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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皇帝》
先手 鬼棋士
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身穿奢华服饰的男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梯形的看台上，一边闲聊着最近的八卦和政场上的风向，一边品尝着十二年份的德蒙尼红酒，或是二十年份的锡尔白兰地。黑色燕尾服的侍者们在廊道间穿梭，仿佛怀表上的齿轮，稳重，周到，有条不紊。
这里是金星大厅，米利都斯一流的贵族俱乐部。
在大厅中央，摆着一面显眼的巨大棋盘。
棋盘是一个完美的圆，从外到内总共有九道环形，透过环形中刻写的法术符文，投射出一个半透明的立体球体。
球体中布满了闪烁着光芒的棋子，黑色的黯星与白色的耀星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片庞大的星云图像。
这就是“星仪”，索菲亚帝国乃至整个大陆最为古老，也最为著名的棋类。
星仪共有三千星位，一旦某个棋子被围住，即会被提走，成为空白星域。而胜负就是根据终盘时占据的星位，以及圈到的星域的多少判定。
不过此刻，大厅的残局中，耀星已经占据了超过二分之一的星域，就好像一座巨大的要塞，背靠大山，面对平原，向外探出攻击的矛头。而黯星则被压制在角落中，零零散散的，恍若攻城失败后逃亡的军队。
无论是谁也好，看到这番景象，都会觉得胜负已定，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但坐在大厅中的观众们，却显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对弈。
因为即将出场的，是金星大厅的不败传说，从第一次出场至今，一年之内从未输过的顶尖棋士。
大厅另一侧的大门缓缓打开。
“米狄·尤利西斯男爵到！”侍者宣布的声音盖过了大厅中的喧嚣，一瞬间，所有的贵族们都将视线集中到了门口。
在那里，一名少年微微向着观众们鞠躬，随后大踏步地走向了星盘。
他有一头黑色短发，眉清目秀，年纪在十六、七岁之间，身体略显单薄。
虽然穿着一身干净的贵族礼服，但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数月前的款式，并不符合现今贵族圈中的流行，边角也略有磨损。
一名棋艺虽然高超，但却家境落魄的贵族。
不过对于米狄来说，自己首先是一个穿越者。
米狄·尤利西斯的本名叫做银青，在转生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名中国棋士，国际象棋与围棋的双料世界冠军。
事实上，无论是何种棋类，自己只要看过规则便能够立即上手，并且在短得不可思议的时间内，达到这一棋类的巅峰——进入日本将棋界，一个月内便击败龙王；学习中国象棋两个月，直接夺下冠军宝座。
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令原本隔行如隔山的不同棋界，一同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再加上银青诡异神秘的棋风，使得国际棋界暗中给自己起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绰号——
“鬼棋士”。
获得这个绰号的那一年，年仅二十七岁的银青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棋类，但就在那时，自己搭乘的飞机却遇上了电磁风暴，在八千米的高空直接解体，而银青的灵魂，也因此穿越到了这个异世界，转生为尤利西斯家族的一名婴儿。
不过，银青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在这个世界中，不仅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武技与法术，更存在着比自己的设想更为完美的棋类。
星仪。
国际象棋有六十四个棋位，日本将棋有八十一个棋位，中国象棋有九十个棋位，围棋有三百六十一个棋位。而星仪，却有整整三千棋位。
尽管其规则与围棋十分类似，但是这数目巨大的棋位，配上立体球形的空间，令星仪的意义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平面棋类。~~~~
万年以来，天文学、几何学、建筑学、炼金术等等的发展都与星仪有关。不仅如此，甚至连人体中元气运转的奥秘，以及法术中蕴含的哲理，都可以通过星仪来钻研。大部分武者与法师，即使不是星仪的高手，也对其有着深刻的认知。
即使是一向自负的银青也不得不承认，星仪的创造者，比自己的境界要高上太多了。
只不过，星仪虽好，能否从对弈中获得顿悟的体验，也要取决于棋盘另一头的对手。
在棋盘对面等待多时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米利都斯城主之子，奥尔特。贝特福德。虽说他被誉为米利都斯的一流棋士，但对于银青来说，实在不够作为对手。在六周前，试图在一位贵族小姐面前显摆风头的奥尔特被银青三两下便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的挑战，显然是为了捞回面子。
“原来如此，斐里庇斯残局么？”银青扫了一眼面前繁复的星云图像，立刻认出了它的真面目，“耀星比黯星多出五百二十个星位，且占据了黄道十二宫中的七座，无论从位置看，还是从数量看，都是绝对的优势。不过，奥尔特阁下，你该不会以为，光靠这点优势，就能够赢我吧？”
“哼，米狄，这一个月来我可是一直在研习斐里庇斯残局的攻势，每一个细节都已经做到了完美，就怕你不接下我的挑战。”金发青年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被那一点出场费冲昏头脑，连这种残局都敢接，尤利西斯家族的名声，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保证十手之内，你就不会这么悠闲了。”银青面无表情地回答，在下棋的时候被对方的挑衅扰乱心情，那是初级棋士才会犯的错误。
一名身穿红衣、须发皆白的老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双方言语上的交锋，说道：“既然两位棋士已经准备就绪，那么，这盘棋，就此开始吧。黯星请先行。”
“宙心。”银青毫不犹豫地命令。
星盘的九个环形自外向内如潮水般闪过层层光芒，最终在立体球形的中央，投射出一道黯光。
这一手棋就下在耀星所构成的要塞门前，颇有种单枪匹马攻夺一城的疯狂感觉。
“竟然直接占据宙心，说得难听点，就好像疯狗咬人一样。”奥尔特轻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早已经料到了银青的棋路。
然而，仅仅到了第七手，准备了整整一个月的奥尔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七手棋，七个方向的攻势，转瞬之间，要塞探出的矛头就被切断，而且包括正面在内，三个方向的城墙同时遭到入侵。零零碎碎的黯星，在这七手下迅速汇集，像火焰一样烧上了耀星的防线。
奥尔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银青将对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
除去这个纨绔贵族平时犯下的种种恶行，单纯论棋力的话，奥尔特也算是专业水准，在米利都斯可以排在前五。放在前世，应当达到了围棋七段的水平左右。
只不过，像他这种将心情写在脸上的样子，银青就是不看棋盘，光看他的表情和目光，就可以断定下一手棋该往哪里走。
不止是奥尔特的神情变化，观战的贵族们的态度，奔走的侍者们的表现，甚至是身边这位一板一眼的老裁判的动作，都能够成为下一手棋的线索。
整个金星大厅，就是自己的棋盘！
这才是“鬼棋士”战无不胜的关键所在，正是因为视野开阔远大，所以，才能触摸到棋艺的巅峰。
“天宫九，纵五横七。”银青吐出一个清晰的坐标。
一颗新的黯星在白色城堡内部冉冉升起，与之前布下的攻势遥相呼应，内外连成一片。城堡的正门受到两面夹攻，在这一刻被炸得分崩离析。而耀星所占据的大块星域，也在一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转瞬之间，庞大的星云图像中便腾出了一片刺眼的星域，外围是层层叠叠的黯星，仿佛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围绕在宙心周围，仿佛环形一般，掌控着球体主要部分的黄道十二宫，已经有六个落入了黯星的海洋之中，恰好形成了一个咄咄逼人的半圆，高悬在耀星塌了一半的要塞上。
