。我能不能干好这第一个活,关系到我今后能不能在出版社、在章台这块地面上真正站住脚,关系到我满风后半生的长远生计……第一个活儿就能为市长大人效劳,更是我的荣幸,可说是三生有幸。我一定会抓住这个天赐良机,也请二位老同学给我这个机会,不管这个市长姓黄还是姓蓝,我都会鞠躬尽瘁,保证干得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说着拿出一份协议书放在尚冰面前,把钢笔递到她手里,要她当场把出书的协议签了。

    “不行不行……”尚冰脸红了。

    “尚冰,你还要我怎么求你?”满风无奈地叫道。

    57

    市政府的大会议室设在楼后的一幢单列的大平房里。黄江北一走进会议室,就看见了林中县的那位曲县长。黄江北主动先过去打招呼:“曲县长,您来了。”曲县长欠了欠身笑道:“黄代市长啊,怎么迟到了?让咱这些当兵的等你……”黄江北歉然地说道:“对不起,耽搁了。梨树沟小学的事儿,办得差不多了吧?”曲县长说:“我的黄代市长,您别逼得这么厉害嘛。章台市已经莫名其妙死了两个干部了,您再这么逼下去,我可就成了那第三个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每次叫“黄代市长”,都故意把“代”字喊得特别的响,引起与会的那些领导一阵阵异样的注意。敏感的黄江北当然也注意到了对方这种故意的“不敬”,但鉴于“辈分”和自己的地位,只得掩饰起内心种种不快和尴尬,依然做出一副十分坦荡的样子笑道:“你可是答应我在四十八小时内解决的。”

    曲县长笑道:“看来我们的黄代市长这回是非要逼死这个曲老头不可了。”

    这时,秘书小高走进会议室,附在黄江北耳旁,轻轻地说道:“黄市长,您的电话。”

    黄江北不高兴地说:“什么电话也不接了!”

    小高忙说:“林书记的电话。”

    黄江北便只得向与会者招呼道:“真对不起,还得请大伙等一会儿,我去接一下林书记的电话。”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市财政局局长急急地跟了出来,低声说道:“黄市长……能耽搁您几分钟吗?”

    黄江北没停下脚步,一边紧着往办公室走,一边应道:“对不起,财神老爷,林书记有个电话在等着我,咱们边走边说吧。”“万方公司的借款基本上已经就绪,只剩下过个手续就行了……”“那好啊。”“另外……”“别吞吞吐吐嘛,是不是那档子财务拨款的事……有什么挤着了?”“也不算是什么挤着。您不是让我们起草一个通知,在这个会上印下去……”“是啊,印出来了?”

    昨天夜里,黄江北琢磨了许久,从梨树沟现状和林中县那位曲县长的态度举一反三,如果不从规章制度上有所制约,要在不长的期限内使全市各区县的干部都重视解决教育问题,真还不太可能。这样下去,大量教员就会流失,勉强留下来的也无心钻研教学,所谓提高教育质量、培养跨世纪人才就只能是一句空话。从根本上提高本地区人口素质,适应已经到来的新世纪的挑战,也十分渺茫,更谈不上根绝愚昧落后和残暴。教育问题绝不只是一个教育的问题,必须从现在起要不惜下大气力力促各级干部狠抓这件事的落实和改观。他越想越激动,连夜从林中县打回电话来找这位财政局局长,让他连夜起草一个文件,在今天的会议上印下去,通知各区县局,从今年起,要把财务拨款和清还教师工资、修整危旧校舍挂起钩来。凡是拖欠教员工资、不积极组织力量整修危旧校舍的,今年财政拨款一律冻结,一律不许购买小汽车之类的“奢侈品”。黄江北以为这位局长已经把文件打印出来了,很高兴地说道:“好啊,一会儿我还要重点讲讲这档子事。我讲完了,你这个财务大臣也讲讲,好好强调一下这件事。”市财政局长却说:“黄市长,那……那个通知还没印……”黄江北一愣:“为什么?”市财政局长说:“这件事……我觉得怎么也得跟林书记通个气……”黄江北一下站住了:“你觉得,这件事,我这个当市长的做不了主?”

