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阅读
信息。下午，陆江津又来到九室，翻查俄文资料。站了整整一上午，下午又接着站了两个多小时，陆江津觉得腰酸背痛，而那个中尉仍旧静静地站在他不远处。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中尉去开了门，然后向来人敬礼。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吴，辛苦了。”
陆江津心中一动，放下资料，快步来到门口，叫道：“李双！”
来人正是李双，她见到陆江津在这儿，微微一愣，“江津，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是啊，太巧了。”陆江津说，他已经大半年没见到李双了。石景山教导大队解散后，人员各奔东西。每个人的去处都是保密的。陆江津和李双回了五院本部，过了不久，他便被派往香山，从此跟李双没再见过面。他也曾暗中打听过李双的下落，但别人都语焉不详。没想到，今天竟在香山遇见了她。他想，莫非李双是九室的人？只听李双道：“你想找什么？”她淡淡一笑，“我可以帮你，这儿我比你熟。”
陆江津说了要找的信息。李双沉吟片刻，“巧了，你要查的这方面材料还真有，应该就在这里。来，随我到英语区吧。”在李双的带领下，陆江津跟着她往里面走去，英语资料区在紧里头。小吴中尉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休息，不再过来“注视”陆江津。陆江津对李双的身份更无怀疑。
李双查看了几个盒子的脊背，便从资料架上取下其中一个，抽出里面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下，又将盒子放回架子上，接着又翻了几个盒子，取出一个，抽出其中资料，道：“在这里。”陆江津对英语一个大字儿不认识，只有这份材料首页上的两个血红大字他识得：机密。
通过李双的介绍，陆江津知道这是一份国外某军工厂的技术测试报告。被测试的是一种新研制出来的硅橡胶高分子材料，技术资料显示，这种材料在室温下可以固化，有良好的流动性，无变形，尤其是弹性极佳！陆江津大喜过望，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吗？见陆江津确认后，李双说：“这还是份新资料，没来得及编绎，这样吧，我先把配方表给你翻译了。”陆江津大喜。李双说干就干，从小吴处取过稿纸，麻利地翻译起来。
李双英文极好，很快，她就把陆江津需要的部分翻译完成，递给他。陆江津看了两遍，已熟记于心，说可以了，将稿纸递给李双。这两页纸江津是不能带走的，这里的资料只能看，不能抄，更不能带走。李双将两页稿纸转交给小吴，叮嘱道：“请你保管好，回头我再安排人来编译。”小吴说好的，锁进一个柜子里。李双对江津道：“咱们走吧。”两人出了门，在楼道里李双轻声说：“出去后，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里边的任何情况，明白吗？”陆江津郑重地点点头。
第三章 京西密地（5）
（5）
两人从九室出来，陆江津看了看天色，说：“李双，还有别的事吗……要不，咱俩去外面走走吧？”李双爽快的答应了，说：“去哪里？”陆江津想了想，道：“干脆去爬山吧！”
两人随意地往西山山脉一座小山峰上爬去。此时夕阳西下，薄暮冥冥，归鸟投林。这座山峰平时人迹罕至，山上没有路，陆江津在前李双在后，一边开辟道路一边曲折前进。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边走一边往草丛树丛里打去，打草惊蛇。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李双看了看天色，说：“天快黑了，别再往上爬了，上面太陡，呆会看不见就下不来了。”两人在山腰一片枯草上坐了下来，游目四顾，轻轻喘息。从这里俯瞰，导弹设计院的轮廓尽收眼底；极目远眺，香山依稀可见，风姿绰约地伫立于夕阳之中。李双由衷的赞叹道：“这儿真美。”
陆江津问李双这两年回过学校没有？李双摇摇头，说象你我这样儿的，还是少在熟人面前抛头露面的好。陆江津说是啊。两人回忆起在大学的那些美好时光，恍若隔世。夕阳终于沉了下去，朗朗世界逐渐模糊。山腰吹过一丝风，带着秋天将至的讯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香山？”陆江津问。李双说：“我已经搬来一个星期了，只是太忙，没去找你们。这儿离石景山教导大队也应该不远吧？”两人不禁想起在教导大队的日子。李双问：“森最近来信了吗？”陆江津说写了，他的妻子生了，给他生了个儿子，森还寄来了儿子满月时的全家福，他儿子啊，和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李双笑着说，也像森那么孤傲？陆江津道，他儿子会不会继续走孤傲路线，这倒还有待观察。李双说，陶娜刚回国的时候，也和她通过两封信，不过很久没来信了。陆江津说，最近森有一封信上说陶娜病了，得的是抑郁症，已经不再上班，他说看样子可能活不长了。两人都唏嘘起来，想起陶娜的痴情，她的纯净，和她的不幸。陆江津问：“那姚大炮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李双点点头：“知道，这个家伙嘛……”然后便住口不说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夜色已经将两人完全吞没，林子中四下偶尔传来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声音。导弹设计院内，各处亮起了明亮的灯光。今晚，对于导弹设计院的很多人来说，又将是一场通宵达旦的奋战。院里的人都拼了。陆江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心中兴奋起来，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李双你知道吗，今天这份材料对我来说太有用了。”
李双说那就好。
陆江津感叹道：“九室真厉害，弄到了那么多宝贝。”
李双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知道为了它们，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陆江津道：“嗯，我想象得到。”
“你想不到的。”李双摇摇头，望着远方，缓缓的道：“江津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你根本不知道这片黑暗中的大海有多深，有多大，但是，最有价值的那些大鱼，就深潜在海底的某个角落。你要想抓住它们，就必须深深的潜下去。在这片大海的深处，危险时刻在等着你，有汹涌的暗流，有凶残的食人鱼，有种种剧毒生物，有一张张无形的网，有一个个难以预料的陷阱……它们潜藏在无边的黑暗中，时刻准备将你无情杀戮。有的时候，他们必须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冰冷的岩石下、暗无天日的海沟里一动不动地蛰伏着，只等着某个关键时刻的一次搏杀，他们有的将永远不可能回到岸上。他们就像一个个神秘而孤独的灵魂，在暗海中游弋。他们的生命只有两种状态，要么像死一样的活着，要么，真正的死去……”
如果陆江津没来五院，听了这一头雾水的话，一定会认为李双脑子出了问题。他也不可能听懂什么大海，大鱼，深潜，蛰伏，搏杀……然而此时此刻，这些隐晦的话，他全都听懂了，他毫不怀疑李双所说的一切。说不定，真相比她用语言形容的更加残酷和惨烈。他知道，九室的这些材料，都是用极大的努力，代价，鲜血甚至生命所换来的。而他也确信，李双正在从事这样的事情！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怜爱，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在暗夜中，李双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想要挣脱，喃喃的说：“所以，他们常常独来独往，自我封闭，和别人刻意保持距离。”
陆江津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他愿意陪着她，真心实意的陪伴她一生，永远不离她左右，她还会偏执地自我孤独下去吗？”
“她……会害怕，害怕除了失去自己外，还会失去更多。”她喃喃地说，“她从事的职业很凶险，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甚至，失去自己，失去对方，失去一切……”