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阵压抑的惊叹声。
银青很清楚，如果对手不是奥尔特，而是一位真正的天才棋士，很快就能破解这看似漂亮的进攻，取回失去的星域。
快攻，并非是获胜的最佳方案。
但是自己必须这么做，要担任金星大厅的首席棋士，不仅要获得胜利，更要能够引人注目，懂得制造话题。在家族落魄，极度缺钱的情况下，银青可没有假装清高的闲暇，必须抓住每一个稳固自己收入的机会。
而要让那些对星仪一知半解的贵族们印象深刻的最佳方法，就是以直观的方式，下出漂亮的棋局，而绝不能一点一点地啃噬对手，导致气氛变得沉闷冗长。
不过，对于另外一些同样身为星仪棋士的贵族们来说，要吸引住他们，银青还必须采取些特别的方法。
“地宫四，纵十四横十一。”银青说道。
这是一手破绽很大的烂招，黯星的战线一下被拉成了长条，露出了位于下方的弱点。
看到这一手的瞬间，眉头紧锁的奥尔特两眼精光绽放，从开局起，被压制了整整四十多手的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忙不迭地落子压了过来。
耀星一瞬间凝聚成矛，直接截断了黯星的一路攻势，将其尖端整个吞下。
而观众席上，则再次响起了低微的私语声。
银青抽空一瞄，很快就发现他认识的几位内行正在交头接耳，显然是在揣测，自己为什么会下出这么糟糕的一步棋。
“继续猜吧，在终盘之前，我会让你们的心一直吊着。”银青心想，有种从高处俯瞰的感觉。
无论是棋盘上变幻莫测的星云，还是对手心中的愤怒与骄横，抑或观战贵族们的迷惑与自傲，这金星大厅中的一切，都如同棋子一般任凭自己操纵。
人生如棋。
正是因此，无论身处哪个世界之中，自己都无法放下对棋艺最高境界的追求。
达到棋艺的巅峰，便等同于站在了世界的巅峰。
时间飞逝，黯星与耀星不停地闪现交错，不知不觉中，鏖战已近终点。
“双*。”银青又报出了一个坐标。
这是对弈的第二百九十手。
黯星从盘踞在球体中央的厚重山脉中，猛地贯出一道巨矛，击碎了最后一片耀星，奥尔特已是疲于招架。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只差一个完美的结局了。”银青对自己说。
“水瓶宫。”
“天蝎宫。”
“金牛宫。”
一个又一个具有特殊名字的关键星位从银青口中吐出，拉起了黯星凝聚的黑色团块，令其逐渐展开，就仿佛升起的船帆，又好像是拆去脚架的城墙，眨眼之间便具有了挺直的边缘，坚固的阵脚。
最后一个能够落子的位置被银青毫不留情地填上，为对弈画上了句点。
在整场对弈中，银青的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大片耀星的消失，令人觉得赏心悦目。而其中又穿插着几手看似很烂，却并没有吃什么亏的诡异奇招，就算是内行的观众也因此被吊起了胃口。到了此时此刻，无论是外行还是内行，注意力都已经被全部吸引到了星仪上。
接下来的步骤便是计算耀星与黯星之间的位数差距——事实上不需要计算，光是看上一眼，无论是谁都可以确定，引擎已经获得了胜利。
不过，银青知道，要达到完美结局，光是到这一步还不够。要给观众们更多的惊喜才行。
“那么，现在就由本人开始测星。”一旁的黑衣老人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就要计算，然而在那之前，银青却摇了摇头。
“不需要计算了，正好是五百二十个星位。”银青的这句话引起一片哗然。
在自己的提示下，恍然大悟的观众们赫然发现，星盘上所演化出来的，正是最初的“斐里庇斯残局”！一座黯星组成的黑色城堡背靠大山，面对平原，威胁性地伸出攻击的锋刃，而耀星则四下散落，一如最开始黯星的颓态。
“之前那几个烂招，就是为了达成这局面而特意下出来的么？”
“这怎么可能！能够赢本身已经是极为困难了，竟然还想着重新排布出斐里庇斯残局？”
“如果是残局的话，为什么没有继续落子的余地？太奇怪了！”
观众席上一片嘈杂，银青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引发的混乱，过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
仿佛被施展了法术一般，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先生们，女士们，我想大部分人都已经看出了，奥尔特阁下用以挑战我的是著名的斐里庇斯残局。这一残局是为了纪念一百四十年前，帝国在斐里庇斯城击退野蛮人，最终获得的胜利而设下的。对于一名棋士来说，我认为自己应当全力挑战它，但是，作为一个索菲亚人，我也同样希望向百年前的卫国英雄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斐里庇斯残局为挑战者留有余地，而现在各位所看到的这盘棋已无棋可走，因而，我将其称为‘斐里庇斯定局’。”银青微微鞠了一个躬，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对弈的总结，“残局可以让我们感受百年前战争的激烈，而定局，则可以说明这样一件事——索菲亚人的胜利永恒不变。”
啪、啪、啪！
首先是容易被煽动的年轻贵族，接着是面带红晕的小姐和夫人，到了最后，就连从不表露出感情的老裁判，也一起鼓掌起来。
潮水般的掌声下，唯有彻底失去光彩的城主之子奥尔特·贝特福德，一个人坐在星盘的另一头，仿佛置身被遗忘的深渊之中，以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众人瞩目的银青。
“你只不过是我表演的道具而已，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银青轻蔑地想着，头也不回地离席而去。
“这是你今天的出场费。”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厅，红衣老人递给银青一个厚厚的信封。
事实上，这位老裁判，正是金星大厅的拥有者，前皇家棋士，威廉子爵。
“似乎比说好的要多一些。”银青掂了掂，又看了老子爵一眼，并没有急于收下。
银青不喜欢欠下别人的情，尤其当对方还是个老奸巨猾的贵族时。
“观众们的反响超出了我的预期，你最后的那通台词，的确相当煽情。”威廉子爵笑了笑，挤起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个开裂的老核桃，“所以我给你加了额外的两成，外面下雪了，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谢谢。”
这其中并不存在什么关心的成分——若是自己就这么在雪天里徒步走回宅邸的话，无论是自己也好，金星大厅也好，都会成为茶会上的笑料。
为了维持贵族的身份，必须保持贵族的生活方式。
第一手 最后的圣塔
晶莹的雪花层层叠叠地飘落，犹如飞舞的鹅毛。 www。强风的鼓动之下，空气化为了刀锋，冰冷而锐利。银青下意识地裹紧外罩，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米狄先生，请问要挂金星纹章，还是圣塔纹章？”侍从询问道。
“金星纹章。”银青很简洁地回答。
侍从例行的询问，令深藏在银青内心深处的记忆，接连不断地涌现了出来。
圣剑之伊斯塔。
圣盾之索玛。
圣杯之法蒂尔。
以及……圣塔之尤利西斯。
作为索菲亚帝国四大圣血家族之一，尤利西斯的圣塔纹章曾经是帝国法术巅峰的象征。
十七年前，当银青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世界，转生为婴儿的时候，圣塔家族还处于鼎盛时期。自己的父亲维迦·尤利西斯是帝国首席法师，拥有帝国大公爵爵位，掌管帝都七**塔，统御北方军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当时的自己却根本无法修习武技法术，因为自出生起，就一直处于重病状态，甚至连一般的运动都极为困难。红衣大主教对此束手无策，就连法术造诣极高的父亲都不解原因。
只有银青自己明白，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始终是外物，就好像移植器官产生的排斥反应一样，这个世界作为母体在排斥着自己的灵魂。
那段时间里，银青经常会产生灵魂离体一般的虚幻感觉，要不就是在前世与今生交错的噩梦中痛苦挣扎，醒来时**已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但尽管痛苦，银青却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感动，上一世的自己沉溺于名为棋的剧毒中无法自拔。而这一世的自己，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不眠不休的照顾，父亲不惜代价的法术加护。…====…
