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阅读
哀叹想在路上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能拖一时算一时，她暗自提醒自己必须要沉住气。
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突然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很快队伍停了下来。
只听有人喝道：
“小子，挡路了，滚。”
这时怕她逃跑，他们已经把她拉到了前面。
那人听见呵斥声，脚下的步伐并未停止，一言不发地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他们，复埋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不过倒也慢慢向路边挪了过去。
单从背影看，他身材高大，匀称结实，不禁让人感叹很有气场，但刚刚他偏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睛深沉一片，没有半分神采，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眼睛完全是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一个人却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怎么会呢？
这时这伙山贼似乎觉得自己被无视了，气不打一处来，山贼头子使了个眼色，一时间几个人将那男子围了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男子沉默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小声说道：
“你们挡路了。”
这人……
“奇，这小子够嚣张的啊。”
山贼头子打了一个手势，怒道：
“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在围住他的人领命拔出腰间的刀向着他的一瞬间，众人惊奇地看着他不退反进，一步步向他们逼去。
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和山贼头领交上了手，三两下就将他拉下了马，拿腰间的剑放在他脖子上威胁道：
“让我走。”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心想：
好手段！
众人见状在他们头领命令的目光下，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突然山间静地恐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那男子，她惊觉机会来了，虽然不会骑马，但是被人牵着走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习惯了，回想电视剧上的镜头，照着狠下心来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果然马儿就飞奔了出去。
刚冲出不远，感觉马儿轻轻颠簸了一下，她身后就坐了个人，回头一看还就是那个高大的男人。
绕过他的身体，她发现山贼头领被他扔了出去，摔得不轻。
“你……”
“别废话。”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在这时，那些人已经纵马追了上来。
男子双手环住她，径直拿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一抽，身下的马载着他们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他们这一动作显然惹怒了那些山贼，一路对他们穷追不舍，就在她觉得他们和山贼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听山贼喊道：
“射。”
不……不是吧？
有人坐在身后挡箭，应该不会受伤吧？
她没良心地想着。
“趴下。”
见她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男子径直俯下身来将她压住。
一时间她和男子贴地很近，但是理智告诉她情况危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很快几支箭从他们身侧飞过，顿觉全身凉飕飕地。
“懦弱。”
头上幽幽飘来冷冷的两个字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靠，这男人怎么这么气人！
死皮赖脸地上了马，还嫌弃她懦弱，这人命关天的事她能不怕吗？
偷偷向后看了一下，还好已经看不见那伙山贼了，很好。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上的人闷哼一声，不经意地一偏头，发现他右臂上插了一支箭，看样子还插得挺深的。
第四章 被抓回去了
他们在山间绕了很久，终于甩掉了那伙山贼，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没有停下，只是马儿驮了两个人又跑得很快，开始吃不消，渐渐慢了起来。
她想着：
坐在马上快要被颠死了，而且马越跑越慢，那些山贼寻着马蹄印也一定会找过来，所以……
“喂，让马停下，我要下去。”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急了：
“让我下来。”
男子还是没有说话，她在马背上无比怨念地诅咒着。
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小镇子，身后的男子终于控马停了下来。
她自顾撑着马鞍下了马，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看那人一动不动地，于是好心伸出手问道：
“你不下来？”
男子抿着泛白的嘴唇一声不吭，半晌终于在她打算收回手转身离开的时握住她的手借力下了马。
收回手，背在身后，她抬头说道：
“看你伤地挺严重的，还是赶快找个大夫治一下，我走了。”
这人死皮懒脸的骑上马跟她一起跑了这么久，现在该是时候各走各的了。
男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握住箭身不假思索地就拔了箭，眼看着鲜血大股大股的流了出来，他利落地撕下自己的衣摆，将伤口按住，接着又陆续撕了几片将伤口草草抱扎了一下。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完全忘了自己要逃跑的事。
那支箭插得那么深，他就那么随意地给拔掉了，而且就这么简单地包扎就算是处理伤口，整个过程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只手臂不是他自己的……
在她发呆的时候，男子已经牵着马去换了些钱，又雇了一辆马车。
她这才回过神来，搜遍全身发现自己身上压根儿没钱，慌忙追上去，在车夫惊诧的目光下二话不说撩起帘子坐了上去。
“刚刚听说你去淮阴，我……我们顺路，而且……我的钱……”
男子还是没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厚着脸皮当他默认了。
说一句话他要死啊？多说几个字要死啊？从见到他开始到现在，她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挡路了”。
因为好奇，她大着胆子打量着他，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仔细一看之下她才发现这家伙还长得挺帅。脸很俊朗，棱角分明的。不过就是那双眼睛，除了对付那伙山贼的时候，眼睛里有那么一瞬有过一点光泽，其他时候看着都很暗淡。
也许正因为这样，即使他长得很不错也很容易让人忽视掉。
“我叫……叫谢安流，你叫什么？”
好吧，现在车厢里气氛很诡异，她想试着和他说会儿话应该能好一点，顺便临时给自己安了个名。
结果等待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以为男子不会回答她的时候……
“信。”
哦，原来叫“信”啊。
等等！
淮阴……信……
“你不……不会叫韩信吧？”
原本低着头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没再说话。
看这反应八九不离十……
那这样说来按时间推算这家伙现在顶多十七八岁，看起来却像二十出头，这么显老啊，啧啧。
她满脑子开始胡思乱想着，今天这种情况可是谋圣遇兵仙啊！
等等，她可不想做什么谋圣，谁爱做谁做去，她还想舒舒服服地过她的小日子呢。
“有人。”
听韩信这么一说，她心下一惊。
难道他们追来了？
怎……怎么办？
就在她慌神的时候，发带被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了下来，万千青丝顷刻披散了下来，男子眼中流过一抹惊艳的神色，很快就消失殆尽。
“扮女人。”
这家伙不是以为她真是个小白脸娘娘腔吧，扮女人？靠！
左想右想眼下也没个法子，不如就按他说的来，保命要紧，反正她本来就是女人，又不吃亏。
平复心绪后，似乎真的有人追了上来，不过听马蹄声只有一个人。
“有……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马夫急道。
学男人的声音学久了突然要变回女声还真有些别扭，她一面挑开帘子，一面有意放柔了嗓音问道：
“是谁？”
就在挑开帘子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她彻底愣住了。
骏马之上坐着的男子身着卷云暗纹镶边的玄色衣服，头发只用一直木簪子束了，相较往日的温和随意，此刻他整个人在黑衣的映衬下生生多出了些难以言状的味道，英气、俊朗甚至在不经意间还透了一丝邪魅的感觉。
原来一贯穿白衣的他，也能把黑衣穿得这么好看。
