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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

    色轻松了几分。李双暗暗吐了一口气,又望陆江津,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再摇头,李双知道,他完全掌握了。

    第二天,一上课的时候,森说:“昨天我们讲了s-2导弹发动机的基本理论,s-2导弹发动机的主要规格参数有哪些?谁来回答一下?”他考校起学员来。

    众人开始搜肠刮肚的在昨天残存的记忆中翻找,有两人陆续回答上来了六七个规格参数,其它人则嗫嚅着嘴唇,不再开口,显然技穷了。森望了众人一眼,脸上的神色带了些不屑,淡淡的道:“我对你们昨天的学习评价是,不及格。”他顿了顿,“还有人想起吗?”

    李双望着陆江津,向他示意,意思是让他来回答。发动机的那些规格参数,陆江津昨天在课堂上就已掌握,且昨晚又抄录整理了一遍,早已烂熟于心。他原本不想开口,一来有卖弄之嫌,二有暴露之危。马人合交给了他这么一项特殊任务,他时刻如履薄冰,生怕让别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此刻见了李双那充满鼓舞的眼神,不觉心中一荡,道:“我试一试吧。”

    江津从容不迫地复述着发动机的规格参数,8个……9个……12个,完完整整15个!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逐渐地,都露出惊异的神色。有的心中佩服不已,有的自愧不如,有人暗地里不免酸溜溜的。森的表情和缓了一些,向陆江津点了点头意示嘉许,问了陆江津的姓名,说:“这位陆江津,很好!”江津忍不住向李双望去,李双报以微笑,江津的心中再次异样起来。

    森讲起课来就像一台动力澎湃的发动机,一边讲一边在黑板上画图,画图的动作也非常麻利,虽然并不美观,甚至有些潦草,但总是一气呵成。他讲得真的很投入。但由于太投入了,似乎忘了自己还面对着观众。刚讲了一个小节,众人早已崩溃。李双向森提出放慢一点,森哦的一声,有意识的调节了一下节奏,的确放缓了些,但没过多久,便又情不自禁的快起来。李双只有苦笑。

    等再次停下来时,李双提出一定要再慢点,嗯,是的,您讲得很好,但还要再慢点。森吸了吸鼻子,说你们分在动力组的人,就应该有发动机一样的效率。如果慢腾腾的,肯定讲不完,我们的时间是死的,两个月就回国述职,不会在中国多呆一天!呃,我看这样吧,你们先把我讲的记下来,强迫记忆,以记为主,回头再慢慢消化。李双说就是记不下来呢。森沉吟片刻,看着陆江津问:“你记下来了吗?”

    江津已经记下了,但见其它人都一脸苦相,便也说没有记下来。森露出苦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向空中伸出一根食指,说那我再讲一遍,最后一遍,你们用心听,要全神贯注!众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屏气凝神,准备投入下一场头脑风暴。

    森便又讲起来,行云流水。讲了一会,陆江津忽然道:“教官,请您停一下。”森停了下来,对陆江津的打断有些不悦,原来他最不喜欢在自己讲课的时候被别人打断,会非常影响情绪。森盯着陆江津,皱眉问:“什么事?”其它人也目不转睛的望着陆江津。江津道:“您第一次讲到,s-2导弹是用酒精作为导弹推进剂。为了获得最佳推力水平,应选取75%的酒精浓度,但第二次讲时,说应当选取85%。”

    森半信半疑,问李双道:“有这样的事吗?”又看了看其它人,意在相询。江津打断森时,他刚讲完,李双还没来得及翻译呢,因此其它人一脸茫然,李双想了想,肯定的说:“对的,教官。”森沉吟片刻,道:“呃,或许是我错了。”他叹了口气,很纠结的道:“我说过不要重复讲么,在苏联,都知道我讲课只讲一遍,因为要让我重复讲,我就无法集中注意力。抱歉,刚才是我讲错了。”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认错倒挺真诚爽快。他微微一顿,问:“那你们认为哪个是对的?”