    11.苍天在上 六(11)

    市财政局长忙说:“不是那个意思。***不过,通个气,总比不通气来得好……”

    黄江北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在章台市机关已经干了二十来年的老同志,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老耿啊,我虽然还不是市委常委……”

    市财政局长忙说:“不是这意思,我绝对没这意思……”

    黄江北继续说道:“我不是常委,但在常委会上,林书记已经明确,财政这一块,分归我管。我虽然暂时还不是市委常委,但省委也明确,我可以与闻市常委的工作,参加常委会。这个精神你们财政局没传达?没传达的话,我现在正式给你传达。”

    市财政局长连连点头:“传达了传达了……”

    黄江北平静地笑了笑:“那还有什么问题?”

    市财政局局长迟疑了一下:“黄市长,您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小瞧您的意思。我绝对不敢,我这个小小的财政局长有八个脑袋也不敢这么胡来。不过……咱章台历来的习惯,财政上的事都是要跟林书记通个气的,以前历任市长都是这么做的,他们都跟林书记配合得挺顺当的。当然,如果您觉得可以不必这么做,那……我就去打印那份通知了……我只是觉得……觉得……”

    黄江北捺住性子:“谢谢你的提醒。通气的事,我这个代理市长会去办的。但那份通知,请你还是照我说的去做,上午散会前,一份不许少地给我印出来下去!”

    市财政局长再一次迟疑地说道:“好的……好的……”

    目送着这位年纪还不算很大但背却早已略略有一点拱起来的财政局长走远,黄江北忽然想到,再过十年,自己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站不直了呢?他苦笑了笑。

    58

    其实,这位循规蹈矩的财政局长在向黄江北提出“应向林书记报告此事”的建议之前,就已经向林书记报告了此事。林书记就是根据他的报告,才急匆匆地从医院里打电话来找黄江北的。

    “江北吗,会还没开始吧?今天血压有点偏高,大夫不让我下床,我就不来参加会了……”林书记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势,让护士把冲着阳台开的那扇窗户关上,他觉得有点儿冷。

    “今天是第一次全体联席会议,您……还是来说几句吧。”黄江北诚恳地邀请道。

    “我已经跟张副书记李副市长都打了招呼,他们会尽心尽力帮着你张罗的。你就开始大胆干吧。”

    “或者……让张副书记主持今天这个会。”

    “不,你主持。你是市长嘛。”

    “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总有头一回嘛,上轿吧。老曲来了吗?”

    “来了。”

    “老曲这同志很有吃苦精神。像他这样资历的老同志,在别的地区,早不在县里干了。他一直还坚持着,尤其在林中县那么个穷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多年,很不容易啊。要多看到他这些长处,多给他一点工作上的支持。林中县况比较特殊,梨树沟那样的村子,在他们那儿还多的是,冰冻三尺,你一口气,吹不化。听说你想让财政局下个文,凡是拖欠教员工资、不能及时解决孩子露天上课问题的地方,一律冻结新年度的财政拨款,还不准许他们购买必需的交通工具,有这么回子事吧?你这样做(说到这里,他真的动了感),那些教员、学生娃娃们倒是谢谢你这个黄青天了,可让那些在基层工作的同志往后怎么弄啊?江北啊,这些基层干部不是不想解决教员工资问题,更不是忍心看着孩子在露天地里上课。据我了解,他们正在采取措施,逐步逐步地解决问题。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能解决得了,是因为有许多具体问题牵扯着,一时解决不了啊。基层的事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也不像社论和教科书里规定的那样一加一就肯定等于二。不一定啊!太不一定了。你以后会慢慢明白这里的道理的。处理解决基层问题,千万不能生硬地搞什么三十六小时四十八小时限期解决那一套。你的心和愿望,我都能理解,但是你伤了这些基层同志的积极性,市委就被架空了。江北啊,这就不是小事了。这是个基本的原理,我想你是会明白的……”

    12.苍天在上 六(12)

    “林书记……”

    “你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拖欠教员工资、学生风里雨里还在露天地里上课的现象,据我所知,在我们章台地区并不普遍,大概只剩林中县还有一点。所以,你这么硬干,别人会认为你这位新来的代理市长是在跟老曲一个人过不去……”

    “您也这么认为吗?”

