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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阳台上俯瞰整座城市。城市的尽头是青灰色的山,红火想起坟场来,好像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天边的火烧云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形状来,细长而又弯曲。费文革说,那是红火的眉毛。塔楼之间的太阳正在一点点地缩小,千丝万缕的光线也已经收尽了。红火知道接下来便是万家灯火,每一扇窗子里都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原本就这么简单。

    费文革在性这方面比红火以前所有的男朋友都要富有经验,他那毛绒绒的手背也是富有刺激性的。他把房间布置成森冷而又诱惑的紫色,天花板上有倒印的花影形状。卧室布置得繁杂考究。他的配色观念给人以新奇大胆的感觉,一点也不同于常人的什么蓝配白,红配黑。他说做人就得胆大心细,做常人意想不到的事。红火说很多人都在做汽车生意呀,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神秘。费文革说,我做生意跟别人不同。红火细究下去,他倒又不肯说了。

    9。第二章(4)

    他和别的男人一样也是弯腰先去解女人的鞋带,然后伸手再拉自己的领带,所不同的是,他表中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不像有些男人那样羞缩腼腆,或是粗暴性急,他把这事当成一门艺术来看待。***他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说是细致入微,很坦荡又很熟练。

    远翔走后,红火再也没有认真地交过一个男朋友了。和亚非有过一次蜻蜓点水的行为,也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往纵深展,因为红火想起了她男朋友远翔。这样想着,她就停止了和亚非的亲昵行为。亚非并不勉强她,只是用一种略带孩子气的腔调说:“那我摸摸你总可以吧?”红火被他逗得直乐。

    费文革的亲吻和抚摸带有一种优雅庄重的味道,他是开着灯做这些事的。他一脸凝重亲切的表深深地吸引了红火。红火在他的目光底下一点点地融化着,身上的衣服像绽开的花朵那样一层层地迸裂剥落,光润的身子很快就蹦到衣裳外面来了。

    在那种微紫的光线下,红火的皮肤像涂了釉那般亮。费文革用舌头去舔那皮肤上的亮光,而那些亮光竟像液体那样四处流动着,像河面上浮动的星光。费文革接触过不少女人,放荡的,清纯的,妖媚的,各种各样的女人他都见过,但像红火这样的他却第一次见。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活的,有感应的,可以启动的。费文革一边动作着一边想,女人和女人之间真是千差万别啊。

    完事之后,红火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好。”

    “只要有这一次,你就再也离不开我啦。”费文革炫技似的口吻,让红火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又互相挖苦了一阵子,这才相拥睡去。红火深夜醒来,见窗帘没有拉上,不远处有幢大厦正在日夜施工,惨白的光线直射进来。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夜晚,红火想,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

    第二天一早,费文革开车送红火到学校。“以后不用你送,我自己坐班车就行了。”

    “也好,我正忙得脚丫子朝天呢。”

    冰冰怀孕了。冰冰找红火商量说,你看我是做掉好呢还是跟他结婚?反正早晚就那么回事。红火想也没想就说,你们结婚吧,我很快就要搬出去住了。冰冰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快就想嫁他了,他是不是特有钱啊?

    “你说对了一半,他人也很棒。”红火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来,仍能感觉一阵近似于旋晕的战颤。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学生们在操场上做课间操,那一个又一个小黑人影像梦一样地连成一片,使他们彼此之间分不出一点区别来。几年以后红火对男人的印像与回忆就是这样。

    红火把费文革的公寓当成了自己的家,她每天坐班车麻里麻烦地往回赶的时候,感觉确实像回家。她甚至热衷于买菜做饭,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那样有板有眼搞一大桌菜。红火从小做这些事做惯了的,母亲一做事就要火。母亲一边把手里的活计弄得砰砰乱响一边骂人,生活中儿乎没有一件使她顺心的事,丈夫是个“窝囊废”,女儿“好吃懒做”,“一辈子没出息”。她总是烦躁不安,心暗淡,脾气反复无常,一触即。她动不动就暴跳如雷,一旦起火来就不可收拾,红火屏息缩在角落里听她骂个够。那时候什么难听话都能从她嘴里飞出来,父亲是母亲的出气筒。父亲终于无法忍受,带着二女儿红玉调回了老家上海。从此这家人一南一北,互不来往。