若是没有父母的爱护，就算是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和忍耐力也好，自己依然会被这个世界的斥力所粉碎。
好在九岁那年，自己终于为这个世界所接纳，灵魂与**完全融合。然而，正当银青打算追回失去的这九年时，噩耗却发生了——
在北方远征的父亲战败身亡，遗体运回帝都的当天，又被指控犯下了叛国罪行，证据确凿无疑。皇帝陛下因而震怒，直接削去了圣塔家族所拥有的大公爵爵位，同时将自己和母亲逐出帝都。
令银青感到心寒的是，就连最忠心于圣塔家族的数个旁支，也在此刻撇清了关系，其他三大圣血家族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塔，已经被阴谋的巨兽震塌了地基，眨眼之间便土崩瓦解。
银青还记得圣旨下达的那一天，自己和母亲甚至连打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御林军押解出了帝都，接着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圣旨在帝国广大疆域上不同的城市间来回奔波。
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的母亲终于在两年前死在了旅途中，而银青，也成了圣塔家族直系最后一人。
母亲的死亡似乎平息了皇帝的怒气，十五岁的银青终于获得了一个男爵头衔，同时被赐下米利都斯的一间大宅，不再需要接受那种苦行一般的奔波。
但尽管重新获得了自由，银青也很清楚，想要维持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依然非常困难。
“米狄先生，已经到您的宅邸了。”侍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银青拉回现实。
挂着金星纹章的马车停在了一栋式样豪华但缺乏打理的大宅前，老管家洛特朗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走出了院子，打起伞，过来迎接银青。
银青下了马车，丢给侍者一个金元的赏赐，然后进了大屋。
“罗杰和艾扎克呢？”银青走进自己的书房，问道。
除了老管家以外，这大宅中还有两名服侍了圣塔家族十五年以上的仆人，再加上十七岁的自己，这就是圣塔家族目前全部的人员。
“罗杰出去购买修理壁炉的用具了，艾扎克还在按您的指示整理房间，不过这周需要支出的费用，我已经让他们都列出来了，表在这里，少爷请过目。”
看着这位老管家絮絮叨叨地递过账本，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二十年前，他曾经是北方军团，米狄父亲手下的一名指挥骑士，旗下拥有五千人。只不过，在一次与北方野蛮人的作战中，洛特朗身受重伤，从此武技大降，这才从战场上退下来，成为服侍尤利西斯家族的一名仆人。
早在几年前，银青也曾经试图阻止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用“您”、“少爷”、“家主”之类的敬语称呼自己，不过现在早已经放弃了。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传统和文化，随意改变它是不理智的。
银青接过帐表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表上不乏平民永远无资格享受到的奢侈品，例如冬季取暖的精制樟木碳，茶会俱乐部的费用，以及米利都斯流行品的情报费用等等。
尽管对于这些支出感到心痛，但银青知道，它们都是必须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男爵的身份是自己最好的保护伞，为了不被贵族圈疏远，表面上的体面不维持不行。
“扣除掉这些开支，这周还能剩下两千金元的结余。”银青算了一算，取出信封，抽出两张金券，将剩下的钱连同信封一起交给了洛特朗。
“那么，我这就去办理。”老管家将信封郑重地放进怀中，鞠了个躬，退出了书房，随手锁了门。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家，他很清楚主人的习惯。
等脚步声远去，银青轻巧地取下书房一侧的壁画，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镶嵌在墙壁中的钢柜，将里面厚厚的一叠金券全部取了出来，然后仔细地数了数。
连同自己手上的两张，一共是六十张。这是两年来，自己通过赌棋、黑市投机等各种方式，在维持着体面的同时，辛辛苦苦结余下来的资金。
“六万金元。”银青自言自语。
如果不请老师而选择自学，那么这笔钱，将足以支付自己在学习法术初期的需求，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够购买一两件法器。
学习法术，这是银青早在孩童时期，卧榻病床时就憧憬的事情，但那时的目的是为了认识这个多姿多彩的异世界，为了追寻隐藏在星仪中的秘密。
而如今，学习法术却是维持圣塔家族存续的唯一途径。
一想起两年前母亲死时那憔悴无比的样子，银青就有种血往上涌的感觉，黑色的火焰在心底中腾起，舔舐着自己的灵魂。
“父亲的战死，八年前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来。哪怕敌人是索菲亚皇帝，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银青心中想着，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无法为死去的父母报仇，无法重建分崩离析的圣塔，一向以“人生如棋”为信念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鬼棋士”，还有什么资格去寻求棋艺的巅峰？
“复仇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这，就是第一手。”
第二手 元素法典
第二天清晨，银青起了个大早，动身前去购买法典。
商业都市米利都斯分为泾渭分明的东西两大城区，东区专属于贵族，而西部则是由缺少爵位的富人，弱势的平民、挣扎求生的赤贫者和形形色色的不法之徒混合而成的一盘大杂烩。
获得帝国许可的法术商店都集中在东部的中央区，两座高度超过一百米的方尖塔，就是这里最为显著的标志。
银青知道，这种方尖塔不仅是护城法师们居住、研究的场所，同时也是侦测敌情，防御入侵的利器。根据金星大厅那位威廉子爵的说法，高度超过百米的方尖塔，射程在四十公里以上，侦测范围超过四百公里，有它们在，想要占领米利都斯几乎是不可能的。
毫无疑问，建塔所需的费用必然是个天文数字，其中许多材料更是有价无市。
像米利都斯这样拥有两座高度一百米以上的方尖塔的城市，在索菲亚帝国境内总共也没有几个。
穿过中央区的喷泉广场和几条繁华大街，银青来到了位于双子方尖塔下的一间法术商店前。
银青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家法术商店足有四层楼高，名字叫做“永恒之焰”，一行大字以纯粹的火焰组成，在石铸的拱门上熊熊燃烧着，充分显示出了法术所具有的神秘与不凡。
虽然外表气派，在贵族圈中也颇有好评，不过究竟服务如何，银青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在拱门两侧，分别站着两名身穿精铁铠甲，腰配重型战剑的骑士。银青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胸铠上马蹄与闪电组成的纹章。
帝国正规军。
这两名军人可不是给法术商店看门的，而是为了防止一般平民进入。
尽管索菲亚帝国在一定程度上允许民间学习武技，但对于法术，却采取了高压的管制政策。除了贵族以外，一般人想要接触法术，必须成为法塔的学徒，服从帝**方的命令。否则即使家境再宽裕，也将被拒之门外。
“若我不是男爵，别说怀里揣着六万金元，哪怕是六十万，也很难得到学习法术的机会。”银青暗暗感慨着，对着骑士们亮出了尤利西斯家族的纹章。
虽说圣塔家族已经没落，但余波仍在，看到圣塔纹章的瞬间，两名骑士条件反射地行了军礼，银青则回以贵族的礼仪，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店内。
