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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阅读

    “咳咳……”情不自禁地,我压着嗓子难抑胸中一阵燥热,“咳咳……”

    慢慢止住了咳,我声嘶力竭。

    “大阿哥所言不无道理,然晴儿也有一问,当日小十八染疾,皇阿玛心急如焚,寝食难安,遂急召舒晴入殿叙话,可有留舒晴侍疾之意?”

    这一问,就连殿上久未发言的皇阿玛也应了声。

    “不错!朕确无此意!”

    那就是了!既是我自己将祸揽上了身,自知其中的深浅,又何须躲避一说呢?

    与大阿哥眼神相接片刻,他也不由得错开了眼,继续垂首不发一语。

    “不过,八嫂,大哥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你何谈与小十八有什么鲜为人知的过节呢?只要没有十四弟口中的动机,那么你就是冤枉的,这事情可就不是什么家事了!”

    十三抖擞的语气让我心神为之一振。是的!十四为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这个杀人动机!没有,即不存在。那么对我所有不利的假设都将不复存在。可是……

    “是啊!目下只只有一个已死的庸医做人证委实牵强了些,若只单凭他的误诊便武断了事,这岂不趁了他人的快慰!”大阿哥挥臂高呼,“不过,还有什么凭证能够力证黑白呢?”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眼光焦灼地望着我的脸。

    没错!我必须找到更加可靠的人证或者物证,哪怕只是蛛丝马迹现在都可能成为我的一颗救命稻草。

    思前想后,我一个闪念。

    “皇阿玛,虽然我并无真凭实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就十四所言,只要晴儿没有丝毫不利动机,那么晴儿就有为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那么,晴儿倒有一人可以证明自己与小十八非但没有过节,而且围猎几日戏耍作伴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哦?!”皇阿玛倾身低问,“谁?”

    “小洪子!”

    十三先我一步,遂对视,会心一笑。

    就是小洪子!自十八暗夜里偷偷跑来我处所与我嬉闹、央我为他求情嬉闹那次之后,十八每每与我出行玩耍可不都是在他的陪伴下,甚至邀我掩护的鬼点子可不皆出自他这个难得机灵的小太监之口!就是在围场中我败兴而回,十八为了让我勉强交差给我送来的两只野兔都是暗地里指使他送来的,可见十八对他的信任和亲厚。只要他一五一十地将我和小十八这多日相处的种种言明,那么那些无谓的猜测自然不攻自破。

    “传!”

    皇阿玛大手一挥,一旁的李谙达步出了帐外,早有在殿外侍立的小公公一路小跑开去了。

    然而,正在我搜肠刮肚,反复思量这事情的前因后续,又为接下来的自辩左思右想之时,殿外一声惊扰。我甚至来不及细想水落石出之后自己如何的如释重负又心存悸剔。

    “报万岁爷!十八阿哥贴身太监小洪子死于下人帐中!”

    我身子一软。

    “怎么死的?!”

    十三突睁了双眼,高喊道。

    “还未可知,已召仵作于帐下。”

    从脚底一股寒意骤然透了背脊。

    死了……我唯一可以证明清白的证人……也死了……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又是何人……何人要……

    我一个激灵,死握的手已经被指甲咯出了血,隐隐的疼。

    没错!是有人要将我置诸死地!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最狠毒的是,他连一点自保的可能都不留给我!

    然而,又是谁可以为了除掉我而甘愿犯险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杀人?!

    究竟是谁?我又与何人至于如此过节?!竟要他如此煞费苦心,费尽周折来诬陷迫害。

    他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将我除之后快?!

    一时间我大脑千头万绪,却如何也理不出个所以。

    当然,在场众人也都领悟到此案非但没有因为小洪子的传召大白于世,反而更加扑朔迷离。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真切。

    凶手到底是谁?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定在在场众人之间。因为小洪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此案的关键人物,不仅关乎我的清白,更与此次所有侍疾宫人的生死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一切安排的都那么恰到好处,环环相扣。能够布下这天罗地网,又偏偏是指向如今这大清王朝正风生水起的我,郭络罗家最尊贵的格格。除了在座各位,谁会有这样的胆量,谁会有这样的谋略,谁又会有这样的动机将我彻底翻盘,置之死地,狠狠踩在脚下呢?

    然而,在案件整个发展过程中,我隐约嗅到了一丝嗜血的敌意和杀之而后快的雀跃。没错!这一切让我无名地战栗。

    答案只能有一个——权利之争!