“李双，不要想以后的事，不要再用那些悲观和负面的想象来折磨自己了。未来可能什么都会发生，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让我们好好的珍惜现在吧，对，就像现在这样，就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坐在草地上一起说话儿……以后的事情，无论风雨，还是彩虹，都让我们共同面对，也让我们共同承担，好吗？”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指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背，手心，他感到，她的手先是冰凉，然后，渐渐温暖了。他情难自己，伸手拥住她秀美的肩，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陆江津头一次感到了李双的柔弱。原来，她并非总是那么强大。在她沉静、坚强的外表下，也有一颗会软弱、会伤感、会害怕的心。她让他怜悯，怜悯得心痛。
李双的身子一颤，她的身体软了，她的声音也软了，她呵出夜风般的叹息，任由江津忘情地把她拥抱，抱紧。然后，她将脸轻轻地靠在他的颈中。
第三章 京西密地（6）
（6）
陆江津联系了北京的一家橡胶厂，提供了硅橡胶的配方。橡胶厂立即采购原料，制作设备，开发工艺，对这种新型材料进行生产试验。
当又一批营房具备了入住条件时，陆江津、武修烈、赵栖梧都搬出了刘家坟，搬到了新宿舍。江津和修烈住一间，赵栖梧则搬进了李双的房间。短短几天，赵栖梧这个自来熟，便和李双如胶似漆。这天，陆江津回到办公室，见大家正群情激愤地议论着什么，听了一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9月24日上午，国民党空军出动300架次飞机，分三批飞离台湾桃园机场，先后窜到闽南上空骚扰和挑衅，机上挂载有美国刚研制的世界上最先进的空对空导弹“响尾蛇”，这是世界空战史上第一次使用空对空导弹武器。我军多个空军机场起飞战机迎敌。在双方决战过程中，我空军飞行员王自重驾驶的飞机因失控而掉队，在追赶编队途中，突然与企图偷袭我机的12架敌机相遇，为了保证战友的安全，王自重驾机毅然从下方撊氲谢海诹髀?架敌机后，不幸被“响尾蛇”从背后击中，血洒长空！这件事对导弹设计院带来的震动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咬着牙说，“我们要报复！”“要以牙还牙！”，这个时候，他们觉得明年国庆节拿出导弹都太晚了！
陆江津心中也是起伏难平。修烈过来，说马上就是中秋，刚才赵姐过来说，今天人齐，刘大娘家晓红也回来了，让咱中午一起去刘大娘家吃饭过节，聚一聚。陆江津想起下午还要陪李双去五院取点东西呢，问都有谁？修烈说，我，你，赵姐，李双，就我们几个。江津说好，我负责做什么？修烈笑笑：“有赵姐和李双这两个强人，咱俩还用干啥？舒舒服服的坐享其成呗！哦，对了－－还真有事，让咱俩买酒。我去买吧，你直接去就好，把咱们发的月饼带上。”
中午，陆江津来到刘大娘家时，李双和赵栖梧已经到了，李双在摘菜，赵栖梧在生炉子，她将一个圆煤球放进一个简易炉子里，又拿来一只小铁锅放在上面，对江津说：“今天中午咱们吃火锅！”江津连声说好，说我干点啥呀？赵栖梧说：“和李双一起摘菜吧，男女搭配，摘菜不累！”她冲陆江津挤眉弄眼地笑笑。陆江津知道她这笑的意思，装作没看见，过去坐在李双身边一起摘菜。
赵栖梧烧上水，便闲了下来，悠闲地叉着腰，对陆江津指点起来：“咦，江津我跟你说，这豆角呀，得先洗后摘，为什么呢，如果先摘再洗，表层的农药和细菌就会沾染到内部，容易引起腹泻和中毒；还有，摘的时候会有汁水流出，再用水洗，豆角的部分营养素会流失。喂－－你别摘这么长呀，今年大旱，豆角本来就长得干瘪，你再掐掉这么长，咱还有啥吃头呀！我说你这小同志，会不会居家过日子呀？”她又嘻嘻笑道：“我批评有有道理吧，李双？”
李双笑道：“赵姐你干吗问我？关我什么事。”赵栖梧咯咯笑道：“不关你事？难道过日子是一个人的事情么？”李双俊脸一板，嗔道：“赵栖梧同志，别闲着没事拿我说事！你要不快点回去和你的炉子呆着，我可要生气啦！”赵栖梧笑道：“哟，不知不觉，我竟成了灯泡了。有些人哪，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心口不一，不实在，哎哟我的水－－”只听得哐啷一声，锅盖被开水掀翻地在上，赵栖梧连忙去照顾她的炉子去了。
陆江津被赵栖梧吧吧吧一通说得很难为情，见她走开，心头松了口气。蓦地手背上被“啪”地打了一下，只见李双手里拿着一只长豆角，似嗔非嗔的道：“别想入非非！赶紧干活吧！”
这时，刘大娘也来了，又端了一些蔬菜出来。赵栖梧道：“大娘，晓红不也回来了吗？老半天不见人影儿，在忙啥呢？”刘大娘说晓红身体不舒服，在屋里呢。赵栖梧关切的问她哪里不舒服？刘大娘小声对赵栖梧说：“还不是女孩子家每月那事儿，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一直喊痛。”陆江津和李双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李双脸有点红，两人埋头摘菜，装作没听见。只听赵栖梧又说：“家里有玫瑰花瓣吗？泡水喝挺管用的。”刘大娘说：“玫瑰花？后面园子里原来倒有几棵，晓红栽的，只是今年夏天太旱了，没干死就不错了，哪还能开出花来？”叹了口气，又说：“再不下雨，吃菜都成问题了。我这么大岁数，这么旱的年岁还不多见哪！”
一会儿，人都到齐了，赵栖梧喊了一声开饭，众人便围坐在火炉边。刘大娘感叹道：“哎呀，你们这几个得经常回来呀。你们这一搬走，我就觉得冷清了好多呀。人老了就怕没个伴儿，晓红又不在身边，你们以后呀，没事了就得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成不？”赵栖梧笑道：“大娘，您睢我们今天不就来团圆了么！您放心吧，我们会经常来的，只要您不烦就成。”几人连声附和。刘大娘慈祥的笑了。众人喝酒吃饭，又吃了江津带来的月饼，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晓红也来了，但扒了两口便说不想吃，回房间去了。
吃了饭，李双问陆江津什么时候走？陆江津说中午太阳大，先回宿舍休息一下再走吧。两人帮着将碗筷端到厨房。路过窗下的时候，李双只听屋里刘大娘说：“非得要现在去吗？不去不成吗？明天就是中秋了呢！”只听晓红道：“跃进活动，很重要，不能随便缺席的。”刘大娘说：“是参加活动重要，还是身子骨重要呀？”晓红嘟嚷道：“妈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的，我走了。”只听房门一响，晓红背着书包出来了。刘大娘疼爱地看着晓红，对李双道：“这孩子呀，就是不听话，这么大热天，身子又不好，非要去学校参加什么跃进活动。”
李双道：“大娘，我和江津正好要去市里，我们俩把她送到鲁谷街公交车站。她到那儿坐上车就好了。”刘大娘道连声说好。李双对晓红道：“晓红，你稍等一下，咱们马上就走。”晓红说：“哦，好的。”
第三章 京西密地（7）
（7）
李双和陆江津一人骑辆自行车，立即出发前往五院。江津将一个准备去给李双装东西的白布包折叠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说：“晓红，你先坐上去吧。”晓红刚开始还有点忸怩，但很快就大大方方的坐上去了。陆江津跨上车，踩动踏板。一声铃响，江津和李双两人一前一后骑了出去。
时间虽已到了九月下旬，但烈日高悬，仍旧穷凶极恶，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树上的叶子耷拉着一动不动，从地上蒸腾出滚滚热气，令人窒息。因为载着晓红，两人骑得并不快。江津问了她一些学校的情况，问幼师都学些什么？晓红一一说来，说到有趣之处，便呵呵地笑。这女孩子性格随她母亲，一开口便爱笑，笑容明朗，声音清脆悦耳。三人说说笑笑地往鲁谷骑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石景山鲁谷街公交车站。有几个男人慵懒地躲在树荫下候车，其中有两个人赤着胳膊，用贼忒兮兮的目光在李双和刘晓红身上睃来睃去。“哥哥，姐姐，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了，车很快就来了。”晓红说。陆江津瞅了那几个男人一眼，心中不放心，道：“没事儿，反正我们也不急，再陪你呆会儿。”
江津在树荫下把车停下，让她从后座上下来。李双也下了车。晓红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腿有点酸麻，她弯下腰轻轻地捶着大腿。陆江津突然发现，后座上的白布口袋上，多了一团耀眼的殷红！晓红直起身来时，也一眼看见了，顿时脸红到了耳根。正不知所措时，陆江津转过头来，用手夸张地抹了两把鼻子，嘴上脸上顿时全是鲜血，李双叫道：“呀，江津你流鼻血了？”陆江津大声道：“流点血真他妈舒服！”说完向那几个男人狠狠地瞪视了两眼。那几人一愣，终于心虚地收起了贼忒兮兮的目光。