“二……二师兄……那个天气真好……嘿嘿……”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说话，她越看越心虚，只能冲他干笑道：
“可不可以不回去？”
颜路好笑地反问：
“师弟说呢？”
“好……好像不可以……”
颜路向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马背示意她过去，没办法，转身对马车里的人说：
“我得走了。”
然后慢腾腾地下了马车，走到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面前，突然想起一事忙问：
“有没有伤药。”
颜路看向马车，脸上满是了然的神色。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瓶子递给她，她拿着瓶子走回去掀开马车帘子递给那人说道：
“记得涂上。”
再次转身的时候，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已经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也不再矫情，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借力上了马。
就在这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顿时紧张了起来，身后的人安慰道：
“无妨，是敬之。”
颜路向后一望，神色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簪子，撩起她的头发，三两下就给全部挽了上去。
这男人太细心了！
果然是敬之带了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在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这些人齐齐向她行礼：
“公子。”
被这阵仗吓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替她说道：
“走吧。”
调转了马头，众人沿着她的逃亡路线原路返回，这才想起那伙山贼，好奇道：
“那伙山贼……”
听她询问，敬之忙恭敬地答道：
“全数处理掉了。”
处……处理掉了？
意思是她的人将那么多人全部杀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很是烦躁。
“子房是觉得处理方式不能接受？”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柔声问道。
“良……不知道……第一次这样……良……”
颜路环过她的身子，双手熟练地操控着缰绳，用平静而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样处理是对的。”
对的……吗？
看着如此温和的师兄竟然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告诉她杀掉那些人是对的。
不过他的话真的就好似有魔力一般，已经成功让她觉得不那么烦燥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杀都杀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接下来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她不想见到的尸体什么的，不禁让她感叹敬之他们的办事效率太高，以前的张良太会训练她的手下。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体贴地说道：
“我瞧子房也累了，不如就在此间寻个地方住下罢。”
谁知，一行人找遍了整个镇子也只有这一个还剩一间客房的客栈。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只好说：
“眼下没有客房，子房也不宜再受颠簸，敬之公子带着部下回去，这里有颜某便好。”
敬之他们走后一问她才知道，原来敬之平时是不在她身旁伺候的，上次是因为她病重，敬之把她带回“小圣贤庄”又放心不下才留下来照顾她。
现在只剩她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而且客房里还只有一张床，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真想问问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是不是完全忽视掉了她的性别。
晚上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一起和衣躺在床上，左翻右翻睡不着，索性默默数起绵羊来。
一、二、三、四、五……一百一十六……哎呀好烦，秦朝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手机没电脑，咦，数到几了？
“一百一十七。”
身后冷不防地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记得她是在心里默数的，难道一不小心数出声了？
“我的声音有那么大？”
颜路好笑地“嗯”了一声，背着他说道：
“累了一天，快些休息罢。”
听了他话，她再次闭上眼睛，果然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
颜路微微侧了侧身，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确认她睡着了以后也睡了过去。
翌日
从梦中醒来，浑身舒畅了许多。不得不说，昨晚是她来到这里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按理说身边有人，还是个男人她应该会觉得不习惯，没想到自己竟然就那样毫无戒备的睡着了。
吃了早饭，二人不敢再耽误，径直启程。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看着他们，甚至还有指指点点的，让她一阵疑惑。
不禁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人，这才惊觉，在别人看来二人同为男子，共乘一骑简直基情满满嘛！
其实朴实的村民们只是觉得两个公子长得很好看而已。
走出不远她自己胡思乱想有些受不了了，试探性的说道：
“师兄教良骑马可好？”
身后的人一怔，也发现了不妥，笑道：
“也罢，到了下一个村子若有马，给子房买一匹便是。”
下午因为她初学骑马跑不快的缘故，二人的行程被拉了下来，只能先到临淄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才能回“小圣贤庄”。
到了昔日的齐都临淄，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在客栈住下后，看天色还早，她便央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带她出去逛逛，顺便吃点东西。
第五章 大盘灭国棋
出门前，颜路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让她坐下。
虽然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任由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在她脸上涂涂画画了一阵之后，拿铜镜一看，简直变了一个人。
也是，听说临淄离桑海不远，“齐鲁三杰”名气太大，就着本来面目出去也玩儿地不痛快。
在她发呆的空档，颜路自己也易了容，她感叹，她这白捡的二师兄这回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眼中一贯的光华尽敛，这下丢在人堆里也认不出来了。
走吧。
走到半路，她突然想起昔日齐威王下令创办的稷下学宫，在兴盛时期，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汇集了天下贤士千人左右，包括孟子、慎到、申不害、荀卿之流。
“师兄，良想去‘稷下学宫’。”
颜路神色复杂地瞧着自家“师弟”，听她语气不像开玩笑的，疑惑道：
“为何想去那里？”
她满脸激动地说道：
“昔日蔚为壮观的‘百家争鸣’场所，良好奇是什么样的。”
“师弟”说他什么都忘了，为何又知道稷下学宫，听着语气分明是很早就想去却一直不能如愿。
往日自家凡事都能轻易看个透彻，甚至包括“失忆”前那个复杂的师弟。而如今，对他这个因为“失忆”变简单了的师弟，反而看不透了，这个“师弟”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检查过她的身体，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她，可为何她就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一样？
对于“师弟”为何会这样，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被他一一推翻。
罢，横竖事情算不上很糟糕，如今他也懒得再想了。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道：
“走罢，偏巧此处离稷门不算远，便带你去看看。”
从已然清冷的“稷下学宫”出来，她不由地感叹物是人非。
随着秦国灭齐，这个昔日“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的地方就此衰落了下去，当真可惜。
这时，没走多远，她被一间巨大的酒肆所吸引，艰难地念着牌匾上的字。
“什么……什么……阁。”
“陶然阁。”
颜路好笑地纠正道，回头就看到自家“师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摇摇头，率先踱了进去。
这是一个华贵又不失风雅的酒肆。各类珍馐、列国名酒、精美器物、狡童美婢，无一不让她惊叹。
