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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只听“噗”的一声,雪亮的剑锋已直刺而入——但却并不是利入楚留香的身子,而是利入一个枕头中。

    原来就在方那间不容发的刹那间,奄奄一息的楚留香忽然一个翻身,以枕头迎上了长剑。

    黑衣人大惊,拔剑,拔不出,轨想逃。

    他应变已不能算不快,怎奈楚留香却比他更快,他还没有来得及撒手,楚留香已扣住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左手立掌如刀,反向楚留香腕子上斩下。

    谁知楚留香忽然将他的右手往前一拉,他这一掌就斩在自己的手臂上,疼得忍不住哼出声来。

    这时,楚留香的左掌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切,他半边身子立刻都发了麻,连动都不能动了。

    黑暗中,只见楚留香的一双眸子比明星更亮,那里有丝毫病容,黑衣人身子发抖,嗄声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在下早已算准阁下必定要来的,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黑衣人满头汗出如雨,颤声道:“你……你没有病?”

    楚留香笑道:“我身子虽没有病,却有个心病,若不弄清楚阁下的来历和来意,我这心病是再也不会治好的。”

    黑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楚香帅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有两下子,今天我已认栽了,你要怎么样,我无不从命。”

    他忽然一笑,又道:“我知道楚香的手下是从不伤人的,是么?”

    楚留香道:“不错,但你若不说出你的身份来历?为何三番几次的来暗算于我,我纵不伤你性命,怕也要得罪了。”

    黑衣人道:“我和你本无冤仇,更没有几次要来杀你。”

    楚留香道:“你难道还是第一次夹杀我么?”

    黑衣人道:“自然是第二次。”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又问道:“你难道只不过是受人主使而来的?”

    黑衣人道:“不错,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来,突听“嘶”的一声,黑暗中似乎有极细的光芒闪了闪,又消失不见。

    楚留香只觉这黑衣人的手腕忽然一阵痉挛,身子忽然一阵颤抖,目中忽然现出了惊惧欲绝之色,嗄声道:“是……是……是……”

    楚留香变色道:“是谁?快说?”

    第七章 职业杀手

    黑衣人咽喉中“咕嘟”一响,什么声音都再也发不出来,这秘密就又随他最后一口气被咽了下去。

    这时外面已传来了李玉函焦急的呼唤声,道:“楚兄,楚兄,你可曾受伤么?”

    呼声中,李玉函和柳无眉已双双掠了进来。

    柳无眉随手亮起了个火摺子,瞧见楚留香好生生的坐在床上,就长长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这两人全身也已湿透,而且神情看来十分劳累,显见这一日一夜间赶路必定十分劳苦。

    楚留香盯他们瞧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不错,两位回来得的确恰是时候。”

    柳无眉燃起了灯,瞪地上那黑衣人道:“我们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苦苦暗算楚兄。”

    楚留香道:“只可惜现在永远也无法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了。”

    柳无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冷冷道:“只因死人是绝不会说话的。”

    柳无眉怔了半晌,长叹道:“不错,我的确不该杀了他的,可是我骤然见到一个人提剑站在楚兄床前,又不知楚兄病势已痊愈,情急之下,竟忘了本该留下他的活口。”

    李玉函皱眉叹道:“我就知道你这种轻率的脾气,总有一天会误事的。”

    楚留香一笑道:“这怎么能怪嫂夫人。”

    柳无眉垂首道:“这实在应该怪我,但望香帅你……”

    楚留香道:“嫂夫人救了我性命,我心中只有感激,绝无他意,嫂夫人若再说这样的话,反倒令我无地自容了。”

    李玉函终于也展颜一笑,道:“想不到楚兄的痛竟好得这么快,可见吉人必有天相。”

    楚留香笑道:“说来惭愧,我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天,病居然就好了,却累得贤夫妇为我急,实在抱歉得很。”

    柳无眉忽然掀起了那黑衣人蒙面的黑巾,恨恨道:“楚兄你认得这人是谁么?”

    灯光下,只见这人青惨惨的一张脸上,虽然还存有临死前的惊骇之色,但自眉目间犹可看出他生前的骠悍和残酷。

    楚留香叹道:“我非但不认得此人是谁,而且连见都末见过。”

    李玉函皱眉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来暗算楚兄呢?难道幕后还有别人主使?”