过了一会，公共汽车来了。那几个人赶紧上车去了，晓红最后一个上车，江津故意大声对晓红道：“妹子，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老子饶不了他！”车上的人见陆江津张着血盆大口乌哩哇啦的，均感诧异。晓红扶着栏杆直直地站在车上，又是羞涩，又是快乐地向他挥着手，嘴里无声地说“谢谢”。汽车带着一股灰尘，吭哧吭哧地开走了。
陆江津心中又是得意，又觉得有趣，哈的一声大笑出来。李双十分不解，瞅着他问：“你是鼻子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陆江津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第三章 京西密地（8）
（8）
到了国防部五院本部后，两人便开始收拾东西，装了三个大布口袋，在自行车上捆扎停当，已经是五点左右。两人从五院骑车出来，路过门口的老北京炸酱面馆，李双闻到了一股醉人的炸酱香味，不由得捏了捏闸放慢速度，道：“这家老北京炸酱面很好吃，你喜欢吗？”陆江津是南方人，从小爱吃米饭不爱吃面食，道：“对面食没兴趣。”李双心中这个不爽，心想陆江津这小子有的时候聪明过人，有时候又愚笨透顶。我这意思明明就是想吃了嘛，他却一点没反应过来。李双又道：“要骑回香山，肯定过了食堂晚餐时间了，要不就在这里解决了吧？”陆江津若无其事的道：“这才几点呀，咱们骑快点，肯定能赶上。”李双心里恨恨的咒骂：你个蠢猪！她没好气的道：“我饿了，想吃面！你要不爱吃，就在外面看着车，我去了。”陆江津见状，笑道：“我怎不吃，走，我请你。”李双哼道：“稀罕你请！”
然后，李双自顾自地下车，支好了车，上了锁，自顾自地进面馆了。陆江津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支好了车，放在面馆的窗口边，好从里面照看，便跟着进了老北京炸酱面馆。门口一只金黄|色蔑编鸟笼里的鹦鹉，尖嘴尖舌地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词语，听着象“请，请”，又象“钱，钱”。面馆灰砖青瓦，雕花格窗，显出一派京味的朴素淡雅。服务员的嗓门儿特亮特大，“来了，您哪，几位，里边请咧！”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里边，客两位――”，里面马上响起由近及远的一阵喊话“客两位――”，蹬圆口黑布鞋、戴瓜皮帽、肩膀上搭一条白花花毛巾的服务员小伙儿，麻利地把陆江津和李双往里面引。李双找了一个临窗的八仙桌坐下。这时候人还不是很多，坐得稀稀拉拉的。李双点了炸酱面，干炸豆腐，豆汁儿。“两位稍等！”服务员说完，一溜烟儿走了，陆江津一把拽住他：“再加一份。”然后也坐了下来。
李双心中有气，点完了单便托着腮望着窗外故意不理他。陆江津讪讪的，无所事事地拿着桌牌把玩，他寻思，该怎么哄她呢？突然灵机一动，便学着门口那尖嘴鹦鹉的声调念桌牌上的字：“注意节约，杜绝浪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双听了他的怪声怪气，心中想笑，却使劲儿憋住，看着他道：“我考你个简单问题，你要是答上来了，便准你请我！给你个台阶儿下！要答不上来，钱还是你出，但不算请我。这个意思，明白了吗？”
陆江津见她不生气了，笑道：“这位大小姐好大的谱啊，山人要想请您吃饭，还得先答对题呀！来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都我出钱么？”
李双道：“我问你，你刚才念这最后两句，是一首唐诗中的，这诗里的‘粒粒’指的是什么？索性再把难度降低点儿吧，给你几个选项，是大米，小米，玉米，还是高粱？”
陆江津想了想道：“这谁知道？只能瞎蒙，是玉米。”
李双道：“笨蛋，‘粒粒’指的是米，答案就在诗里。这首诗叫《悯农》，唐朝李绅写的，你肯定没读完，这四句的前面后面都还有呢。诗的开头是‘父耕原上田，子削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何为田？东汉许慎《说文》里有解‘树谷曰田’。所以‘六月禾未秀’‘锄禾日当午’两句中的‘禾’当然就是指田里的稻子了。另外，从诗后面‘五月粜新谷’一句，也可进一步印证。”
陆江津觉得李双的推测有点儿道理，但嘴上却说：“太牵强！如果‘禾’是指稻子的话，‘锄禾’便讲不通，因为稻子长在水里，是不用锄的；‘汗滴禾下土’就更讲不通了，如果‘禾’是指稻子，汗只能滴在‘水’里，滴不到‘土’中。讲不通讲不通！”
李双明知陆江津是故意抬扛，却不得不承认他思辨之机巧，装作不以为然的道：“看来你不仅一知半解，还孤陋寡闻也。稻子分两种，一种水稻，另一种是旱稻，旱稻就不需要在水田里种，直接种在干土里。旱稻七千多年前就有了，世界上有30％左右的稻子是旱稻。”
陆江津眼珠子骨碌一转，得意的道：“嘿嘿，最关键的我还没说呢！后面两句‘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说明他们家五月份就开始卖新稻谷，所以稻子成熟的时间只能是在五月份前；而根据前诗‘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既然‘禾’在六月份还未长好，那么，五月份怎么可能卖呢？二者是互相矛盾的！由此可证，‘禾’绝不可能是稻子！”
李双对陆江津的聪明和思维之缜密暗中佩服。她顿了顿，道：“这首诗里面隐藏着一个秘密，你肯定不知道的了。”
陆江津兴致勃勃的问：“什么秘密？”
李双神秘的一笑，道：“但‘粒粒’就是指大米，这点你必须承认！”
“好好好，依你依你，就是大米罢，李高同志！”陆江津说李高，是故意拿指鹿为马的赵高来笑话她了，“快说吧，什么秘密？”
“藏着一个地址！”
“地址？”这次，陆江津脑袋转了三个来回，却想不出这里面藏着什么地址了，见李双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大悟，道：“故意费我脑子呢吧！”
炸酱面很快就上来了，服务员叮叮咣咣的将各个小碗里的拌料往面碗里抖落。李双道：“真香。”惬意地吃了起来，“这次可不算请我啊。”
第三章 京西密地（9）
（9）
两人还没吃完，突然听见有人怪笑一声。两人抬起头来，都是一愣，只见一道刀疤正亮闪闪地迎视着他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大炮！陆江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十分意外，连忙招呼他落座。姚大炮大大咧咧的坐下。陆江津问他吃什么？姚大炮说不吃，不饿，不要。陆江津问他最近怎么样？姚大炮对陆江津爱搭不理，看着李双道：“李双，我有话和你说。”
李双脸上有些不自然，道：“你说吧。”姚大炮道：“你跟我走吧，这儿不方便，有外人。”李双迟疑道：“还是就在这儿说吧，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再说，我面还没吃完呢。”姚大炮见李双执意不走，便对陆江津瞪眼道：“你先出去一会，别在这碍事儿！”陆江津怒从心头起，道：“这是你家呀？凭什么？”姚大炮哼了一声，挽了挽袖子，“娘个腿儿，你这臭小子找抽不是？”其它食客都往这瞧来。陆江津腾地站起，道：“有病！无聊！”他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拂袖而去。江津出了面馆，解开自己的车锁，骑上去一溜烟就骑走了。李双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高兴了吧？”
从在石景山教导大队起，姚大炮就开始猛烈地追求李双。他追求的方式让李双心惊肉跳。在苏联专家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姚大炮喝酒喝多了，趁着酒劲儿，在楼下僻静处一把将李双拦腰抱了起来，说李双我喜欢你，嫁给我吧！李双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脱下地后，惊魂未定，出于一种本能的反抗意识，“啪”地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本来姚大炮在医务室答应陶娜第二天一早要去送她的，但第二天却没去，因为李双出手太重，右脸被打得肿起老高，五个指印鲜艳夺目。这下好了，左脸一条悬崖，右脸一座五指山，姚大炮也太没法儿见人了。
李双这一耳光不仅没把姚大炮打退，反而打出了他的战斗精神和雄心壮志，决心要拿下李双这片高地。教导大队解散后，李双秘密地回了五院。姚大炮也不知道从哪里很快就搞到了她的去向（李双怀疑是马人合透露的），竟得意洋洋地现身五院门口，在她出门的时候给堵个正着。