    从未有这样一天,我如此真切地感知到它与自己面面相觑,面容狰狞,生死相搏。

    我终究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了他人眼中的那根刺,也成为了皇权漩涡中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稻草。

    我要输了么……就此输了么……

    闭上眼,眼眶湿热。讽刺的是,我竟然还不知道究竟何人对我如此恨之入骨;讽刺的是,那个大殿之上的父亲与我从此殊途;讽刺的是,我连解释的机会,又不知如何将一切道明。

    大殿中一股阴森惊悚的空气弥漫,没有人再敢出声,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这诡异的气息让我越发混乱,低头匆匆一瞥,衣角几滴嫣红的花鲜亮,手掌间已是一片模糊。

    是的!我们现在能够做的只有等!

    等待仵作的回禀,等待这一切的结束,等待逃出这让人无辜颤抖又无法抑制的皇皇金殿。

    不知等了多久,帐外有了动静。

    “德全!进来!”

    李德全亦步亦趋,似乎也感受到了殿内凛冽的暗涌。

    “启禀万岁爷,仵作已对十八阿哥随侍太监洪庆中,小洪子仔细验身。查明……小洪子悬梁自尽,查无可疑……”

    轰!

    一个哆嗦,李德全话还在嘴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然而,没有殿上人的旨意,殿外侍卫就是再着急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万岁爷!”焦灼的声音传进了大殿,“万岁爷!”

    “来人!”

    话音未落,几个彪形侍卫一涌而入,这才睁大了眼睛看清,原来方才的巨响竟是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被皇帝一掌击毁的紫檀雕木香炉台。果真是击了个粉碎,可见圣上怒极。

    “把他抬出去。”

    一句话落下,李德全早已被拖出了殿外,可殿内的残局又要如何收拾?

    “好厉害的角儿!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我耍花活儿!朕本来不想把此事闹大,不愿吾皇儿泉下不得安宁,但是如今却也由不得你了,留此祸害,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皇阿玛又是一声怒吼,我心下冷了一片。

    这是要追究到底了……

    “郭络罗舒晴你且抬起头来回朕的话!”

    帘帐一起一落,皇阿玛踱出了幕前,却仍然那么高高在上,我不敢看他的面容,不敢看他咄咄的眼睛。

    “朕问你,你要小洪子如何给你作证?”

    “回万岁爷的话……”我深吸了口气,敛眉垂眼,“小洪子可给臣媳作证,几次十八阿哥与臣媳闲暇戏耍,皆有他伴随。他可以为臣媳证明,臣媳确与十八阿哥毫无过节可言,更何况恩怨,至于臣媳痛下毒手。”

    “哦?如今小洪子死无对证,你又怎么说?”

    “我……我……”

    “小洪子由何无缘自尽?你又怎么说?”

    “……”

    稍寂片刻,皇阿玛扬声唤道,“将与小洪子一处的奴才们给我通通拿来,且问清他这几日的踪迹言行,一个字也不许给朕落下!”

    殿外一连忙不迭地应声。

    “回万岁爷,据奴才们的仔细盘查,与洪庆中公公往日来往亲密的几位太监宫女皆言,早在十八阿哥大病之前,洪公公便早晚言行迂钝,神情异常,几个相好的公公几次询他,都只是摇首叹气,只字未吐。后来更有一连数日大发噩梦,瞧着是着了什么魔怔般,这才和一起最亲近的郝公公吐了些实情,说是瞧了不该瞧的,恐怕命不久矣,迟早有人来索命。郝公公听了原是以为他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劝他回京得空好好去卧佛寺求个保命符,不想今日便就这么去了。”

    心惴惴然,我脑中死死抓住了小洪子临终前唯一透露的讯息。

    不该见的?什么是不该见的?

    自打和小十八熟识之后,我便早就看出这小洪子的聪明伶俐。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至于他这样机敏的孩子想不开?

    命不久矣?

    对呀,小洪子自己很清楚自己的命运,而且也确实猜对了,那么也就是说索命一说也并非是空口白牙。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小洪子究竟看到了什么?真的只是单纯的着魔自杀?如今人已不在,还能有谁知道真相?