相较里面的那些衣着华贵的人，今日他们所换的一身普通衣衫倒稍显寒酸了些。
进门最吸引人的是一个竖起来的超大棋盘。棋盘之下一座两席，分别坐上一人，二人在小棋盘之上每走一步，便有小童大声报出落子位置，棋盘之下的两位美婢便用带勾的长竿挑了大棋子，在大棋盘上落子。
这里围了不少看客，时不时都能听见众人的喝彩声。
他们刚一迈进去，立马有侍女上来招呼他们。
那侍女先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流过一抹不屑的神色，却因为训练有素，还是很大方得体地招呼他们。
“酒道、茶道、棋道、琴道，敢问客选哪一样？”
茶道？这个时期的茶据说……咳咳……与众不同。
酒道不错，她拉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袖子，小声求道：
“酒道好不好？”
颜路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转而对侍女说道：
“酒道。”
侍女侍女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向他们福了福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二人说道：
“客请上三楼。”
上了三楼她才知道，“陶然阁”原是以收藏名酒闻名于世，第三层楼是最为华贵的一楼，酒道便设在此处。
非是名士贵胄，一般人断然喝不起。
而今日二人出门为了省掉麻烦，连衣服都故意换了身最普通的，难怪侍女会愣神。
二人并未进雅间，而是找了个和楼下棋盘相对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客有何需要尽管说来。”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没有老秦酒，要有苦菜配上苦菜最好。”
侍女心中嘀咕，果然点了最便宜的酒。这老秦酒又酸又涩，实乃酒中下品。
虽然这样想，侍女也好心提醒道：
“抱歉，‘陶然阁’没有苦菜，而且秦酒酸涩，客……”
好可惜，有秦酒没苦菜。
老秦酒她可是慕名了很久的，一提到老秦酒，就会让她想起老秦人那句令人热血沸腾的老话：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她看了看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见他并不反对，便冲侍女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看向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说道：
“吃的师兄做主便好。”
颜路对侍女说道：
“秦酒只消两爵，再上三样这里的特色菜便好。”
很快，他们的酒菜便置齐了，迫不及待地端起精美的酒爵，微抿一口，酸涩的秦酒入腹的那一刻，心里顿觉无比实在。
她双手举起酒爵对自家师兄说道：
“师兄请。”
“师弟请。”
颜路同样举起酒爵，宽大的袖袍顷刻挡住他的脸容，爽快地仰头饮尽。末了口中轻念：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语毕摇摇头，微微一笑。
无奈地看着自家“师弟”狼吞虎咽地吃着精美的食物，颜路也斯文地动起了筷子。
“李公子再胜，彩。”
这时楼下传来的喝彩声吸引住了她，仔细一听才知道，左手边的男子已经连胜三局了，不禁感叹道：
“真厉害。”
颜路也向楼下瞥了一眼，笑道：
“可惜。”
她奇怪地看向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疑惑道：
“师兄为何这样说？”
颜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只消一子便可挽回败局。”
就在她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邻桌的话打断了她：
“喔，不知公子所说的那一字该落在何处？”
循声看去，竟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精神矍铄的老者。
闻言颜路微微跪直身子，恭敬儒雅地向老者行了一个叠手礼，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下九五路。”
老者看向棋盘沉默了半晌，拊掌道：
“妙，妙啊。”
颜路站了起来，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虚心说道：
“前辈过奖了。”
这时老者却突然来了兴致，朗声笑道：
“老夫对你这后生好奇得很，你若看得起老夫，不若与老夫手谈一局？”
正好，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个沉稳内敛的二师兄究竟实力如何。
颜路略一沉吟答道：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再拊掌笑道：
“既然如此，你我开上一局‘大盘灭国’如何？”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因为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大盘灭国棋，棋运昭国运，轻易不得下。
颜路淡然说道：
“全凭前辈安排。”
酒肆突然炸开了锅，立马有小童匆忙向楼下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
“开大盘灭国棋了，有客开大盘灭国棋了。”
整个酒肆的人几乎全部出动，这大盘灭国棋是什么，大家怎么这么激动？
跟在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身后来到一楼，众人纷纷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一楼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效率真高。
这时有侍女稳稳地端了一个托盘走来，大方说道：
“一酒励士，灭国称雄。”
她看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和那老者分别从托盘之上拿起酒爵，做足一套礼仪后，仰头饮尽。
二人放下酒爵，侍女撤掉托盘，立马端上另一个放了七个牌子的托盘。继续说道：
“敢情两位定国。选国，左手为先。”
老者随意拿起一张牌子，递给侍女。侍女宣布：
“左手秦国。”
颜路也随意拿了一个牌子，翻过来一看竟是……
“右手楚国。”
怎么是这两个国家。众人一脸看好戏地模样，已经开始议论起谁胜谁负了。
“两位入座，预备开棋。”
二人入座后，老者左手为尊，本该执黑先行，但因强秦对弱楚，改颜路执黑先行：
“楚国第一手右上星位。”
半刻钟功夫过后，
“秦国左下三三。”
侍女说道。
“好坚实！”
“哎呀，好棋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听周遭观众大声议论着，她心里也没底，自己本不懂棋，也不知道他下的怎么样了。
“楚国四六。”
只听众人一阵唏嘘：
“楚国懦弱。”
“楚国必亡。”
见此情况她急了，再看向此刻正把玩着手中黑子气定神闲的二师兄，她疑惑的想着：
处在劣势这男人怎么这么淡定？
再看向老者，他认真地看着棋局，并未因为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下棋下得随意而有丝毫的大意。
“秦国八二。”
“楚国三四。”
“秦国六二。”
“楚国四八。”
……
就在她觉得棋盘被那些黑白子填地差不多的时候，有人大声煽动着说道：
“秦国八二，老人家但下，秦国灭楚。”
“秦国灭楚老夫重赏千金！”
周围虽然七嘴八舌，但棋局之上翻手云覆手雨的二人并未受丝毫影响。
下一刻，她瞧见老者面色有些不对，原本要落子的那只手，生生顿在了原地。过了好久神色一黯，终是落了子。
果然听侍女说道：
“秦国八二。”
颜路原本悠闲把玩黑子的手停了下来，向周遭扫视了一圈，唇角轻勾，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微微跪起身子，优雅随意地抬起手在棋盘之上落了子。
众人不明缘由，只道秦国必胜，但在老者看来，这看似落地随意的黑子，却大有一子定乾坤之势。心下顿时生出些难以言状的味道。
“楚国四六路。”
“楚国胜。”
侍女大声说道。
她只觉且惊且喜，不是说楚国处在劣势吗，怎么就落了一子，就说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赢了？
“哎？”
“什么，楚国胜？”
“怎么可能！”
“侥幸，侥幸。弱楚怎么可能灭强秦？”
弱楚灭强秦？刘邦算是楚国人，项羽更不用说，楚灭秦……
她突然想起适才听人说过得那句话：
大盘灭国棋，棋运昭国运，轻易不得下。
这局棋……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冒起了虚汗，这局棋赢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明摆着说秦国要被楚国灭嘛。
周围再次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了起来。
这时老者率先站了起来，郑重地向颜路行了一个叠手礼，说道：
“缭自负棋艺超群，有此一局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颜路有些惶恐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说道：
“前辈过奖。”
侍女上前一步，向颜路福了福身，说道：
“根据惯例，灭国胜者，自解棋道，公子请。”
解棋？
不行啊，万一传到有心人那里，还不得出事。
看周围的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她急中生智，佯作不舒服状，适时打断道：
“师兄，良不舒服，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颜路看着她了然一笑，拱手赔罪：