对姚大炮的猛烈追求，李双虽没有真正动过心，但也忍不住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有的时候，姚大炮的影子会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无法释怀。姚大炮的追求方式是直白而狂野的，就像开启了一场战役，死缠烂打地往高地上冲锋，压得人脸发烫心发颤身子发抖。他又仿佛是一棵粗壮的根须，霸道地探进了一片深埋的土壤，要把她深沉的情感世界打开。李双本能地避让着他的探入，却又有一种隐隐的欲望，想将那棵根须裹住、绞缠、厮磨。她正在青春的花季，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冲动和幻想的季节。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双对姚大炮的感觉是复杂的，矛盾的。
他们曾在两个月里见了三次。一次，姚大炮说，李双咱们把事儿办了吧？李双没反应过来，说办什么事儿？姚大炮道，办喜事呀，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咱们还要生孩子呢，太大了就不好要了。李双连忙摇头，失声说我的老天，有这么草率的婚姻吗？你开什么玩笑？
姚大炮嘿嘿的道，结婚和入党有得一比，都是一方先提出，另一方故意磨磨唧唧的说这不行那不行，软磨硬泡半天后才能搞在一起。娘个腿儿，咱俩都是军人，别婆婆妈妈的，要办就办痛快的！
李双没想到这厮竟将结婚和入党相提并论，内心想笑，却板着脸说你你这什么思想，反动！
姚大炮笑着说我就是当着马人合也敢这么说。对了，干脆我找马人合，让他挑个日子，由他给咱俩证婚。他喜欢张罗这事。
李双失声道，姚大炮我看你是头昏！我根本没答应过你！你要敢跑去马人合那里去乱说，我便再不理你了。李双还真怕他去找马人合。马人合是个出了名的好事佬，最爱撮合男女之间这点事儿，不知撮合了多少对儿，上有首长下有普通官兵，据说一经他撮合没有不成的，连黄汉生和沈萝这一对牛头不对马嘴的夫妻，都是他传奇般地给扯到一起的。黄汉生长得老气横秋不说，耳朵还有点背。而沈萝是理工大学的老师，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比黄汉生小十来岁。真不知道马人合使了些什么招数。但也不奇怪，众所周知，马人合的能力全体现在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政治思想工作和说媒大约是原理相通的，他说起媒来才行云流水。马人合亲口说过，政治思想工作是我党的法宝，其最大功效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特点就是踏雪无痕、润物细无声。有一回一个战士开小差，逃跑回家，被捉了回来，本要关他禁闭，但马人合说不忙不忙，我先和他谈谈。一个多小时后，马人合笑吟吟地牵着那战士的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战士泪痕斑斑、驯如羔羊，从此再也没逃跑过。可见马人合的政治思想工作着实老道。教导大队不是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么：马人合的嘴，姚大炮的枪。一个软绵绵，一个硬邦邦。唇枪赛手枪，同样多杀伤！李双暗想，要是让马人合挑明了横插一杠子进来，虽说我未必就范，但总是很别扭。
经姚大炮这么一郑重其事的谈婚论嫁，她不得不认真审视起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来，继而，她对姚大炮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激|情就像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双开始刻意躲避他。夏季又出了趟长差，回来后奉令调往香山。
“这么久都找不着你，你在故意躲我？”姚大炮瞪着李双。
“是。”李双望着他。
“为什么？”姚大炮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大声问。
李双道：“我们到外头去吧。”说完，她先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姚大炮跟着她。李双来到一片草地上。大地抖了一抖，西斜的太阳被一大团乌云紧紧罩住，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李双看着姚大炮，半年没见，感觉他有点沧桑了。她说：“中原……”
姚大炮道：“为什么这么叫我？这个名字，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这么叫我，是想故意跟我生分？”
李双摇头，“不，我是想和你认真的说几句话。”
“说吧，什么话？”
“中原，我承认，我对你曾经有那么点点动心。”李双说，“可是，后来就没有了，从此，我始终都没再找回那种感觉。”
姚大炮哼了一声：“什么感觉？不就是调调儿么？”
“不。”李双摇了摇头，“感觉……怎么说呢，感觉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又是真实的东西，这么说吧，就是你把我当成生命中一个特殊的女人，我把你当一个特殊的男人，你几天没在，我就会想，拼命的想，想到心痛，想到哭。中原，我总感觉不到我们之间是恋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俩有一天会结婚。我觉得我们更象……象哥们儿，象同一个战壕里的大兵小兵。”
“现在没感觉，不代表以后就不能培养吧？”姚大炮瞪着她，“好多夫妻不都是先结婚，后恋爱？革命婚姻不都这样么！”
李双摇摇头，“一厢情愿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就象你对陶娜永远也不会产生感觉一样－－请原谅，我说得太直白了。中原，当时我对陶娜说，你离开他吧，姚连长说他不来见你，是因为不想伤害你，因为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正是对陶娜说过的这几句。中原，别把心思耗在我这儿了，我跟你实说吧，你要耗，我就躲。”
姚大炮望着天边的黑暗，久久地沉默起来，他的脸色一会恼怒，一会忧伤，一会失望，一会难过，一会晴，一会阴，那条伤疤也默默地配合了他的表情，呈现出各种面目。良久，他看着李双：“李双，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
李双注视着他，认真的点了下头。
“难道……真的……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姚大炮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他这句话似乎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来自喉咙深处的某个地方，断断续续卡得厉害，模糊得只有基本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中原，希望你别怪我，别恨我。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过属于你们的幸福生活吧。我已经言尽于此。如果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要我再说的，那，我只有祝福。”李双掩饰着内心的难过，努力微笑着，“让我们象大兵小兵那样握个手，好吗？”她向他伸出手来。
姚大炮的笑容有些沧桑，又有些孤傲，他没有和李双握手。他说：“那好，就这样吧。你的决定干脆利落，是我喜欢的风格！”他顿了顿，“李双，那咱们就再见了。我也要马上去西北了。”
李双知道他说的是西北导弹试验基地。她诧异的道：“你要去西北？在北京呆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听说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是个巨大的无人区，一年四季都是风沙，寸草不生的，去那种荒凉的地方会很辛苦的。”
姚大炮傲然说：“我就是去征服它的！”他笑了笑，神情已恢复得象从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但话语间难掩内心深深的感伤，“我一直就想要找点事情做，现在，我更要找点事来做！呆在北京没什么事，出了教导大队，就多了很多限制，比如金门就不让我去，说我现在要搞专业，不能白培养我，要走只能去西北。屁话，打仗杀人就是老子的专业！哎，我要再这么无所事事的( 沧溟步光 http://www.xlawen.org/kan/5105/ )