    想到这儿,阴霾中一丝些微的曙光又一次被无情的现实浇灭。

    就在这时,一直敛眉垂首的我不经意中抬眼悄然相睇,随即脑海一片动荡,僵冷地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十三双眼死死锁定殿上一人。

    那人是谁?

    我移不开眼,循着这目光,心中愈见开朗,一直以来那混沌不堪的预感渐渐露出了迷雾一般的水面。

    殿上一侧正悠然阖眼,面如沉镜的不是别人,正是……正是……当今太子!

    啊!

    我……我怎么能够忘记,那日小洪子与我、十三、十八共同亲眼所见不该见之事不正是太子的夜探金殿吗?!

    倏忽间,所有貌似支离残缺的碎片一一整合,而这唐突的事实让我木然怔忡,久久不能自拔。

    这就是真相么?

    太子如何得知自己行迹的暴露,继而有了这一连串缜密的心计?

    我与十八自是不可能告之,要知道太子自从十六之后便再不亲近于这些尚幼的小阿哥、小格格,导致宫中年幼的小主子们个个不喜这个长他们数十岁之余的兄长,甚至有的心生惧怕,往日里的疏远就更不必说了。

    难道是小洪子?

    不,不会是他!若他真是太子埋在十八身边的眼线,那么现在不正是扳倒我最好的机会吗!只要小洪子现在出来驳回我所有为自己的开脱说辞,甚至出来指正我,我定是无力还击。然而,他没有!小洪子死了!死于自缢!

    我重又将头深深地埋下,这一次却是哀笑连连。

    呵呵……枉我自恃多年,原来一切胜算早已脱于我掌。

    十三啊十三!我思来想去,却终究还是漏算了你这一盘。

    我怎么能够这般大意?!疏忽你的存在?!

    我竟然被一时出笼的雀跃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你也是这弈局中的一枚。

    是你,十三,对么?

    历史上的你和雍正原本在太子败北之前就是潜伏在太子党中的四爷党。

    是啊!太子党!如今虽已初见端倪,却从未有人将之点破,也是令康熙大帝晚年深恶痛绝直至终老的心病。

    小洪子果然够聪明,他必须要死,他不得不死!

    十三将太子夜行暴露之事告之太子,大多是出于警醒之意,不可如此逆行!却不料被太子所利用,将这一行人的名单通通列入到了此番周旋的名册内。

    是了!恰逢十八病重,给他了千载难遇的机会。老天不公,他不但趁十八不治,遂了他灭口的心思,又顺水推舟,与秦太医沆瀣一气,将计就计陷我于绝地,极尽诬陷迫害之能事,更甚者,他威逼利诱小洪子,欲将我置之死地。

    所幸,他对十三信赖不移,却也成为了他和我二人共同的失算。十三终究还是暴露了他。

    若是往常,我也许还对太子如今深沉至此的心机有所踌躇的话,那么在经历了安茜之祸后,我恐怕再没有理由对此表示怀疑。论动机,论时运,舍他取谁?!

    就此,我终于对全盘后知后觉,然而更明白翻盘之幸寥寥的现实。我深知,那些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转机,不过都是梨园中才能唱来的戏文。

    囤在缎袖下的手轻握十三紧攥得发抖的拳头。

    十三,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泪迹斑斑,我脑壳欲裂,却执拗地摇首,固执地希望十三能够读懂我的心意。

    十三,我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切不可再将你牵连进来!

    如果要将一切道明,那么你的命数将就此断送。

    历史上的康熙对太子党如何的恨之入骨,相信我比你更能了解。此时此刻,身为太子党的你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我已然败了,即使你为我铤而走险,换来的也只能是一败涂地。你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换取我翻身的机会,我不允!我不要你为我牺牲!太子党的身份你万万不可暴露!倾一步便是万丈悬崖!此时此刻,你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只是你慈爱的父皇,更是一位君主,决定生死荣辱的君主!结党营私当前,哪里还有亲情可以栖息的余地。

    局面俨然完全失控,我怎还能再脱你下水!即使我苟且脱身,却要不得不将你所有得来不易的荣耀与恩宠做垫脚石,让我如何安心?!更何况,太子既然已为我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就不会给我侥幸的机会。别忘了,我同样是一个亲鉴者,同样鉴证了太子如此大逆不道的逾矩行为,不但没有揭发反而百般掩饰并沉默,这是我无可辩驳的事实。你的暴露不过是徒增了同归于尽的一个自己。

    你本是无辜,太子原就是将所有矛头指向我,为我故布疑阵至此可见他对我已痛恨到无以复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何不就以我一命为历史上这次被大书特书又悬疑未定的出行画上句号呢?