    楚留香也不答话,却自忱头里拔出了那柄剑,在灯下凝住了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柄剑当真是杀人的利器。”

    李玉函道:“不错,这柄剑比江湖中通常所用的剑,至少要长三寸,但却薄得多,也窄得多,几乎比海南剑派的雪蛇剑还要窄两分,使这种剑的人,剑法想必也和海南剑派一样,走的是轻捷狠毒那一路。”

    楚留香微笑道:“李兄见解精辟,果然不愧为第一剑客的传人。”

    李玉函似乎想谦谢两旬,楚留香却又按道:“使剑的这人,我虽不认得,但这样的剑我却见过一次。”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不知李兄可听起过“中原一点红”的名字?”

    李玉函动容道:“楚兄说的莫非是那只认钱,不认人的职业刺客,人称“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的么?”

    楚留香道:“不错。”

    李玉函道:“家父评论当代名家剑法时,也曾提起过此人的名字,说他的剑法自成一格,本可和薛衣人薛大侠争一日之短长,只可惜他的为人偏激,行事也太毒辣,是以剑法不觉也走入了邪路。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所以无论他天资多么高,用功多么勤,也必然无法登峰造极。”

    楚留香叹道:“就凭这一番话,李老前辈已无愧为当代第一剑客,普天之下,只要是学剑的人,都该将这番话牢记在心,终生奉行不渝。”

    李玉函道:“小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这的确是千古不移的道理。”

    柳无眉忽然道:“这刺客用的剑,莫非和中原一点红同样的么?”

    楚留香道:“除了剑柄略有不同,其余无论长短、宽窄都完全一样。”

    柳无眉眼波流动,道:“如此说来,这刺客竟是中原一点红派来的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这倒绝无可能。”

    柳无眉轻轻咬了咬她那轮廓优美的嘴唇,道:“那么楚兄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这刺客本身和我绝没有什么瓜葛,甚至根本不认得我,他这次来行刺,只不过是被别人收买的。”

    柳无眉沉吟了半晌,点头道:“不错,这人用的剑既然和一点红完全一样,想必就是一点红的同门,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是以杀人为业的。”

    李玉函皱眉道:“江湖中真有这许多以杀人为业的人么?”

    楚留香叹道:“看来怕是如此。”

    他忽然解开了这刺客的衣襟,里面是空的,这种人自然绝不会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带在身上做赘。

    但楚留香却在他贴身的小衣里发现市样东西——一张数目很大的银票,和一面形状很古怪的铜牌。

    银票是当时最通行,最可靠的一种,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提现,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二十万两,这就难怪他要来杀我了,为了二十万两,我说不定自己会将自己杀了的,我倒末想到我这条命竟如此值钱。”

    李玉函叹道:“这人竟不惜花二十万两来寂楚兄的性命,看来他和楚兄的仇恨必定不小。”

    柳无眉忽然道:“我已经可以查出这人是谁了。”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道:“这么大数目的银票,任何银庄都不会随便用出来的,他帐本上一定有记载,我们只要到这银庄去查查这张银票是付给谁的,岂非就可知道这人是谁了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倒不必。”

    柳无眉眼睛瞪得更大,道:“为什么?难道楚兄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楚留香道:“我若要收买刺客去行刺别人,也绝不会用自己银票的,所以我们就算去查,非但没有用,而且还会被诱入歧途,找到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去。”

    柳无眉默然半晌,轻叹道:“不错,这也有道理。”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现在已至少查出来一件事。”

    柳无眉立刻问道:“楚兄已查出了什么?”

    楚留香缓缓道:“现在我至少已知道这人必定是个富翁,因为随随便便就能花得起二十万两的人,这世上毕竟是不多。”

    李玉函已沉默了许久,此刻忽然问道:“这铜牌却是什么东西呢?”

    只见这面铜牌正面的花纹,雕刻十三柄剑环绕一只手,剑的形状,正都和这刺客所使的完全一样。

    铜牌的反面,却只刻个“八”字。

    李玉函皱眉道:“这十三柄剑是什么意思呢?”

    柳无眉目光闪动,拍手道:“这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李玉函沉吟道:“十三柄剑,难道就是象征十三个人么?”