    红火对妹妹红玉几乎谈不上什么印象,因为父母离婚的时候红玉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婴儿。红火长大以后也没见过这个妹妹,她像谜一样隐在时间的后面。红火关于父亲一家人的消息,大约都是从母亲断断续续的咒骂声中得来的。她从来不敢正面跟母亲提起有关父亲和妹妹的事,她怕母亲又借故把她的仇人全都从头到尾大骂一顿,而真正消受她那些仇恨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红火。

    10。第三章(1)

    窗子黑洞洞的。我在那里等待着。过去,过去怎么样呢?

    ——'法国'西蒙娜·德·波伏瓦《被遗弃的妇人》

    在费文革那里红火才第一次体会到一点点属于家庭的味道。那是空气中没有火药味的,舒适宁静的一种日子。离开了母亲的责骂,红火感到身心轻盈得直想飞。她整日处在一种失重状态,轻飘飘地飞来飞去,忙这忙那,一点也不知道累。费文革有时攥住她一只白皙小手往自已胡子拉扎的脸上拍拍说:“我真想跟你过一辈子呢。”

    “你这算什么?”红火的弯眉毛一时间扬得很高,把那只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回来说,“求婚吗?”

    “就算是吧。不过我不要娶一个做饭收拾屋子的新娘,我舍不得你做这些事。”

    “我从小做惯了的,”红火说,“我自己愿意。”

    有一阵子他俩天天泡在屋里,哪儿也不想去。无论白天晚上,卧室的窗帘都是拉得死死的。他们不分昼夜地连续**,激像火山爆那样喷涌而出。红火像一个被压抑久了的人忽然之间得以抬头了似的,那么疯狂地扭动身躯,蛇一样的长在空中翻卷漫舞,搅动着室内薄紫色的光线。红火在这种时刻偶然想起坟场来,觉得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红火还在家里举办了一次成功的prty,尽管来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可这丝毫也没影响她的兴致。她头天晚上就列好菜单,把要买的东西一样样写在纸上。她刚刚洗过淋浴,头**地沾着水珠,用一只彩色大夹子在脑后夹着,碎像流苏那样七零八落地挂下来,使她看上去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狮子狗。

    费文革手里夹着一支烟,在电视前的沙上坐着。红火忙来忙去的身影牵动着他的视线,他一连串地吐着长长的烟圈,那烟圈一点点地放大,放大,最后落在了红火的头顶上。费文革感到自己好像施了魔法一般罩住这个女人,又觉得这个女人就像自己手中的牵线木偶,你怎么摆弄她,她就怎么跳舞,并且还自以为很快乐很满足。

    “想什么呢?我总觉着你憋一肚子坏水。”红火头也不抬地说。她正写到啤酒和饮料那一项,拿不定主意该买什么牌子的。

    费文革说:“对了,我是憋一肚子坏水。”然后他怪笑着凑过来,“我现在就想释放释放,就怕你不让。”

    红火推开他大叫讨厌。红火说你把我的账单都弄乱了。

    费文革拿掉她手里的东西说,做我的老婆还要什么账单,你高兴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了。他抱起哇哇大叫的红火就往床上一扔,红火刚刚写单子用的一迭白纸雪片似地散了一地。

    次日的prty上红火是出了风头的。红火一大早起来就嚷嚷着上街买菜,她穿了条短裙裤,裤管很大,远看就像超短裙一样。头编成双辫式样,辫穗长长地耷在胸前,系了亚麻色的辫绳,这和她脚上那双细麻凉鞋相呼应,实在是野得可以。她一定要挽了费文革的手臂一道去,费文革最头疼陪女人上街买东西,但又拗不过红火,只得跟了去。电梯上两人手拉着手,相视一笑,电梯转瞬从十五楼来到一楼。

    “你说别人会不会认为咱俩是一家子的?”跨出电梯红火问费文革。

    费文革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来看红火。“你说呢?”他嘴角衔着一绺若有若无的笑意,很是意味深长的,“像咱俩这样还不算一家子吗?”