清晨时分，客人并不多，两名年轻的学徒正在左边的柜台上挑选晶石，右边一名法师模样的中年人则在选购法器，还有两个贵族，正在贵宾席那里一边品尝着红酒，一边把玩着几件装饰品，心思根本就不在法术上。
“先生，请问您是要购买晶石，还是法器，或者是法典？另外，永恒之焰最近刚进了一批由拉赫利亚矮人工匠制作的法术灯具，无烟无味，照明柔和，您是否要看一看？”
看到佩戴着贵族纹章的银青，一位衣着挺括的店员立刻迎了上来。
“我要一本适合法术入门者的法典。”银青开门见山。
“元素法典都在二楼，请随我来。”店员引导着银青走上了台阶。
或许是因为太早的缘故，此刻二楼一位客人都没有。银青上来一看，只见巨大的檀香木书架一排排地静立在大厅中。
地、水、冰、火、风、光、暗、音等等等等，根据帝国法术学正统分类的元素几乎应有尽有，每个分支都占据了一个书架，无数法典陈列其上。
一般人看到这种阵势早就花了眼，不过自己毕竟出身于法术世家，幼年长期耳濡目染。这次到法术商店来之前，更是做好了学习的规划方案，因此，并没有半点手足无措。
银青疾步上前，忽略了这些五花八门的分支，直接找到了总纲法典所在的书架。
总纲法典讲述的是法术最基本的理论，同时，也会采用一些比较典型的元素，例如火、水、冰等作为例子，对于手头不宽裕的自己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先生，这套《欧几里特法术基础》包括了元素第一、二品级的教程，售价为四千五百金元，而这套上下册的《元素论》则是元素第一、二品级教程中讲解最细致的，售价为五千七百五十金元，还有这套《元素初级理论》，总共六卷，包括了元素层次一至四品的全部总纲，可以拆分购买，第一、二卷的价格都是一千九百金元。”
见银青驻足细看，擅长察言观色的店员立刻开始介绍。
“我先看一下目录。”银青并不表态，随手取下一本。
同样都是初级教程，价格的波动却有上千金元，不好好挑选一下，那自己苦苦节俭下来的资金就等于泡汤了。
只不过，银青虽然自视甚高，毕竟没有真正学习过法术。而且这个世界的书籍也并不很重视目录的编排，甚至连导读都没有，银青看了半天，依然举棋不定。
正当此刻，一个声音突然适时地响了起来。
“米狄阁下，我想你选择这套《元素论》或许比较合适。”
“什么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是说看到了我的圣塔纹章？”银青抬头一看，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向着自己走来，看起来有点面熟。
而与此同时，侍立一旁的店员，竟然恭敬地对那名男子鞠了一躬，不像是在招揽客人，反而一副看到了主人的神态。
“史坦利男爵，听说他是一名元素三品的法师，家族主要从事商业，没想到竟然是这间‘永恒之焰’的东家？”
银青略一回忆，立刻想了起来，对方是金星大厅的常客，一位贵族棋士，还曾和自己对弈过一局。
“史坦利阁下，你该不是故意怂恿我买贵的吧？”银青笑了笑，故意调侃。
既然自己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又是相同爵位，气氛放松些反而便于说话。
“米狄阁下是在开玩笑吧，商家想要赚钱，最重要的一点是诚信，这就和贵族的优雅一样，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我这么建议，当然是有理由的。”史坦利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胡子。
“愿闻其详。”银青来了兴趣，能听到真正法师建议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见金星大厅的首席棋士向自己请教，史坦利男爵也忍不住，开始卖弄了起来。
“如果我推测不错，米狄阁下并没有进入法师塔的打算，也不打算请法师上门授课，是吧？”
“正是如此。”银青点了点头。
自己是个落魄贵族，甚至要担任俱乐部的棋士赚钱，手头自然不会很充裕，这个事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也都心照不宣。
“法术是一种极为深奥巧妙的东西，光靠个人领悟很难成功，必须要获得详细的指点。米狄阁下既然是要自学，那么所选的法典，可以不那么著名，不那么高深，但是却一定要在细节上讲述清楚。”
史坦利说着，随手取下另一本，和米狄手头上这本对照了起来。
“请看你手上的这套《元素初级理论》对于感应火元素的描述——接触与火有关的事物，将其形态印刻在脑海中，在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禁绝五官感觉，单纯通过灵魂感受火元素。”
“再看看我推荐的《元素论》对于感应火元素的描述——接触与火有关的事物，例如用手触摸蜡烛、灯芯、长时间身处火炉旁边等。通过这种长时间的接触，将火焰的形态、气味、颜色等铭记在心中。接下来，让自己与火元素分隔开，禁绝五官上的感觉，通过灵魂感受火元素。通常情况下，将需要感应的火源放在隔壁的房间即可。”
“如何？是不是可以明显地体会到之间的差别了？事实上，这套《元素初级理论》面对的主要是进入法师塔的平民学徒，那些平民主要依赖军中法师的指导演练，书反而只是辅助。但对于自学的米狄阁下来说，就不那么合适了。”
“原来如此！棋类的规则简单，想要提高水平，最好的办法就是天马行空，超越自我思考的极限。但法术学习，道理虽然也很简单，却是要与具体的练习方法结合在一起，尤其是在初级阶段，练习方法本身是重点，我反而漏掉了。”
听着史坦利的长篇大论，再看看手上这两段截然不同的文字，银青在心中总结道。
“多谢你的建议，这对我来说很有帮助。”银青鞠了一躬，爽快地掏出了六张金券递给店员，“那么，就要这套《元素论》。”
“请不要这么客气，说起来，我其实正好有一点小事，想请米狄阁下帮忙。”史坦利又摸了摸小胡子，微笑着说道。
“哦？是什么事？”银青问道。
“是一盘棋。”史坦利坦言，“一盘谜局。”
那个词汇，令银青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波动的涟漪。
第三手 斯芬克斯谜局
“谜局？有名字么？”
“两个月来，我查遍了棋谱上所有已知谜局，无一符合。”史坦利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
“史坦利阁下，请带我去看一下吧。”银青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
虽说心中存了一份警惕，但银青并不认为，这位不太涉及政场的史坦利男爵，会对自己设下什么陷阱。
况且，对于前世站在棋界巅峰，被称为鬼棋士的自己来说，“未知谜局”这一个词汇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是史坦利的邀请，哪怕是城主的儿子奥尔特·贝特福德不怀好意地提出同样的邀请，自己亦会一口答应，硬闯龙潭虎｜穴。
“不，不需要出门。我今天之所以特地来永恒之焰来，就是想把那谜局带到金星大厅去，等你过目，今天真的是很凑巧。”史坦利支开店员，带着银青走上了法术商店的第四层，属于他的书房。
这位男爵打开了一个刻着法术符文的红木柜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块黑色星盘。
“这是不久前，我从冒险者们手里收购来的。根据鉴定，是三百多年前，哲罗王朝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值钱的古董，但却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启动它，需要一些寒冰之力。”
史坦利左手的戒指绽放出微弱的蓝光，这光芒顺着法师的指尖流泻到黑色星盘上，星盘的九个环形，一瞬间闪烁了起来，舒卷开立体的球形，显示出一幅密密麻麻的星云图案。
那图案令银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谜局，而且还是极为高明的谜局！
所谓“谜局”，并非二人对弈的结果，而是从头至尾完全由一个人摆放出来，星仪棋手虽多，有能力布下谜局的却寥寥无几。
谜局的出题者必须懂得“如何用棋局代替语言”，让他人在观看棋局时，心里产生一种“布局者想要表现的是这样一种意思”的想法，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便不可能将话语和提示隐藏在不会说话的棋局之中，更不可能形成一个有解的谜局。
然而，自己面前这棋局所蕴含着的棋路是如此清晰，棋风是如此强烈，无论是谁也好，只要一眼看上去，立刻便会明白这是一个等待着挑战的谜题。
“很好，让我来试试看。”
银青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但就在此刻，一旁的史坦利却( 黑塔皇帝 http://www.xlawen.org/kan/645/ )