    “但实际造成的后果就是这样。你伤了老曲,更没人愿意到林中县那样的地方当头头了。”

    “如果……如果有人真的为了这么点事撂乌纱帽,那……我去兼林中县县长!”

    “江北啊,你能兼县长,还能兼它十二个乡的乡长?你兼得了它十二个乡的乡长,还能兼它几百个自然村的村长?老曲在那儿干了三十年,县乡村三级基层干部里,不少都是他的人。他一旦说不干,那是要影响很多人的绪的!到时候,别说都给你撂乌纱帽,有一半的人给你撂,你也受不了。”

    黄江北不做声了。

    林书记叹了口气:“怎么,还想不通?不要想不通了,快去主持会去吧。这件事,我一早跟市委的几个常委都通了气,他们都不太赞成你跟老曲来硬的,他们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再说说。怎么样,你就把它当一个市委常委的决定来执行吧?”

    顿了一下,林书记接着说:“江北同志,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你这个代理市长,也得一点一点地往起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这是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对市委的这个决定,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不说了。还能说什么?黄江北板着脸走出值班室,财政局长还在门外等着他。黄江北只当没看见他似的,铁青着脸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财政局长蔫不出声地忙跟了过去,一直跟出大楼,黄江北还是不理他。快走到会议室门口了,黄江北才突然站了下来。财政局长也赶紧站住了。黄江北生硬地告诉他:“耿局长,麻烦你了,那通知,就按你的意思办,不印了也不了。”

    财政局长慌张地:“黄市长,您千万别误会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没任何意思,绝对没有……”

    黄江北没再理睬他,径直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到中午开饭时分,曲县长和几位郊区县的领导说着笑着走进市政府食堂的小餐厅。只见小餐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屏风后头的那一张圆桌上上了菜。曲县长等人正疑惑不解时,一位副市长走了过来。副市长热地做了个手势,邀请道:“入席入席……”曲县长问:“李副市长,怎么就我们这几个?”副市长解释道:“黄市长说了,家在市内的与会者,一律在大食堂就餐。”曲县长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伙子,还真有点名堂,还想在那几块会议伙食钱上抠出座金山?来来来,咱们吃咱们的!”

    黄江北拿着饭碗,在市政府机关大食堂打饭的窗口前排着队,他感觉到机关干部们悄悄打量他时,眼中似乎都带着一种昨天还没有的目光。他们都知道“财务通知被硬性取消”的事了?也许是自己过敏了。别太过敏,当官有时得傻一点,有时得装作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把瞧见的听见的都往心里去,活得也就太累了……故而他不仅没做声,而且装得什么事也没生似的。吃完饭,回办公室,现市政府大楼门前聚集着一小群人,吵吵嚷嚷得挺厉害。黄江北正要去看看,小高匆匆走了过来,他便问:“那边在吵什么?”

    小高急急地回答道:“林中县的一帮教员,吵着要见您,跟他们说了,您今天有会,中午得休息一会儿,下午还有外事活动。这帮人就是不听……他们说,您昨天跟县里的领导定好四十八小时之内解决梨树沟小学的问题,可一直到现在为止,县里根本没什么动静。没动静不说,曲县长今天上午还打回电话去,态度突然变得非常强硬,还特地让县教育局局长到窑中去挨个地把他们训了一顿,还说,别长了几根黄毛就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刺猬了,谁要是再借几个学生在露天上课的那点小屁事儿闹得全县都不得安宁,就要让县公安局出面来收拾这档子事了。”

    13.苍天在上 六(13)

    黄江北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

    不远处的吵嚷声再次传了过来,好像是吵得越的激烈了。

    小高低声问:“让他们来见您吗?”

    黄江北犹豫着,可以看出,他内心十分矛盾。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吩咐小高:“跟他们说,我不在。”说着,便阴沉着脸,大步走进市政府大楼。不管在楼道里,还是在电梯上,也不管是谁跟他打了招呼,他都一概地不搭理,进了办公室,便用力碰上了门,连电话响了,他也不接。但这一回,电话却跟他一样的顽强,坚持响个不停。他只得接了,很不耐烦地摘下电话,往桌上一扔,话筒里却立即传出林书记的呼叫声:“喂……喂……喂!”