    红火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我一开始跟你好是因为你挺有钱的。”

    “其实我是那种不可靠的男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我也认了!”红火窄沿帽下那双眼睛,深陷在帽沿的阴影里,那是至死不回的执拗神,费文革感觉到这个叫红火的女人的确像火,有她烈性的一面。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同时也有几分可怕。

    她在客人们面前显得落落大方,穿着也很自然得体,一点也不故做姿态。她给每一道菜都起了耸人听闻的名字,什么“墨菊”、“晚秋”之类的。“嗨,你这家伙行呀!”费文革偷空用胳膊肘顶顶红火。

    11。第三章(2)

    “型书上看来的,借用一下。”红火冲他调皮地挤挤眼睛。

    “自助餐”过后有人提议要唱卡拉ok,大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打出来的繁体字歌词和走来走去的泳装美女,有些客人在鬼哭狼嗥,有些客人捧着麦克风像捧着恋人,细诉衷肠。费文革哪儿找也找不到红火,最后现她坐在贮藏室的一箱冰啤酒旁睡着了。

    暑假一过天就有些凉了。

    红火返校是在开学后的第三天。在学生放假的这段日子里,校园就像一所没人居住的大空房子,野猫繁殖,野草疯长。红火再回到坟场的时候,心就有些一落千丈的感觉,宛若身体的躯壳从那十五层楼的电梯上走下来了,而心却丢在那上面了。

    空调房间的好处在于不知道四季变化,红火整个夏天都是在慵慵懒懒的沙上度过的,没有时间概念,昏天黑地。她有时贴身穿一条毛边牛仔裤,上身就那么裸着,她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空气里到处都有她皮肤划过的痕迹。她站在镜前观察自己,她想她目前的生存环境至少可以让她少奋斗二十年。说穿了人们忙来忙去不过是想改变环境,母亲一生都不如愿,她想干什么总也干不成,于是才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这样想来红火就有些理解母亲了。

    红火整个夏天就做了一件事:催着费文革快点结婚。

    那天费文革正打点机票证件准备飞往深圳。红火对费文革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她认为那是男人们的事,不懂的人最好什么也别问。

    “乖乖等我回来,这是房门钥匙。”

    红火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来的。”

    两人在路口分手,一个去飞机场,一个回到坟场。

    红火回学校碰到的第一个人是王冰冰。冰冰穿一件白底黑点的人造棉直统大袍子,腹部已明显隆起,面目浮肿,眼睛一下子小了许多。她那黑白分明的影子让红火愣了一下,红火觉得有些不敢认她了,靠近她时有一股酸热的浊气。

    “对不起红火,我们已经把你的东西搬到梅老师那屋里去了,校长催我们结婚,我现在成了这样子,不结婚也不成了。”

    红火不敢抬头看冰冰那双浮肿的眼睛。红火走过那排墙皮剥落的平房,来到尽头那一间——梅超英曾经住过的房间。

    房门敞着,显然是被人撬开的。房间里落满了灰,桌上放着一把梳子和一管唇膏,好像主人刚刚离去的样子。红火想梅超英死前一定是化了妆的,血红的嘴唇和她吊死那天穿的黑色衣裙形成鲜明对比。远处隐约传来秋千吱嘎作响的声音。起风了。红火想。

    红火开始收拾屋子,她把梅超英用过的一些小东西放进一只纸袋里,抽屉里还有她的几封信。墙上那张照片是用镜框框着的,照片上那个女人神色迷离。红火盯住那女人看了一会儿,现那女人也在看她,目光森冷而可怕。红火把那张照片摘下来塞进抽屉,现那目光从抽屉缝里射出来,转来转去总是跟着她。这天晚上红火把左晓军叫来陪她聊天。这院子里左晓军是她惟一信得过的人,有什么事都找他。左晓军带来两袋速冻水饺和一瓶啤酒。“你这儿有电炉吗?”他一进来就问。

