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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说起来这件事也已经有几年了。

    当年她还是个大家小姐,父亲位居一品宗正,是朗国有名的儒士,而她又是家中独女,自然从小到大都娇惯的很,虽说家教极好,品行也都教养的顶好的,可也难免有些骄纵。机缘之下,这小姐结识了高高在上的另一人,并很快衷情,可那人却是个风流的性子,只是拿她寻个开心,并没将她放在心上,照样与莺莺燕燕嬉戏胡搞……后来这满身傲气的小姐终于知道了真相,不知怎么,居然查到了那人在都城的所有别院,在一夜间纵火将之全部烧光,事后又自发去了那人府上,鼻子里哼了一声,扬着下巴道:“我来认罪。”

    虽然这事最后是不了了之了,可是依旧轰动了全都城。据说宗正大人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在丞相府上喝茶,气得当场就摔了杯子,回去狠狠给了一顿家法,打的小姐十来天都没下得了床,老夫人直在家中抹泪。

    更奇的还在后头,照理说,出了这档子事,这小姐跟那负心之人大约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却不然。

    不久后,小姐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某日去跟娘亲一起上香,在途中恰又遇到了那人,早在养伤的这段时间内小姐就已是“泼”名远播,因而那人身边的侍卫一看到她尾巴都竖了起来,忙将主子护到身后去。

    可是她却只是平静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口中道:“万福,小女子参见。”礼数周到,面若春风……

    陆离的眉微皱,可是眼前这女人,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去找林群芳,这才被土匪掳了来几天,便就心甘情愿的要做这压寨夫人了,而且看似与这土匪头子交情还不浅。兴许,她心里还正在埋怨他坏了她的婚事……

    “这可是将军的钱袋?”不知何时姚千里已经走到了陆离面前三步远处,手心里放着一个紫金绣花的钱袋,状似很认真的问道。

    正是方才用来砸她的东西,陆离心下对她的举动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

    姚千里一直在用脚碾脚下的石砖,面色渐渐有些难看,不时的抬头看陆离,几番欲言又止。

    陆离并未将心中的不耐表露出来,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她言语,便淡淡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姚千里内心里是不想让他来帮忙的,她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敌意,可是眼下除了他,她根本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咬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寅儿不见了,将军能不能帮我找找?”

    看陆离一脸疑惑的表情,立马又补充:“寅儿是我孩儿。”

    “我知道。”陆离将双手拢到身后,“你的孩儿怎么会没了?”

    “是……”姚千里朝林如烟处看了一眼,话到嘴边却又转了口,“我那日没留神,自己抱着寅儿到没人的山头上去玩耍,看到前头的山花好看就丢下寅儿过去采,可是等我再回去,寅儿就不见了……”

    这借口当真是太过拙劣,以致正要开口说话的林如烟都僵在了那里,一脸的愕然。

    陆离也没有接话,姚千里有些急了,忙又道:“不过寅儿定然是还在山上的!”

    不等陆离回她,林如烟急急开口:“寅儿我去给你找回来,你放心,我交付的人绝对可信。”

    姚千里环顾了被官兵死死围住的屋子一圈,嘴唇紧紧的抿着,又回过头来去看林如烟,当中意味无须言表……林如烟也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势,被她看得越来越心虚,头都埋到了脖子里去。

    “待会儿你便要跟我进大牢,怕是没有功夫去给她找孩儿。”陆离忽而悠悠道。

    林如烟原本就在懊恼,陆离又突然来这么一句,弄得他先是一愣,而后脸立马寒了起来,两步跨到陆离面前,“你以为你多带几个人就当真厉害了,你以为老子怕你这些人不成!莫说是你……”

    “林如烟,”陆离打断他,朝正因为林如烟的暴躁而蠢蠢欲动的土匪们扬了扬下巴,“他们在捡兵器。”