    众人一愣,心里嘀咕,你自己讲出来的,两个数据不一样,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是对的?武修烈接口说,应该是85%。森问为什么?武修烈说,酒精浓度越高,蒸发就越快,与氧气混合也就越快,有利于着火,化学反应也越剧烈,因此必然会获利最大的推力。其它人听修烈分析得专业合理,都附和地纷纷点头。李双向森翻译了。森听了,不动声色,看着陆江津:“打断我的陆江津同学,我看你没点头,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陆江津思索着道:“我没有亲自做过试验,不知道选哪个合适,不过我认为,应该不会是越浓越好。”众人忍不住咦的一声。江津继续道:“在理想条件下,燃烧效率与酒精浓度呈正比,酒精浓度越高,燃烧反应就越剧烈,有利于酒精和氧气的混合反应,会获得更高的燃烧效率。但导弹发动机推力室是一个特定的燃烧环境,随着燃烧反应,酒精和氧气的混合结构会改变,余氧系数会降低,因此燃烧效率反而会降低;另外,如果酒精浓度过高,发动机燃烧室温度也会偏高,可能会对发动机不利,比如产生烧蚀之类的,进而损毁整个发动机。因此,应该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确定最佳酒精浓度。”

    森道:“的确,过犹不及。在设计发动机的时候,要考虑发动机和酒精的双重特性,目前,我们苏联经过多次试验,确定酒精浓度值正是75%。”他转头向李双道:“看来,这位陆江津不仅俄语好,记忆力超群,而且不盲目的人云亦云,善于独立地分析思考问题。”这几句俄语,不用李双翻译,众人都听懂了。武修烈心中暗叫一个惭愧,其它人也觉得很没面子,对陆江津也“另眼相看”起来。

    森仰起头,用右手食指轻轻的敲击着左手背,喃喃自语:“我居然会讲错?为什么?该怎么办呢?”众人见他这副古怪模样,均面面相觑。森忽然喜道:“有了有了!我决定,指定陆江津为助教,我还是按我的习惯讲,就不会错。我主要负责给陆江津讲清楚,第二遍以后再由陆江津再给其它学员讲!我的时间虽然有限,但陆江津的时间是无限的,就这么定了,太好了!”他高兴得好像寻觅到了一件宝贝,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其它所有人,包括李双,全都傻了,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嘈嘈切切的议论声,总觉得森这安排不伦不类,非常不妥,总觉得是不负责任,在敷衍塞责之嫌。江津道:“教官,我认为这……不妥,我听起来本身就很吃力了,要再让我给其他人讲,我感觉压力太大了,怕顾此失彼……”陆江津的话启发了一个学员,他立即挺身而出,胀红着脸对陆江津道:“江津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教错了谁来负责?是苏联教务办公室,还是你?哼,你负责,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你负得了这个责吗?!”他环顾众人,“你们说,陆江津他负得起这个责吗?”这番话表面上是对着陆江津说的,但谁都明白他是指桑骂槐,表达对教官的不满。话音刚落,不少人附和,人多胆壮,也顾不得怕集体冲撞教官了。武修烈嗫嚅了下嘴唇,终于没有说话。

    李双正要开口,森一摆手阻止了她,看着那位学员淡淡的道:“我只不过是在试图找一个最合适的教学方案,让陆江津多讲一遍的目的是使保证教学效果。你不必如此愤愤难平,你可以只听一遍,没有人强迫你必须听陆江津讲!”他扫视了一遍众人,补充问道:“我说明白了吗?”