    柳无眉道:“不错,这十三个人想必都是以杀人为业,这只手代表他们的首脑,这人在同门中排行第八,所以反面有个“八”字。”

    她向楚留香一笑,道:“而那中原一点红,怕就是其中的第一把交椅了。”

    楚留香叹道:“看来怕正是如此。”

    柳无眉道:“但最可怕的,自然还是那只手,他虽不出面,却在暗中控制这秘密的集团,利用这十三个人做杀人的买卖。”

    李玉函骇然道:“江湖中竟有了以杀人为业的集团,那岂非可怕得很。”

    柳无眉叹道:“这怕已不算是近百年来最可怕的事了。”

    楚留香虽末说话,心里却很难受:“难怪一点红看来像是心事重重,原来他就是因为陷身在这血腥的秘密集团中,不能自拔。”

    “难怪他决定不再冷血杀人后,就立刻远走穷荒,逃入大漠,因为他知道,那只手绝不会放过他的。”

    任何人只要加入这种组织,除了死,怕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脱离了。

    楚留香现在才知道一点红的眼睛为何总是那么深沉,那么忧郁,他只后悔自己以前为何一直没有想到。

    只听柳无眉忽又笑道:“但这集团现在已没有什么可怕了。”

    李玉函道:“为什么?”

    柳无眉道:“因为用不再过多久,这只手上就要被加上一副手铐。”

    李玉函想了想,展颜笑道:“不错,现在他们既然已惹到楚香帅头上来了,楚兄还会放过他们么?”

    柳无眉道:“何况,这集团的组织既然如此严密,每一票买卖就必定都要经过那只“手”的,楚兄只要查出这只手,也就能查出收买刺客的人是谁了。”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并不急找他。”

    柳无眉纵然最能控制自己情绪,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失声道:“为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这种人连杀人都不敢自己动手,我见了他反而生气,我现在想去拜见当代第一剑客的手采,这岂非比苦苦去找那种跳梁小丑愉快得多。”

    他凝注柳无眉的脸,缓缓按道:“何况,他反正迟早还要来找我的,我又何必急去找他。”

    柳无眉却抿嘴一笑,嫣然道:“最主要的,怕还是楚兄怕苏姑娘她们等得急吧?”

    两人相视而笑,李玉函面上却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胡兄呢?胡兄到那里去了?”

    他似乎直到此刻才发现胡铁花已不在这屋子里,楚留香居然也一直没有急,等他问起,才淡淡道:“他方好像也发现了个可疑的人,就追出去了。”

    柳无眉也失声道:“胡兄已有一只手不能动弹,怎么可以轻身追敌?”

    楚留香道:“这倒无妨。”

    柳无眉道:“无妨?楚兄难道不怕他遭了别人毒手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绝不会有意外的。”

    柳无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别人只不过想要我的命,并不想要他的,方只不过是要将他诱出去,好动手杀了我而已。”

    柳无眉道:“但——但他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没有回来呢?”

    楚留香悠然道:“他若不是在外面偷喝酒,就一定是迷了路。”

    柳无眉叹道:“楚兄倒真沉得住气。”

    楚留香笑道:“我倒不是真沉得住气,只不过是已听见了他的声音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这并不奇怪,因为能像诸葛亮那样上知天文的人毕竟不多。

    奇怪的是,也很少有人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雨好像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就停了。

    静夜的微风中,果然传来胡铁花的声音,道:“就是这一家。”

    另外竟还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不会错么?”

    胡铁花道:“错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人已掠入院子,就像是只刚破人踩尾巴的猫一般冲了过来。

    按,就是一声欢呼,道:“原来你们已回来了。”

    欢呼过后,又瞪起眼睛,道:“老臭虫,你怎么忽然爬起来的?”

    楚留香还末说话,外面已又传来那苍老的声音,道:“楚香帅没什么事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多谢阁下关心,为何不讲进来一见?”

    外面的人道:“老朽非但早就想见香帅一面了,但后来一想,现在还是莫要见面的好。”

    楚留香道:“为什么?”

    那人笑道:“现在我一见你,至少也该磕十七八个响头才对,可是我老头子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到别人面前叩头实在不好意思,还是等我以后想法子报了你的大恩之后,再来找你痛痛快快喝几杯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语声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讶然道:“此人究竟是谁?我几时有恩于他?”

    胡铁花道:“你对他倒没什么好处,但对丐帮却有。”

    楚留香失声道:“他也是丐帮弟千?”

    胡铁花笑道:“不是弟子,是长老,算起辈份来,好像连昔年的任慈也比他要小一辈。”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耸然道:“你说的莫非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么?”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怎会认得这位前辈奇人的?”

    胡铁花道:“难道只有你才能认得这些前辈奇人,就不许我认得一两个么?”