    林如烟便顿住了脚,恨恨瞪着陆离,却不再有动作。

    ……

    既然林如烟早已经识清了眼前的形式,在陆离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束手待捕的准备,之后自然也没有了打斗,陆离看形式已经差不多,便下令命人收拾残局,土匪的尸体都葬在了山寨后头,官兵的尸体运回。

    林如烟打前,土匪们被绑成一个个的粽子,由官兵们簇拥着往山下走,估计是怕打击报复,先前被土匪捆成粽子的那帮人被放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姚千里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面前的陆离却转了身也走了,姚千里忙跟上去,正要开口,陆离恰好回过头来,不是看姚千里,只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官兵道:“把她也绑了,一并带走。”

    那几个官兵一时有些错愕,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是好好的,两人一副旧识的模样,怎么一转脸就要绑人?手上却不敢迟疑,利落的将姚千里绑了个结实。

    陆离淡淡扫了一眼,“把身上的撤了,绑了双手即可,山路难行,多有不便。”

    官兵忙应是,又利索的解开了绑在姚千里身上的绳子,顺便把手上的也解松了些,这几个是县令派过来“保护”陆将军的,自是极有眼力见儿。

    见姚千里还僵在原地不走,那几个官兵犯了难,这催也不是,推就更不是,便迟疑的喊了声:“姑娘……”

    “呵。”前头的陆离突然轻笑了一声,“林夫人,天快黑了,走。”

    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可是那声笑却是刺耳,至少在姚千里听来是极刺耳的,她分明听出了这笑中的嘲讽,原来这将军根本是看不起她的……

    看不起她什么呢,姚千里在脑中想了想,大约是她二嫁这事?毕竟女人守节还是很重要的,而且林群芳如今只是下落不明……所以他这嘲讽也是有道理的,姚千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早知如此,方才她便不去求他了,估计也是没有结果的。她又想自己其实也是有缘由的,并不是真的想嫁给林如烟,可是由于她方才的谎言,这缘由此时若说出来反倒成了借口一般,她是因为娃儿被林如烟带走才不得不应了婚事,可她刚刚才说娃儿是她自己弄丢的……

    想到娃儿,姚千里忽而心中一凛,抬头看了一眼陆离已经走的有些远的背影,再顾不得自己的情绪,连忙跟了上去,诺诺状应道:“是。”

    姚千里亦步亦趋的跟在陆离身后,想着这陆离既然已经不可能再帮她,那要如何才能找回娃儿,且不说看这情形她即将要入狱,便是不入狱,她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才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尚未知事的奶娃娃……姚千里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好像一下子看不到前面的路了……她看着陆离的后背,心想既然他既然是看不起她,还是离他远些好,又想陆离既然绑了她,那便是拿她跟那些土匪一致对待了,也是,今天本也是她要嫁给那个土匪头子的,既然如此,她应该回到他们当中去才是。

    这么一想,姚千里忙脚下赶了几步追上去,“将军,”她轻轻唤道,“我去跟他们一道。”拿手指了指林如烟的方向。

    陆离的脸上微微的诧异了一下,不过那细微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不见,略一颔首,应了她,有意无意的往林如烟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姚千里身上的嫁衣,道:“原是该如此。”

    姚千里不知道这位传言中的少年将军如今到底年岁几何,不过据说当今皇帝登基的时候他还未及弱冠,而到如今也不过两三年,那他应该也还并没有多大……可是他行事却如此的老成,尤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脸,估计任何人对着都会不自觉的心里发虚,却不知他是不是生来就是这副模样,还者是历经过沧桑?