先手 鬼棋士
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身穿奢华服饰的男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梯形的看台上，一边闲聊着最近的八卦和政场上的风向，一边品尝着十二年份的德蒙尼红酒，或是二十年份的锡尔白兰地。黑色燕尾服的侍者们在廊道间穿梭，仿佛怀表上的齿轮，稳重，周到，有条不紊。
这里是金星大厅，米利都斯一流的贵族俱乐部。
在大厅中央，摆着一面显眼的巨大棋盘。
棋盘是一个完美的圆，从外到内总共有九道环形，透过环形中刻写的法术符文，投射出一个半透明的立体球体。
球体中布满了闪烁着光芒的棋子，黑色的黯星与白色的耀星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片庞大的星云图像。
这就是“星仪”，索菲亚帝国乃至整个大陆最为古老，也最为著名的棋类。
星仪共有三千星位，一旦某个棋子被围住，即会被提走，成为空白星域。而胜负就是根据终盘时占据的星位，以及圈到的星域的多少判定。
不过此刻，大厅的残局中，耀星已经占据了超过二分之一的星域，就好像一座巨大的要塞，背靠大山，面对平原，向外探出攻击的矛头。而黯星则被压制在角落中，零零散散的，恍若攻城失败后逃亡的军队。
无论是谁也好，看到这番景象，都会觉得胜负已定，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但坐在大厅中的观众们，却显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对弈。
因为即将出场的，是金星大厅的不败传说，从第一次出场至今，一年之内从未输过的顶尖棋士。
大厅另一侧的大门缓缓打开。
“米狄·尤利西斯男爵到！”侍者宣布的声音盖过了大厅中的喧嚣，一瞬间，所有的贵族们都将视线集中到了门口。
在那里，一名少年微微向着观众们鞠躬，随后大踏步地走向了星盘。
他有一头黑色短发，眉清目秀，年纪在十六、七岁之间，身体略显单薄。
虽然穿着一身干净的贵族礼服，但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数月前的款式，并不符合现今贵族圈中的流行，边角也略有磨损。
一名棋艺虽然高超，但却家境落魄的贵族。
不过对于米狄来说，自己首先是一个穿越者。
米狄·尤利西斯的本名叫做银青，在转生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名中国棋士，国际象棋与围棋的双料世界冠军。
事实上，无论是何种棋类，自己只要看过规则便能够立即上手，并且在短得不可思议的时间内，达到这一棋类的巅峰——进入日本将棋界，一个月内便击败龙王；学习中国象棋两个月，直接夺下冠军宝座。
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令原本隔行如隔山的不同棋界，一同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再加上银青诡异神秘的棋风，使得国际棋界暗中给自己起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绰号——
“鬼棋士”。
获得这个绰号的那一年，年仅二十七岁的银青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棋类，但就在那时，自己搭乘的飞机却遇上了电磁风暴，在八千米的高空直接解体，而银青的灵魂，也因此穿越到了这个异世界，转生为尤利西斯家族的一名婴儿。
不过，银青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在这个世界中，不仅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武技与法术，更存在着比自己的设想更为完美的棋类。
星仪。
国际象棋有六十四个棋位，日本将棋有八十一个棋位，中国象棋有九十个棋位，围棋有三百六十一个棋位。而星仪，却有整整三千棋位。
尽管其规则与围棋十分类似，但是这数目巨大的棋位，配上立体球形的空间，令星仪的意义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平面棋类。~~~~
万年以来，天文学、几何学、建筑学、炼金术等等的发展都与星仪有关。不仅如此，甚至连人体中元气运转的奥秘，以及法术中蕴含的哲理，都可以通过星仪来钻研。大部分武者与法师，即使不是星仪的高手，也对其有着深刻的认知。
即使是一向自负的银青也不得不承认，星仪的创造者，比自己的境界要高上太多了。
只不过，星仪虽好，能否从对弈中获得顿悟的体验，也要取决于棋盘另一头的对手。
在棋盘对面等待多时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米利都斯城主之子，奥尔特。贝特福德。虽说他被誉为米利都斯的一流棋士，但对于银青来说，实在不够作为对手。在六周前，试图在一位贵族小姐面前显摆风头的奥尔特被银青三两下便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的挑战，显然是为了捞回面子。
“原来如此，斐里庇斯残局么？”银青扫了一眼面前繁复的星云图像，立刻认出了它的真面目，“耀星比黯星多出五百二十个星位，且占据了黄道十二宫中的七座，无论从位置看，还是从数量看，都是绝对的优势。不过，奥尔特阁下，你该不会以为，光靠这点优势，就能够赢我吧？”
“哼，米狄，这一个月来我可是一直在研习斐里庇斯残局的攻势，每一个细节都已经做到了完美，就怕你不接下我的挑战。”金发青年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被那一点出场费冲昏头脑，连这种残局都敢接，尤利西斯家族的名声，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保证十手之内，你就不会这么悠闲了。”银青面无表情地回答，在下棋的时候被对方的挑衅扰乱心情，那是初级棋士才会犯的错误。
一名身穿红衣、须发皆白的老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双方言语上的交锋，说道：“既然两位棋士已经准备就绪，那么，这盘棋，就此开始吧。黯星请先行。”
“宙心。”银青毫不犹豫地命令。
星盘的九个环形自外向内如潮水般闪过层层光芒，最终在立体球形的中央，投射出一道黯光。
这一手棋就下在耀星所构成的要塞门前，颇有种单枪匹马攻夺一城的疯狂感觉。
“竟然直接占据宙心，说得难听点，就好像疯狗咬人一样。”奥尔特轻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早已经料到了银青的棋路。
然而，仅仅到了第七手，准备了整整一个月的奥尔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七手棋，七个方向的攻势，转瞬之间，要塞探出的矛头就被切断，而且包括正面在内，三个方向的城墙同时遭到入侵。零零碎碎的黯星，在这七手下迅速汇集，像火焰一样烧上了耀星的防线。
奥尔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银青将对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
除去这个纨绔贵族平时犯下的种种恶行，单纯论棋力的话，奥尔特也算是专业水准，在米利都斯可以排在前五。放在前世，应当达到了围棋七段的水平左右。
只不过，像他这种将心情写在脸上的样子，银青就是不看棋盘，光看他的表情和目光，就可以断定下一手棋该往哪里走。
不止是奥尔特的神情变化，观战的贵族们的态度，奔走的侍者们的表现，甚至是身边这位一板一眼的老裁判的动作，都能够成为下一手棋的线索。
整个金星大厅，就是自己的棋盘！
这才是“鬼棋士”战无不胜的关键所在，正是因为视野开阔远大，所以，才能触摸到棋艺的巅峰。
“天宫九，纵五横七。”银青吐出一个清晰的坐标。
一颗新的黯星在白色城堡内部冉冉升起，与之前布下的攻势遥相呼应，内外连成一片。城堡的正门受到两面夹攻，在这一刻被炸得分崩离析。而耀星所占据的大块星域，也在一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转瞬之间，庞大的星云图像中便腾出了一片刺眼的星域，外围是层层叠叠的黯星，仿佛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围绕在宙心周围，仿佛环形一般，掌控着球体主要部分的黄道十二宫，已经有六个落入了黯星的海洋之中，恰好形成了一个咄咄逼人的半圆，高悬在耀星塌了一半的要塞上。