“抱歉，师弟微恙，这棋怕是解不成了，告辞。”
从“陶然阁”出来，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两位留步。”
二人转身一看，竟是老者。
颜路波澜不惊地说道：
“敢问尉缭前辈还有何吩咐？”
尉缭？写《尉缭子》的那个？哎呀，大活人就在眼前啊。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多看了老者两眼。
之见老者微微一笑：
“公子既知老夫的身份，那么老夫也该知道公子是何人了吧？”
“晚辈……”
毕竟这局棋太过招摇，颜路有些犹豫。
“今日这局棋老夫只当没下过，公子若信得过老夫，但讲无妨。”
颜路再行一礼，答道：
“晚辈颜无繇。”
第六章 共惜艳阳年
闻言，老者抬手顺着花白的胡子说道：
“老夫果然没看走眼！”
顿了顿又看向张良，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良小友肚子疼，怎么有空这般看着老夫？”
她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失态，竟然一直盯着人家看。
忙回过神来，叠手一礼：
“惭愧，良久仰国尉大人大名，得知是大人一时失态，还请莫要取笑了。”
“难得老夫微技薄名竟能让儒家三当家失态。”
她不淡定了，这人竟说自己微技薄名！
说起兵家，首推孙武，其次才是吴起、孙膑、尉缭之流。
但她为什么对这个尉缭印象反而更深？
那是因为这个人是个思想先进的无神论者。
要知道这一时期的人迷信得很，做什么都要占卜，就连打仗也不例外。要看看吉利不吉利，再决定该不该战。《孙子兵法》中尚存“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的观点；吴起的《吴子》中论兵也还不能完全摆脱鬼神束缚。
而此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甚至厌恶和蔑视那种靠迷信鬼神来进行战争的做法，他说：
“今世将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凶吉，观星辰风云之变，欲以成胜立功，臣以为难。”
那时候家里有《尉缭子》这本书，她闲着没事觉得名字好玩儿就拿来翻了几页，结果就发现这人挺有趣的，是以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
她学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模样，向那老者郑重一礼，说道：
“‘先神先鬼，先稽己智者，谓之天官。以是观之，人事而已矣’便是孙武子这样的百世兵家之师也没有您这样透彻的认识，前辈竟还自谦‘微技薄名’。”
原本她只是把她长久以来的感叹说了出来，不想此话一出，惹得在场的两个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她。
一个人是因为有些诧异，抑或者说是惊艳；而另一个……周遭布满皱纹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不可逼视的光泽。是不可思议、是激动、甚至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露的狂喜。
“张良小友……赞……赞同老夫的这个观点？”
她点点头。
如此，足矣！
一个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动作，却换来了老者顿时直了身子，正了衣冠，对她庄重地一礼。
“请受老夫一拜。”
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亏得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适时用手推了推她，才让她回过神来，急忙将一瞬间好似年轻几十岁的老人扶起。
“前辈折煞张良了。”
老者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臂，喃喃地说道：
“这礼小友受得，小友受得……”
这才猛然惊觉：
的确，无神论这种先进的观念很难被迷信惯了的古人所接受。偶然出了一两个有这样观点的人就是异类了，这么多年下来，突然遇到自己肯定了他的观点，自然会让他这般激动。
送走这个和她一见如故的老人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天色太晚，老人家还有事情要做，没和她就着这个无神论继续探讨下去，不然以她脑子里那点存货，拿出来还不贻笑大方？
回客栈的路上，原以为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会问她些什么，谁知直到他们各回各的房间都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问过她什么。
其实今天在他面前说完那些话后她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懊恼，每次只要她一激动就会失态，上次说喜欢古琴是这样，这回说赞同尉缭的无神论观点也是这样。
虽然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没有多问她什么，但她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他只是太清楚问自己不会问出结果，不想做这样的无用功罢了。
翌日回到“小圣贤庄”已是中午，她抬头看着“安流居”几个大字心里苦笑：
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呢。
头一回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山贼让她逃走的心也淡下来。
的确，经此一劫她清楚地认识到，她一个人要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次是强盗，下一次或许是凶恶的秦兵，下下次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残酷的战争。
然而如果她以张良的身份生活，虽然会很辛苦，但却能保证自己可以活下来。
至少要活下来啊……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将门推开。
一旁的颜路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助她推开了门。
她有些无奈，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就因为回庄路上爬了一点山就头昏眼花有些吃不消，和原来的身体简直差距太大。
想起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说以前的张良：思虑过甚，身体亏损的越发厉害。
哎，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何必要和自己这样过不去呢。
看来现在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啊。
进门看见桌子上那一堆被她丢在马车上的行李，不由地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
颜路有些揶揄地看着眼前面露尴尬神色的“师弟”，说道。
转身没走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停下来背对着她说道：
“我估摸着今日师兄得空会来看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要命啊，忘了她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大师兄！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那样温柔，不对，人家是名震天下的“小圣贤庄”的掌门呢，太温柔了不行吧？
反正她生病了她那大师兄肯定是知道的，躺着静观其变就好。
颜路走后，她也顾不得许多，扯了外衣一头倒在床榻上，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转醒，便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床榻边响起，若非闭着眼睛，怕是早就失态了。
“他可好些了？”
“师兄放心，好多了，只是现下仍是有些虚弱，不宜过度劳累。”
听到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她总算放下心来。
师兄？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伏念？
其实这大师兄的声音会给人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只是原是关心的话，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带了些生硬的感觉。
这时她听见二人向外走的脚步声，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久门口又传来她大师兄的声音：
“他醒来你告诉他不用急着来授课，我替他。”
这下好了，暂时不愁上课的问题了。
“是。”
矮油，这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可真温柔啊。
“你不是要给他熬药？我自己走，不用送我了。”
这师兄弟二人的声音完全是对比！
“师兄慢走。”
伏念一走，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过了片刻头顶上响起的温柔嗓音吓得她睁开了眼睛。
“师兄走远了，还装睡么？”
她干咳一声，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 弄秦 http://www.xlawen.org/kan/5417/ )