    大殿的空气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只有我和十三的心辗转煎熬。

    就在我欲俯首恳饶,心中百般斟酌如何为自己做最后的开罪陈词之时,十三终于按耐不住,挣开我袖下的束缚。

    “启禀……”

    刹那间,时间骤然凝固,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星光下茕影相吊萧索黯然的瘦小背影;凛冽寒风中那个广袤草原上,神牛前闪烁着惊慌无助的受伤少年。唯一不变的是,而今他仍然与我并肩,甚至一跃我的身前,那么坚定不移。

    十三!不要!舒晴求你!不要以身犯险!你输不起!

    交错的光阴流转,影视中被无数次演绎的一幕幕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掠过眼前。那个被圈禁的潦倒皇子,那个郁郁寡欢的壮志阿哥,那个只能在角落暗自叹息得令人心酸的闲散宗亲。

    下意识地锁紧掌心。

    舒晴啊舒晴!十三尚可为你不顾前途末路,现在岂还是你贪生怕死畏首畏尾之时?!我终究还是不忍心见他英年磨难,命途坎坷,因为宽厚如他,我如何放下。

    十三,原谅我,原谅我的自以为是,原谅我冒然地为这一堂荒诞的闹剧匆匆了结。

    相信我,这是最好的结果。

    那个被后世无数揣测,又到底都无从探究的月夜,就连星光都为之黯淡。

    没有人知道肃然的金殿中那一声响彻菲林的悚然长笑饱含了多少的不甘与凄怨。

    只是,直到这一刻我才如梦初醒,幡然醒悟,这迟来的风雨终究还是来了。自己竟茫然站在漩涡的正中央尤不自知。

    面对历史的浪潮,我原是一颗尘埃,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将我生命中所有的珍宝席卷一空,束手就擒。

    我要保护的不过自己环抱的小小天地,宿命却屡屡给我当头棒喝,将我仅有的尊严狠狠踩在了脚下,证明自己不过是仰人鼻息的芸芸众生中之一。

    我能反抗么?

    我能反抗得了什么……

    我能保护么?

    我能保护得了什么……

    我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众叛亲离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2010.4.22今天的更新完毕~回回终于又在烟台出差回来以后开始码字了~下一回应该是下周了~

    谢谢大伙儿这么一如既往的支持我!

    现在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了~舒晴误诊,十八夭折,秦太医自缢,接下来就连小洪子——小十八的贴身太监都死了~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所有的案情知道现在终于完全展开了~下面,就请大伙儿来猜猜看了!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情节依旧继续铺展,所以继续沿用上一章节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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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6.8终于更新了~希望这一段全文最为激烈的**能够快一点渡过~

    下面的日子也许还清净点~不多说了!俺还是灰溜溜地去准备下一次的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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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6.22本章更新完毕!还有一章内容全文的最**即将结束,在这里回回只想提醒所有大人们,事实的背后还有事实,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所有人都在迷案中迷失了自己,包括舒晴自己~这段**不仅是女主人生的巨大转折点,也是她精神上倏转直下的契机。就像回回文中写到的,哀或幸全赖一个转念,这样的更迭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霜月

    “十六……对不起……

    舒晴无话可说……

    只求……速死……”

    如此,可好……

    不能否认的是,太子此番蒙冤是我一手筑成,只为了自己的私心、贪念、争夺和算计。无论是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掩盖我的罪大恶极。即使有大阿哥的虎视眈眈、居心叵测,我终究是那个不可饶恕的肇事者。十八之死虽与我无关,但太子、十三一干,你一个又一个手足的泥足深陷皆由我而起。终究我与那个策划了这一箭数雕的大阿哥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有一张丑恶的嘴脸,在这一场殊死的暗战中扮演着凶手的角色。

    这是我第一次在事发后完完全全的正视自己彻头彻尾的错误和一败涂地的失利。原只是你一个清浚甚于当年的眼神,已让陋鄙如斯的我无所遁形!

    十六,如此一命,可还能一还你的公道!

