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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见得能在一块儿了,张老师说今年有可能提前放暑假。秋水还是不肯,指着前边不远的名流茶馆,本想到里边坐坐就回去了,结果淑堤的小姐脾气上来了,说出大天来也不放秋水走,还强调说我喝茶就是耗时间让你走不了。秋水气道:“我知道,你就是成心跟我找别扭!”

    两个人就这么怄了气,一个往东走,一个朝西去,走散了。

    这时天实在太晚,秋水已经错过了渡船的最后一班,要想尽快到最近的浮桥,就必须路过当时还是日租界的旭街。彼时天津所有外国租界都归还了中国,只有日租界没有拿回。据报纸上和大家能够听到的声音里,日本人也答应了要还的,可就是一直拖着不还。人们喊拿着别人东西不还的为癞蛤蟆,所以就叫他们癞人。大家最恨这个地方的混『乱』,日租界不禁娼和赌,也不禁烟业,近来虽然迫于国际压力肃了一次毒,娼寮却始终合法化。秋水就在《庸报》和《大公报》上看到过多例国人在旭街被暗杀、绑架、强『奸』的报道。平日里大家为了少惹麻烦,都绕着旭街走,尽管归还已成定局,人们还是害怕惹上点儿事不好办。小日本最不够揍了,这句话秋水更是早就多次从大人口中听说过,当然知道不是表扬的话。学监张老师也经常拿出一份《京津泰晤士报》给同学们看,那上面不断有抨击日租界娼『妓』和毒品猖獗的报道。老师代表学校公开警告学生,如果不是跟随大人或有特别必要的事,尽量别去那边儿。可是再耽搁天就黑了,秋水没时间比较和选择,就这样她走进了旭街。

    旭街很长,从三岔河口一直延伸到紫竹林桥的那头。暮『色』四合,这条街上人不多,也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只有秋水的脚步声声。秋水只顾低头赶路,不小心在一家日本餐馆门前绊住了腿,踩到了别人。那人身子一横挡了路,秋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吓得够戗。那人是相扑运动员的大块头,满脸横肉,头发用布条子抓着,小眼子巴擦瞪着秋水。秋水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忙往后退,打算从那人旁边绕行,却又被挡住了路。这时从饭馆里又出来一个日本人帮忙,两个人比比划划,就要把秋水往饭馆里拉。秋水撒腿就跑,没跑多远就被揪住了衣服。秋水喊了,没有用,而且后一个显然喝醉了,他那副垂涎的样子惹得小眼子巴擦也想表现一下,低头抓起秋水往肩上一扛。秋水急了,趁机咬了他肩膀一口,立刻像一只面袋那样被扔到地上。疼痛之外的感觉是天旋地转,她知道哭是唯一的办法和希望,哭不出来也得哭。她扯着嗓子哭喊,企图有人听见救她,可最终还是脱不了身。有路人看到她被纠缠住,看看也就走了。秋水的衣服被往下撕扯,他撕她,她就咬他。秋水想到张老师教的女子防身术,可她始终找不到踢他的机会。这样前后坚持将近半小时,宋少杰赶到了。事后他告诉秋水,是淑堤放心不下让他来的。他一时也无法将秋水救出去,日本人因为他的出现,反而更死死揪住秋水,宋少杰喊放开她,放开!那人不放。宋少杰打出了第一拳,但没能把小眼子巴擦打倒,宋少杰一个旱地拔葱跳起来,箭一般扑上去拿脚一踹,踹倒了他,秋水也掉在了地上。小眼子巴擦起来打他,宋少杰一个鹞子转身,一记勾拳把那人打到了墙上。宋少杰手握一个东西,像是把刀,在小眼子巴擦的脖颈处来回拉了两下,血一下子就向上喷出来了。秋水吓傻眼了。

    宋少杰喊快跑呀,快跑!秋水依旧傻愣着,宋少杰弯腰拎起她的书包,顺势将她扛了起来便开跑。跑到一个路口,秋水感到还魂了,能动了,她拍他的肩膀,宋少杰撂下她,两个人一起拼命地跑。当晚,秋水住在了宋家,宋少杰让发小许大成到李家送了信。命案在身的宋少杰怕给家里惹麻烦,第二天早晨搭北上的第一班轮船逃离了天津,从此踪影不见。这件事惊动了城里城外,街前巷尾都传说着柳叶杀人的故事。几年过去,宋少杰杳无音信,李石曾辗转得到消息,知道他参加了抗日军队,打日本人去了。家里人却恨他的不辞而别,其实这件事除了秋水和淑堤,他临走只告诉了老大,其他人全不知情。他们仨恪守承诺,连宋德有也没敢告诉,生怕走漏风声给宋家招来麻烦惹上祸端。