能拖一时算一时，她暗自提醒自己必须要沉住气。
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突然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很快队伍停了下来。
只听有人喝道：
“小子，挡路了，滚。”
这时怕她逃跑，他们已经把她拉到了前面。
那人听见呵斥声，脚下的步伐并未停止，一言不发地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他们，复埋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不过倒也慢慢向路边挪了过去。
单从背影看，他身材高大，匀称结实，不禁让人感叹很有气场，但刚刚他偏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睛深沉一片，没有半分神采，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眼睛完全是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一个人却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怎么会呢？
这时这伙山贼似乎觉得自己被无视了，气不打一处来，山贼头子使了个眼色，一时间几个人将那男子围了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男子沉默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小声说道：
“你们挡路了。”
这人……
“奇，这小子够嚣张的啊。”
山贼头子打了一个手势，怒道：
“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在围住他的人领命拔出腰间的刀向着他的一瞬间，众人惊奇地看着他不退反进，一步步向他们逼去。
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和山贼头领交上了手，三两下就将他拉下了马，拿腰间的剑放在他脖子上威胁道：
“让我走。”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心想：
好手段！
众人见状在他们头领命令的目光下，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突然山间静地恐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那男子，她惊觉机会来了，虽然不会骑马，但是被人牵着走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习惯了，回想电视剧上的镜头，照着狠下心来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果然马儿就飞奔了出去。
刚冲出不远，感觉马儿轻轻颠簸了一下，她身后就坐了个人，回头一看还就是那个高大的男人。
绕过他的身体，她发现山贼头领被他扔了出去，摔得不轻。
“你……”
“别废话。”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在这时，那些人已经纵马追了上来。
男子双手环住她，径直拿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一抽，身下的马载着他们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他们这一动作显然惹怒了那些山贼，一路对他们穷追不舍，就在她觉得他们和山贼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听山贼喊道：
“射。”
不……不是吧？
有人坐在身后挡箭，应该不会受伤吧？
她没良心地想着。
“趴下。”
见她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男子径直俯下身来将她压住。
一时间她和男子贴地很近，但是理智告诉她情况危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很快几支箭从他们身侧飞过，顿觉全身凉飕飕地。
“懦弱。”
头上幽幽飘来冷冷的两个字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靠，这男人怎么这么气人！
死皮赖脸地上了马，还嫌弃她懦弱，这人命关天的事她能不怕吗？
偷偷向后看了一下，还好已经看不见那伙山贼了，很好。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上的人闷哼一声，不经意地一偏头，发现他右臂上插了一支箭，看样子还插得挺深的。
第四章 被抓回去了
他们在山间绕了很久，终于甩掉了那伙山贼，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没有停下，只是马儿驮了两个人又跑得很快，开始吃不消，渐渐慢了起来。
她想着：
坐在马上快要被颠死了，而且马越跑越慢，那些山贼寻着马蹄印也一定会找过来，所以……
“喂，让马停下，我要下去。”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急了：
“让我下来。”
男子还是没有说话，她在马背上无比怨念地诅咒着。
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小镇子，身后的男子终于控马停了下来。
她自顾撑着马鞍下了马，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看那人一动不动地，于是好心伸出手问道：
“你不下来？”
男子抿着泛白的嘴唇一声不吭，半晌终于在她打算收回手转身离开的时握住她的手借力下了马。
收回手，背在身后，她抬头说道：
“看你伤地挺严重的，还是赶快找个大夫治一下，我走了。”
这人死皮懒脸的骑上马跟她一起跑了这么久，现在该是时候各走各的了。
男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握住箭身不假思索地就拔了箭，眼看着鲜血大股大股的流了出来，他利落地撕下自己的衣摆，将伤口按住，接着又陆续撕了几片将伤口草草抱扎了一下。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完全忘了自己要逃跑的事。
那支箭插得那么深，他就那么随意地给拔掉了，而且就这么简单地包扎就算是处理伤口，整个过程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只手臂不是他自己的……
在她发呆的时候，男子已经牵着马去换了些钱，又雇了一辆马车。
她这才回过神来，搜遍全身发现自己身上压根儿没钱，慌忙追上去，在车夫惊诧的目光下二话不说撩起帘子坐了上去。
“刚刚听说你去淮阴，我……我们顺路，而且……我的钱……”
男子还是没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厚着脸皮当他默认了。
说一句话他要死啊？多说几个字要死啊？从见到他开始到现在，她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挡路了”。
因为好奇，她大着胆子打量着他，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仔细一看之下她才发现这家伙还长得挺帅。脸很俊朗，棱角分明的。不过就是那双眼睛，除了对付那伙山贼的时候，眼睛里有那么一瞬有过一点光泽，其他时候看着都很暗淡。
也许正因为这样，即使他长得很不错也很容易让人忽视掉。
“我叫……叫谢安流，你叫什么？”
好吧，现在车厢里气氛很诡异，她想试着和他说会儿话应该能好一点，顺便临时给自己安了个名。
结果等待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以为男子不会回答她的时候……
“信。”
哦，原来叫“信”啊。
等等！
淮阴……信……
“你不……不会叫韩信吧？”
原本低着头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没再说话。
看这反应八九不离十……
那这样说来按时间推算这家伙现在顶多十七八岁，看起来却像二十出头，这么显老啊，啧啧。
她满脑子开始胡思乱想着，今天这种情况可是谋圣遇兵仙啊！
等等，她可不想做什么谋圣，谁爱做谁做去，她还想舒舒服服地过她的小日子呢。
“有人。”
听韩信这么一说，她心下一惊。
难道他们追来了？
怎……怎么办？
就在她慌神的时候，发带被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了下来，万千青丝顷刻披散了下来，男子眼中流过一抹惊艳的神色，很快就消失殆尽。
“扮女人。”
这家伙不是以为她真是个小白脸娘娘腔吧，扮女人？靠！
左想右想眼下也没个法子，不如就按他说的来，保命要紧，反正她本来就是女人，又不吃亏。
平复心绪后，似乎真的有人追了上来，不过听马蹄声只有一个人。
“有……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马夫急道。
学男人的声音学久了突然要变回女声还真有些别扭，她一面挑开帘子，一面有意放柔了嗓音问道：
“是谁？”
就在挑开帘子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她彻底愣住了。
骏马之上坐着的男子身着卷云暗纹镶边的玄色衣服，头发只用一直木簪子束了，相较往日的温和随意，此刻他整个人在黑衣的映衬下生生多出了些难以言状的味道，英气、俊朗甚至在不经意间还透了一丝邪魅的感觉。
原来一贯穿白衣的他，也能把黑衣穿得这么好看。
“二……二师兄……那个天气真好……嘿嘿……”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说话，她越看越心虚，只能冲他干笑道：
“可不可以不回去？”
颜路好笑地反问：