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阵压抑的惊叹声。
银青很清楚，如果对手不是奥尔特，而是一位真正的天才棋士，很快就能破解这看似漂亮的进攻，取回失去的星域。
快攻，并非是获胜的最佳方案。
但是自己必须这么做，要担任金星大厅的首席棋士，不仅要获得胜利，更要能够引人注目，懂得制造话题。在家族落魄，极度缺钱的情况下，银青可没有假装清高的闲暇，必须抓住每一个稳固自己收入的机会。
而要让那些对星仪一知半解的贵族们印象深刻的最佳方法，就是以直观的方式，下出漂亮的棋局，而绝不能一点一点地啃噬对手，导致气氛变得沉闷冗长。
不过，对于另外一些同样身为星仪棋士的贵族们来说，要吸引住他们，银青还必须采取些特别的方法。
“地宫四，纵十四横十一。”银青说道。
这是一手破绽很大的烂招，黯星的战线一下被拉成了长条，露出了位于下方的弱点。
看到这一手的瞬间，眉头紧锁的奥尔特两眼精光绽放，从开局起，被压制了整整四十多手的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忙不迭地落子压了过来。
耀星一瞬间凝聚成矛，直接截断了黯星的一路攻势，将其尖端整个吞下。
而观众席上，则再次响起了低微的私语声。
银青抽空一瞄，很快就发现他认识的几位内行正在交头接耳，显然是在揣测，自己为什么会下出这么糟糕的一步棋。
“继续猜吧，在终盘之前，我会让你们的心一直吊着。”银青心想，有种从高处俯瞰的感觉。
无论是棋盘上变幻莫测的星云，还是对手心中的愤怒与骄横，抑或观战贵族们的迷惑与自傲，这金星大厅中的一切，都如同棋子一般任凭自己操纵。
人生如棋。
正是因此，无论身处哪个世界之中，自己都无法放下对棋艺最高境界的追求。
达到棋艺的巅峰，便等同于站在了世界的巅峰。
时间飞逝，黯星与耀星不停地闪现交错，不知不觉中，鏖战已近终点。
“双*。”银青又报出了一个坐标。
这是对弈的第二百九十手。
黯星从盘踞在球体中央的厚重山脉中，猛地贯出一道巨矛，击碎了最后一片耀星，奥尔特已是疲于招架。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只差一个完美的结局了。”银青对自己说。
“水瓶宫。”
“天蝎宫。”
“金牛宫。”
一个又一个具有特殊名字的关键星位从银青口中吐出，拉起了黯星凝聚的黑色团块，令其逐渐展开，就仿佛升起的船帆，又好像是拆去脚架的城墙，眨眼之间便具有了挺直的边缘，坚固的阵脚。
最后一个能够落子的位置被银青毫不留情地填上，为对弈画上了句点。
在整场对弈中，银青的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大片耀星的消失，令人觉得赏心悦目。而其中又穿插着几手看似很烂，却并没有吃什么亏的诡异奇招，就算是内行的观众也因此被吊起了胃口。到了此时此刻，无论是外行还是内行，注意力都已经被全部吸引到了星仪上。
接下来的步骤便是计算耀星与黯星之间的位数差距——事实上不需要计算，光是看上一眼，无论是谁都可以确定，引擎已经获得了胜利。
不过，银青知道，要达到完美结局，光是到这一步还不够。要给观众们更多的惊喜才行。
“那么，现在就由本人开始测星。”一旁的黑衣老人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就要计算，然而在那之前，银青却摇了摇头。
“不需要计算了，正好是五百二十个星位。”银青的这句话引起一片哗然。
在自己的提示下，恍然大悟的观众们赫然发现，星盘上所演化出来的，正是最初的“斐里庇斯残局”！一座黯星组成的黑色城堡背靠大山，面对平原，威胁性地伸出攻击的锋刃，而耀星则四下散落，一如最开始黯星的颓态。
“之前那几个烂招，就是为了达成这局面而特意下出来的么？”
“这怎么可能！能够赢本身已经是极为困难了，竟然还想着重新排布出斐里庇斯残局？”
“如果是残局的话，为什么没有继续落子的余地？太奇怪了！”
观众席上一片嘈杂，银青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引发的混乱，过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
仿佛被施展了法术一般，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先生们，女士们，我想大部分人都已经看出了，奥尔特阁下用以挑战我的是著名的斐里庇斯残局。这一残局是为了纪念一百四十年前，帝国在斐里庇斯城击退野蛮人，最终获得的胜利而设下的。对于一名棋士来说，我认为自己应当全力挑战它，但是，作为一个索菲亚人，我也同样希望向百年前的卫国英雄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斐里庇斯残局为挑战者留有余地，而现在各位所看到的这盘棋已无棋可走，因而，我将其称为‘斐里庇斯定局’。”银青微微鞠了一个躬，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对弈的总结，“残局可以让我们感受百年前战争的激烈，而定局，则可以说明这样一件事——索菲亚人的胜利永恒不变。”
啪、啪、啪！
首先是容易被煽动的年轻贵族，接着是面带红晕的小姐和夫人，到了最后，就连从不表露出感情的老裁判，也一起鼓掌起来。
潮水般的掌声下，唯有彻底失去光彩的城主之子奥尔特·贝特福德，一个人坐在星盘的另一头，仿佛置身被遗忘的深渊之中，以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众人瞩目的银青。
“你只不过是我表演的道具而已，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银青轻蔑地想着，头也不回地离席而去。
“这是你今天的出场费。”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厅，红衣老人递给银青一个厚厚的信封。
事实上，这位老裁判，正是金星大厅的拥有者，前皇家棋士，威廉子爵。
“似乎比说好的要多一些。”银青掂了掂，又看了老子爵一眼，并没有急于收下。
银青不喜欢欠下别人的情，尤其当对方还是个老奸巨猾的贵族时。
“观众们的反响超出了我的预期，你最后的那通台词，的确相当煽情。”威廉子爵笑了笑，挤起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个开裂的老核桃，“所以我给你加了额外的两成，外面下雪了，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谢谢。”
这其中并不存在什么关心的成分——若是自己就这么在雪天里徒步走回宅邸的话，无论是自己也好，金星大厅也好，都会成为茶会上的笑料。
为了维持贵族的身份，必须保持贵族的生活方式。
第一手 最后的圣塔
晶莹的雪花层层叠叠地飘落，犹如飞舞的鹅毛。 www。强风的鼓动之下，空气化为了刀锋，冰冷而锐利。银青下意识地裹紧外罩，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米狄先生，请问要挂金星纹章，还是圣塔纹章？”侍从询问道。
“金星纹章。”银青很简洁地回答。
侍从例行的询问，令深藏在银青内心深处的记忆，接连不断地涌现了出来。
圣剑之伊斯塔。
圣盾之索玛。
圣杯之法蒂尔。
以及……圣塔之尤利西斯。
作为索菲亚帝国四大圣血家族之一，尤利西斯的圣塔纹章曾经是帝国法术巅峰的象征。
十七年前，当银青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世界，转生为婴儿的时候，圣塔家族还处于鼎盛时期。自己的父亲维迦·尤利西斯是帝国首席法师，拥有帝国大公爵爵位，掌管帝都七**塔，统御北方军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当时的自己却根本无法修习武技法术，因为自出生起，就一直处于重病状态，甚至连一般的运动都极为困难。红衣大主教对此束手无策，就连法术造诣极高的父亲都不解原因。
只有银青自己明白，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始终是外物，就好像移植器官产生的排斥反应一样，这个世界作为母体在排斥着自己的灵魂。
那段时间里，银青经常会产生灵魂离体一般的虚幻感觉，要不就是在前世与今生交错的噩梦中痛苦挣扎，醒来时**已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但尽管痛苦，银青却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感动，上一世的自己沉溺于名为棋的剧毒中无法自拔。而这一世的自己，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不眠不休的照顾，父亲不惜代价的法术加护。…====…