    不少人虽心存不满,但森这几句却谁也无法反驳。李双趁机道:“教官,您这个想法初衷是好的,是为教学着想,但实际效果好不好,现在还不忙下结论。我建议这样吧,咱们先试行几次,看看效果。”森点了点头,众人也只得借坡下驴,暂时默许这个中间方案。心中最惶恐的还是陆江津,他感觉一下子到了风口浪尖。他忍不住向李双望去,李双的目光蕴含勉励,他心里才稍宽。;

    第一章 异国师生(15-17)

    (15)

    森有了陆江津这个“助教”,似乎有如鱼得水的感觉,讲起来不再有什么顾忌,完全按照他的风格来了。他对众人讲完一遍后,让陆江津再重复讲一遍。陆江津为了让大家理解得更清楚透彻,有时也穿插了自己的理解,不过每逢这时他都要言明哪些是自己的理解供大家参考。对此森也不肯定,也不否定,任其而为。刚开始,无论森讲还是陆江津复述,大家都认真听。众人对这种教学方式尽管感觉十分不舒服,但过些天苏联教务办公室要组织教学考试,为了不在考试中太跌份儿甚至淘汰出局,众人只得硬着头皮听陆江津讲。逐渐地,不少人感觉听陆江津复述远没听森讲吃力和感觉紧张。而且,陆江津讲时,可随时打断询问,而森是很讨厌在讲课的时候被别人打断的。因此,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事实上只听陆江津讲了。森刚开始还潜心观察陆江津讲得怎么样,后来见陆江津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心中大慰,自己讲完后便开始和李双到一边轻松的聊天,对陆江津这边全然不管不顾了。李双发现,相对于导弹教学,森对音乐更感兴趣。说起音乐来滔滔不绝。李双正好也好此道,因此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也偶有个别学员,在陆江津讲完后,总要不屑的说:“他讲的都什么烂玩意儿啊?乱七八糟的!”陆江津也总是不以为意的笑笑:“罚我重讲,罚我重讲就是。”于是那人故意起哄说:“怎那么多废话?赶快重讲啊!从头再讲!”陆江津只得重新再讲,讲得嘴干唇燥,但发现他根本就没听,和别人闲聊起来了。陆江津被这样耍了几次,不禁心中微微有气。

    有两次老莫、老马带着巡视组来巡视或打窗边经过,都见到这里森和女翻译闲散的聊着天而另一边一堆人乱哄哄吵吵巴火的独特景象,便找森来了解情况。森却保证不会影响教学。老莫老马都不信,派人去检查学员们学得怎么样,果然掌握得都挺好,这才对森刮目相看,而且陆江津也越来越有名气。

    森因为盼着讲完去和李双聊天,便有意加快了速度。但无论他怎么快,陆江津都掌握得很好。森对陆江津超强的记忆力十分惊叹,他原本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负,多年来未逢对手,这一来,不禁激起了他争强好胜之心,决心要和陆江津见个高下。

    在一次讲课前,森将陆江津叫到窗边,说:“咱俩来个比赛吧。”陆江津道:“比赛?比什么?”“记忆力。”“怎么比?”森指了指窗边一棵柿子树,道:“一会我开始讲,我们两个就开始数柿子,我讲完,两人便各自写出柿子数,看谁数得准?当然,我不能影响讲,你也不能耽误听。一心两用才显真功夫,敢不敢?”江津差点笑出来,觉得这位教官真是无可理喻,脑袋里冒出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他玩性大起也雄心顿起,道:“比就比!”

    森深吸了口气,收摄心神,望着窗外开始讲起来,森的讲课澎湃依然,熟极而流,如大江奔涌;陆江津屏气凝神静听,也是眼睛望着窗外,神色十分专注却又十分平静,如月光泻地。众人刚开始大惑不解,过了一会儿,似乎明白点儿了什么。森讲着讲着,目光转向了陆江津,而陆江津也从窗外转过头来,森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陆江津也笑了。然后,这一小节便讲完了。

    森拿过两支粉笔,将一支交给陆江津。两人分别来到黑板的两端,各写了一个数字。众人一看,都是47!森和陆江津相视而笑,均为对对所折服。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惊佩不已,有人快速数了一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47只黄金灿灿的柿子挂在枝头,正向他们露出笑脸。

    森望着陆江津,又看了李双一眼,脸上有些坏坏的道:“这次打平,接着比,这回数这位翻译同志眨眼的次数!”陆江津一愣,顿时明白他是开玩笑,却忍不住看了李双一眼,李双瞪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敢!”