    不期然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姚千里霎时一个激灵,心中嗤笑自己一声,那些又与你何干,这人根本瞧不起你!便断了脑中混乱的心思,朝林如烟那边跑去,不过被绑住了双手,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再衬上她一身的红色嫁衣,映着西落的夕阳,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夕阳挺耀眼,此时他们又是向西而行,便有些看不清前方。陆离半眯着眼睛看着姚千里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一点也抓不住,只是直觉的要离那跑得难看的女人远些,让他觉得思绪莫名有些紊乱,因着这份紊乱,陆离看着姚千里的眼神中又添上了几分厌恶。

    路崎岖

    ( )姚千里好不容易追上了林如烟他们的队伍,在不远处看到杜子晦竟走在林如烟旁边不由一愣,奇怪这两人此时竟然能相安无事的站在一起,照先前那态势,即便林如烟不动,后面其他的土匪们也绝不会看到杜子晦却毫无反应才是……

    回过头去看,却见那帮土匪都血红着眼虎视眈眈的盯着杜子晦呢,却碍于什么没有轻举妄动。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林如烟的原因,如此,林如烟在这帮土匪当中的权威便可见一斑,而并不是如传闻中那样,林如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头头,白云山真正出主意的是杜子晦……

    姚千里心中便想,白云山由林如烟带着,能在这一带猖獗这么久,而且官府多次围剿都没能成功,更难得的是白云山周围的百姓并不排斥这土匪窝,可见林如烟是当真有些本事的,虽然以往的相处中她并没发现林如烟有多深的心机,可是他身上却有种别样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他,就像她自己,林如烟虽然不厚道的扣下了寅儿来胁迫她跟他成亲,可是事到如今,她自己却没有恨他,只想着寻回孩儿后能安安稳稳的走掉,从未想过林如烟是如此的十恶不赦,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应如何如何……这自然是跟她的个性有些关系,可林如烟也着实是让人恨不起来……

    姚千里脑中絮絮叨叨的胡乱想着已经走到了林如烟跟前,没有去管杜子晦,只冲着林如烟微微一笑,林如烟身后的小土匪立即畅亮的喊了声“嫂子”,喊得姚千里又是一愣,而后回以一笑。

    估计林如烟原本是要拍那小土匪的后脑勺,欲抬手去打的时候才发现手还被绑着,一下抬起了两只手来,行动有些不便,便放下手去换了脚,在小土匪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滚犊子瞎喊!”

    小土匪被踢得不明所以,看了看林如烟,又恨恨的看了看杜子晦,不服气的开口道:“老大,那明明不是你……”却被林如烟又一瞪,小声的哼了一声,委屈的缩到后头去了。

    林如烟看向姚千里的时候似乎有些尴尬,挣扎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们还没拜堂,还算不得夫妻,你就当……就当没这回事。”

    不知为何,姚千里的心突然就摔了一下似的,微微抖了几抖,陆离看不起她还情有可原,而且她跟他并算不上有交情,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难道连林如烟也嫌弃她了么?

    她虽然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嫁给林如烟,可是乍听他突然要跟她撇清关系却又不自觉的有些难受。林如烟待她是当真不错,成亲前的那段时间天天带着她满山头的逛,说这以后也是她姚千里的山头了,这山上的哪怕一根杂毛都归她管;还喜欢将娃儿扛在肩膀上撒丫子跑,逗得娃儿咯咯咯的笑,满山都能听到那笑声;他还说要将娃儿入林家的族谱,寅儿是他的长子……

    林如烟从来不会对她说什么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所以姚千里跟他相处时也从未有过尴尬窘迫之感,反倒是觉得莫名的亲切,与无赖那种让她想要靠近却又害怕的感觉不同,林如烟之于她,倒像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想要敞开心去结交的人。所以方才林如烟的那句话,给她的第一感觉是林如烟在让她离他远点……

    一个人如果受到了接连的打击,那之前原本没有去在意的事情可能也会变得严重起来。姚千里便又想到了陆离之前的那声嘲笑,再去看林如烟躲闪的眼神,心中不由阵阵犯涩,又想到娃儿此时还不知所踪,那涩意便不自觉的又添上了苦水,林群芳已经找不到,她竟又丢了娃儿,胸腔中的翻滚明明绞得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哭都不能哭,这里有谁肯来管她,有谁有那闲工夫去看一个妇人廉价的泪水……她不过是想去找寻自己的丈夫,或者说是给自己也给寅儿一个交代,为何就平白引来了这么多奇怪的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眼神颜色,和这么多烂事?