陆江津心中一动，放下资料，快步来到门口，叫道：“李双！”
来人正是李双，她见到陆江津在这儿，微微一愣，“江津，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是啊，太巧了。”陆江津说，他已经大半年没见到李双了。石景山教导大队解散后，人员各奔东西。每个人的去处都是保密的。陆江津和李双回了五院本部，过了不久，他便被派往香山，从此跟李双没再见过面。他也曾暗中打听过李双的下落，但别人都语焉不详。没想到，今天竟在香山遇见了她。他想，莫非李双是九室的人？只听李双道：“你想找什么？”她淡淡一笑，“我可以帮你，这儿我比你熟。”
陆江津说了要找的信息。李双沉吟片刻，“巧了，你要查的这方面材料还真有，应该就在这里。来，随我到英语区吧。”在李双的带领下，陆江津跟着她往里面走去，英语资料区在紧里头。小吴中尉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休息，不再过来“注视”陆江津。陆江津对李双的身份更无怀疑。
李双查看了几个盒子的脊背，便从资料架上取下其中一个，抽出里面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下，又将盒子放回架子上，接着又翻了几个盒子，取出一个，抽出其中资料，道：“在这里。”陆江津对英语一个大字儿不认识，只有这份材料首页上的两个血红大字他识得：机密。
通过李双的介绍，陆江津知道这是一份国外某军工厂的技术测试报告。被测试的是一种新研制出来的硅橡胶高分子材料，技术资料显示，这种材料在室温下可以固化，有良好的流动性，无变形，尤其是弹性极佳！陆江津大喜过望，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吗？见陆江津确认后，李双说：“这还是份新资料，没来得及编绎，这样吧，我先把配方表给你翻译了。”陆江津大喜。李双说干就干，从小吴处取过稿纸，麻利地翻译起来。
李双英文极好，很快，她就把陆江津需要的部分翻译完成，递给他。陆江津看了两遍，已熟记于心，说可以了，将稿纸递给李双。这两页纸江津是不能带走的，这里的资料只能看，不能抄，更不能带走。李双将两页稿纸转交给小吴，叮嘱道：“请你保管好，回头我再安排人来编译。”小吴说好的，锁进一个柜子里。李双对江津道：“咱们走吧。”两人出了门，在楼道里李双轻声说：“出去后，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里边的任何情况，明白吗？”陆江津郑重地点点头。
第三章 京西密地（5）
（5）
两人从九室出来，陆江津看了看天色，说：“李双，还有别的事吗……要不，咱俩去外面走走吧？”李双爽快的答应了，说：“去哪里？”陆江津想了想，道：“干脆去爬山吧！”
两人随意地往西山山脉一座小山峰上爬去。此时夕阳西下，薄暮冥冥，归鸟投林。这座山峰平时人迹罕至，山上没有路，陆江津在前李双在后，一边开辟道路一边曲折前进。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边走一边往草丛树丛里打去，打草惊蛇。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李双看了看天色，说：“天快黑了，别再往上爬了，上面太陡，呆会看不见就下不来了。”两人在山腰一片枯草上坐了下来，游目四顾，轻轻喘息。从这里俯瞰，导弹设计院的轮廓尽收眼底；极目远眺，香山依稀可见，风姿绰约地伫立于夕阳之中。李双由衷的赞叹道：“这儿真美。”
陆江津问李双这两年回过学校没有？李双摇摇头，说象你我这样儿的，还是少在熟人面前抛头露面的好。陆江津说是啊。两人回忆起在大学的那些美好时光，恍若隔世。夕阳终于沉了下去，朗朗世界逐渐模糊。山腰吹过一丝风，带着秋天将至的讯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香山？”陆江津问。李双说：“我已经搬来一个星期了，只是太忙，没去找你们。这儿离石景山教导大队也应该不远吧？”两人不禁想起在教导大队的日子。李双问：“森最近来信了吗？”陆江津说写了，他的妻子生了，给他生了个儿子，森还寄来了儿子满月时的全家福，他儿子啊，和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李双笑着说，也像森那么孤傲？陆江津道，他儿子会不会继续走孤傲路线，这倒还有待观察。李双说，陶娜刚回国的时候，也和她通过两封信，不过很久没来信了。陆江津说，最近森有一封信上说陶娜病了，得的是抑郁症，已经不再上班，他说看样子可能活不长了。两人都唏嘘起来，想起陶娜的痴情，她的纯净，和她的不幸。陆江津问：“那姚大炮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李双点点头：“知道，这个家伙嘛……”然后便住口不说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夜色已经将两人完全吞没，林子中四下偶尔传来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声音。导弹设计院内，各处亮起了明亮的灯光。今晚，对于导弹设计院的很多人来说，又将是一场通宵达旦的奋战。院里的人都拼了。陆江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心中兴奋起来，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李双你知道吗，今天这份材料对我来说太有用了。”
李双说那就好。
陆江津感叹道：“九室真厉害，弄到了那么多宝贝。”
李双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知道为了它们，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陆江津道：“嗯，我想象得到。”
“你想不到的。”李双摇摇头，望着远方，缓缓的道：“江津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你根本不知道这片黑暗中的大海有多深，有多大，但是，最有价值的那些大鱼，就深潜在海底的某个角落。你要想抓住它们，就必须深深的潜下去。在这片大海的深处，危险时刻在等着你，有汹涌的暗流，有凶残的食人鱼，有种种剧毒生物，有一张张无形的网，有一个个难以预料的陷阱……它们潜藏在无边的黑暗中，时刻准备将你无情杀戮。有的时候，他们必须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冰冷的岩石下、暗无天日的海沟里一动不动地蛰伏着，只等着某个关键时刻的一次搏杀，他们有的将永远不可能回到岸上。他们就像一个个神秘而孤独的灵魂，在暗海中游弋。他们的生命只有两种状态，要么像死一样的活着，要么，真正的死去……”
如果陆江津没来五院，听了这一头雾水的话，一定会认为李双脑子出了问题。他也不可能听懂什么大海，大鱼，深潜，蛰伏，搏杀……然而此时此刻，这些隐晦的话，他全都听懂了，他毫不怀疑李双所说的一切。说不定，真相比她用语言形容的更加残酷和惨烈。他知道，九室的这些材料，都是用极大的努力，代价，鲜血甚至生命所换来的。而他也确信，李双正在从事这样的事情！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怜爱，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在暗夜中，李双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想要挣脱，喃喃的说：“所以，他们常常独来独往，自我封闭，和别人刻意保持距离。”
陆江津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他愿意陪着她，真心实意的陪伴她一生，永远不离她左右，她还会偏执地自我孤独下去吗？”
“她……会害怕，害怕除了失去自己外，还会失去更多。”她喃喃地说，“她从事的职业很凶险，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甚至，失去自己，失去对方，失去一切……”