    “都是那死鬼的东西,我不敢用。”红火哭丧着脸嘟着嘴。

    左晓军把墙角那只800瓦的电炉插头捅进去的时候,电灯光一明一暗飘忽不定,使整个坟场都显得风雨飘摇。热气逐渐冒了出来,小铁锅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你怎么还不去日本?出国这种事我可知道,夜长梦多。”

    红火用勺子背在锅里搅着,锅子里的水旋转起来,饺子一个一个地沿锅边下下去,在锅里打着旋。

    左晓军笑道:“什么夜长梦多,我无所谓。”

    红火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懒得跟他多说,一门心思盯着锅里浮起的泡沫。那泡沫越涌越多,一个泡破灭了马上又有另一个更大更有规模的泡拱起来。红火胸中涌动着许多这样的泡沫。

    左晓军说,我们何不把大雄两口子叫过来一起喝酒聊天,大家都挺闷得慌的。红火把勺子交给左晓军看着锅,自己转身去喊王冰冰。冰冰和大雄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俩走在一块的姿态让红火感到有些难为。在阳光下一对男女呈现着**的结果。红火忽然对男女相亲这码事生起一股又是厌恶又是害怕的感觉。

    12。第三章(3)

    四个人吃过饭便凑成一桌玩牌,但玩得有些心不在焉,东一张牌西一张牌地乱出,以聊天为主,最后话题落到左晓军的同屋数学老师雷国鸣身上来。***

    “听说他要到中关村数学所门口去摆擂台。他说他证明了一个世界上没人能证明的数学命题,可是没人相信他,都当他是在说疯话。”

    大雄说:“科学院门口常常有扯大旗拉横幅叫嚷着要打擂的,其实有的人连初中水平都不到。”

    “出牌,出牌!”冰冰挤着一双浮肿的小眼睛说,“管那些人干什么!”

    雷国鸣的演算,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的心就像雷雨前燠热的天气,烦闷不安。他总说胸闷胸闷,把自己的胸腔敲得咚咚响。“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左晓军甩了三张黑桃尖,像个面目严峻的预家。

    红火周末回家,又和母亲大吵一架。

    红火现在一想起“家”这个字来,头皮就麻。母亲瞪着一双灯笼眼等她回来,然后好戏就算开场了。

    “又被哪个男的甩了吧?”她目光咄咄逼人,唾沫星子溅到红火脸上来。

    红火说:“你干嘛不盼点好事呢?说话又那么难听。”母亲说我看还是出国的好,这种男的靠不住的。接着又说谁谁谁家的女儿已经在加拿大定居了,还说她同事的女儿如何费尽心机想要嫁老外的事,说得眉飞色舞。正在菜板上切菜的红火真想回身给她那么一下子——这一刀正捅在她胸窝子上。

    她说着说着就不动了,唠叨声嘎然而止,然后是她那胖大的身躯砰然倒地的声音,连带着厨房的盆盆罐罐一起摔得粉碎。

    “我杀了我母亲。”

    红火被这念头吓出一身冷汗。虽然这念头像云彩似的很快就飘过去了,可还是在她心头留下阴影。瓦盆里装着一些剁好的排骨,积了小半盆凉水,有乌紫的血水漾在上面,红火对着那盆血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怀疑她神经有问题。”红火听到母亲正跟里屋常来的那个男医生窃窃私语。红火砰地推开门,两眼喷火地站立在他们面前。

    街上的人全都木着一张脸,脸色像树皮。红火走得很快,她感到街上的行人纷纷闪出一条道来,呈人字型向两边分开。红火想不是别人疯了就是自己疯了。她在商店的镜子里终于看到自己的脸:面色惨白,下巴颏尖成了锥子,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红火上了一辆黄“面的”,歪歪扭扭总算到了费文革公寓。她靠在电梯的墙上大口喘着气,电梯上升的压力使她难受极了。