若是没有父母的爱护，就算是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和忍耐力也好，自己依然会被这个世界的斥力所粉碎。
好在九岁那年，自己终于为这个世界所接纳，灵魂与**完全融合。然而，正当银青打算追回失去的这九年时，噩耗却发生了——
在北方远征的父亲战败身亡，遗体运回帝都的当天，又被指控犯下了叛国罪行，证据确凿无疑。皇帝陛下因而震怒，直接削去了圣塔家族所拥有的大公爵爵位，同时将自己和母亲逐出帝都。
令银青感到心寒的是，就连最忠心于圣塔家族的数个旁支，也在此刻撇清了关系，其他三大圣血家族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塔，已经被阴谋的巨兽震塌了地基，眨眼之间便土崩瓦解。
银青还记得圣旨下达的那一天，自己和母亲甚至连打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御林军押解出了帝都，接着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圣旨在帝国广大疆域上不同的城市间来回奔波。
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的母亲终于在两年前死在了旅途中，而银青，也成了圣塔家族直系最后一人。
母亲的死亡似乎平息了皇帝的怒气，十五岁的银青终于获得了一个男爵头衔，同时被赐下米利都斯的一间大宅，不再需要接受那种苦行一般的奔波。
但尽管重新获得了自由，银青也很清楚，想要维持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依然非常困难。
“米狄先生，已经到您的宅邸了。”侍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银青拉回现实。
挂着金星纹章的马车停在了一栋式样豪华但缺乏打理的大宅前，老管家洛特朗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走出了院子，打起伞，过来迎接银青。
银青下了马车，丢给侍者一个金元的赏赐，然后进了大屋。
“罗杰和艾扎克呢？”银青走进自己的书房，问道。
除了老管家以外，这大宅中还有两名服侍了圣塔家族十五年以上的仆人，再加上十七岁的自己，这就是圣塔家族目前全部的人员。
“罗杰出去购买修理壁炉的用具了，艾扎克还在按您的指示整理房间，不过这周需要支出的费用，我已经让他们都列出来了，表在这里，少爷请过目。”
看着这位老管家絮絮叨叨地递过账本，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二十年前，他曾经是北方军团，米狄父亲手下的一名指挥骑士，旗下拥有五千人。只不过，在一次与北方野蛮人的作战中，洛特朗身受重伤，从此武技大降，这才从战场上退下来，成为服侍尤利西斯家族的一名仆人。
早在几年前，银青也曾经试图阻止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用“您”、“少爷”、“家主”之类的敬语称呼自己，不过现在早已经放弃了。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传统和文化，随意改变它是不理智的。
银青接过帐表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表上不乏平民永远无资格享受到的奢侈品，例如冬季取暖的精制樟木碳，茶会俱乐部的费用，以及米利都斯流行品的情报费用等等。
尽管对于这些支出感到心痛，但银青知道，它们都是必须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男爵的身份是自己最好的保护伞，为了不被贵族圈疏远，表面上的体面不维持不行。
“扣除掉这些开支，这周还能剩下两千金元的结余。”银青算了一算，取出信封，抽出两张金券，将剩下的钱连同信封一起交给了洛特朗。
“那么，我这就去办理。”老管家将信封郑重地放进怀中，鞠了个躬，退出了书房，随手锁了门。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家，他很清楚主人的习惯。
等脚步声远去，银青轻巧地取下书房一侧的壁画，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镶嵌在墙壁中的钢柜，将里面厚厚的一叠金券全部取了出来，然后仔细地数了数。
连同自己手上的两张，一共是六十张。这是两年来，自己通过赌棋、黑市投机等各种方式，在维持着体面的同时，辛辛苦苦结余下来的资金。
“六万金元。”银青自言自语。
如果不请老师而选择自学，那么这笔钱，将足以支付自己在学习法术初期的需求，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够购买一两件法器。
学习法术，这是银青早在孩童时期，卧榻病床时就憧憬的事情，但那时的目的是为了认识这个多姿多彩的异世界，为了追寻隐藏在星仪中的秘密。
而如今，学习法术却是维持圣塔家族存续的唯一途径。
一想起两年前母亲死时那憔悴无比的样子，银青就有种血往上涌的感觉，黑色的火焰在心底中腾起，舔舐着自己的灵魂。
“父亲的战死，八年前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来。哪怕敌人是索菲亚皇帝，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银青心中想着，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无法为死去的父母报仇，无法重建分崩离析的圣塔，一向以“人生如棋”为信念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鬼棋士”，还有什么资格去寻求棋艺的巅峰？
“复仇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这，就是第一手。”
第二手 元素法典
第二天清晨，银青起了个大早，动身前去购买法典。
商业都市米利都斯分为泾渭分明的东西两大城区，东区专属于贵族，而西部则是由缺少爵位的富人，弱势的平民、挣扎求生的赤贫者和形形色色的不法之徒混合而成的一盘大杂烩。
获得帝国许可的法术商店都集中在东部的中央区，两座高度超过一百米的方尖塔，就是这里最为显著的标志。
银青知道，这种方尖塔不仅是护城法师们居住、研究的场所，同时也是侦测敌情，防御入侵的利器。根据金星大厅那位威廉子爵的说法，高度超过百米的方尖塔，射程在四十公里以上，侦测范围超过四百公里，有它们在，想要占领米利都斯几乎是不可能的。
毫无疑问，建塔所需的费用必然是个天文数字，其中许多材料更是有价无市。
像米利都斯这样拥有两座高度一百米以上的方尖塔的城市，在索菲亚帝国境内总共也没有几个。
穿过中央区的喷泉广场和几条繁华大街，银青来到了位于双子方尖塔下的一间法术商店前。
银青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家法术商店足有四层楼高，名字叫做“永恒之焰”，一行大字以纯粹的火焰组成，在石铸的拱门上熊熊燃烧着，充分显示出了法术所具有的神秘与不凡。
虽然外表气派，在贵族圈中也颇有好评，不过究竟服务如何，银青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在拱门两侧，分别站着两名身穿精铁铠甲，腰配重型战剑的骑士。银青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胸铠上马蹄与闪电组成的纹章。
帝国正规军。
这两名军人可不是给法术商店看门的，而是为了防止一般平民进入。
尽管索菲亚帝国在一定程度上允许民间学习武技，但对于法术，却采取了高压的管制政策。除了贵族以外，一般人想要接触法术，必须成为法塔的学徒，服从帝**方的命令。否则即使家境再宽裕，也将被拒之门外。
“若我不是男爵，别说怀里揣着六万金元，哪怕是六十万，也很难得到学习法术的机会。”银青暗暗感慨着，对着骑士们亮出了尤利西斯家族的纹章。
虽说圣塔家族已经没落，但余波仍在，看到圣塔纹章的瞬间，两名骑士条件反射地行了军礼，银青则回以贵族的礼仪，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店内。
清晨时分，客人并不多，两名年轻的学徒正在左边的柜台上挑选晶石，右边一名法师模样的中年人则在选购法器，还有两个贵族，正在贵宾席那里一边品尝着红酒，一边把玩着几件装饰品，心思根本就不在法术上。