    他大笑按道:“你若吃醋,我不妨再告诉你,今天晚上我还遇见了一个人,也是你早就想和他见面的。”

    楚留香道:“谁?”

    胡铁花道:“画眉鸟。”

    他还想再说什么,谁知楚留香忽然塞了样东西到他嘴里去,胡铁花吐也吐不出,吃吃道:“这……这是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是李兄伉俪辛辛苦苦为你取回来的解药,你还是先老老实实睡一觉再说话吧!”

    曙色好像也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来到的。

    为了大家都要赶路,所以天一亮就上道,为了大家都要睡觉,所以楚留香他们就不能再和李氏夫妇同乘一辆马车。

    可是胡铁花怎么睡得,车马一开始行走,他就瞪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究竟有什么事要瞒人家?”

    楚留香道:“我要瞒谁?”

    胡铁花冷笑道:“你以为人家还看不出来么?人家故意不和咱们同乘一辆车,就为的是要让你我鬼鬼祟祟的说话。”

    楚留香微笑道:“你怎知这不是他们自己想鬼鬼祟祟的说话呢?”

    胡铁花道:“人家有什么鬼鬼祟祟话好说?”

    楚留香道:“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只不过是在猜我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胡铁花道:“知道多少什么?”

    楚留香道:“知道他们暗中所玩的花样鬼计。”

    胡铁花几乎跳了起来,怒道:“人家当你是好朋友,非但请你吃,请你喝,还要招待你到家去,有人来害你,人家就替你将刺客杀了,现在你却说人家在对你玩花样诡计,我问你,人家贪图你什么?要你什么?”

    楚留香淡淡道:“也不要我什么别的,只不过要我的命而已。”

    胡铁花瞪了他几眼,反而笑了起来,摇头笑道:“我看你这人真和曹操差不多,只要别人瞧你一眼,你就以为人家又是在打你的主意。”

    楚留香道:“那么我问你,蓉儿他们若在‘拥翠山庄’,他们为什么要出来游山玩水?又“恰巧”遇见了我们,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胡铁花道:“就算他们是故意出来找你的,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

    楚留香道:“既然是好意,为什么不说明?”

    胡铁花又开始摸鼻子了,皱眉道:“难道你认为蓉儿是被他们劫去的不成?”

    楚留香点了点头,又道:“还有,我忽然病倒,并没有别人知道,那刺客是怎么来的?”

    胡铁花道:“这也许是他们已在暗中窥探到了,也许是店小二在通风报信。”

    第八章 欲取先予

    楚留香道:“不错,这也有可能,只不过,他们一赶回来,刚掠入院子,就将那刺客杀了,而那时院子还有些灯光,屋子里却是一团漆黑,他们若非早已知道那刺客在屋子里,根本就连人影也瞧不见的。”

    胡铁花眉头皱得更紧,道:“但那刺客若是他们买来的,他们为何要杀他?”

    楚留香道:“自然是为了要杀人灭口。”

    胡铁花道:“但将我诱出去的人,却是画眉鸟,画眉鸟也和他们是同路的么?”

    楚留香道:“你想必也知道画眉鸟是别人化名改扮的。”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那么你怎知画眉鸟不是他们化名改扮的呢?”

    胡铁花怔了半晌,道:“画眉鸟行动虽然诡秘,但对咱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你若说柳无眉想害你,他们就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可能?我早已说过,画眉鸟那样做,必定是在故意施恩于我,要我报答。”

    胡铁花道:“他既然要害你,是要你报答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见到画眉鸟,并没有动手杀她,是么?”

    胡铁花道:“我当然不能杀她。”

    楚留香道:“这就对了,画眉鸟那样做,就是要我们以后不能杀她……就算我已知道柳无眉就是画眉鸟,就算我知道她要害我,我也只好放过她,因为她曾经对我有恩——她要害我之前,早已留下了退路。”

    胡铁花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怀疑柳无眉是画眉鸟呢?”

    楚留香叹道:“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原因。”

    胡铁花忽又大声道:“但至少那用‘暴雨梨花钉’打你的人,总不会是他们吧?”

    楚留香道:“为何不会是他们?”

    胡铁花道:“因为那时他们明明还在屋子里。”

    楚留香道:“你看到他们了么?”

    胡铁花怔了怔,道:“我虽末看到,但明明听到他们在说话。”

    楚留香道:“你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话,你只是听到他们在挣扎、呼喊、呻吟,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每个人在呼喊呻吟时,声音都会因痛苦而改变的,所以我们就算听出他们的声音有些不对,也不曾在意,是么?”