    红火第一次使用这把钥匙。她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把门反锁上,然后颓然地倒在那张大床上不动了。就这样一直睡到晚上,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满天星星了。有风吹动窗帘,吹动红火的宽袍大袖,十五层阳台就像伸到空中的一只手,托举着一个临风而舞的女人。

    红火看到远远近近的塔楼形状都很相似,还可以看到许多低矮房屋的屋顶,那屋顶的景象使人浮想联翩,那是暗的,灰的,沉寂的,死的。站在十五层楼的阳台上,红火忽然感到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

    那本护照是在衣橱里翻出来的。那暗绿色的封皮,红火曾经见过,并为之奋斗过多年。在红火对出国已经死了心的今天,这本护照对红火无疑是个不小刺激。费文革在红火面前从未提过出国的事,这里面似乎隐含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左晓军离婚了,左晓军在跟红火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相当平淡:“她在日本又有了。”“无所谓。”左晓军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这句口头禅,他用这句话来概括一切,解释一切,这也可以说就是他的人生观。

    在红火日夜盼望着男朋友回来结婚的那段日子里,学校里还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数学老师雷国鸣猝死在演算纸旁。红火视这件事为一个不祥的征兆。同样是经过了漫长的折磨和等待,他一心想去数学所门口打擂,她一心想嫁给一个男人。他的猝死并没有在学校引起多大轰动,校长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似地说:“这回不用担心他到科学院门口去闹事了。”

    13。第三章(4)

    追悼会是在八宝山第二告别室开的。气氛较为平静,没见有人哭泣。雷国鸣连一个亲属都没有,自然不会有人为他大哭大闹。同事们为他戴白花,也是一出门立刻就要摘了的。他躺在那里好像还是平时胸闷的样子,两手放在胸前。这就是他劳碌一生的结果,其实什么结果也没有。一想到这儿红火双泪长流,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为死者,其实她是为自己。

    红火在梅超英的屋里夜夜恶梦。她梦见费文革翻箱倒柜寻找那本护照时的形,又梦见那本护照已经被她扔进火里烧掉了。乱梦颠倒,这又被红火认为是不祥之兆。后来事一样样变为现实,费文革的一个朋友出事了,费文革害怕被卷进去,他已办好了全套的出国手续,随时准备出逃。

    红火最后一次走近那幢十五层塔楼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那就是这一回她又赌输了。她像一个屡战屡败的赌徒,一下子输红了眼,“我不要你的誓,我要你带我走!”她用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不放,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肚似的。然后她开始砸东西了,一阵乒乒乓乓过后,费文革抱着胳膊冷笑道:“你砸够了吧?”红火把最后一只茶杯扔向那面玻璃墙,整个家轰地一声裂成两半,所有的图案都扭曲了,裂变了,爆炸了。

    红火是从十五层楼上一级一级走下来的,因为电梯坏了。她每走了一层,那一层的路灯便无声无息自动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红火想起自己巧遇费文革的时候,他就是戴着面具的,那是一个假面舞会,谁也看不清谁。

    红火独自一人回到坟场。月亮很亮也很圆,红火下了末班车,走在回坟场的路上。红火现路边的果树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把叶子给脱尽了,树尖上光秃秃的,钩着一些长长短短被人扔掉的破碎的塑料袋,一片片被风舞动起来,像送葬的队伍手举白幡迎面而来。那支行走的队伍哑然无语,像潜在黑暗里的一支暗流,浩浩荡荡滚滚而来。红火想,他们是来为自己送葬的。

    14。第四章(1)

    他呼吸平静,他用思想越过整个夜空,远远地进入宇宙记忆的深处,一直达到不动心境界的时候,先生的脑海中不再有任何思想的涌动,他的脑海就是世界——这是他召之即来的世界。***

    ——'法国'让…菲利普·图森《浴室先生照相机》

    整个冬天红火像动物一样进入冬眠状态。除了每星期固定的那么几堂课外,红火就往她那间平房小屋里一呆。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想什么。外界甚至有人传说红火因失恋而变得神经失常了。她木讷寡,脸色苍白如纸,又是那么瘦削轻飘。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轻如纸屑,她披一袭毛领黑斗篷,像个幽灵似的在雪地上走。