    黄江北听到了,但没有理睬。他脸色青白地站在窗前,视而不见地望着窗外。窗外,灰暗的云层低低地封锁了整个城市的上空,好像是要下雨了。不一会儿,瓢泼般的大雨果然袭来,大股大股的浓烟既从水泥厂也从热电厂那庞大的烟囱里,向阴霾的空中翻卷而去。

    59

    深夜。

    黄江北睡不着。

    60

    深夜。

    梨树沟的孩子们夹着破旧的书包,提着破旧的马灯站在破旧的房檐下,躲避着那无孔不入的大雨。

    1.苍天在上 七(1)

    61

    深夜。***

    大山坡上孤独的老树迎着狂风暴雨,在索索地战栗着。

    62

    尚冰一觉醒来,看到东边的云缝里刚渗出一丝丝蛋青色;院子里那棵香椿树,和院子外头的那几棵黑榆白榆,还和其他地方所有那些黑槐黄槐、黑杨白杨都还没从黑暗中区分出它们各自的轮廓来,却现黄江北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忙下床去找,看到他在外间屋里,裹着厚厚的毛毯,呆站着,怔怔地望着窗外。

    “出什么事了?”尚冰忙替他披上衣服,担心地问。

    “没事。”黄江北说着,又回到床上躺着去了。没等尚冰做完早饭,他穿起大衣就要走。尚冰赶紧把还没煎老的鸡蛋盛到碗里(江北喜欢吃煎得挺老的鸡蛋),劝道:“吃一口东西吧……”

    黄江北说:“再说吧……”

    尚冰说:“什么叫再说,鸡蛋已经煎了……”她匆忙往鸡蛋上倒了些蒜泥辣酱,再给两片面包抹上些油泼辣子,端过去时,黄江北已不在屋里了。

    黄江北想了一夜,决定去省里找田副省长。田分管章台市,他要向他申述这一切。空空荡荡的大街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地叫人心烦。走进长途汽车站的售票厅,肮脏的大厅里躺满了等车的人和不愿意把住房钱交给旅馆经理的流浪者。售票窗口都还关着,窗口上挂着“上午八时半开始售票”的牌子。黄江北看看墙上的电钟,现在还只有六点多钟,懊恼的他这才想起,自己足有十多年没乘坐过这种长途客车了,早已忘了它的种种规定,包括售票时间。两个小时的时间怎么度过?要的还不能让这儿的人认出他来。他裹紧了大衣,从那些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的空隙处,小心翼翼地下脚,慢慢向外走去。这时,夏志远打了个“的”匆匆赶来,见了黄江北就急问:“出什么事了,一大早的,把我叫到这鬼地方?”

    黄江北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嚷嚷。

    两人走出售票厅,然后,黄江北才告诉他,他要到省里去一趟。

    夏志远说:“坐长途车走?干什么?表示你多么平民化?”

    黄江北说:“别瞎搅和。我只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你替我找个理由,去应付他们一下。上午找不见我,他们就会瞎乱猜想,别让他们知道我去了哪儿,我一两天就回来。”

    夏志远笑了笑:“有趣!走。”

    “上哪儿?”

    “八点半才开始售票哩,急什么?找个地儿喂肚皮啊。你也没吃早点吧?”

    “别走远了,万一赶不回来买不上票……”

    “瞧你说的,有我老夏,你还怕坐不上长途车?不用亮你市长的牌子,我也保你上车走了。不信?”