“李双，不要想以后的事，不要再用那些悲观和负面的想象来折磨自己了。未来可能什么都会发生，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让我们好好的珍惜现在吧，对，就像现在这样，就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坐在草地上一起说话儿……以后的事情，无论风雨，还是彩虹，都让我们共同面对，也让我们共同承担，好吗？”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指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背，手心，他感到，她的手先是冰凉，然后，渐渐温暖了。他情难自己，伸手拥住她秀美的肩，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陆江津头一次感到了李双的柔弱。原来，她并非总是那么强大。在她沉静、坚强的外表下，也有一颗会软弱、会伤感、会害怕的心。她让他怜悯，怜悯得心痛。
李双的身子一颤，她的身体软了，她的声音也软了，她呵出夜风般的叹息，任由江津忘情地把她拥抱，抱紧。然后，她将脸轻轻地靠在他的颈中。
第三章 京西密地（6）
（6）
陆江津联系了北京的一家橡胶厂，提供了硅橡胶的配方。橡胶厂立即采购原料，制作设备，开发工艺，对这种新型材料进行生产试验。
当又一批营房具备了入住条件时，陆江津、武修烈、赵栖梧都搬出了刘家坟，搬到了新宿舍。江津和修烈住一间，赵栖梧则搬进了李双的房间。短短几天，赵栖梧这个自来熟，便和李双如胶似漆。这天，陆江津回到办公室，见大家正群情激愤地议论着什么，听了一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9月24日上午，国民党空军出动300架次飞机，分三批飞离台湾桃园机场，先后窜到闽南上空骚扰和挑衅，机上挂载有美国刚研制的世界上最先进的空对空导弹“响尾蛇”，这是世界空战史上第一次使用空对空导弹武器。我军多个空军机场起飞战机迎敌。在双方决战过程中，我空军飞行员王自重驾驶的飞机因失控而掉队，在追赶编队途中，突然与企图偷袭我机的12架敌机相遇，为了保证战友的安全，王自重驾机毅然从下方撊氲谢海诹髀?架敌机后，不幸被“响尾蛇”从背后击中，血洒长空！这件事对导弹设计院带来的震动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咬着牙说，“我们要报复！”“要以牙还牙！”，这个时候，他们觉得明年国庆节拿出导弹都太晚了！
陆江津心中也是起伏难平。修烈过来，说马上就是中秋，刚才赵姐过来说，今天人齐，刘大娘家晓红也回来了，让咱中午一起去刘大娘家吃饭过节，聚一聚。陆江津想起下午还要陪李双去五院取点东西呢，问都有谁？修烈说，我，你，赵姐，李双，就我们几个。江津说好，我负责做什么？修烈笑笑：“有赵姐和李双这两个强人，咱俩还用干啥？舒舒服服的坐享其成呗！哦，对了－－还真有事，让咱俩买酒。我去买吧，你直接去就好，把咱们发的月饼带上。”
中午，陆江津来到刘大娘家时，李双和赵栖梧已经到了，李双在摘菜，赵栖梧在生炉子，她将一个圆煤球放进一个简易炉子里，又拿来一只小铁锅放在上面，对江津说：“今天中午咱们吃火锅！”江津连声说好，说我干点啥呀？赵栖梧说：“和李双一起摘菜吧，男女搭配，摘菜不累！”她冲陆江津挤眉弄眼地笑笑。陆江津知道她这笑的意思，装作没看见，过去坐在李双身边一起摘菜。
赵栖梧烧上水，便闲了下来，悠闲地叉着腰，对陆江津指点起来：“咦，江津我跟你说，这豆角呀，得先洗后摘，为什么呢，如果先摘再洗，表层的农药和细菌就会沾染到内部，容易引起腹泻和中毒；还有，摘的时候会有汁水流出，再用水洗，豆角的部分营养素会流失。喂－－你别摘这么长呀，今年大旱，豆角本来就长得干瘪，你再掐掉这么长，咱还有啥吃头呀！我说你这小同志，会不会居家过日子呀？”她又嘻嘻笑道：“我批评有有道理吧，李双？”
李双笑道：“赵姐你干吗问我？关我什么事。”赵栖梧咯咯笑道：“不关你事？难道过日子是一个人的事情么？”李双俊脸一板，嗔道：“赵栖梧同志，别闲着没事拿我说事！你要不快点回去和你的炉子呆着，我可要生气啦！”赵栖梧笑道：“哟，不知不觉，我竟成了灯泡了。有些人哪，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心口不一，不实在，哎哟我的水－－”只听得哐啷一声，锅盖被开水掀翻地在上，赵栖梧连忙去照顾她的炉子去了。
陆江津被赵栖梧吧吧吧一通说得很难为情，见她走开，心头松了口气。蓦地手背上被“啪”地打了一下，只见李双手里拿着一只长豆角，似嗔非嗔的道：“别想入非非！赶紧干活吧！”
这时，刘大娘也来了，又端了一些蔬菜出来。赵栖梧道：“大娘，晓红不也回来了吗？老半天不见人影儿，在忙啥呢？”刘大娘说晓红身体不舒服，在屋里呢。赵栖梧关切的问她哪里不舒服？刘大娘小声对赵栖梧说：“还不是女孩子家每月那事儿，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一直喊痛。”陆江津和李双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李双脸有点红，两人埋头摘菜，装作没听见。只听赵栖梧又说：“家里有玫瑰花瓣吗？泡水喝挺管用的。”刘大娘说：“玫瑰花？后面园子里原来倒有几棵，晓红栽的，只是今年夏天太旱了，没干死就不错了，哪还能开出花来？”叹了口气，又说：“再不下雨，吃菜都成问题了。我这么大岁数，这么旱的年岁还不多见哪！”
一会儿，人都到齐了，赵栖梧喊了一声开饭，众人便围坐在火炉边。刘大娘感叹道：“哎呀，你们这几个得经常回来呀。你们这一搬走，我就觉得冷清了好多呀。人老了就怕没个伴儿，晓红又不在身边，你们以后呀，没事了就得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成不？”赵栖梧笑道：“大娘，您睢我们今天不就来团圆了么！您放心吧，我们会经常来的，只要您不烦就成。”几人连声附和。刘大娘慈祥的笑了。众人喝酒吃饭，又吃了江津带来的月饼，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晓红也来了，但扒了两口便说不想吃，回房间去了。
吃了饭，李双问陆江津什么时候走？陆江津说中午太阳大，先回宿舍休息一下再走吧。两人帮着将碗筷端到厨房。路过窗下的时候，李双只听屋里刘大娘说：“非得要现在去吗？不去不成吗？明天就是中秋了呢！”只听晓红道：“跃进活动，很重要，不能随便缺席的。”刘大娘说：“是参加活动重要，还是身子骨重要呀？”晓红嘟嚷道：“妈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的，我走了。”只听房门一响，晓红背着书包出来了。刘大娘疼爱地看着晓红，对李双道：“这孩子呀，就是不听话，这么大热天，身子又不好，非要去学校参加什么跃进活动。”
李双道：“大娘，我和江津正好要去市里，我们俩把她送到鲁谷街公交车站。她到那儿坐上车就好了。”刘大娘道连声说好。李双对晓红道：“晓红，你稍等一下，咱们马上就走。”晓红说：“哦，好的。”
第三章 京西密地（7）
（7）
李双和陆江津一人骑辆自行车，立即出发前往五院。江津将一个准备去给李双装东西的白布包折叠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说：“晓红，你先坐上去吧。”晓红刚开始还有点忸怩，但很快就大大方方的坐上去了。陆江津跨上车，踩动踏板。一声铃响，江津和李双两人一前一后骑了出去。
时间虽已到了九月下旬，但烈日高悬，仍旧穷凶极恶，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树上的叶子耷拉着一动不动，从地上蒸腾出滚滚热气，令人窒息。因为载着晓红，两人骑得并不快。江津问了她一些学校的情况，问幼师都学些什么？晓红一一说来，说到有趣之处，便呵呵地笑。这女孩子性格随她母亲，一开口便爱笑，笑容明朗，声音清脆悦耳。三人说说笑笑地往鲁谷骑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石景山鲁谷街公交车站。有几个男人慵懒地躲在树荫下候车，其中有两个人赤着胳膊，用贼忒兮兮的目光在李双和刘晓红身上睃来睃去。“哥哥，姐姐，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了，车很快就来了。”晓红说。陆江津瞅了那几个男人一眼，心中不放心，道：“没事儿，反正我们也不急，再陪你呆会儿。”
江津在树荫下把车停下，让她从后座上下来。李双也下了车。晓红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腿有点酸麻，她弯下腰轻轻地捶着大腿。陆江津突然发现，后座上的白布口袋上，多了一团耀眼的殷红！晓红直起身来时，也一眼看见了，顿时脸红到了耳根。正不知所措时，陆江津转过头来，用手夸张地抹了两把鼻子，嘴上脸上顿时全是鲜血，李双叫道：“呀，江津你流鼻血了？”陆江津大声道：“流点血真他妈舒服！”说完向那几个男人狠狠地瞪视了两眼。那几人一愣，终于心虚地收起了贼忒兮兮的目光。