    (16)

    吃了晚饭,陆江津照例去保密室搞“翻译”。不知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愉悦,脑子总是开小差,一会想和森的数柿子的场景,一会又想李双向他瞪眼说“敢”的样子,无法集中注意力,因此工作速度就慢了下来。直到九点半了人都走差不多了,他还没收工。李双催促他快点,他才努力集中注意力,快速的赶完,交给李双,李双封闭好放在大铁保密柜里。这时保密室的大部分人都走了,只剩下李双、陶娜·奥尼·列什维奇和他三人。陶娜是苏联教务办公室的行政工作人员。

    李双最后出了门,将保密室锁上,三人一同离开。陶娜穿着一双马靴,走起路来在夜空中咔咔有声。陆江津闻见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陶娜身着白色开司米紧身毛线衣、咖啡色西式长裙。她中文很差,一口流利的俄语中偶尔夹杂一句中文,兴高采烈地和二人边走边聊。她是第一次来中国,对中国充满好奇。聊了一会,忽然小声的说:“你们知道吗?那个姚连长长得好象我未婚夫!”

    陆江津和李双都愕然,但见她随口就拿别的男人和自己未婚夫比来比去的,太是出乎意料。闻着她身上那股过于浓烈的香水味,鼻子直发痒。他忽然想起诺贝尔说过的一句话来:据我私人观察,和法国女人谈话,是最无味的事,而与受过教育但不是过分解放的俄国女人交际,是令人愉快的。不幸她们缺乏清洁的习惯。江津寻思,难道她们不爱清洁,就用香水来掩盖身上的异味吗?想到这里,忍不住“扑”的一下笑出来,竟喷出一束白生生的口水,喷在了陶娜的毛衣上。陆江津的脸上一片通红。

    陶娜嗔道:“有这么好笑么?”

    陆江津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当着两位可爱的女士,出了一回丑。幸好李双见事快,赶紧从衣袋里扯出手帕给陶娜擦了起来,李双那一下下的擦拭,仿佛一下下刮在江津的脸上。

    陶娜说:“我说的是真的呀,我未婚夫的左脸上也有这么长一道伤疤,而且说话的样子,跟姚连长也非常像呢!”

    陆江津本想搭句话掩饰一下失态的,但他偶然发现了自己还有象骆驼一样喷射口水的生理现象,便紧闭嘴唇,生怕再不小心喷出点儿液体来。又想刚才好悬,倘若喷在她们俊美的脸上,虽说不见得会要我承担某种道义或责任什么的,但如此唐突佳人,于心何安?

    陆江津憋着不敢说话,李双接口说:“你未婚夫?现在哪里?”

    陶娜幽幽的道:“他在卫国战争中牺牲了。”

    陆江津和李双不约而同地“啊”的一声,这一回,陆江津居然没象骆驼那样喷口水。

    陶娜喃喃的道:“在二战中,苏联孤军作战,对付了德军70%的兵力,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我们牺牲了两千七百万人。你们知道么,这差不多是苏联人口的六分之一,几乎每个家庭里都有人伤亡。我们卡尔梅克两万多人组成骑兵团,参加了基辅保卫战,有一万多人壮烈殉国。噢,该死的战争!该死的战争!”这句本该咬牙切齿的话,但她却说得如此低沉,两眼出神的望着冰冷而漆黑的夜空,一眨不眨的望着。似乎她对战争的痛恨,竟到了无力、虚弱和空洞的地步。

    李双安慰着她,道:“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为了他们,也要更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对他们牺牲最好的纪念。”

    “是啊,我们还活着。哎,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呢?”陶娜揩了揩眼,凄楚的道。

    (17)

    陆江津今天终于领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他立即去了石景山趟鲁谷街邮局,一分不剩的给在贵州老家的大哥寄了回去。江津父母死得早,大哥大嫂在老家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拉扯一大家子,还得供他这个弟弟上学,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他早就决定,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会一分不剩的寄给大哥,以感谢大哥的养育之情。于他来说,这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了一次必须要做的仪式,庄重而神圣。