    胡铁花又怔住了,讷讷道:“难道那时他们已不在屋子里,那声音只是别人装出来的?”

    楚留香道:“这难道不可能?”

    胡铁花长长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楚留香:“因为你一直认为是他们在屋子里,所以你就不会想到那是别人说话的声音,这是每个人都难免会发生的错觉。”

    他也叹了口气,接道:“柳无眉不但很聪明,而且做事非常小心,她也知道要害我并不容易,所以她每次下手之前,必定先留好退步,让我永远不会怀疑到他们。”

    胡铁花拚命揉鼻子,喃喃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也不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其实我也并没有完全弄明白,只不过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出了。”

    胡铁花道:“你说来听听。”

    楚留香道:“柳无眉夫妇为了某一种原因,一定要找到我,但他们找到我的船上时,我已不在了,他们退回来时,却遇到了蓉儿她们。”

    胡铁花道:“他们怎会遇到蓉儿的呢?”

    楚留香道:“蓉儿她们要找我,自然要先回家去看看,像她们那样的人,走在路上自然很引人注目,是么?”

    胡铁花道:“嗯!”

    楚留香道:“虎丘李家声势赫赫,在江湖中自然耳目很多,自然早已听说过蓉儿她们和我的关系,知道她们的行踪后,自然会找上门去。”

    胡铁花道:“嗯!”

    楚留香道:“像柳无眉那样的人,自然很容易就能和蓉儿交上朋友,蓉儿也许还不会多话,但甜儿却和你一样,是个直心直肠的人。”

    胡铁花道:“哼!你这算是捧我,还是骂我?”

    楚留香也不理他,接道:“柳无眉要想自甜兜口中问我的消息,自然并不困难……”

    胡铁花截口道:“她认为你也许还留在沙漠里,所以就去沙漠找找看。”

    楚留香道:“她只有这一点线索,只有去碰碰运气了。”

    胡铁花道:“但蓉儿她们为何没有一齐去,反而到了‘拥翠山庄’呢?”

    楚留香叹道:“她们也许是被骗,也许是被劫,也许……”

    他嘎然顿住了语声,面上已露出虑之色。

    胡铁花动容道:“你难道是说,蓉儿她们根本不在‘拥翠山庄’,而且说不定已遭了柳无眉夫妇的毒手?”

    楚留香长叹道:“这自然也有可能,幸好柳无眉并不是残杀无辜的人,她要对付的只是我,而且她既然要施恩于我,以留退路,也不至于杀她们。”

    胡铁花皱眉沉思了半晌,忽然道:“但以时间推算,她一到沙漠,就找我们了,是么?”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李玉函既是江南的世家子,怎会对沙漠的地形那样熟悉,何况,石观音的住处又是那么秘密,他们怎能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楚留香缓缓道:“现在我还有两样想不通的事,这就是其中之一。”

    胡铁花道:“还有一样呢?”

    楚留香长叹道:“我实在想不通这夫妇两人为何一定要我的命?”

    胡铁花又皱起眉,沉声道:“现在,他们既已知道你对他们起了怀疑,且一定看出你昨天晚上是在装病,你的处境岂非就更危险了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但现在我既末揭穿他们,他们自然更不会说破,他们现已知道我对他们起了怀疑,这一路上就不敢轻举妄动。”

    胡铁花道:“他们难道要等你到了‘拥翠山庄’后再出手?”

    楚留香道:“看来想必是如此。”

    胡铁花道:“若是如此,他们在‘拥翠山庄’中必已准备了对付你的法子,以虎丘李家在江湖中的声势,这一必定非同小可。”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你既然知道,还要去送死?”

    楚留香叹道:“事已至此,我能不去么?”

    胡铁花默然半晌,叹道:“不错,你自然不能将蓉儿她们抛在那里,可是……”

    楚留香忽又笑了笑,道:“可是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此行虽凶险,但至少不会再遇到像‘暴雨梨花钉’那样的暗算了。”

    胡铁花道:“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以李家在江湖中的声势,他们要暗算我,也只能在别的地方,用别人做替死鬼,到了‘拥翠山庄’后,这些卑鄙的手段,他们怎敢再用出来?他们怎敢将‘拥翠山庄’数十年的侠名毁于一旦?”