    就这样,十四岁的李秋水结束了求学生涯,终日闭门不出。父母眼里的二闺女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们能想象到女儿碰到了不好的事情,却不好贸然打问。后来母亲奉了父亲的旨意,悄悄地转弯抹角地来问她为什么不上学了,秋水说自己好好儿的,只是怕碰到坏人。李石曾听说秋水受了点儿刺激,暗暗请宋德有给她开了安神『药』。服『药』大半年,秋水慢慢也就好了。秋水从来都有英雄情结,从那时起她就挂念着宋家二哥。她也喜欢英雄美人的传说,觉得孙中山和宋庆龄的爱情就是典型的传奇,两个年龄相差那么大的人,也能共同革命和恋爱,可见爱情面前,年龄不是问题。

    当秋水听到宋家向李家提亲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不知道姐姐嫁过去对她有利还是不利。春水和宋家的大哥结婚,以后秋水还能和二哥有缘吗?这个问题困扰得她夜不成寐。春水和秋水、淑堤不是一路人,她和她们从来说不到一块儿,更想不到一块儿。平常她就只顾自个儿,指望她帮秋水也难。论岁数,宋家兄弟比秋水大十岁,比之于孙中山和宋庆龄的爱情,难度可能也小不了哪儿去。现在姐姐先她一步嫁到宋家,难道她还能指望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能嫁给宋二哥哥么?

    “那也没什么难的!”淑堤让秋水放心,“我让李叔跟家里说这件事,他也已经说啦。”但淑堤没有告诉秋水,李叔说是说了,可父亲并没同意。秋水听了有些感动,难得淑堤肯帮自己。淑堤反而难过起来,哽咽道:“别说保媒拉纤了,就是赴汤蹈火我也愿意。因为我欠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出那事儿。我夜里一想起来,就恨不能自个儿扇自个儿嘴巴!”

    “那,现在请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讲清楚,你到底扇没扇呢?”秋水装作普育老师的样子问。淑堤含泪,笑而不答。秋水道:“快快快,把眼泪擦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吃饭喝水都得带着笑容,有不顺心遂意的事也得搁口袋里装着,不能让人看出来!”

    淑堤立刻拽了条『毛』巾浸湿了擦脸,又重新打了粉底,描眉『毛』擦口红。秋水则利用这点儿时间,打量起淑堤房里的书架,看有什么书可借。看来看去,架上多出来的全是些工具书,小说基本上没添几本。而且单是一层层书上积的灰尘,打扫下来都能够种花了。秋水又看到笔筒里大中小号的兔毫笔,便问淑堤是不是在练书法,淑堤回答是因为看书把眼睛看坏了,写几个字是为了调节精神。秋水问你怎么不试试买个琴来弹,淑堤说怕吵,写字是没有声音的,可以一个人静静体会时间的流动。秋水听了心酸,情知这几年不止她一个人过得不好,淑堤的眼睛很可能就是哭坏的。

    闺房时代,忧患无处不在。

    秋水伊人 三 失宝玉喜事变丧

    宋少杰换了便装来淑堤房里看她,秋水刚被没眼眉叫走,淑堤迎上来,替他又抻衣领又拽裤腿,手忙嘴也忙:“二哥,你穿上家常衣服才是精精神神的,真的不骗你!那种板板的服装你穿不好看,还得到处小心!”

    “嗬,咱家就差你也来教训我了。大丈夫横刀立马,天下任我行,小心什么呀小心,二哥我天生心大,不能小!”宋少杰反感地说。说完他像变戏法儿一样,双手在身后一转,再看手上就多了个考究的木漆盒子。淑堤立刻接过打开,里面铺了月白『色』绸缎,上面躺着一件钻石的胸饰。淑堤高兴起来,大声道:“谢谢二哥!”