    从外头回来便过饭点儿了,一楼食堂已经没什么像样的饭菜。江津端着饭盒转了一圈,感觉刚才在路上的时候还挺饿的,现在却已经不怎么饿了。正琢磨随便吃点还是省一顿,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森教官。森说:“没饭了吧?正好我也还没吃,走走走,跟我上二楼。”

    中国官兵用餐在一楼,苏联专家们在二楼,马人合专门从北京饭店请来了厨师给他们做西餐。当然也有苏联教员喜欢吃吃中餐,经常跑到一楼来吃。不过,中国官兵绝少去二楼用餐,因为一楼吃饭是免费的,而到二楼用餐则要自掏腰包,且价格不菲。

    他本想和森一起去并请他吃饭,但此时囊中羞涩,心中好不踌躇。森似知道他的难言之隐,略带调侃的道:“放心,不用你掏钱。你协助我教学,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陆江津也就不客气了,痛快地跟着他上了楼。

    森点了煎牛排、土豆泥、炒洋葱,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食堂里零零落落的,没有多少人,倒很安静。

    森将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扁形的瓶子。是伏特加,森说这是从苏联带来的。他打开瓶塞放在鼻子边长吸了一口气,微闭着眼,露出陶醉的神情。江津想,这家伙定是个酒鬼。土豆泥先上来了。森将酒倒在两个酒杯里,递给江津一杯。江津第一次和教官一起吃饭,还有点放不开,本不打算喝,但森的眼神不容他拒绝,他只得端起酒杯。

    森端起杯子来,和江津“叮”的碰了一下,“我极少和别人一起喝酒。”他望着陆江津,“今天,破个例。”说完喝了一口,示意江津也喝。江津喝了一口。森对着杯子使劲嗅了两嗅,叹了口气道:“酒真是个好东西。看得见,闻得见,也尝得着,可是有一点――没有声音,听不见!咱俩这么一碰,就全都有了!所以,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江津不解,想问,那你为什么很少和别人一起喝酒呢?但他没有问。他端起杯子来敬酒,也和森叮的碰了一下,两人把杯中酒一口干了。江津主动拿过瓶子,给两人斟上。江津原本性格内向,不擅聊天,但热酒下肚话自然多了起来,东拉西扯的找些话来说,逐渐的,森的话也多了起来,开始问江津一些中国的情况。他对中国和北京都很陌生,内心虽然充满了好奇,但似乎又在有意地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少发问,只是听江津说。江津说,您去过长城吗?毛主席有句话叫不到长城非好汉呢。森说,哦,那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江津说,我给您当向导。森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笑笑。两人又端起杯叮的碰了一下。

    陆江津想着他的既定任务,他没表,当森和他再次碰杯时,江津见森腕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半。森发觉了他的举动,问他是不是有事。江津说没有没有。森目光咄咄,说你肯定有事。江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那个翻译李双约了要去保密室找她一趟,不过现在还早呢,不着急。

    “你每天晚上去保密室做什么?去跟李双约会?”森似笑非笑,目光变得有些狡黠。

    江津的脸上有点发烫,说:“您别开玩笑啦,我在那翻译点材料。”

    “翻译材料?”森很有内容地打量着他,“你在那里记录白天的教学内容对吧?”

    陆江津惊出了一身冷汗,故作镇静道:“谁……谁说的?我在翻译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利用喷气工具探测宇宙空间》。”

    森淡淡的道:“你的俄语还凑合吧,但要和专业翻译们比起来,充其量只能算二流水平。哦,闲着几十个专业翻译不使,却让你这个业余的去翻译资料?这符合逻辑吗?我刚开始并没有察觉,但实行对口包教后,保密室又多了几个象你这样的二流翻译,而且分别是从总体设计组、制导组、总装组这些重要的专业组抽过去的,我心中就一片雪亮了!”