    姚千里垂着头不说话,林如烟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看她不高兴也不敢再多说,两人便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往前走,他们本来就是被捕的犯人,此时气氛又不对,后面的土匪们就更不敢再有什么动静,一行人都安安静静的。

    姚千里不想一直被这情绪左右,便努力在心中自己调节,道我本就是为了娃儿才妥协的,林如烟这样说我应该高兴才是,也不用再去想什么既能逃脱也不会伤害到林如烟的法子,我为什么要难受,而且林如烟只说了成亲的事不作数了,并没说其他的,又没说我怎么怎么,兴许根本是自己想多了……至于娃儿,总得自己还好好的活着,才会有人去想着找他回来,寅儿何尝不是一样,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过自己的亲爹,除了这么个没多大本事的娘,寅儿又有什么?

    想通了这些,姚千里便努力收了那些混乱不已的情绪,微微呼了口气,偏过头去看到林如烟,却见他正老老实实的走在她身侧,耷拉着脑袋,他这么大的个子做出这副样子来着实好笑,而且还穿着一身新郎官衣裳,破破烂烂的,一个衣袖被扯烂了,另一个根本像是被齐齐割了下来,断裂处都整整齐齐……姚千里一窒,“你这衣袖是怎么回事,方才明明只坏了一只。”她说完这话,眼睛却直直的去看杜子晦。

    杜子晦也转过脸来看她,毫不避讳的回视她的眼睛,冷冷开口:“林夫人,我们话还未说完,被你搅了。”

    他将“林夫人”三个字说的很清晰,姚千里知道他说的不是林如烟的夫人,而是林群芳的夫人……可是她并不介意,心中微微一笑,便在面上也笑了出来,正要开口,却被林如烟忽然过来护到一边,“该说的都说了,你请便,恕不远……快滚犊子!”

    姚千里整个人都被林如烟宽阔的身子挡住了,她跟杜子晦被彻底隔了开来,所以她不知道杜子晦此时的反应,周围只有平静的脚步声,如此半晌,杜子晦忽而开了口,道:“那我便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如烟将姚千里放开,姚千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杜子晦一身半旧的儒衫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他本就瘦得厉害,此时隐在这夕阳里便莫名的添上了一股忧伤,他走的不快,却是坚定异常……忽而,他回过身来,半眯着眼望向林如烟这里,张口喊道:“你最近长进了不少,莫要因为起初是我让你学的日后就不愿再学了,那些对你没有害处!”

    林如烟面上一僵,随即便恨恨呸了一声,“老子就高兴骂娘骂滚犊子!”

    姚千里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不甘和不舍,而照方才所见,杜子晦也似乎是很痛苦的模样,现在在回头想来,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难道这件事是有什么误会?可是又想到这场打斗后那满地的尸体,如林如烟所说,死的那些土匪都是跟杜子晦出生入死过的,如今却乎可以说是死在了他的手上,纵使是有天大的理由,谁又能去宽恕他,谁又敢去宽恕,谁又有资格去替那些枉死的灵魂去宽恕?

    姚千里轻轻扯了扯林如烟的烂衣袖,小心唤道:“林寨主……”

    林如烟右边的眉毛跳了那么一下,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姚千里,“千里,你不是说……”林如烟突然顿住,看着姚千里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愧疚。

    之前姚千里这么寨主寨主的叫林如烟的时候林如烟一直不大乐意,姚千里说直接叫林如烟他又不高兴,说喊如烟他的脸都黑了……说来说去似乎叫什么都不合适,姚千里便答应他们等成了亲以后再改口,今天本来就是改口的日子,可如今……

    姚千里笑了笑,只当是没明白他那话的意思,抬首问道:“官兵会如何处置我们?”