    连红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那些美丽的连环套似的梦境,已飘然远去。红火已过了做梦的年纪,开始变得务实起来。

    左晓军就在这时走进红火的视野里。他们是老朋友了,因为熟得有些过分,彼此反倒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其实左晓军喜欢红火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他不是那种擅长表达的男人,却是心中有主意的人。他有着坚毅而又性格化的外表,凡事喜欢说“无所谓”,认定了的事却又非常在乎。在红火最寂寞消沉的日子里,左晓军适时地出现在她面前。他身材高大,举止间很有些混然不觉的潇洒。像左晓军这类人,是很容易博得女性的好感的。

    “红火,你开开门,我有话对你讲!”

    左晓军用脚把门踹得砰砰响。

    红火已经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三天了,那三天里她没课,便不出门,不吃也不喝,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王冰冰挺个大肚子跑前跑后,她说这两年这院里连续死人,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大雄说我把晓军叫来,冰冰你快回屋歇着去。冰冰说歇什么歇,离生还早呢。

    红火在门里听到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扯着闲话,她感觉到一种真实的人生实在离自己很近。自己怎么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呢?她从抽屉里拿出那面圆镜子来,梅超英在抽屉的角落里目光怪异地看着她。她抹口红的时候她就抹口红,她梳头的时候她也梳头。红火想这下完了,这样下去真要步那吊死鬼的后尘了。左晓军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红火把房门打开,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如人们所想像的那样披头散,寻死觅活,在人们都预料她快要成为坟场第二个梅超英的时候,她竟梳洗得头溜光的出现在人们面前。

    人们惊恐的脸像一堵墙。红火知道人们是来看结果的,绝食者的下场必定是面色惨白,骨瘦如柴。学校里在接连死了两个教员之后,有人就在寻找第三个了。

    红火梳着溜光的盘头,戴了副宝蓝色景泰蓝大耳环。她化了非常精致的浅色粉妆,烟色眼影,夸张而高挑的弯弓形眉毛,桔色口红,她出门那一刹真是亮艳极了。

    人群渐渐散去了,门口只剩下一个人,那人的影子被偏西的太阳拉成一道斜影,影子的顶端正落在红火的脚下。

    “有事吗?”红火挑了挑眉毛问。

    “我警告你红火,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胡闹了。”左晓军一字一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给红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红火想,以前怎么没注意过他的背影呢。

    这年冬天天气似乎比往年要寒冷,平房外面的土地冻得很硬。天很早就黑下来了,漫长的冬夜只能在屋子里呆着。平房里暖气不热,红火自己又不会生火,她只有早早进被窝里捂着,连学生的作业都拿到被窝里去改。她对正在坐月子的王冰冰说:“跟你一样,连我也坐月子了,母鸡孵蛋似的都不敢动窝。”冰冰的屋里很暖和,大雄在屋子当中放了一只烧蜂窝煤的煤炉,屋外窗台底下堆放着码放得相当整齐的蜂窝煤,烟囱里飘着袅袅蓝烟,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景象。

    冰冰生了个大胖闺女,圆头圆脑长得有些像大雄。大雄姓李,李姓太常见,别说在外面,就是在坟场这所中专学校里也是一抓一大把的。这样冰冰两口子就为给女儿起名字伤透了脑筋。大雄主张叫“晶晶”,冰冰坚决反对,因为上大学的时候冰冰有个死对头同屋就叫晶晶。“那人最讨厌了,是个是非精。”冰冰撇着嘴说道。

    15。第四章(2)