    陆江津不得不佩服森敏锐的洞察力,他挑明得太过突然,江津茫然不知所措。

    “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的。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是苏联教务办公室的做法太教条。既然已经教了你们,为什么不让记录呢?”

    江津心想,森显然早就知道真相了,但他并没有和别人讲过。这个既怪僻孤傲、又善解人意的森啊!森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许多。他端起酒杯,诚挚的说:“来,教官,我敬您!”两人痛快地一口干了。江津的脑子在飞旋着,他为什么要当着我挑破?是暗示我一个人抽身而退?还是让我们都适可而止?或者,其实并没有任何目的?

    菜吃完了,一瓶伏特加也喝完了。森说:“酒是不能再喝了,咱们走吧。”江津点点头,森结了账。江津说谢谢教官,哪天我请您。森淡淡的说,不必了。两人一起下楼出了食堂。森在食堂门口停步,向江津挥了挥手。江津也挥手告别,心情复杂地往保密室而去,回头时,见森转身朝石景公寓方向去了。

    江津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却是森大步赶来。江津站住,诧异的问:“教官,您还有事?”森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听,听见了什么?”江津支着耳朵,耳畔只有混沌的夜风声,道:“没什么啊。”森道:“音乐啊,难道你没听见音乐吗?”江津又听了听,笑了,“我对音乐比较迟钝,要不是您提示的话我还真没听到,这回听到了,是舞厅那边儿传过来的,对了,今晚有舞会呢。”森一笑,“是啊,我要找李双去,她说过要陪我跳舞的呢!”江津笑道:“哦,那走吧,去找她。”

    两人大步流星地来到保密室,森叫出李双,说要请她去跳舞。李双痛快的答应了。森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道:“啊,北京郊外的晚上,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三人都笑。森和李双说说笑笑向舞厅走去。走了两步,森突然转过身来,道:“陆江津,不如一起去蹦嚓嚓!”江津迟疑着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森却不由分说,过来拽住江津的手臂便走,说:“刚才没尽兴,走,今晚喝个痛快!”江津一阵苦笑,朝李双望去,李双向他点点头。江津无奈,心想同去也好,正好一会就找个机会告诉李双,说森已经窥破了他们的秘密。;

    第一章 异国师生(18-19)

    (18)

    跳舞是苏联人天生的本领和爱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俄罗斯民族似乎是随舞而生。他们喜爱跳舞而舞又普遍跳得很好。

    舞厅的布置也充满了俄罗斯风情,音乐妙曼,烛光温软。西墙上一幅巨大的油画跃然映入陆江津眼帘。在广阔的平原上,一条大河――应当是伏尔加河罢――尽情地奔流;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桦林,象一队整齐的哨兵在守望。白桦林下,是麦田和菜地,画中的大河、白桦林、麦田、土地都是灰色调的,而静开着的几支红花,才处理成鲜活明快的色调。舞厅里飘荡着一丝特别的香水味。

    森、陆江津、李双找了一张靠角的小桌子坐下,点了酒和一些干果。陆江津四下打量,见人还真不少,几乎座无虚席。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是,很多人――特别是可爱的女士们,都脱下制服换上了清新美丽的晚礼服,化了妆,穿上了性感的高跟皮靴。

    还得说人家搞政治思想工作的马人合计虑周全。当时从空军、总参总政机关和军校选拔翻译人员的时候,业务能力和政治素质当然是首要考量,但在这个前提下,他多选用端庄大方的年轻女性。女性少了,舞会上免不了冷清。马人合给女翻译们下达了两点指示:第一,强化俄语口语的训练;第二,学好交谊舞。女翻译们乍一听都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实在看不出这二者有任何蛛丝马迹的联系。马人合稍作解释后,严肃的说:翻译,是重要的军事任务,陪苏联专家们跳交谊舞呢,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两项任务同样重要,不可偏废。至于执行这项“政治任务”的基本原则,马人合又具体指示两点:第一,活泼大方,举止得体,端庄有度;第二,自尊自重,保持距离,绝不允许发展男女感情。