    这一点,黄江北信。他可太了解他了。夏志远跟黄江北一样,也是章台土生土长一个“土人儿”。老爹也是干铁路的。所以他常跟黄江北开玩笑说,咱俩该着,都是李玉和的后人,铁梅她哥。夏志远在章台满世界都有熟人,这里事出有因,一来,夏家是个大家庭,叔、伯、姨、舅、侄、甥……满满腾腾好几十口子,就在这么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里,几代展下来,了得?这么说绝不夸张,您上章台任何一个部门行业去,都能碰见老夏他们家的“亲戚”。没有“亲戚”,也肯定有他们家“亲戚”的哥们儿朋友铁磁相好。再者,夏志远这人生就的好跟人交往,俗称“见面熟”。又好为人办事,讲义气(不讲义气,能死了心地跟黄江北干这么多年),还不贪,所以别人也好跟他来往。到一个地方,不用多长时间,推心置腹的真心实意的“狐朋狗友”满世界的都是了。他要替您搞一张车票简直小菜一碟。这么说吧,只要他开口,连司机座他都能替您弄来。当然,那您得保证一车人的安全准点到达。

    夏志远说着话,把黄江北带到长途汽车站附近的一家茶楼里,找了个背静的双人座位坐下。夏志远知道黄江北爱喝绿茶,便先点了壶雨前,要了两个刚出炉的芝麻糖火烧,要了两个素菜包子,要了二两三鲜春卷,并专为黄江北要了一小碟北京酱菜,还为他自己要了一碟大葱段儿一小碟黄酱一小碗莜麦面,并问黄江北:“够了不?”黄江北笑道:“我是饭桶?”夏志远认真地说道:“早饭一定要吃好,否则一天都没劲。”黄江北说:“何止早餐,我看你一天三餐都挺精心在意的。”夏志远故意叹了口气:“可怜我们这些没老婆的,再不在吃上下点功夫,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2.苍天在上 七(2)

    不一会儿,茶和点心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黄江北却只喝茶,不动筷。“喂,领导同志,您只管放心大胆使用您的咀嚼和吞咽功能,这顿早餐,我埋单。绝不坑您。”这里他说的“坑”,原是有出处的。那年,黄江北带着夏志远和另外几个同志出差到苏州,一座美食城啊,又是头一回光临,您说夏志远能按捺得住吗?一心只想去观前街老古吃食店里好好地“参观学习”一番。偏偏黄江北一点空隙都不给,把个办事儿的日程排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别说“参观学习吃食店”,到达三四天了,连苏州闹市口的门冲哪开的都还没捞得上见一眼,直恼得夏志远心里跟个什么似的,借《金瓶梅》里的话来说就是,“你六娘要把你肉也嚼下来”才解气哩。一直到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黄江北还安排几位去市物资局谈一批螺纹钢的批价问题。谈完出来已是夜市都快收摊的时间了,而明天一早就得开路去广州物资局谈判(坐硬座,连卧铺都不舍得买,这个黄江北)。夏志远心有不甘,连夜带着那几个技术员满大街小巷地乱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真有“太白遗风”的酒店,拣各样特色风味点将上来,而后一个电话,把已经在床上躺下了的黄江北从招待所叫了来。黄江北懵懵懂懂地跟着吃完喝完,夏志远先把那几位技术员支走,而后掏出计算器算完账,把账单往黄江北面前一搁,自己拍拍屁股也走人了。这一顿凑了个整数二百元。黄江北瞪直了眼睛也只好掏,心疼了一路。以后每每跟夏志远一块儿出来吃饭,总要先问清了,今儿个您还坑我不坑了?请早说,我得准备钱啊。

    听夏志远说这回不坑,黄江北默默地笑了笑,还是只喝茶,不吃点心,他不想吃。夏志远夹了个素菜包子到江北面前的小碟里,说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去找那位田副省长诉苦,太早了点?”

    黄江北说:“我不是去诉苦,我要寻求支持。这样下去,我没法子。”

    “有一点你搞清了没有?这儿生的一切,和你要去找的那位省领导,有没有什么直接间接的关系?”

    “你说田副省长?”

    “万方公司偏偏安排了那么多姓田的人……而且大多还是上八里庄的乡亲……”

    “我问过田曼芳,她说,万方公司里安排那么多上八里庄姓田的人,和田副省长没有任何关系。田副省长对这件事很恼火。为这件事,多次批评过有关人员。”

    “你就那么相信这位田女士?”

    黄江北立即扬起眉毛,反驳道:“我们要在章台干下去,不能谁都不信任!”