“先生，请问您是要购买晶石，还是法器，或者是法典？另外，永恒之焰最近刚进了一批由拉赫利亚矮人工匠制作的法术灯具，无烟无味，照明柔和，您是否要看一看？”
看到佩戴着贵族纹章的银青，一位衣着挺括的店员立刻迎了上来。
“我要一本适合法术入门者的法典。”银青开门见山。
“元素法典都在二楼，请随我来。”店员引导着银青走上了台阶。
或许是因为太早的缘故，此刻二楼一位客人都没有。银青上来一看，只见巨大的檀香木书架一排排地静立在大厅中。
地、水、冰、火、风、光、暗、音等等等等，根据帝国法术学正统分类的元素几乎应有尽有，每个分支都占据了一个书架，无数法典陈列其上。
一般人看到这种阵势早就花了眼，不过自己毕竟出身于法术世家，幼年长期耳濡目染。这次到法术商店来之前，更是做好了学习的规划方案，因此，并没有半点手足无措。
银青疾步上前，忽略了这些五花八门的分支，直接找到了总纲法典所在的书架。
总纲法典讲述的是法术最基本的理论，同时，也会采用一些比较典型的元素，例如火、水、冰等作为例子，对于手头不宽裕的自己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先生，这套《欧几里特法术基础》包括了元素第一、二品级的教程，售价为四千五百金元，而这套上下册的《元素论》则是元素第一、二品级教程中讲解最细致的，售价为五千七百五十金元，还有这套《元素初级理论》，总共六卷，包括了元素层次一至四品的全部总纲，可以拆分购买，第一、二卷的价格都是一千九百金元。”
见银青驻足细看，擅长察言观色的店员立刻开始介绍。
“我先看一下目录。”银青并不表态，随手取下一本。
同样都是初级教程，价格的波动却有上千金元，不好好挑选一下，那自己苦苦节俭下来的资金就等于泡汤了。
只不过，银青虽然自视甚高，毕竟没有真正学习过法术。而且这个世界的书籍也并不很重视目录的编排，甚至连导读都没有，银青看了半天，依然举棋不定。
正当此刻，一个声音突然适时地响了起来。
“米狄阁下，我想你选择这套《元素论》或许比较合适。”
“什么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是说看到了我的圣塔纹章？”银青抬头一看，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向着自己走来，看起来有点面熟。
而与此同时，侍立一旁的店员，竟然恭敬地对那名男子鞠了一躬，不像是在招揽客人，反而一副看到了主人的神态。
“史坦利男爵，听说他是一名元素三品的法师，家族主要从事商业，没想到竟然是这间‘永恒之焰’的东家？”
银青略一回忆，立刻想了起来，对方是金星大厅的常客，一位贵族棋士，还曾和自己对弈过一局。
“史坦利阁下，你该不是故意怂恿我买贵的吧？”银青笑了笑，故意调侃。
既然自己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又是相同爵位，气氛放松些反而便于说话。
“米狄阁下是在开玩笑吧，商家想要赚钱，最重要的一点是诚信，这就和贵族的优雅一样，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我这么建议，当然是有理由的。”史坦利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胡子。
“愿闻其详。”银青来了兴趣，能听到真正法师建议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见金星大厅的首席棋士向自己请教，史坦利男爵也忍不住，开始卖弄了起来。
“如果我推测不错，米狄阁下并没有进入法师塔的打算，也不打算请法师上门授课，是吧？”
“正是如此。”银青点了点头。
自己是个落魄贵族，甚至要担任俱乐部的棋士赚钱，手头自然不会很充裕，这个事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也都心照不宣。
“法术是一种极为深奥巧妙的东西，光靠个人领悟很难成功，必须要获得详细的指点。米狄阁下既然是要自学，那么所选的法典，可以不那么著名，不那么高深，但是却一定要在细节上讲述清楚。”
史坦利说着，随手取下另一本，和米狄手头上这本对照了起来。
“请看你手上的这套《元素初级理论》对于感应火元素的描述——接触与火有关的事物，将其形态印刻在脑海中，在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禁绝五官感觉，单纯通过灵魂感受火元素。”
“再看看我推荐的《元素论》对于感应火元素的描述——接触与火有关的事物，例如用手触摸蜡烛、灯芯、长时间身处火炉旁边等。通过这种长时间的接触，将火焰的形态、气味、颜色等铭记在心中。接下来，让自己与火元素分隔开，禁绝五官上的感觉，通过灵魂感受火元素。通常情况下，将需要感应的火源放在隔壁的房间即可。”
“如何？是不是可以明显地体会到之间的差别了？事实上，这套《元素初级理论》面对的主要是进入法师塔的平民学徒，那些平民主要依赖军中法师的指导演练，书反而只是辅助。但对于自学的米狄阁下来说，就不那么合适了。”
“原来如此！棋类的规则简单，想要提高水平，最好的办法就是天马行空，超越自我思考的极限。但法术学习，道理虽然也很简单，却是要与具体的练习方法结合在一起，尤其是在初级阶段，练习方法本身是重点，我反而漏掉了。”
听着史坦利的长篇大论，再看看手上这两段截然不同的文字，银青在心中总结道。
“多谢你的建议，这对我来说很有帮助。”银青鞠了一躬，爽快地掏出了六张金券递给店员，“那么，就要这套《元素论》。”
“请不要这么客气，说起来，我其实正好有一点小事，想请米狄阁下帮忙。”史坦利又摸了摸小胡子，微笑着说道。
“哦？是什么事？”银青问道。
“是一盘棋。”史坦利坦言，“一盘谜局。”
那个词汇，令银青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波动的涟漪。
第三手 斯芬克斯谜局
“谜局？有名字么？”
“两个月来，我查遍了棋谱上所有已知谜局，无一符合。”史坦利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
“史坦利阁下，请带我去看一下吧。”银青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
虽说心中存了一份警惕，但银青并不认为，这位不太涉及政场的史坦利男爵，会对自己设下什么陷阱。
况且，对于前世站在棋界巅峰，被称为鬼棋士的自己来说，“未知谜局”这一个词汇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是史坦利的邀请，哪怕是城主的儿子奥尔特·贝特福德不怀好意地提出同样的邀请，自己亦会一口答应，硬闯龙潭虎｜穴。
“不，不需要出门。我今天之所以特地来永恒之焰来，就是想把那谜局带到金星大厅去，等你过目，今天真的是很凑巧。”史坦利支开店员，带着银青走上了法术商店的第四层，属于他的书房。
这位男爵打开了一个刻着法术符文的红木柜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块黑色星盘。
“这是不久前，我从冒险者们手里收购来的。根据鉴定，是三百多年前，哲罗王朝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值钱的古董，但却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启动它，需要一些寒冰之力。”
史坦利左手的戒指绽放出微弱的蓝光，这光芒顺着法师的指尖流泻到黑色星盘上，星盘的九个环形，一瞬间闪烁了起来，舒卷开立体的球形，显示出一幅密密麻麻的星云图案。
那图案令银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谜局，而且还是极为高明的谜局！
所谓“谜局”，并非二人对弈的结果，而是从头至尾完全由一个人摆放出来，星仪棋手虽多，有能力布下谜局的却寥寥无几。
谜局的出题者必须懂得“如何用棋局代替语言”，让他人在观看棋局时，心里产生一种“布局者想要表现的是这样一种意思”的想法，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便不可能将话语和提示隐藏在不会说话的棋局之中，更不可能形成一个有解的谜局。
然而，自己面前这棋局所蕴含着的棋路是如此清晰，棋风是如此强烈，无论是谁也好，只要一眼看上去，立刻便会明白这是一个等待着挑战的谜题。
“很好，让我来试试看。”
银青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但就在此刻，一旁的史坦利却( 黑塔皇帝 http://www.xlawen.org/kan/6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