    大雄坐在床沿上一边搓着尿布片子一边苦思冥想,红火笑道,你们这个名字怕是要起到明年去了。***

    王冰冰靠在被垛上翻字典。冰冰是南京人,冰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就叫她李莫愁好了。”大雄说:“好,莫愁这个名字好。”他俩就这么莫愁莫愁的随遇而安。红火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与世无争的过过小日子算了。坟场从前是个埋人的地方,现在所埋葬的却是人的梦想。红火想起有一次她曾经站在十五层楼上眺望整个城市,那些暗灰色的屋顶曾勾起她许多联想。城市就是个巨大的坟场,红火想,不要再做梦了吧。

    红火从王冰冰屋里出来,正遇上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的左晓军。

    “这么晚了你干嘛去了?”红火一边用钥匙开锁一边问道。

    左晓军用脚踢车蹬子,然后“咔啦咔啦”地锁那车上的转锁。“到你屋里暖和暖和。”他说。

    红火白他一眼道:“到我屋里暖和什么,我屋里又没火。”

    “看见你人我就暖和。”他凑近红火一点,半是开玩笑似地这么说。两人关上门开了一盏台灯,红火点上电炉烧水,那只小壶不一会儿就吃吃冒出白汽来了。“暖和一点儿了吧。”红火瞥他一眼,见他拿着个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并不见他点烟,蓝火苗跳一下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又有一簇新的蓝火苗在他眼前跳。

    红火坐在床沿上看他,也不说话,两人这么闷了一会儿,左晓军忽然问红火:“星期天我想请你到我家吃饭,你去吗?”

    “星期天我得回家。”

    “那就下星期。”

    “下星期我也——”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

    红火星期天回家,母亲照例阴沉着脸。红火也不拿好脸色给她看,两人血红着眼睛瞪来瞪去的,都想找个原由来大吵一架。红火家新安了一架电话,母亲说要一人出一半钱,“亲兄弟,明算账。”她振振有辞地说。

    红火把两千块钱往桌上一拍说:“这是我卖身的钱,你拿去吧。”她想起费文革一张一张数着给她这笔钱时的形,不由得有些伤心。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呢,希望你找个条件好点的,还不是为你自己好,将来又不是我跟他过,其实这事关我屁事啊,你就是找个瞎子拐子我也无所谓。”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是最在乎的。她把自己一生不顺归结到男人头上,她要在女儿身上把这一切都捞回来。可惜红火不争气,谈了两个能出国的男朋友都不翼而飞了。红火母亲暗地里正四处托人,条件只有一个:要找能出国的。

    她把东西都替女儿买好了,她就不信别人的女儿能出去,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红火就出不去。她就是要赌这口气,拼老命也要把女儿弄出去。

    红火却过得一天比一天泄气。她渐渐相信起命中注定这句话来了,她想起传达室老头替她算命时说的话来:红火你的名字不好,火太旺了,肝火烧心。你人虽聪明,但将来注定一事无成。红火当时听了这番话,眉毛挑得老高。她哪信什么命呀,她在学校里受的教育是:路是人走出来的。她觉得眼前这个怪老头挺可笑的。

    西屋里的那两口棺材大小的旅行箱已经爆满了,那是红火她妈为红火出国准备的衣物。天知道她买这些真丝真皮真羊毛的东西得花去多少人民币。在准备出国的人眼里,国内的钱就跟不是钱了似的。一向省巴巴的红火她妈,存钱存了一辈子,却在几天之内就花得差不多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有钱要花得是地方。我女儿就要出国了,没两身像样的衣服怎么成呢。”

    红火每回听母亲跟邻居家的阿姨讲着类似的话,她便会别过脸去生怕让人看见她潮乎乎的红眼圈。她心中有一团又软又酸的东西堵在那里,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妈。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左晓军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非常亲切:“干什么呢你?”“我下午过来好了。”红火在一张纸头上记下他家的详细地址和乘哪趟车,母亲不安地盯在一旁,仿佛要出什么大事了。

    16。第四章(3)