    胡铁花道:“不错,他们不用自己的暗器,而用‘暴雨梨花钉’,就是为了怕玷污‘拥翠山庄’的声势,你若死在梨花钉下,自然谁都不认为这是李家子弟下的毒手。”

    楚留香微笑道:“现在你已想通了么?”

    胡铁花叹道:“难怪那人一击不中,就将那么珍贵的暗器抛却,原来就是怕你发现‘暴雨梨花钉’在他们手里。”

    楚留香道:“其实你早就该想到的,除了李家子弟外,又有谁能得到那么珍贵的暗器?”

    胡铁花抢道:“除了富甲江南的李家子弟外,又有谁一出手就能花二十万两银子?”

    楚留香笑道:“只可惜他们偷鸡不蚀了把米,却便宜了你,平白得了一样比金子还珍贵的暗器。”

    胡铁花大笑道:“但我却情愿要二十万两银子。”

    两人相对大笑,竟似又将此行的凶险全都忘了,竟忘了他们若死在‘拥翠山庄’,银子和暗器还是别人的。

    这两个人脑袋里竟似根本没有“危险”两个字存在。

    虎丘,山名,原名海涌山,在苏州闾门外,故老相传,吴王阖闾就葬在此山中,水银为棺,金银为坑。

    史记:阖闾冢在吴县闾门外,以十万人冶冢,取土临湖,葬后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这座山并不高,但却充满了一些美丽的传说和神话,自古以来,就是才子骚人的必游之地。

    楚留香他们果然一路平安,到了姑苏。

    他们并没有在城外绕过去,却穿城而过,李玉函和柳无眉仍是谈笑风生,谁也看不出他们心怀杀机。

    楚留香难道猜错了么?

    到了这以美丽闻名的城市,每个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种温柔之意,还有谁会想杀人呢?

    清洁的街道上,彷佛到处都充满了美丽的少女,长长的辫子随风摇动,时时向人嫣然巧笑。

    胡铁花眼睛都发直了,忽然笑道:“你们可曾发现一样有趣的事么?这里的人原来都不喜欢穿鞋子。”

    只见在街上是来走去的人,果然都不喜欢穿鞋子,有些赤足,有的拖拖鞋,就算有穿鞋子的,也没有将鞋跟拔起来,但一双双底平趾敛,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在描金的木屐里,岂非更令人其意也消。

    胡铁花又笑道:“你们可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喜欢穿鞋子么?这原因我已发现了。”

    李玉函忍不住道:“为什么?”

    胡铁花附掌道:“就因为她们的脚生得比别处的人漂亮,若不让人瞧瞧,岂非暴殄天物?”

    苏州姑娘不但脚生得美,而且大多是天足,到了城外,就可以瞧见一个个提茉莉花篮的少女,轻盈地追逐来往的车马,忽而跃上车辕,忽而跃下,听到她们那如黄莺婉转的吴侬软语,有谁忍心不买她们两朵花。

    城外七里,才是虎丘山。

    但一出城门,便可遥遥望见那青葱而雄伟的山势,正像是一只猛虎蹲踞在那里,生气勃勃,头尾岸然。

    他们徒步穿过姑苏,这时又回到车上,胡铁花打开车窗,瞧这些年轻活泼的少女们,忍不住向楚留香笑道:“这些小泵娘身子可真轻快,倒真都是练武的好材料,若是练起轻功来,我保险绝不会比你差。”

    楚留香微笑道:“她们这也是从小练出来的,每天也不知要在马车上跳上跳下多少次,实在比我们练功夫还要勤快多了。”

    话末说完,已有个穿青布短衫,流条油光水滑大辫子的姑娘跳上车辕来,手里拿茉莉花球,盈盈笑道:“好香好香的茉莉花,公子爷买两朵吧!”

    胡铁花瞧她那春葱般的小手,忍不住笑道:“是花香?还是你的手香?”

    那小泵娘飞红了脸,抿嘴笑道:“自然是花香,不信公子爷就闻闻看。”

    胡铁花大笑就要去接花,谁知楚留香却先抢了过来,笑道:“好花都多刺,这花可有刺么?莫要扎破了我的鼻子。”

    那小泵娘吃吃笑道:“公子爷真会说笑话,世上那有多刺的茉莉花?”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我就买几朵吧,只可惜此花虽好,却没有戴花的人……我也只有将这朵花再转送给姑娘了。”

    他忽然将化球又送到那小泵娘面前。

    那小泵娘面色忽然变了,竟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一丈多远,转过身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胡铁花皱眉道:“你看你这老色鬼,把人家小泵娘吓成这样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苦不将她骇走,她就要了你我的命了。”

    胡铁花失声道:“你说什么?”