    林如烟哼哼冷笑了两声,看了陆离那处一眼,“命还是能保住的,你放心。”

    姚千里点点头,又问:“那以后你们……”

    “白云山是铁定不能再呆了。”

    其实姚千里想说,凭你的本事,若能从事些正当营生兴许还能有些成就,可又一想,林如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他还有一大帮共过生死的兄弟,这不只是他选择怎样过活的问题,他身上有责任。而且,她这话若是说出来,好像在说原本他做土匪就不正当了一样,虽说土匪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当的,可是这话由她来说却是要多不合适有多不合适,姚千里连忙把嘴紧紧抿住,她说这话是顶顶不合适的。

    又朝前走了一段,林如烟忽而叹了口气,徐徐道:“我会想法子把你弄出去的。”凝眉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道:“只是你要先在大牢里忍受些时日,不过……估计那陆将军也不会当真苦了你,多少还是会照应些的,这样的话,你只消耐心的等着就行。”

    “你自己都被抓了,如何能救我出去?”

    “这些你就别管了,等出去之后便去都城去寻你夫君去,兴许还有一丝生机……”

    这里他用“一线生机”来说有些奇怪,可林如烟初这样的错早就出惯了,姚千里只当他是如往常一般,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急急打断了林如烟,“那别人呢,一个都救不了了?”

    “不是救不了,可是我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一个都不能救,否则只是救了人,却寒了心。”

    姚千里怔住,原来林如烟果真不是没有脑子的,至少,他清楚的知道身边人的秉性,世上本有千难万难,殊不知只有人心才是最难……

    他两身上皆穿着喜袍,说来好笑,新郎官跟新娘子没能在婚礼上碰上面反倒相携着被押下了山。衣服虽然是凌乱破旧些,但那两人这样走在一起还是扎眼的紧,是故虽然他们下了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可是依旧引来很多人观看,尤其在林如烟跟姚千里身上指指点点的最多,也是,什么样的犯人都瞧过,倒是头一回瞧见夫妻二人在礼堂上被双双逮走的。

    早有人牵着马在山下候着,陆离跨身上马,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催马前行,走到姚千里身边的时候那马像是故意的似的,一声长鸣,前蹄高举,马蹄子差点拍到姚千里脸上去……

    进出大牢

    ( )一众土匪被押到了男牢,人数太多,便只能挤在一起,只除了林如烟是单独的一间。姚千里正要跟着林如烟进去,却被牢头给拦了下来,说这不是她呆的地方,要将她关到女牢去,也是单独一间。

    林如烟都已经走到了牢里,听到这话又几步跨了出来,一把揪住了那牢头,“为何要将她关到别处去,老子要跟她关一起!”

    那牢头比林如烟矮了一个头不止,被林如烟提着衣领只能踮着脚站在地上,林如烟这么凶神恶煞的一吼他却也不怕,扯起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板牙,不屑道:“这男女有别,要是给关在一处,我这地方不知道得被你们这帮贼子给淫/乱成什么模样,当真没个法度了!”

    林如烟这么大咧咧的一个人都被他那满口的黄牙和牙根上的厚厚的积垢恶心到了,立时嫌恶地撒手将他放开,“老子不跟你屁话,你快将我两关在一处!”

    牢头从容站稳,一边用眼神来来回回打量姚千里跟林如烟,一边用舌尖剔了剔后槽牙,估计心里还是有些怵林如烟,不敢去碰他,便走到姚千里跟前,用手心在鼻子下面捋了一把,而后扯了扯姚千里身上的嫁衣,“哟,这是要成亲哪,怎么挑了这么个日子。”

    他动作看似不大,使的劲却不小,姚千里被他扯的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牢门稳住身子,有意无意的看了林如烟一眼,而后冲那牢头道:“日子是今天,不过礼还没成。”

    林如烟一滞,却没有看姚千里,倏地闪身到牢头那边,伸手就要去捞人,口中怒喝:“谁准你动她了!”