    “不用谢。你戴上看看喜欢吗?”宋少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头。淑堤戴上胸针还是抢着说话:“二哥,你以前总说咱爸装腔作势,你现在可比爸会装了,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是书念多了学问大长,骂你二哥是狗哇?那么我请教吕洞宾老师,您的好心在哪儿?”宋少杰看着妹妹说。淑堤便讲,今天偷听到李叔和爸爸商量给你提亲的事儿。宋少杰哦了一声,她马上接着说:“你不知道吧?那可是个漂亮的天仙女,想娶她的人可以排一里地那么长。”

    “嗬,太夸张啦。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儿吧,要打大仗了。”宋少杰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了温暖,在这个家,还是有人惦记他的。淑堤歪着头,问打仗影响你做新郎吗?他回答当然,山雨欲来,兵临城下……淑堤双手捂着耳朵,喊着不听不听,就算你是救世主,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懂不懂顺序呀?宋少杰想了下说:“其实也不一定非按顺序。比如小妹你若急着嫁人,也并非不可以呀。”他手指案几上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打趣妹妹,请问你这是和哪个白马王子对弈呢?淑堤恨恨地道:“去!没哥样儿!我执绿,你看和谁?”

    宋少杰琢磨了会儿,看出来有点儿像爸的路子,他最擅使唤过河的马,管这叫双马并进。淑堤哈哈大笑道:“对啦,你算一马,大哥算一马,爸说他一辈子就想赢个双马并进,可惜就是没有合适的嚼子给你戴!”宋少杰沉默不语。淑堤又说:“我跟爸那不叫下棋,就是为了说会儿话。有时我俩半个时辰也走不了一步。我说爸你走不走,再不走天就亮了。有一次被我妈听见了,骂我什么走不走啊,走就是死,多难听!爸就说你扫不扫兴啊,一边儿去!”

    宋少杰知道,淑堤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是为了安慰他,告诉他爸妈也经常吵嘴,他们说的也不见得都对,可他回家不是来接受安慰和吵架的。这时宋少棋来了,听到淑堤的后几句话,不禁鼻子发酸。妹妹从不跟他说这些话的,她只跟老二说,以前是,现在也是。宋少棋踌躇自己要不要进去,这会儿宋少杰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一下打开了门。想到今天是老大这辈子最忙的一天,到现在他这个当弟弟的还没帮上一点儿忙,宋少杰的目光变得温和了。宋少棋认真地说:“老二,爸爸改了章程,今天先祭祀后开席,让我们现在都去家庙。我特来告诉你们,淑堤你也快着,他们已经去了,我先走啦!”

    宋少棋匆匆地说,匆匆地走,淑堤在后面喊等会儿,宋少杰嘲笑她是个傻丫头,谁还能追得上追新娘子的人呢。淑堤笑道:“是呀,大哥结完婚就该你了,二哥我可是说真的,你真的不想知道她是谁吗?我真的不明白了,难道你看着大哥娶媳『妇』也不眼红吗?”

    “是有点儿眼红,可我不想耽搁人家。”宋少杰微笑回答,让妹妹少管那么多事。淑堤笑道:“可你们俩早就认识的,我不过帮捅下窗户纸而已。我说我欠她的,她说她欠你的,要是你们俩结亲,咱们仨不是都了了宗债务,谁都不用欠谁了。”面对宋少杰的疑『惑』,淑堤气哼哼地说:“我看你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她就是我们新嫂嫂的伴娘啊!你觉得怎么样?”

    宋少杰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那样一闪一闪的,口中喃喃了四字,她是不错。淑堤见状撒娇地追问说什么哪,说出来呀你倒是,宋少杰依然无话,只是主动拉了妹妹一下:“走,淑堤,去家庙。”

    这时,宋德有和太太已经一前一后穿过走廊,甬道,花园,先行来到家庙。但是门锁被锈住,怎么也打不开。两人都感到奇怪,宋太太很快叫人取了烧菜的油来,膏在锁孔里鼓捣了一会儿,门总算打开了。两人进去后四处查看一番,所有陈设都原封未动。宋德有恭恭敬敬地将檀香举上香案,宋太太忙着拂去灰尘、摆放供品。突然,她发出一声尖叫,宋德有心生疑『惑』,急步趋前,发现案上那紫檀匣还在,盖子却被人打开了,里边的玉雕龙已不翼而飞!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人顿然傻呆了,什么也没喊出来,便一下栽倒在地。宋太太尖声呼喊,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意识到出事了,纷纷跑到家庙来。李秋水是第一个跑进来的,因为她跟着姐姐正朝这里走,离这儿最近,紧接着宋家三兄妹也迅速跑来了。