    颤抖的身躯终再也支撑不住突然来袭的巨大悲哀,沿着铁栏缓缓滑坐,双手木然环抱,我喃喃低回,仿佛怀中还是那个多年前被我腻在怀里的白瓷娃娃。

    “胤禄……”

    霜月下他身形陡然一震,我的泪扑簌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抽泣一步步勒住了喉,黑夜中悄然如旧。

    在绝望的沉痛铺天盖地快要将我淹没灭顶之际,身前素衣裹不住的清嶙竟依旧温润得足以滋养万物,一时间令春晖都暗沉了几分。那些唤自遥远的曾经倏忽间拉近,让我妄念彼此依然是多年前二重宅门中那犹自互相取暖互相慰藉的一双人儿。

    “胤禄何曾要过你的一句话……

    没有……从来没有……”

    他一声长叹,我的心疼得抽搐。

    “你可还记得……

    小时候,我越是不喜的菜色,你偏偏威逼利诱,与那些奴才串通起来,越是做得最多最勤,硬要我就范……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就可以好好整治这个欺负自己年幼又不识相的丫头了!想要长大就要吃得酒足饭饱,所以每次我都逆来顺受地听你摆布……

    然而后来,你不在了……

    每晚的饭菜皆是珍馐,可我再没了胃口……

    于是,就让他们特地做来了以前那些被我恨得咬牙切齿的菜色……

    呵……

    不成想,那滋味堪比佳肴,是我从不曾品尝的美味……

    懂事以后,我才明白,正是因为那里面有你的味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与这些舍不得放不下的味道为伴,养成了一日十二时辰必不可少的习惯,不要说那些奴才们了,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是恶……

    长大以后,我终于了解,小时候的自己多么的荒唐……

    我分不清喜恶的何止是菜色,还有当年被我心心念念要狠狠还以颜色的小丫头!

    我连想念都羞齿于口,那些可笑的脸面真的就有那么重要……

    舒晴……也许你已忘怀,可是胤禄却永远也忘不了……

    我忘不了,是你在我为额娘的退拒黯然伤怀的时候,默默地拉着我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走过凉亭,径自走进我的心里……

    我忘不了,是你在我为得不到额娘关爱赧然辛酸的时候,仍然舍不得伤我孩童脆弱的孤僻心性,佯装自己厚脸泼皮,不顾我的抗拒执意将我牢牢抱在怀里,暖暖的一曲送我入梦,兀自不觉自己早已泪湿,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柔柔淌进我的心里……

    我忘不了,是你在我为危难陷阱困窘不得脱身的时候,毅然挺身而出,替我担下重重罪责,只为为我争得一个清白,生怕我失了半分圣前的宠爱,全然不知自己命在旦夕,而我只能躲在你的身后瑟瑟发抖,又哪里不知你为我争取的不过是至亲对自己所剩无几的施舍,多傻……

    晴儿,你都忘记了吧……

    可是我忘不掉啊……那些点点滴滴就像烙在了我的生命里,忘不掉啊……

    在我心中你早已不再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二等丫头。你给了我所有童年时光的快乐和温暖,哪怕只是那样短暂。

    每当你怀抱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这皇宫里最幸福的阿哥。哪怕你又须臾间离我而去,去而不返,可我永远记得你一声声唤着我的名,有我从来不敢奢求的爱怜。没有人能那样直呼我的名,即使是我尊贵的双亲。你让我觉得自己也是特别的一个,拥有着小小快慰和欢喜的一个,竟冒然觉得幸运非常……

    舒晴……

    你现在……对我说……对不起……

    求我……给你个了断……

    让我……情何以堪……

    你何等聪慧,难道连一个稚嫩孩童的心思都看不透么?

    我何曾要过你一句话……

    你能够给予我的早已经在许多年前都给了我……

    我如何连区区一份信任都吝惜了去……

    我只是……只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依旧为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矮身环坐在牢门之外,朗朗面容平静无波,可我却触摸到他发自内心的一种无助和惊惶。

    我知道,他哭了。

    那个一如当年稚童一般敏感的胤禄哭了……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泪……

    肿胀龟裂的右手隔着栏杆轻轻抚上他疲惫却不掩风采的玉色名堂。

    “十六……不哭……”