“师弟说呢？”
“好……好像不可以……”
颜路向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马背示意她过去，没办法，转身对马车里的人说：
“我得走了。”
然后慢腾腾地下了马车，走到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面前，突然想起一事忙问：
“有没有伤药。”
颜路看向马车，脸上满是了然的神色。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瓶子递给她，她拿着瓶子走回去掀开马车帘子递给那人说道：
“记得涂上。”
再次转身的时候，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已经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也不再矫情，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借力上了马。
就在这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顿时紧张了起来，身后的人安慰道：
“无妨，是敬之。”
颜路向后一望，神色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簪子，撩起她的头发，三两下就给全部挽了上去。
这男人太细心了！
果然是敬之带了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在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这些人齐齐向她行礼：
“公子。”
被这阵仗吓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替她说道：
“走吧。”
调转了马头，众人沿着她的逃亡路线原路返回，这才想起那伙山贼，好奇道：
“那伙山贼……”
听她询问，敬之忙恭敬地答道：
“全数处理掉了。”
处……处理掉了？
意思是她的人将那么多人全部杀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很是烦躁。
“子房是觉得处理方式不能接受？”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柔声问道。
“良……不知道……第一次这样……良……”
颜路环过她的身子，双手熟练地操控着缰绳，用平静而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样处理是对的。”
对的……吗？
看着如此温和的师兄竟然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告诉她杀掉那些人是对的。
不过他的话真的就好似有魔力一般，已经成功让她觉得不那么烦燥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杀都杀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接下来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她不想见到的尸体什么的，不禁让她感叹敬之他们的办事效率太高，以前的张良太会训练她的手下。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体贴地说道：
“我瞧子房也累了，不如就在此间寻个地方住下罢。”
谁知，一行人找遍了整个镇子也只有这一个还剩一间客房的客栈。
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只好说：
“眼下没有客房，子房也不宜再受颠簸，敬之公子带着部下回去，这里有颜某便好。”
敬之他们走后一问她才知道，原来敬之平时是不在她身旁伺候的，上次是因为她病重，敬之把她带回“小圣贤庄”又放心不下才留下来照顾她。
现在只剩她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而且客房里还只有一张床，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真想问问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是不是完全忽视掉了她的性别。
晚上和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一起和衣躺在床上，左翻右翻睡不着，索性默默数起绵羊来。
一、二、三、四、五……一百一十六……哎呀好烦，秦朝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手机没电脑，咦，数到几了？
“一百一十七。”
身后冷不防地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记得她是在心里默数的，难道一不小心数出声了？
“我的声音有那么大？”
颜路好笑地“嗯”了一声，背着他说道：
“累了一天，快些休息罢。”
听了他话，她再次闭上眼睛，果然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
颜路微微侧了侧身，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确认她睡着了以后也睡了过去。
翌日
从梦中醒来，浑身舒畅了许多。不得不说，昨晚是她来到这里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按理说身边有人，还是个男人她应该会觉得不习惯，没想到自己竟然就那样毫无戒备的睡着了。
吃了早饭，二人不敢再耽误，径直启程。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看着他们，甚至还有指指点点的，让她一阵疑惑。
不禁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人，这才惊觉，在别人看来二人同为男子，共乘一骑简直基情满满嘛！
其实朴实的村民们只是觉得两个公子长得很好看而已。
走出不远她自己胡思乱想有些受不了了，试探性的说道：
“师兄教良骑马可好？”
身后的人一怔，也发现了不妥，笑道：
“也罢，到了下一个村子若有马，给子房买一匹便是。”
下午因为她初学骑马跑不快的缘故，二人的行程被拉了下来，只能先到临淄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才能回“小圣贤庄”。
到了昔日的齐都临淄，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在客栈住下后，看天色还早，她便央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带她出去逛逛，顺便吃点东西。
第五章 大盘灭国棋
出门前，颜路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让她坐下。
虽然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任由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在她脸上涂涂画画了一阵之后，拿铜镜一看，简直变了一个人。
也是，听说临淄离桑海不远，“齐鲁三杰”名气太大，就着本来面目出去也玩儿地不痛快。
在她发呆的空档，颜路自己也易了容，她感叹，她这白捡的二师兄这回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眼中一贯的光华尽敛，这下丢在人堆里也认不出来了。
走吧。
走到半路，她突然想起昔日齐威王下令创办的稷下学宫，在兴盛时期，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汇集了天下贤士千人左右，包括孟子、慎到、申不害、荀卿之流。
“师兄，良想去‘稷下学宫’。”
颜路神色复杂地瞧着自家“师弟”，听她语气不像开玩笑的，疑惑道：
“为何想去那里？”
她满脸激动地说道：
“昔日蔚为壮观的‘百家争鸣’场所，良好奇是什么样的。”
“师弟”说他什么都忘了，为何又知道稷下学宫，听着语气分明是很早就想去却一直不能如愿。
往日自家凡事都能轻易看个透彻，甚至包括“失忆”前那个复杂的师弟。而如今，对他这个因为“失忆”变简单了的师弟，反而看不透了，这个“师弟”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检查过她的身体，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她，可为何她就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一样？
对于“师弟”为何会这样，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被他一一推翻。
罢，横竖事情算不上很糟糕，如今他也懒得再想了。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道：
“走罢，偏巧此处离稷门不算远，便带你去看看。”
从已然清冷的“稷下学宫”出来，她不由地感叹物是人非。
随着秦国灭齐，这个昔日“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的地方就此衰落了下去，当真可惜。
这时，没走多远，她被一间巨大的酒肆所吸引，艰难地念着牌匾上的字。
“什么……什么……阁。”
“陶然阁。”
颜路好笑地纠正道，回头就看到自家“师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摇摇头，率先踱了进去。
这是一个华贵又不失风雅的酒肆。各类珍馐、列国名酒、精美器物、狡童美婢，无一不让她惊叹。
相较里面的那些衣着华贵的人，今日他们所换的一身普通衣衫倒稍显寒酸了些。