    牢头灵活的躲了过去,一面在口中念到:“礼没成那就肯定还没圆房,那关在一处就更不对了,别的不说,如厕就不方便不是,解裤子还有个声呢,何况还要排泄……”

    他话虽说的直接粗俗,道理却是对的,姚千里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怕牢头没功夫看她,又补充道:“你带我去女牢罢。”

    “不行!”林如烟立时挡到了姚千里跟牢头中间,似乎慢了一步两人便就要马上消失到那女牢去了……林如烟头偏向姚千里那边,略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乱的很,你不在我跟前我不放心。”

    姚千里将散落到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定定的看着他的眼,道:“你急着跟我撇开关系不就是想我能出去,我出去之后你也未必能跟着出去,我便也只能独自一人,你照旧是不在跟前。”忽而又自嘲一笑,“我也一个人惯了。”

    许是觉得自己这语气有些不对,叹了口气,姚千里又道:“放心,我们……唔,怎么说也是陆将军带回来的,自然时要陆将军来处理。”

    言下之意是陆离之前不仅没有为难他们反倒是礼遇有加,这些爪牙们吃的是这碗饭,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林如烟想也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脸上犹有忧色,不过终究没再阻拦,现在他也已经沦为阶下囚,便是不愿又能如何,这已经不是在白云山,他没有能力再去保她。

    牢头咭咭咭的笑了起来,好一番得意模样,上前给姚千里松了绑,半弓着身子道:“夫人好胆识,将军已经交代下来了,若是夫人肯自己去女牢就让小的给去了束缚。”

    ……

    到了牢房,姚千里才知道原来刚才那牢头说的“去了束缚”不仅仅是解了她身上的绑着的绳子——她呆的那间牢房,连门都没锁……不过她也绝迹时跑不出去的。

    牢房毕竟是牢房,脏啊湿的是必然,饭菜也绝迹算不上好吃,不过倒不至于给馊了坏了的。所幸现下已经是不冷了,不然姚千里肯定是要更加难受不少,她素来是怕冷。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姚千里被吵醒了,她昨夜里翻来覆去了许久,她呆的这件牢房已经算是干净,可是里头的气味依旧是让她受不了,不敢去想娃儿却又止不住的去想,越想越怕,本以为是要一夜无眠的,没想到自己竟在不知道的时候就睡着了,原来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是远超乎自己想象,你以为你连赤脚走路都不能接受,说不定有一日你下了地狱,却能在其中猖獗……

    陆离都走到了牢房里头,又将这间牢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之后姚千里还没醒透,她每每起床的时候看起来都有些呆,不像是平时,虽然看起来一样无害,可却让人不敢看轻。

    “林夫人。”

    姚千里坐在“床”边上,两条腿耷着,听有人唤她,便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呐呐回了声:“陆将军。”

    不知为何,陆离看她那模样竟有些想笑,觉得她这模样是像极了卫侍郎家的那个傻儿,你只要不弄疼了他,他便永远是一副什么都不曾看见,什么也不曾听到的样子。

    自然是没真的笑出来,陆离将心思收回,又问道:“林夫人昨夜歇的可好?”

    姚千里皱着眉,似乎在认真的想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想着想着忽而就彻底清醒了,想起自己此时还身在大牢,可这位将军却这样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想着心中便愈发不快,姚千里没有回他,头都没抬。

    陆离的话本也不多,就负手在原处等着,等了好半天,依旧不见她有动静,终于踱了两步,“你是继续在这里住几日还是同我一道回都城去?”

    怎么能说是回都城去呢?姚千里不知为何极排斥这句话,她明明是第一回去都城,怎么能说是“回去”……口中却自然地接道:“将军拿这个威胁民妇?”