    秀美的侧脸一弧唇角的绽放,亮丽得苍凉。

    康熙四十二年夏,出围。

    行中,十八阿哥痄腮不治,夭折。

    七月,太子夜窥金殿,形迹败露,又行止乖张,屡犯不悔,数罪并立,囚禁十日。后一夜应召金殿,父子彻夜长谈,声泪俱下。

    九月,谕令废太子,禁足京中府邸。

    十三言行不端,藏私舞弊,忠孝不全,归京圈进。

    八福晋郭洛罗氏欺君犯上,结党营私,触怒天颜,罢郡主之封,除阑珊之号。

    不日,大阿哥遭人揭发,曰指使喇嘛暗中咒魇前太子,十六当场人赃并获,俱陈圣前,终落得个罢亲王,圈禁京中的下场。

    十月,后宫命妇偶有念及八福晋之往日种种,龙颜听闻大怒,斥责其不忠不孝,枉为人臣人子人妇,又胤禩素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胤禩迄今未生子,毫无妇德可言,是谓大清第一妒妇!后,明令禁足八福晋于八贝勒府中消融居,并禁入宫门!

    彼厢风云大作,此厢破屋偏逢连夜雨。

    突然闻讯,早已病容枯槁的我也不由得嗟叹连连,除了我的败落与意外获罪以外,竟一切都与历史严丝合缝,不差分毫。只一样,大阿哥再没有利用以退为进,推举皇储又牵连出张明德一案的手段来陷害老八的机会了。历史终于还是在我千般不甘,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有了些微的松动。

    是该悲?该喜?

    却也与我再无挂碍。

    “格格,可是又疲了……”

    安茜执手将云被又添了一层,我沉沉跌入昏睡的深谷。

    自回京以后,我便一病不起,不止整日昏睡,甚至经常在深夜,无名的发起低烧,这无疑给本来混乱的府中局势雪上加霜。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喂了多少汤药,总是反反复复,不见起色。得到的遗嘱也无非就是休神静养,祛除心火。

    分不清昼夜,我的意识却清楚地告诉自己这灼热的胸口似乎立刻就要破了个窟窿,那一股蠢蠢欲动的火燃得正旺,就连自己这皮囊也就要吞没。

    很多个无力的夜晚,朦胧间一双沁了冰的手偎在我的脖颈,甚至那掌纹突突地跳动都清晰达心底,竟令本已喷薄的胸膛瞬间得到安宁。沉重且炽烈的眼皮怎么也不听使唤,只能胡乱挥舞着胳臂,直到牢牢抓住这神奇的源头,泪如煮沸的茶汤,深深埋首在那不算娇嫩细致却坚韧有力的掌心,啜声喃喃自语。

    “安茜……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告诉我……怎么办……”

    清醒的时候,我只是徒睁了双眼仰望着花梨的床檐,怔忡不发一语。面对安茜的苦苦哀求,始终汤药不进,五谷不食,只是在沉睡中被谁灌了些米汤,将将可以续命。

    似乎是被我无声地拒绝磨得也渐渐没了主意,安茜不再劝我进食服药,只是在我清醒的时候静静跪坐在床头,与我低语,她轻缓的语调一如她温婉的形容流过数不清的午后。她不再为我的无动于衷有稍许的无奈,即使没有回应,她仍是耐心地与我倾谈,最后转变成大段的时光便在晨煦下空白的沉默淹没,相顾无言。而她看不到的是我在她转身后没入鬓间的湿热。

    没有人能解开我的心结。

    我被前所未有的空前孤独抽紧了全身每一个毛孔,巨大的遗弃感勒得我几近窒息。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至今,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保护不了任何人,被我爱之人所伤,又不得不屡屡算计念我之人,这样周而复始行尸走肉的独活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告诉我。

    我找不到答案,我寻不到出路。

    那些年少时曾经信誓旦旦的痴望,如今皆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

    皇阿玛唾弃我,路人鄙夷我。

    依稀在耳的然诺已然分崩离析……

    禁入皇门……

    那该是如何恨之入骨,才能一改当日永开宫门的允誓……

    我的私心害了自己,苦了无辜,甚至让他尤为珍重的儿子也在劫难逃……

    是罪有应得,所以我对如今的奄奄一息尚存感念……

    “十六爷……您怎么……”

    安茜一声低呼让我的心弦也为之一颤……

    十六?