进门最吸引人的是一个竖起来的超大棋盘。棋盘之下一座两席，分别坐上一人，二人在小棋盘之上每走一步，便有小童大声报出落子位置，棋盘之下的两位美婢便用带勾的长竿挑了大棋子，在大棋盘上落子。
这里围了不少看客，时不时都能听见众人的喝彩声。
他们刚一迈进去，立马有侍女上来招呼他们。
那侍女先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流过一抹不屑的神色，却因为训练有素，还是很大方得体地招呼他们。
“酒道、茶道、棋道、琴道，敢问客选哪一样？”
茶道？这个时期的茶据说……咳咳……与众不同。
酒道不错，她拉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袖子，小声求道：
“酒道好不好？”
颜路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转而对侍女说道：
“酒道。”
侍女侍女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向他们福了福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二人说道：
“客请上三楼。”
上了三楼她才知道，“陶然阁”原是以收藏名酒闻名于世，第三层楼是最为华贵的一楼，酒道便设在此处。
非是名士贵胄，一般人断然喝不起。
而今日二人出门为了省掉麻烦，连衣服都故意换了身最普通的，难怪侍女会愣神。
二人并未进雅间，而是找了个和楼下棋盘相对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客有何需要尽管说来。”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没有老秦酒，要有苦菜配上苦菜最好。”
侍女心中嘀咕，果然点了最便宜的酒。这老秦酒又酸又涩，实乃酒中下品。
虽然这样想，侍女也好心提醒道：
“抱歉，‘陶然阁’没有苦菜，而且秦酒酸涩，客……”
好可惜，有秦酒没苦菜。
老秦酒她可是慕名了很久的，一提到老秦酒，就会让她想起老秦人那句令人热血沸腾的老话：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她看了看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见他并不反对，便冲侍女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看向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说道：
“吃的师兄做主便好。”
颜路对侍女说道：
“秦酒只消两爵，再上三样这里的特色菜便好。”
很快，他们的酒菜便置齐了，迫不及待地端起精美的酒爵，微抿一口，酸涩的秦酒入腹的那一刻，心里顿觉无比实在。
她双手举起酒爵对自家师兄说道：
“师兄请。”
“师弟请。”
颜路同样举起酒爵，宽大的袖袍顷刻挡住他的脸容，爽快地仰头饮尽。末了口中轻念：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语毕摇摇头，微微一笑。
无奈地看着自家“师弟”狼吞虎咽地吃着精美的食物，颜路也斯文地动起了筷子。
“李公子再胜，彩。”
这时楼下传来的喝彩声吸引住了她，仔细一听才知道，左手边的男子已经连胜三局了，不禁感叹道：
“真厉害。”
颜路也向楼下瞥了一眼，笑道：
“可惜。”
她奇怪地看向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疑惑道：
“师兄为何这样说？”
颜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只消一子便可挽回败局。”
就在她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邻桌的话打断了她：
“喔，不知公子所说的那一字该落在何处？”
循声看去，竟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精神矍铄的老者。
闻言颜路微微跪直身子，恭敬儒雅地向老者行了一个叠手礼，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下九五路。”
老者看向棋盘沉默了半晌，拊掌道：
“妙，妙啊。”
颜路站了起来，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虚心说道：
“前辈过奖了。”
这时老者却突然来了兴致，朗声笑道：
“老夫对你这后生好奇得很，你若看得起老夫，不若与老夫手谈一局？”
正好，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个沉稳内敛的二师兄究竟实力如何。
颜路略一沉吟答道：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再拊掌笑道：
“既然如此，你我开上一局‘大盘灭国’如何？”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因为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大盘灭国棋，棋运昭国运，轻易不得下。
颜路淡然说道：
“全凭前辈安排。”
酒肆突然炸开了锅，立马有小童匆忙向楼下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
“开大盘灭国棋了，有客开大盘灭国棋了。”
整个酒肆的人几乎全部出动，这大盘灭国棋是什么，大家怎么这么激动？
跟在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身后来到一楼，众人纷纷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一楼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效率真高。
这时有侍女稳稳地端了一个托盘走来，大方说道：
“一酒励士，灭国称雄。”
她看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和那老者分别从托盘之上拿起酒爵，做足一套礼仪后，仰头饮尽。
二人放下酒爵，侍女撤掉托盘，立马端上另一个放了七个牌子的托盘。继续说道：
“敢情两位定国。选国，左手为先。”
老者随意拿起一张牌子，递给侍女。侍女宣布：
“左手秦国。”
颜路也随意拿了一个牌子，翻过来一看竟是……
“右手楚国。”
怎么是这两个国家。众人一脸看好戏地模样，已经开始议论起谁胜谁负了。
“两位入座，预备开棋。”
二人入座后，老者左手为尊，本该执黑先行，但因强秦对弱楚，改颜路执黑先行：
“楚国第一手右上星位。”
半刻钟功夫过后，
“秦国左下三三。”
侍女说道。
“好坚实！”
“哎呀，好棋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听周遭观众大声议论着，她心里也没底，自己本不懂棋，也不知道他下的怎么样了。
“楚国四六。”
只听众人一阵唏嘘：
“楚国懦弱。”
“楚国必亡。”
见此情况她急了，再看向此刻正把玩着手中黑子气定神闲的二师兄，她疑惑的想着：
处在劣势这男人怎么这么淡定？
再看向老者，他认真地看着棋局，并未因为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下棋下得随意而有丝毫的大意。
“秦国八二。”
“楚国三四。”
“秦国六二。”
“楚国四八。”
……
就在她觉得棋盘被那些黑白子填地差不多的时候，有人大声煽动着说道：
“秦国八二，老人家但下，秦国灭楚。”
“秦国灭楚老夫重赏千金！”
周围虽然七嘴八舌，但棋局之上翻手云覆手雨的二人并未受丝毫影响。
下一刻，她瞧见老者面色有些不对，原本要落子的那只手，生生顿在了原地。过了好久神色一黯，终是落了子。
果然听侍女说道：
“秦国八二。”
颜路原本悠闲把玩黑子的手停了下来，向周遭扫视了一圈，唇角轻勾，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微微跪起身子，优雅随意地抬起手在棋盘之上落了子。
众人不明缘由，只道秦国必胜，但在老者看来，这看似落地随意的黑子，却大有一子定乾坤之势。心下顿时生出些难以言状的味道。
“楚国四六路。”
“楚国胜。”
侍女大声说道。
她只觉且惊且喜，不是说楚国处在劣势吗，怎么就落了一子，就说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赢了？
“哎？”
“什么，楚国胜？”
“怎么可能！”
“侥幸，侥幸。弱楚怎么可能灭强秦？”
弱楚灭强秦？刘邦算是楚国人，项羽更不用说，楚灭秦……
她突然想起适才听人说过得那句话：
大盘灭国棋，棋运昭国运，轻易不得下。
这局棋……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冒起了虚汗，这局棋赢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明摆着说秦国要被楚国灭嘛。
周围再次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了起来。
这时老者率先站了起来，郑重地向颜路行了一个叠手礼，说道：
“缭自负棋艺超群，有此一局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颜路有些惶恐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说道：
“前辈过奖。”
侍女上前一步，向颜路福了福身，说道：
“根据惯例，灭国胜者，自解棋道，公子请。”
解棋？
不行啊，万一传到有心人那里，还不得出事。
看周围的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她急中生智，佯作不舒服状，适时打断道：
“师兄，良不舒服，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颜路看着她了然一笑，拱手赔罪：
“抱歉，师弟微恙，这棋怕是解不成了，告辞。”
从“陶然阁”出来，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两位留步。”