    夏志远淡然一笑:“田曼芳不等于章台人民,这还要求证?”

    “我找葛老师也核实过。葛老师说,田副省长曾经为这件事把他叫到省里,很严厉地批评了他。”

    “那么到底是谁把那么多根本不具备现代企业管理素养的田家人搞到公司里去的?”

    “直接策划这件事的,是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位曲县长。作为田的老部下,又作为田家乡的父母官,他觉得田既然为家乡争取来了这么一个合资项目,他也就应该为田老家的人安排些好位置……”

    “可他是地方官,他没权安排万方的人事……”

    “说到这一点,就和我们的葛老师有很大的关系了。他不敢得罪这位地方官。万方初创阶段,他需要地方的支持,他没那个勇气对曲说一个不字。为了这一点,葛老师一直非常非常内疚……”

    “还有一个人是谁?”

    “据说是田副省长的大儿子,就是那个在俄罗斯做生意的田卫明。”

    “这么个才三十啷当的小屁孩子,忙着在万方安排那么多同宗同族人,想干吗呢?”

    “这就不太清楚了。反正这一批年轻后生好像都有一些自己的打算。”

    夏志远夹起一个春卷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你知道,我有时候特别想要什么吗?”

    黄江北问道:“什么?”

    “想要包公手里那把龙头铡!”

    “神话。”

    “是神话,但你说怎么办?”

    3.苍天在上 七(3)

    “所以,我觉得,最后拿起快刀,能砍断章台这一堆乱麻的人,恐怕只有这位田副省长……”

    “别着急。再想一想……让我们认真地把这位田副省长和章台目前所生的这一切事的关系,捋捋清,再找上门去……”

    “那就太晚了!”

    “太晚,也比飞蛾乱扑灯的好。小姐,埋单!”

    “我去不说别的,只是汇报况,总不会碍事吧。让他多进入一点况,总有好处……”

    “他了解这里的一切。”

    “谁?”

    “省里的那个田。”

    “何以见得?”

    “如果他没有定见,他就不会在你到章台报到前,就警告你要提防郑某人。给我的直觉,他在章台的许多事上,比你我卷入得要深得多。所以,我劝您哪,暂时谁也不找,静观事态进一步展,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黄江北不做声了,跟着老夏往外走。本来就有低血糖症的黄江北,也许是因为这两晚都没能好好睡,早起又没吃什么东西,只灌了一肚子的“雨前”,挤在公共汽车里,便觉得头一阵阵晕了起来,还要吐。好不容易坚持到站,由夏志远扶着,进了办公室,倒把小高急坏了,赶紧地冲了杯加糖的热牛奶,还拿了几块巧克力夹心饼干,让黄江北吃了,躺下;不多一会儿,种种症状便明显减退。小高说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黄江北坚决不让惊动别人,坚持再躺一会儿,就肯定能自如地活动了。再过了一会儿,况果然如黄江北自己说的那样,能起来自如地走动了。小高便松了一口气。看着小高收拾杯子瓶子等,夏志远好奇地问:“你还天天喝奶粉?”

    小高说:“我不喝……”

    夏志远问:“你不喝,你怎么会备着奶粉白糖饼干什么的?”

    小高微微红起脸说:“我听说黄市长有低血糖的毛病,我想备着点……也许用得着。”

    夏志远真挚地夸道:“噢,好秘书。”