    十六……是十六……怎么会是十六……

    阖目,假寐,以为就可以断了所有的牵挂。

    久久没有声响,我直到安茜已经退出了房。

    “舒晴……你如何成了这个模样……

    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语带哽咽,令我也忍不住为之一惊。

    “你怎么忍心……

    你忘了我的话了么……

    我那些话都是白说了么……

    这一大家子你就狠心说放就放了么……

    那八哥千辛万苦做的这些又为的是什么……”

    心念狠狠一跳,思忖再三,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是几个盲音。

    十六见状,忙扶了我起身,坐于我的身后,让我靠在他的身上,又取了床头茶几上的一盅温茶。我就着他的手抿了抿,便摇头作罢。

    “……十……三……”

    我努力咬字,终只是艰难地两个音节。

    闻言,十六抚掌长叹,鼻息埋在我的颈窝,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喉头的抖动。

    “……你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问一句十三哥……

    舒晴……为何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

    你何时才能为自己设想……”

    忽觉颈后一阵湿滑,我惊得僵直了背。

    “……不……”

    他一手握住我探向他面颊的手。

    “晴儿……你怪我么……

    我……终究……不能护你……周全……”

    翻手捏了捏他的指尖,以字代言,他的手心透过我的食指牢牢包裹住我脆弱的神经。

    “……活……有……所……依……

    ……何……等……幸……运……”

    转首与他探过我肩头的双眼对视,我故意使力向他的怀里倚靠,随机又安然摇了摇头。他眸子一阵恍惚,遂会意,却刻意别过了眼,专注在自己的掌心。

    “……十……六……谢……谢……你……

    ……在……我……最……落……魄……寂……寥……的……时……候……

    ……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个寻常深秋的正午,我二人侧依埋首,晃动无声的空气里,早已溢满千言万语。

    十六说,“十三哥让我跟你说,他一切安好……”

    十六说,“十三哥让你等他解禁,便如约带你微服南巡……”

    十六说,“十三哥让你好生将养,别再拖他的后腿……”

    十六说,“十三哥让我对你说,对不起……”

    十六说,“十三哥让我告诉你,谢谢你……”

    泪落得更凶,在心里,面容云淡风轻。

    “……好……”

    安好?

    如何安好?

    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禁岁月,究竟给他的心灵和**带来了多少折磨和劫难,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就因为皇阿玛对我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的失望和迁怒,十三的命运从此再没有昔日的风神俊秀。

    他的鹤膝症正是日后多年艰苦低微的紧闭生活最真实的结果。

    十三……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就是你的肝胆相照么……

    这就是你口中的君子之交么……

    那么,我宁愿我们从未有过那样璀璨星斗一般的相遇与相识……

    陌路一世……也未尝不是一场幸事……

    至少……你依然是被皇阿玛珍惜器重的幼子……依然是众口夸赞的贤臣良将,忠义好儿郎……

    你的生命力不该有我……不该有围猎时的牵绊和后腿……更不该经历这诸多沧桑的蹂躏与践踏……

    “……十……六……替……我……告……诉……他……

    ……我……等……他……回……来……

    ……等……他……带……我……巡……游……四……方……

    ……自……在……天……地……”

    却不知,孤掌的我们再也无法重启命运的旌鼓,再也无法重奏那一曲惊鸿的飞天。祈望间,永恒不变的是命运轻手信步的落幕。

    自此,直到康熙六十一年,十三与我再未能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2010.12.23 更新完毕!今天补全了61章,并且新开了62章,终于算是把这段一废完完整整的说明白了~不知道大家可看明白了?~

    这部分的内容已经落幕,下面的耕田文即将开始~温情啊温情~我们在呼唤你!

    支持并喜欢回回的阑珊的,请大家务必要告诉我,鼓励我,一如既往,谢谢!

    北京音乐《祭奠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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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12.24补全本章!今天是平安夜~一段亲情戏送给大家~Merry X‘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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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12.30修改完毕!

    参透

    安茜肃容一整,双眼认真地与我对视,语气里毫无戏谑玩笑的形容。

    “格格,您的极力反对果真是因为满汉之别?正庶之分?果真是因为咱们兰姐儿年幼,不宜婚嫁?或者果真是因为叔侄伦理,贻笑大方?”

    我的心不自觉地一痛!

    安茜啊安茜!你知我如斯,要我无话可说。

    “格格应该比谁都清楚,只要格格点头,想要入旗也并非不可能,不然爷也不会放任全凭格格主意,想必早有周全之法……

    其二,十六爷是格格看着长大的,心思如何,还有谁会比格格知之更深的?格格是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秉性十六爷会不清楚?怕是方才( 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http://www.xlawen.org/kan/48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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