    宋少棋冲进来抱起昏『迷』不醒的父亲,宋德有额头、眉角都磕破了,脸上淌着鲜血。围在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但大家知道新郎官懂医,于是都瞧着他。只有淑堤一个吓哭了,秋水忙叫她不要哭,安慰她没事的。淑堤的母亲也不似刚才那般气焰,她让老大快替宋德有把一把脉。宋少棋把脉后,怯怯地什么也不敢讲。李石曾追问再三,他推脱自己心慌,怕说不准。宋太太听了让人快去请大夫,宋少棋应声而起,掉头就朝外跑。宋少杰身体一横拦住他,问打算请谁去。

    “红矾王。除了他还有谁?”宋少棋这么说,红矾王是治跌打损伤的神医。

    “我看算了,红矾王那套怕也难行其道了。他开了方到哪里抓呀,他八十好几了。”宋少杰抢道,“赶紧把人送西医院抢救,也许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你这是咒谁哪?!”宋太太一听急了。

    “我谁也不咒,不过我要你听好了,他是我爸爸!”宋少杰坚决地把她碰了回去。

    宋太太被震了一下,一时无话。宋少棋左右为难,急得搓手。李石曾觉得事不宜迟,忙说如果送医院,他是开车来的。宋少杰一听赶紧指挥在场的人们帮忙,大家都伸手准备往外搭人,可是宋德有的脚没人搭,秋水想也没想便伸手搭住宋德有的一双脚。宋少杰一眼看见秋水夹在人缝里,着急地往外扒拉她,说你不行,这是大老爷们儿的事儿。李石曾是搭着宋德有头的,见此情景也急道:“秋水你刚好两天,听话,离远点儿!快快,来一个人搭住了脚,腾下老二开车门儿去!”

    宋少棋应声接替秋水,搭住父亲的一双脚,秋水说了句不搭就不搭,就和淑堤先出去。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宋德有抬到了车子上,李石曾以车上坐不下为名,叫秋水等几个女眷不要跟去。宋少杰早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坐好,风驰电掣奔向医院。他一路横冲直撞、猛按喇叭,受到惊吓的路人瞪着眼,更多人选择了避让。宋少棋担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叮嘱老二开慢点儿,然而司机哪儿顾得上理睬他,他只好干着急,无奈地搓着手。车子开进了曾经的意租界,停在一所牌子上挂着马大夫医院的小洋楼前。洋大夫率助手和护士已准备好,用手术车迅速地推走了病人。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式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走廊屋顶很高,吊灯暗淡的光线照在家属们的脸上,像换了层面皮,两个小时前的喜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与慌张。这里有宋少棋、李秋水、宋淑堤和她母亲,还有五六个帮忙的人,都是雇车赶过来的。春水本心觉得不来不合适,秋水阻止了她,坚持没让她跟来。宋少棋心里藏不住事儿,此时脸『色』难看得很。宋淑堤瑟缩起双肩,像是怕冷的样子,李秋水始终陪着她,让她别怕,别怕。过了两个多小时,洋大夫终于出现了,他用蹩脚的中文慢吞吞地说:“很遗憾,他去世了。是脑溢血……”

    宋少杰刚送走李石曾,正从外面迈进来,他啊了一声,脸上满是疲惫与失望。父亲死了,死得真不是时候。今天是大哥办喜事的日子,哪怕再拖上几天,也能给儿女们留点儿时间。这是料想不到的一件倒霉事——从现在开始,他们兄妹三人没有父亲了。宋太太一开始好像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很快明白了,急赤白脸地哭闹起来:“非要往西医这儿送,这不白白地把命送来了吗?今天还是他的六十大寿哪!”

    宋少杰有些气恼,瞪了她一眼,试着劝道:“看中医也一样,我哥都已经切不到爸的脉了,你还看不出来么?”