    小高却赶紧拿起收拾好的各种东西,提着热水瓶,知趣地带上门走了。

    63

    田曼芳昨天晚上也一夜没睡。她没回万方。早先她在市内跟人合伙办了个挺有点名气、挺有点特色的饭店——水上大酒家。那儿,有她一个小院,昨晚她就是在那个小院里过的夜。清早起来,当那布置陈设得颇为精雅的小后院依然被一片灰蒙蒙的晨色弥漫笼罩着的时候,一贯早起的单昭儿端着个杯子,上院里来刷牙,看见田曼芳屋里的灯还亮着,便好奇地走了过来,想替她关灯。田曼芳向来是个“夜猫子”,即便在万方,只要上午没会,她总要睡到九十点才起床。至于晚上,那就不好说了。特别是回到水上大酒家,不到ktv包间里最后一个客人埋单,她绝不会提前一分钟回后院休息。她房里的灯,总要亮到后半夜,但一清早还亮着的事,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单昭儿从窗户里看去,只见田曼芳和衣躺在美人榻上,不仅没睡还显得十分疲乏地在翻看着一些大厚本的精装书。榻前的茶几上、地毯上,散放着不少这样的书。单昭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只得走进屋去问:“你疯了?一夜不睡!”田曼芳疲乏地笑笑,扔开手中的书,坐了起来。单昭儿拨拉拨拉那些书:“又在深沉啥呢,怎么想起看什么海洋学的书来了?那么有学问哩!”田曼芳笑笑,赶紧把书从单昭儿手里夺下:“嗨,不是没事吗?瞎看看……”

    单昭儿一把又夺回书来,笑道:“瞎看看?昨晚你肯定是等谁来着,没等着,是不?等谁呢?又看上哪个男人了?”

    “死妮子,我看上过谁了,说我又看上了?中国还有男人吗?不是歪瓜裂枣地一副邪性样,就是油头粉面的从脚后跟里都在往外冒奶气,早绝望了。”田曼芳故意长叹道。“哎!那就给你找个高鼻子蓝眼睛、浑身长毛的大鬼佬……”单昭儿把那些书一起都扔到田曼芳身上说。“你让我活遭罪?那一身的狐臊臭……”田曼芳捡起一本掉到地上去的书。单昭儿故意问道:“那怎么办呢?”田曼芳笑道:“那有啥,把歪瓜裂枣们、油头粉面们还有浑身长毛的大鬼佬们都找来,让我这漂亮文静又能干的小表妹,一个人慢慢受用。”单昭儿笑着扑过去厮打:“你就那么残忍……那么残忍……”田曼芳笑着喘着:“别闹了……别闹了……”单昭儿依然缠着,要田曼芳承认,最近看上一个搞海洋学的专家了,昨晚就是在等他的电话。田曼芳吐了一下舌头:“等专家?你别吓唬我了。”“那你说嘛,到底在等谁?”田曼芳捶了单昭儿一下,啐道:“你烦不烦呢?我都老成这德行了,还等谁?这辈子谁也不等。没人可等。”单昭儿一下挺没趣地耷拉下脸,一边转身向外走去,一边嘟哝着:“不说真话算了。”田曼芳忙上前抱住她:“瞧,开个玩笑,小嘴又嘟起来了。”单昭儿翻着白眼:“去去去。你烦不烦呢!”田曼芳大笑:“好,好,我交代,如实交代。昨天晚上,我的确在等一个男人,一个曾经学过海洋学的男人……行了吧?”

    4.苍天在上 七(4)

    两人说着笑着,天就大亮了。单昭儿挽起自己长长的黑,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床铺。田曼芳懒懒地把那几本书归置到书桌上,又在那张美人榻上躺了下来。昨晚她几次三番命令自己睡觉,但就是睡不着。几次三番脱了衣服,上了床,关灯,都因为辗转难以入眠,而再次起床开灯穿衣。没人许诺会在今夜打电话给她,更没人要求她连夜熟悉“海洋学”。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搞来这些根本看不懂的书,像真的似的,左看右看,还看个没完……他生气的时候,显得格外真挚……他虽然总想显示自己是个随和的人,但实际上,始终控制着、左右着谈话局面的还是他……像他那样,心里还有真东西,还能燃烧起一团火的中年男人真不多了。特别是当了十几年领导,心里始终还有一团火炙灼着那点真东西的男人,更少。他能算一个。也许今天再去找找他,他会不会嫌烦?不能太着急了。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瞎嗡嗡。她想着,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睡了不多一会儿,单昭儿来叫她吃早饭。“才几点?穷折腾!”她一边嘟哝着,一边从被窝里伸出腿来,在床边直晃悠。田曼芳的皮肤白得耀眼,她那两条腿的线条简直可以让所有的模特儿忌妒痛苦得自杀去。所以她每回有意无意地从被窝里把那两条腿“晃”出来( 苍天在上(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4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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