    “等我起身去都城的第二天,我就会着人将你放了,届时你可以再自己去都城。”陆离瞥她一眼,“只不过跟着我要快些。”

    姚千里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可是寅儿我还未找到。”

    “我已经命人在找。”

    “将军,”姚千里忽而转过脸去直直的盯着他,正色道,“我是一个孩儿的母亲,而且连自己的夫君都找不到了……我这一路走到这里,只有寅儿,虽说过得不算好,可我天天都能看着他,知道他是不是饿了,有没有冷了,寅儿从未离过我半步,可是如今,就算他已经哭哑了嗓子,我都一点也不知晓,更不消说去抱抱他哄哄他,陆将军,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让我跟着你去都城,你……”姚千里说到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噎到,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只剩一双染着血丝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陆离。

    陆离一时顿住,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他见到“姚千里”总共也就才几次,每回见面的情形都不一样,第一回是在凫水镇上陆离的马车险些撞到了正怀有身孕的她;第二回是在城门口,她因他免了盘查;而第三回,就是在前一天了,剿匪的时候……可以说他们每回见面都不算是平静,都或大或小的有些事情,可是姚千里面对那些的时候却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即便有不快与不甘也从未表现出来,好像永远只会去顺从,可说是处事泰然,抑或是说……逆来顺受……

    可是方才她对着陆离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却明显的带着怒意,而且还有一股深深的悲哀,那悲哀透过了那表层的愤怒,反而更看到了陆离心里头去,他便被束住了灵魂一般,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去回她……

    两人便这么对视着僵持,许久。

    这时突然有个人跑了过来,得到陆离的示意后猫着身子凑到陆离身边,半掩着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陆离一边听着一边渐渐皱起眉,待那人说完,陆离又朝姚千里这边看了一眼,脚下略滞了滞,却没说话,而后便转过身去跟着来的那人去了。

    等两人快要走出视线之外,姚千里忽而冲到牢门边上,冲陆离喊到:“将军可否再多等几日?五日后若是还找不到寅儿,我便跟将军一道去都城等消息。”

    陆离停下来想了会儿,半晌后方“嗯”了一声,而后快速离去,倒像是真有什么急事。

    ……

    到了下午姚千里便从牢里被恭送了出去。

    当真是恭送出去的,那黄板牙牢头领头,笑嘻嘻的将姚千里送到了大牢的门口,又往前走了一段,一直送到了陆离派来的轿子跟前……

    姚千里在轿子上被晃的颠儿颠的,可能是她走惯了路,觉得并不是很舒服,可是想着这是第一次坐轿,又怕陆离这么安排有别的用意,便没有动,老老实实的坐在轿子里面,一直被抬到陆离现在住的地方。

    陆离从来这个地方起便一直住在府衙内,占着县太爷原先的住处。姚千里看到那个伸冤鼓的时候感觉有点微妙,只看了一眼便再不想去看第二眼,快速闪了过去。可是等看到穿着一身官服的县太爷出现在眼前,伴着明显一副在等她的架势出现在陆离身边的时候,便知道这不是她想躲就能躲过去的了……

    姚千里想了半天也没能猜出这县太爷的用意,便一脸疑问的看了一眼陆离,后者竟难得说笑似的回了一句:“盛情难却。”

    再看那县太爷一脸如尿崩般的紧张模样,姚千里不由也笑了出来,上前行了一礼,“民妇见过大人。”

    “民,民……妇?”县太爷换成了一脸崩尿般的错愕,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说还没礼成?”

    说的应该是跟林如烟的那婚礼,便如实答道:“回大人,这回的没成,上回的却是成了的。”

    “上……上回?”县太爷举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看姚千里又看看陆离,又再回头看看姚千里……

    “好了,你下去。”陆离道。

    “将军,下官不累……”

    “下去。”

    “……是。”

    肥肥的身子几通滚动,转眼便就消失了。

    原来念旧

    ( )正是春意正旺的时候,树上堆着的叶子绿得愈发过分起来,也有几朵娇花羞答答的开了,可却被这漫天的绿给盖去了风头,颤微微的躲在后头,偶尔现个脸来衬托这汹涌的绿意。

    姚千里身后的一株连翘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又是背光而立,陆离看着她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恍惚,只觉得很是不真切,怎么原先那样张扬骄傲的一个人,说变就变成了这样,除了相貌,几乎没了一点相似之处……丢了以往的记忆,便就连原本的性子也一并丢去了?