    马人合做指示就是这么条理清楚,言辞简洁而又内涵丰富,很到位――这是他的特点,也是他的本事。马人合作指示一般是两条、三条,很少只有寡一条的――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特色。有一回到厕所尿完尿,发现厕所卫生不理想,便不满地道:这里的卫生要注意呢!可惜的是这时厕所里除了他自己外,空无一人,算是白白地作了一个空头指示。话音刚落,一个战士闪身进了厕所,笑道:主任,那第二呢?马人合白了他一眼,板着脸道:第二,大小便入池!战士嬉皮笑脸的道:遵命!瞧,我这二当家的都快杵到墙了!接着嘿嘿的笑了。马人合给那个家伙的脑瓜上就是一下,尿了他一裤裆。马人合虽然是领导,但没有丁点儿架子,除了在正式场合必须严肃谨慎,平时随和可亲――这是他的特色,也是他的本色!

    马人合不光考虑了男女性别比例的问题,服饰,化妆,舞厅效果,气氛的营造等等都有细致入微的铺排。为此,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端出了当年在延安“文抗”时就耳濡目染学到的举办舞会的技巧和经验。直到总政来的翻译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这些招数都无一例外地过时,并耳目一新地将苏联舞会中的种种风致娓娓道来,老马才恍然明白自己那一套的确老朽,于是慷慨地接纳了种种改进的建议。

    老马特地从五院申请了一笔专项经费,从王府井为漂亮翻译们量身定做了时髦的毛衣、改革过的适合跳舞的旗袍、布拉基(苏式连衣裙)……一个目的,就是让舞会真正象个舞会。舞会是一种高雅的社交活动,是不能不讲究穿着的漂亮与得体的,况且这还是正经八百的“国际舞会”呢,讲国际礼仪可是一种大国民风范。老马还记得,当年在延安的时候,一些首长尽管平时毫不讲究土得掉渣儿,但参加舞会前,总要除掉又脏又臭的灰军装灰军帽灰绑腿,换上西装中山装这样的衣服。而且要用毛巾将周身都擦一下,除去身上的汗臭,并和警卫员一起捉掉身上和头发中的虱子。

    女翻译们被安排进入一所舞蹈学院,由专业的舞蹈老师教她们交谊舞。女人大约天生就是跳舞的料――要不然长那么修长的腿和柔软的腰枝干吗呢?这些翻译们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连马人合都喜欢跟她们跳上一曲,只是,他严肃地纠正了她们从西洋归国的专业舞蹈教练那里学来的一个错误:跳舞的时候朝男人飞眼儿!马人合将舞伴儿之间的眼神交流称为“飞眼儿”,老马说,这是不能被允许的。

    陆江津的目光逡巡一周后,发现马人合、老莫他们都在,坐在靠后一点的雅座上,悠闲地喝着酒或茶,磕着瓜子花生。

    森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酒瓶,三人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江津和森各自喝了一个底朝天,李双杯中是红茶,她端起杯来,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杯沿儿。接着,三人将目光投向了舞池。《喀秋莎》的旋律优美而纯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朵朵氤氲的烛光,渲染着夜晚的温情和浪漫。观众们神情专注,用手指、下巴或脚尖轻地和着节拍。森和李双很快就被气氛所感染,也专注起来。森端起杯子喝酒时,也似乎忘了江津的存在,并没有和陆江津频频碰杯。