    楚留香也不答话,却将那茉莉花球轻轻撕碎,只见花球中竟赫然有十几根发乌光的小针。

    胡铁花骇然道:“毒针?”

    楚留香苦笑道:“若不是我接得快,只要它的小手一甩,你我此刻还想有命么?”

    胡铁花默然半晌,擦了擦汗,忍不住问道:“这次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楚留香叹道:“这些小泵娘从小就在这条道上卖花,可见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白天卖花,晚上还得帮做家事,那里会有她那么样又白又嫩的手。”

    胡铁花怔了半晌,苦笑道:“你这双贼眼实在太厉害了。”

    楚留香道:“还有,这些小泵娘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怎么会说她那样标准的官话,我听她一开口,就知道不对了。”

    胡铁花叹道:“看来江湖中的传言并没有错,楚留香果然是个鬼灵精。”

    他忽又压低语声,道:“你看这小泵娘也是他夫妻派来的么?”

    楚留香将毒针全都用一块方巾包了走来,道:“到了这里,怎么还会有别人,这次事若成了,他们固然可以推说不知道,事若不成,更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胡铁花默然半晌,喃喃道:“看来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虎丘,而是虎|穴了。”

    楚留香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铁花笑道:“也不是虎子,是虎女。”

    到了虎胜正山门前,大家就下了马,李玉函和柳无眉仍是谈笑风生,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方发生过什么事。

    那小泵娘莫非和他们无关?

    楚留香莫非又猜错了?

    山门外,有个小小的市集,小河一道,蜿蜓流过,河畔停三五画舫,画舫中不时传出银铃般的娇笑。

    入了山门,两旁也有许多小肆,还有许许多多乞丐,看到有人来了,就围上来乞讨,还有人远远就恭身陪笑道:“李公子回来了么?夫人好。”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心里却在暗暗猜测:“不知道这些乞丐中,有没有真正的丐帮弟于?”

    思忖时,已到了那闻名的千人石。

    只见一方大石,可坐千人,一眼望去,非但看不到边,连一根小草也看不到,大石的北面还有个小小的石台。

    只听柳无眉悠然道:“故老相传,昔日吴王阖闾在这里造坟墓,用了工匠千人,等到墓成之后,吴王怕他们泄漏墓中的机关秘密,就把这一千人全都活埋在这石头下,所以这石头就叫做“千人石”。”

    这残酷的故事,从她嘴里娓娓说来,却像是达一丝血腥气都没有了,胡铁花忍不住问道:“那石台又是什么呢?”

    柳无眉道:“那就是神僧竺道生的讲经台,上面还有唐代李阳冰的四个篆字,为的就是“生公讲台”,白莲池旁的那块石头,就是有名的点头石,常言道:“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典故就从此处来的。”

    她步履就和语声同样轻盈,山风自石后吹来,吹散了她的发髻,吹舞起她的衣襟,她整个人都似将乘风而去。

    胡铁花听得痴了,也瞧得痴了,心里却不禁暗暗叹息道:“这么样一个仙子般的美女,真会是杀人的凶手么?”

    然后他们就走上剑池。

    只见四面林木森森,萧碧幽翠。一道木桥如彩虹般横卧池上,池水青绿而冷冽,上面点点浮萍。

    楚留香站在池畔,便觉一股清寒之气扑面而来,青碧的池水中,竟像是隐藏阵阵杀气。

    远处秋云四合清风中有暮钟声缥缈传来。

    楚留香微笑道:“唐代名士李秀卿,品评此水为天下第五泉,却不知此水最宜淬剑,正是古剑客的淬剑之地,在又有当代第一剑客李老前辈时来品题,这“剑池”二字,倒也真可说是名下无虚了。”

    柳无眉媚然道:“据说这名字还有个来历。”

    楚留香道:“喔?”

    柳无眉道:“相传吴王阖闾的坟墓就在这剑池下,他死时川三十柄名剑殉葬,连专诸用的鱼藏剑等也在其中,所以这里才叫做剑池。”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若也葬身此处,和吴王阖闾这样的雄鬼为邻,倒也可算是不虚此生,死得其所了。”( 画眉鸟 http://www.xlawen.org/kan/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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