二人转身一看，竟是老者。
颜路波澜不惊地说道：
“敢问尉缭前辈还有何吩咐？”
尉缭？写《尉缭子》的那个？哎呀，大活人就在眼前啊。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多看了老者两眼。
之见老者微微一笑：
“公子既知老夫的身份，那么老夫也该知道公子是何人了吧？”
“晚辈……”
毕竟这局棋太过招摇，颜路有些犹豫。
“今日这局棋老夫只当没下过，公子若信得过老夫，但讲无妨。”
颜路再行一礼，答道：
“晚辈颜无繇。”
第六章 共惜艳阳年
闻言，老者抬手顺着花白的胡子说道：
“老夫果然没看走眼！”
顿了顿又看向张良，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良小友肚子疼，怎么有空这般看着老夫？”
她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失态，竟然一直盯着人家看。
忙回过神来，叠手一礼：
“惭愧，良久仰国尉大人大名，得知是大人一时失态，还请莫要取笑了。”
“难得老夫微技薄名竟能让儒家三当家失态。”
她不淡定了，这人竟说自己微技薄名！
说起兵家，首推孙武，其次才是吴起、孙膑、尉缭之流。
但她为什么对这个尉缭印象反而更深？
那是因为这个人是个思想先进的无神论者。
要知道这一时期的人迷信得很，做什么都要占卜，就连打仗也不例外。要看看吉利不吉利，再决定该不该战。《孙子兵法》中尚存“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的观点；吴起的《吴子》中论兵也还不能完全摆脱鬼神束缚。
而此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甚至厌恶和蔑视那种靠迷信鬼神来进行战争的做法，他说：
“今世将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凶吉，观星辰风云之变，欲以成胜立功，臣以为难。”
那时候家里有《尉缭子》这本书，她闲着没事觉得名字好玩儿就拿来翻了几页，结果就发现这人挺有趣的，是以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
她学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模样，向那老者郑重一礼，说道：
“‘先神先鬼，先稽己智者，谓之天官。以是观之，人事而已矣’便是孙武子这样的百世兵家之师也没有您这样透彻的认识，前辈竟还自谦‘微技薄名’。”
原本她只是把她长久以来的感叹说了出来，不想此话一出，惹得在场的两个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她。
一个人是因为有些诧异，抑或者说是惊艳；而另一个……周遭布满皱纹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不可逼视的光泽。是不可思议、是激动、甚至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露的狂喜。
“张良小友……赞……赞同老夫的这个观点？”
她点点头。
如此，足矣！
一个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动作，却换来了老者顿时直了身子，正了衣冠，对她庄重地一礼。
“请受老夫一拜。”
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亏得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适时用手推了推她，才让她回过神来，急忙将一瞬间好似年轻几十岁的老人扶起。
“前辈折煞张良了。”
老者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臂，喃喃地说道：
“这礼小友受得，小友受得……”
这才猛然惊觉：
的确，无神论这种先进的观念很难被迷信惯了的古人所接受。偶然出了一两个有这样观点的人就是异类了，这么多年下来，突然遇到自己肯定了他的观点，自然会让他这般激动。
送走这个和她一见如故的老人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天色太晚，老人家还有事情要做，没和她就着这个无神论继续探讨下去，不然以她脑子里那点存货，拿出来还不贻笑大方？
回客栈的路上，原以为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会问她些什么，谁知直到他们各回各的房间都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问过她什么。
其实今天在他面前说完那些话后她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懊恼，每次只要她一激动就会失态，上次说喜欢古琴是这样，这回说赞同尉缭的无神论观点也是这样。
虽然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没有多问她什么，但她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他只是太清楚问自己不会问出结果，不想做这样的无用功罢了。
翌日回到“小圣贤庄”已是中午，她抬头看着“安流居”几个大字心里苦笑：
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呢。
头一回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山贼让她逃走的心也淡下来。
的确，经此一劫她清楚地认识到，她一个人要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次是强盗，下一次或许是凶恶的秦兵，下下次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残酷的战争。
然而如果她以张良的身份生活，虽然会很辛苦，但却能保证自己可以活下来。
至少要活下来啊……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将门推开。
一旁的颜路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助她推开了门。
她有些无奈，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就因为回庄路上爬了一点山就头昏眼花有些吃不消，和原来的身体简直差距太大。
想起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说以前的张良：思虑过甚，身体亏损的越发厉害。
哎，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何必要和自己这样过不去呢。
看来现在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啊。
进门看见桌子上那一堆被她丢在马车上的行李，不由地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
颜路有些揶揄地看着眼前面露尴尬神色的“师弟”，说道。
转身没走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停下来背对着她说道：
“我估摸着今日师兄得空会来看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要命啊，忘了她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大师兄！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那样温柔，不对，人家是名震天下的“小圣贤庄”的掌门呢，太温柔了不行吧？
反正她生病了她那大师兄肯定是知道的，躺着静观其变就好。
颜路走后，她也顾不得许多，扯了外衣一头倒在床榻上，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转醒，便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床榻边响起，若非闭着眼睛，怕是早就失态了。
“他可好些了？”
“师兄放心，好多了，只是现下仍是有些虚弱，不宜过度劳累。”
听到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她总算放下心来。
师兄？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伏念？
其实这大师兄的声音会给人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只是原是关心的话，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带了些生硬的感觉。
这时她听见二人向外走的脚步声，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久门口又传来她大师兄的声音：
“他醒来你告诉他不用急着来授课，我替他。”
这下好了，暂时不愁上课的问题了。
“是。”
矮油，这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可真温柔啊。
“你不是要给他熬药？我自己走，不用送我了。”
这师兄弟二人的声音完全是对比！
“师兄慢走。”
伏念一走，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过了片刻头顶上响起的温柔嗓音吓得她睁开了眼睛。
“师兄走远了，还装睡么？”
她干咳一声，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 弄秦 http://www.xlawen.org/kan/54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