    一曲《喀秋莎》告终,《红莓花儿开》又起。森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脸带迷人微笑,很绅士地朝李双微一躬身,伸出右手。李双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将指尖交给森。森优雅地执着李双的手拥着她的腰,旋入舞池。旋律轻轻流淌。陆江津在心里唱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优美的旋律如同恬静的风拂过轻浅的忧伤,将陆江津带到了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一片静谧的白桦林下,田野边,静静地绽放着红莓花。哦,这不是墙上那幅画吗?是的,那画中的花儿,必定是红莓花。他忍不住又向那幅画望去。江津想,不知道画是否象电影一样,有主角配角,如果有的话,这幅画的主角必定不是高大的白桦林,也必定不是宽阔的伏尔加河,而正是这几支红莓花儿。画的主题也必定不是宏大、壮阔,而恰恰正是柔弱,是孤寂地绽放着的令人怜悯的柔弱!而画的意境,毫无疑问,是凄美。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没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江津将目光转到森和李双身上。两人虽然是头一次一起跳舞,但看来感觉极好,配合得相当默契,森修长的身躯和李双略显丰满的身躯若即若离,既热烈又安分,每一个动作都自然、流畅而又充满了情致。他们是音乐的一部分。音乐也是他们的一部分。水||乳|交融,难分彼此。舞场上的森,优雅而专注,与平常的冷傲古怪判若云泥。李双脸上带着安静的微笑,在舒缓的节奏中,象一支含苞的玫瑰,温情地徐徐绽开。江津看得有些痴了。

    正在这时,江津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抬头一看,原来是马人合。忙向领导问好,并站起身来让座。马人合在森那张椅子上大大咧咧的坐下,倾着身子,嘴里吐出一股酒气,笑吟吟的问:“大家都在跳,你怎么不跳?”

    陆江津苦笑:“我连齐步正步都学不会,更何况是跳舞!一点乐感也没有。”

    马人合道:“想学总能学会的嘛。我也是当年在延安文抗的时候才学的(他老提延安文抗那点事儿),也不管什么点儿不点的,就是瞎跳瞎踩呗,当年我还是个毛孩子战士呢,和首长们一起跳,真是无拘无束,想跺脚就跺脚,想溜圈就溜圈。在延安时数周总理跳得最好,我看朱老总就没什么乐感,但他跳得也欢实嘛,用毛主席的说来说,老朱闲下来就喜欢去舞会‘下盘操’,就是形容朱老总的舞步象出操呢!”

    说到这里,马人合和陆江津都笑了起来。马人合止住笑,将身子微微倾了倾,低声问:“你们组教学情况怎么样?顺利吗?”

    陆江津道:“挺好的。”

    马人合一挑大拇指,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连老莫都说森这个人很有个性,刚开始我真替你捏把汗呢!现在我放心了。他跟你走得越来越近,这是好现象。我极力赞成你们之间发展亲密关系,这对咱们教学有利。一定要抓住机会,抓住机会明白不?”

    陆江津朦朦胧胧地理解了马主任话里“抓住机会”的意思。但他又不完全理解。他沉吟着,不知如何回答。马人合见江津不开口,看样子还没太懂得他的“意思”,心想这些事也不宜说得太露骨,更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多说,心想今天点到为止啊,于是道:“回头我再找你详谈。嗯,伏特加性子烈,悠着点儿。”

    陆江津点点头。

    马人合道:“对了,干脆给你派个任务吧,你去把姚大炮给我找来!这小子到现在还光棍一条,嗬,现在不就是绝好机会嘛,来了这么多年轻的女翻译,个个儿又红又专,说不定能擦出点火花来!这小子躲到哪里去了?你去找找,就说是我的命令,命令他跑步前来!”

    陆江津笑道:“我马上去。”

    马人合背着手踱回到雅座去了。

    陆江津正想走,忽然眼前一红,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陶娜淡淡的微笑着,站在他面前。陆江津忙招呼陶娜落座,问:“陶娜,喝点儿什么吗?”

    陶娜摇摇头,微笑着道:“咱们跳支舞好吗?”

    陆江津想都没想,伸手执住了陶娜的手,道:“很高兴能和你跳舞,不过我跳得不好,希望你不会介意。”

    陶娜仍旧淡淡的笑着:“嗯,你又何必太谦虚。”

    陆江津拥挽着陶娜,缓缓滑入舞池。陆江津的笨拙又一次得到充分的体现,他能听出音乐的节拍,但就是踩不准点儿。完全是陶娜主动的带着他,他跌跌撞撞前仰后合,象一个机械( 沧溟步光 http://www.xlawen.org/kan/5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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