    “将军,”姚千里施施走到陆离跟前,“寅儿……可有消息了?”

    陆离今日只穿了一身寻常的儒衫,愈发衬得他素净温文,身上的杀戮之气几乎不见,这样束手站在那里,姚千里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长身玉立这个词来,再细细去看,这人当真不像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书卷气倒是更重了不少。

    “唔,”陆离有些自恼的模样,“我方才问过,尚还未得一点消息。”

    姚千里微微一滞,心中大约还是失望的,本以为陆离找她来,多少会有点线索,哪怕是捕风捉影说来哄她的也好,不过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性子不错,可实际上却是极自负的,恐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至少不会因她而为……想至此不由苦涩一笑,她如今自己都身陷牢狱,还能去指望谁?这世上跟她有关联的人只有娃儿跟林群芳,可林群芳不见了,然后她为了去找林群芳丢了娃儿……

    姚千里似乎已经再也掩盖不住,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悲戚之色,陆离不知为何莫名烦躁起来,负手几步踱得离姚千里远些,“我会再添派些人手。”转脸看了眼姚千里身上已经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红嫁衣和蓬乱的发,皱眉又道:“你这几日就暂歇在我这里,四天后,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一同起程。”

    姚千里还有些木木的,被他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一面徐徐点头。

    陆离打前朝一处院落走去,姚千里忙跟了过去,却没有跟紧,故意落了段距离,时而想些什么想的入了神,便就被陆离甩下好远,回过神来要去追的时候便发现陆离故意放慢了步子在等她,或者已经干脆停了下来,姚千里赶紧赶上去,依旧不靠近,落后一截……

    给姚千里住的屋子挺大,屋里的摆设也很是不错,床上还挂了穗子,铺着上好的锦被……姚千里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的卧房,更弗论是住,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后偏首去问陆离,“我住这里?”

    陆离点头曰是。

    姚千里又看了看这屋子和里头的摆设,“我原以为是要我来当丫头……”

    “嗤——”陆离忽而怪异的笑了一声,道:“不敢当。”

    姚千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堂堂定国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个险些改嫁的民妇,无论如何也不至说什么敢当不敢当……

    莫非是故意说来讽刺?似乎也没必要。不过听说好像大户人家用丫头也是极考究的,尤其身家清白那些东西很是计较,作风不正的女子很难进得高墙。如陆离这般贵胄之家,怕更是要百般挑剔,而如她这般,大约是连给他做丫头也攀不上……越想越是明了,然解了疑惑又不禁有些郁郁,她现在连给人做丫头的资格都没有……

    “我将习润留在这里,你若有事就找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找其他人。”

    姚千里点点头,心中约摸猜到缘由,他们这些处在权利中心的人,总是要日防夜防,内防外防的。

    外面有红光映进来,原来又到了傍晚夕阳落的时候,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下山,而前天的这个时候,白云山上正在热火朝天的筹备婚礼,她被关在房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人生当真是瞬息万变,今日不知明日事,昨日便就如那覆出之水,想收也收不回。

    姚千里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门口伸头看了看一直如石像般站在外头的人,便是陆离方才所说的陆习润,再偏过头去看向陆离,指了指陆习润,“如梳洗这般琐事也要找他?”

    ……

    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再过午时,姚千里懒懒的眯着眼,极不走心的看着手里半天都没翻页的书,她许久不曾这么懒散过,或许是潜意识里便知道她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的,便干脆选择了逃避,( 千里追夫记 http://www.xlawen.org/kan/6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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