过了一会，公共汽车来了。那几个人赶紧上车去了，晓红最后一个上车，江津故意大声对晓红道：“妹子，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老子饶不了他！”车上的人见陆江津张着血盆大口乌哩哇啦的，均感诧异。晓红扶着栏杆直直地站在车上，又是羞涩，又是快乐地向他挥着手，嘴里无声地说“谢谢”。汽车带着一股灰尘，吭哧吭哧地开走了。
陆江津心中又是得意，又觉得有趣，哈的一声大笑出来。李双十分不解，瞅着他问：“你是鼻子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陆江津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第三章 京西密地（8）
（8）
到了国防部五院本部后，两人便开始收拾东西，装了三个大布口袋，在自行车上捆扎停当，已经是五点左右。两人从五院骑车出来，路过门口的老北京炸酱面馆，李双闻到了一股醉人的炸酱香味，不由得捏了捏闸放慢速度，道：“这家老北京炸酱面很好吃，你喜欢吗？”陆江津是南方人，从小爱吃米饭不爱吃面食，道：“对面食没兴趣。”李双心中这个不爽，心想陆江津这小子有的时候聪明过人，有时候又愚笨透顶。我这意思明明就是想吃了嘛，他却一点没反应过来。李双又道：“要骑回香山，肯定过了食堂晚餐时间了，要不就在这里解决了吧？”陆江津若无其事的道：“这才几点呀，咱们骑快点，肯定能赶上。”李双心里恨恨的咒骂：你个蠢猪！她没好气的道：“我饿了，想吃面！你要不爱吃，就在外面看着车，我去了。”陆江津见状，笑道：“我怎不吃，走，我请你。”李双哼道：“稀罕你请！”
然后，李双自顾自地下车，支好了车，上了锁，自顾自地进面馆了。陆江津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支好了车，放在面馆的窗口边，好从里面照看，便跟着进了老北京炸酱面馆。门口一只金黄|色蔑编鸟笼里的鹦鹉，尖嘴尖舌地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词语，听着象“请，请”，又象“钱，钱”。面馆灰砖青瓦，雕花格窗，显出一派京味的朴素淡雅。服务员的嗓门儿特亮特大，“来了，您哪，几位，里边请咧！”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里边，客两位――”，里面马上响起由近及远的一阵喊话“客两位――”，蹬圆口黑布鞋、戴瓜皮帽、肩膀上搭一条白花花毛巾的服务员小伙儿，麻利地把陆江津和李双往里面引。李双找了一个临窗的八仙桌坐下。这时候人还不是很多，坐得稀稀拉拉的。李双点了炸酱面，干炸豆腐，豆汁儿。“两位稍等！”服务员说完，一溜烟儿走了，陆江津一把拽住他：“再加一份。”然后也坐了下来。
李双心中有气，点完了单便托着腮望着窗外故意不理他。陆江津讪讪的，无所事事地拿着桌牌把玩，他寻思，该怎么哄她呢？突然灵机一动，便学着门口那尖嘴鹦鹉的声调念桌牌上的字：“注意节约，杜绝浪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双听了他的怪声怪气，心中想笑，却使劲儿憋住，看着他道：“我考你个简单问题，你要是答上来了，便准你请我！给你个台阶儿下！要答不上来，钱还是你出，但不算请我。这个意思，明白了吗？”
陆江津见她不生气了，笑道：“这位大小姐好大的谱啊，山人要想请您吃饭，还得先答对题呀！来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都我出钱么？”
李双道：“我问你，你刚才念这最后两句，是一首唐诗中的，这诗里的‘粒粒’指的是什么？索性再把难度降低点儿吧，给你几个选项，是大米，小米，玉米，还是高粱？”
陆江津想了想道：“这谁知道？只能瞎蒙，是玉米。”
李双道：“笨蛋，‘粒粒’指的是米，答案就在诗里。这首诗叫《悯农》，唐朝李绅写的，你肯定没读完，这四句的前面后面都还有呢。诗的开头是‘父耕原上田，子削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何为田？东汉许慎《说文》里有解‘树谷曰田’。所以‘六月禾未秀’‘锄禾日当午’两句中的‘禾’当然就是指田里的稻子了。另外，从诗后面‘五月粜新谷’一句，也可进一步印证。”
陆江津觉得李双的推测有点儿道理，但嘴上却说：“太牵强！如果‘禾’是指稻子的话，‘锄禾’便讲不通，因为稻子长在水里，是不用锄的；‘汗滴禾下土’就更讲不通了，如果‘禾’是指稻子，汗只能滴在‘水’里，滴不到‘土’中。讲不通讲不通！”
李双明知陆江津是故意抬扛，却不得不承认他思辨之机巧，装作不以为然的道：“看来你不仅一知半解，还孤陋寡闻也。稻子分两种，一种水稻，另一种是旱稻，旱稻就不需要在水田里种，直接种在干土里。旱稻七千多年前就有了，世界上有30％左右的稻子是旱稻。”
陆江津眼珠子骨碌一转，得意的道：“嘿嘿，最关键的我还没说呢！后面两句‘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说明他们家五月份就开始卖新稻谷，所以稻子成熟的时间只能是在五月份前；而根据前诗‘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既然‘禾’在六月份还未长好，那么，五月份怎么可能卖呢？二者是互相矛盾的！由此可证，‘禾’绝不可能是稻子！”
李双对陆江津的聪明和思维之缜密暗中佩服。她顿了顿，道：“这首诗里面隐藏着一个秘密，你肯定不知道的了。”
陆江津兴致勃勃的问：“什么秘密？”
李双神秘的一笑，道：“但‘粒粒’就是指大米，这点你必须承认！”
“好好好，依你依你，就是大米罢，李高同志！”陆江津说李高，是故意拿指鹿为马的赵高来笑话她了，“快说吧，什么秘密？”
“藏着一个地址！”
“地址？”这次，陆江津脑袋转了三个来回，却想不出这里面藏着什么地址了，见李双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大悟，道：“故意费我脑子呢吧！”
炸酱面很快就上来了，服务员叮叮咣咣的将各个小碗里的拌料往面碗里抖落。李双道：“真香。”惬意地吃了起来，“这次可不算请我啊。”
第三章 京西密地（9）
（9）
两人还没吃完，突然听见有人怪笑一声。两人抬起头来，都是一愣，只见一道刀疤正亮闪闪地迎视着他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大炮！陆江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十分意外，连忙招呼他落座。姚大炮大大咧咧的坐下。陆江津问他吃什么？姚大炮说不吃，不饿，不要。陆江津问他最近怎么样？姚大炮对陆江津爱搭不理，看着李双道：“李双，我有话和你说。”
李双脸上有些不自然，道：“你说吧。”姚大炮道：“你跟我走吧，这儿不方便，有外人。”李双迟疑道：“还是就在这儿说吧，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再说，我面还没吃完呢。”姚大炮见李双执意不走，便对陆江津瞪眼道：“你先出去一会，别在这碍事儿！”陆江津怒从心头起，道：“这是你家呀？凭什么？”姚大炮哼了一声，挽了挽袖子，“娘个腿儿，你这臭小子找抽不是？”其它食客都往这瞧来。陆江津腾地站起，道：“有病！无聊！”他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拂袖而去。江津出了面馆，解开自己的车锁，骑上去一溜烟就骑走了。李双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高兴了吧？”
从在石景山教导大队起，姚大炮就开始猛烈地追求李双。他追求的方式让李双心惊肉跳。在苏联专家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姚大炮喝酒喝多了，趁着酒劲儿，在楼下僻静处一把将李双拦腰抱了起来，说李双我喜欢你，嫁给我吧！李双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脱下地后，惊魂未定，出于一种本能的反抗意识，“啪”地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本来姚大炮在医务室答应陶娜第二天一早要去送她的，但第二天却没去，因为李双出手太重，右脸被打得肿起老高，五个指印鲜艳夺目。这下好了，左脸一条悬崖，右脸一座五指山，姚大炮也太没法儿见人了。
李双这一耳光不仅没把姚大炮打退，反而打出了他的战斗精神和雄心壮志，决心要拿下李双这片高地。教导大队解散后，李双秘密地回了五院。姚大炮也不知道从哪里很快就搞到了她的去向（李双怀疑是马人合透露的），竟得意洋洋地现身五院门口，在她出门的时候给堵个正着。