    那天下午天气晴好。隆冬季节难得这样的好天气,特别是没有风。没有风红火就可以把头披散开来,从背后看去齐齐的一排,形同绸缎。有风的日子这么披着可不行,头特别容易乱。

    红火上了电车。电车上人不算太多,几乎人人都有座位。电车在一条古老的街道上蜿蜒穿行,路边有许多让人爽心悦目的店招牌,那个古色古香的“菩提缘”就让红火心悸了好半天。许多人都在平平常常地活着,红火想,梅超英和雷国鸣的死,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太不切实际了。

    左晓军的家住在很不起眼的一片老式居民楼里。这种五六十年代盖的房子,过道窄小,没有厅,房间却比较大,跨度也比现在的房子要高些。红火走进左晓军的房间,现里面空荡荡的,他的父母住在隔壁,这种房子一套只有两间。

    屋子里的暖气烧得很热。“把外套脱了吧。”红火一进门左晓军就说。

    红火觉得这个家有些怪里怪气的,空空的大房间什么也不摆。“你觉得很奇怪吧?两年前她出国的时候我们把东西全都卖了。”

    “真够惨的。”

    “无所谓,现在这样也挺好。”

    接下来红火就觉得无话可说了。红火是最不会安慰人的了,在家里不是跟母亲怄气,就是觉得母亲的话听着别扭。即便是有时候红火觉出母亲的的确确是为她好,那也是过激的,变了味的,让人无法消受的母爱。红火同左晓军谈起她母亲谈起出国,这才找到了说话的由头似的,几乎不用思想,就把家里的事一古脑地倒给左晓军。左晓军听后和稀泥似地说:“你妈妈是为你好。”他说话好像节约字似的用字尽量地少,这倒无形中加大了他语的力度,使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他人一样地宽厚博大。他的冷峻里面并不缺少温,他是铁打的外表下面藏着一只温的芯子,那温扩张开来,成为最细腻的一种关爱。

    “你妈妈是为你好。”

    红火在心里又重温了一遍,觉得左晓军的话仿佛字字句句都值得细细咀嚼似的。

    冬日的阳光缓慢而疏懒地把老式木窗的窗棂一格一格地印在水泥地板上,她和他面对面坐在窗前,一时间忽然没了话。

    “她——,她好看吗?”

    “和你一样,她也很要强。总之她挺不容易的,她这样做也是没办法。”

    这是红火在这个冬天所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后来红火现,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谈论他的前妻,他一直是以一种平和宽容的语气来谈论他的前妻的,并不说她一句坏话。

    太阳偏西的时候,左晓军起身到厨房去忙晚饭。红火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别忙了。要不然我们出去吃?”

    “你还能在饭馆吃一辈子呀?”左晓军用手掌按了一下红火的头顶,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说:“你、我、我们大多数人,终归是要买菜做饭生儿育女过日子的,这就是人生,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便撇下红火不管,一个人上厨房煮鱼烧汤去了。

    坟场的夜晚,平房顶上的瓦片被风掀得哗啦哗啦直响,房门总像是有人在砰砰地敲着,风在空中打着呼哨,没有人声,连野猫都不见了,这样的夜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守着一只烧得很旺的炉火,炉火上坐着的那只白亮的铝锅正在吃吃冒着白汽。红火隔着蒸蒸的水气望过去,那张肤色偏深的面孔凝着铜像一般坚忍的表。红火第一次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去亲近一个男人,红火很想靠近他,什么也不想。

    左晓军让红火坐在他膝间,他手脚有些笨拙地摸她的头。多好的头啊,他喃喃地说。

    红火一直背对着他,薄薄的肩胛骨直抵住他的坚硬达的胸肌。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间穿梭走游,那里面滑得像丝。然后他捞起那蓬长吻她的后脖颈,一只手同时插进红火那件宽大的毛衣,现那里面空空荡荡的,居然什么也没穿。

    “你怎么好像什么也没穿啊?”他贴她很近明知故问似地问她。

    “这种毛衣就要贴身穿的嘛。”红火觉自己此刻正像雪糕一样一点点地融化掉,以前所有的争斗,心计,处心积虑都变得毫无意义,只有眼前的炉火是真实的,粗壮的男人的手臂和他急促有力的呼吸是真( 迷狂季节(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19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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