对姚大炮的猛烈追求，李双虽没有真正动过心，但也忍不住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有的时候，姚大炮的影子会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无法释怀。姚大炮的追求方式是直白而狂野的，就像开启了一场战役，死缠烂打地往高地上冲锋，压得人脸发烫心发颤身子发抖。他又仿佛是一棵粗壮的根须，霸道地探进了一片深埋的土壤，要把她深沉的情感世界打开。李双本能地避让着他的探入，却又有一种隐隐的欲望，想将那棵根须裹住、绞缠、厮磨。她正在青春的花季，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冲动和幻想的季节。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双对姚大炮的感觉是复杂的，矛盾的。
他们曾在两个月里见了三次。一次，姚大炮说，李双咱们把事儿办了吧？李双没反应过来，说办什么事儿？姚大炮道，办喜事呀，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咱们还要生孩子呢，太大了就不好要了。李双连忙摇头，失声说我的老天，有这么草率的婚姻吗？你开什么玩笑？
姚大炮嘿嘿的道，结婚和入党有得一比，都是一方先提出，另一方故意磨磨唧唧的说这不行那不行，软磨硬泡半天后才能搞在一起。娘个腿儿，咱俩都是军人，别婆婆妈妈的，要办就办痛快的！
李双没想到这厮竟将结婚和入党相提并论，内心想笑，却板着脸说你你这什么思想，反动！
姚大炮笑着说我就是当着马人合也敢这么说。对了，干脆我找马人合，让他挑个日子，由他给咱俩证婚。他喜欢张罗这事。
李双失声道，姚大炮我看你是头昏！我根本没答应过你！你要敢跑去马人合那里去乱说，我便再不理你了。李双还真怕他去找马人合。马人合是个出了名的好事佬，最爱撮合男女之间这点事儿，不知撮合了多少对儿，上有首长下有普通官兵，据说一经他撮合没有不成的，连黄汉生和沈萝这一对牛头不对马嘴的夫妻，都是他传奇般地给扯到一起的。黄汉生长得老气横秋不说，耳朵还有点背。而沈萝是理工大学的老师，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比黄汉生小十来岁。真不知道马人合使了些什么招数。但也不奇怪，众所周知，马人合的能力全体现在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政治思想工作和说媒大约是原理相通的，他说起媒来才行云流水。马人合亲口说过，政治思想工作是我党的法宝，其最大功效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特点就是踏雪无痕、润物细无声。有一回一个战士开小差，逃跑回家，被捉了回来，本要关他禁闭，但马人合说不忙不忙，我先和他谈谈。一个多小时后，马人合笑吟吟地牵着那战士的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战士泪痕斑斑、驯如羔羊，从此再也没逃跑过。可见马人合的政治思想工作着实老道。教导大队不是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么：马人合的嘴，姚大炮的枪。一个软绵绵，一个硬邦邦。唇枪赛手枪，同样多杀伤！李双暗想，要是让马人合挑明了横插一杠子进来，虽说我未必就范，但总是很别扭。
经姚大炮这么一郑重其事的谈婚论嫁，她不得不认真审视起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来，继而，她对姚大炮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激|情就像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双开始刻意躲避他。夏季又出了趟长差，回来后奉令调往香山。
“这么久都找不着你，你在故意躲我？”姚大炮瞪着李双。
“是。”李双望着他。
“为什么？”姚大炮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大声问。
李双道：“我们到外头去吧。”说完，她先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姚大炮跟着她。李双来到一片草地上。大地抖了一抖，西斜的太阳被一大团乌云紧紧罩住，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李双看着姚大炮，半年没见，感觉他有点沧桑了。她说：“中原……”
姚大炮道：“为什么这么叫我？这个名字，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这么叫我，是想故意跟我生分？”
李双摇头，“不，我是想和你认真的说几句话。”
“说吧，什么话？”
“中原，我承认，我对你曾经有那么点点动心。”李双说，“可是，后来就没有了，从此，我始终都没再找回那种感觉。”
姚大炮哼了一声：“什么感觉？不就是调调儿么？”
“不。”李双摇了摇头，“感觉……怎么说呢，感觉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又是真实的东西，这么说吧，就是你把我当成生命中一个特殊的女人，我把你当一个特殊的男人，你几天没在，我就会想，拼命的想，想到心痛，想到哭。中原，我总感觉不到我们之间是恋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俩有一天会结婚。我觉得我们更象……象哥们儿，象同一个战壕里的大兵小兵。”
“现在没感觉，不代表以后就不能培养吧？”姚大炮瞪着她，“好多夫妻不都是先结婚，后恋爱？革命婚姻不都这样么！”
李双摇摇头，“一厢情愿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就象你对陶娜永远也不会产生感觉一样－－请原谅，我说得太直白了。中原，当时我对陶娜说，你离开他吧，姚连长说他不来见你，是因为不想伤害你，因为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正是对陶娜说过的这几句。中原，别把心思耗在我这儿了，我跟你实说吧，你要耗，我就躲。”
姚大炮望着天边的黑暗，久久地沉默起来，他的脸色一会恼怒，一会忧伤，一会失望，一会难过，一会晴，一会阴，那条伤疤也默默地配合了他的表情，呈现出各种面目。良久，他看着李双：“李双，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
李双注视着他，认真的点了下头。
“难道……真的……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姚大炮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他这句话似乎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来自喉咙深处的某个地方，断断续续卡得厉害，模糊得只有基本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中原，希望你别怪我，别恨我。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过属于你们的幸福生活吧。我已经言尽于此。如果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要我再说的，那，我只有祝福。”李双掩饰着内心的难过，努力微笑着，“让我们象大兵小兵那样握个手，好吗？”她向他伸出手来。
姚大炮的笑容有些沧桑，又有些孤傲，他没有和李双握手。他说：“那好，就这样吧。你的决定干脆利落，是我喜欢的风格！”他顿了顿，“李双，那咱们就再见了。我也要马上去西北了。”
李双知道他说的是西北导弹试验基地。她诧异的道：“你要去西北？在北京呆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听说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是个巨大的无人区，一年四季都是风沙，寸草不生的，去那种荒凉的地方会很辛苦的。”
姚大炮傲然说：“我就是去征服它的！”他笑了笑，神情已恢复得象从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但话语间难掩内心深深的感伤，“我一直就想要找点事情做，现在，我更要找点事来做！呆在北京没什么事，出了教导大队，就多了很多限制，比如金门就不让我去，说我现在要搞专业，不能白培养我，要走只能去西北。屁话，打仗杀人就是老子的专业！哎，我要再这么无所事事的( 沧溟步光 http://www.xlawen.org/kan/5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