    “反正都怨你,”宋太太指着他说,“是你害死了你爸!”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个二娘太!”宋少杰立刻怒火三千丈,他真不明白这事怎么能赖到自己头上。他甚至觉得丢玉的事实在蹊跷,是冲他来的?日本人已投降撤出了呀。他想不出个缘由,选择了沉默。

    宋太太抹了把眼泪和鼻涕,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老大,你爸爸走了,凡事理所当然该你拿大主意!”

    “他老大又没管着家庙钥匙,现在该问那个拿钥匙的,我们家的玉雕龙哪儿去了?!”宋少杰反诘道。宋太太求援似的看着宋少棋,而老大却只会搓他的手,劝老二少说一句,叫外人听见不好。宋少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秋水感到淑堤一直在发抖,想把她拉到外面去。淑堤不去,她哭又哭不出声来,闷在嗓子憋在心里,秋水看了十分难受。淑堤的母亲觉得自己有了老大的支持,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恨恨地说:“他就是个祸头!他就是肇事来的!”

    淑堤听不下去,阻止母亲说她二哥,她的妈立刻就骂她胳膊肘朝外拐、不知好歹。淑堤不满地看着宋少棋,有责怪他身为老大不管事的意思。宋少杰也不愿意淑堤挨骂,便制止道:“行了二娘太,这里头没有淑堤什么事。”

    淑堤的妈这么一会儿被叫了好几次二娘太,不禁恼火道:“我骂我的女儿,干你什么事!你害了一个又一个,还挑拨离间!”

    秋水也看不下去了,说道:“亲娘,二哥他不是那样的人,今天的事儿其实怪不着他。”

    二娘太喝道:“你少『插』嘴!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你们什么都说得出口!我都替你们害臊……”淑堤话没说完,人已悲愤地伏倒在秋水肩头,秋水轻轻地拍着淑堤安慰她。二娘太的哭闹仍在继续,宋少杰脸『色』难看,还要再说点儿什么,李秋水腾出一只手来指向墙壁,那上面有一个醒目的红字:静。宋少杰不再吭声。

    没一会儿堂表哥带着几个娘家人,来医院找李秋水,准备把她带回去,也顺便看看亲家这里的情况。到医院一看才知,世上已无宋德有。他是来送新娘吃喜酒的,却赶上了这样的变故,要求马上把秋水送回杨柳青。秋水正和宋少杰说话,还没说几句,但也没法子说不走,只得跟堂表哥等人一起回家。

    刚出医院门口,一时雇不到车子,堂表哥嘟囔了一句,抱怨今天真倒霉。秋水听了立刻把脸一拉,质问他说谁倒霉,谁愿意摊上这事儿,你还说废话干吗呀。没眼眉听了也不吭气了,暗暗责怪自己,忘记了秋水从小就耳朵好使。直到雇齐了车,同来的十个人全部上了车,堂表哥作为领队,理所当然要和秋水乘同一辆车。他坐在车上感觉好些,不时侧头看一眼月光下的秋水。他又说了句大家伙儿都还没吃晚饭,立马遭到秋水的驳斥,就你一人儿没吃啊没眼眉。

    一行人回到家,秋水径去奔了厨房,找到中午吃剩的堆得小山头似的喜面,很快给自己捞出来一碗,用热水过了两遍,又狠狠浇了两勺卤,大口大口吃起来,把胃口先垫上了底。她端着碗出来时,堂表哥他们正跟爸爸妈妈学舌告状,近十张嘴同时开说一件事,听上去都一惊一乍的,声音此起彼伏。二姨三姨历数春水婆婆的坏处,说二娘太不通情理,眼中无人,骂这个骂那个的,整个儿就一坐地炮,春水过了门儿以后也够受的。舅舅也跟着说宋家哥俩的不足之处,恐日后遭人耻笑。秋水索『性』回自己屋里去吃,等亲戚们都走了,李青山来和秋水告别,发现她一个人吃独食,惊诧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吃起来了?秋水说咸淡正好,卤还是三鲜的。本来想叫你们,但一看没那么多卤,所以就没叫,我爸爸让你回去早点儿歇着是吧?李青山瞪大了眼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秋水解释说大小伙子饿一顿没事儿,又饿不死。

    轰走了没眼眉,秋水被妈妈叫了去,将爸妈已经知道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母亲特别满意秋水没让春水去医院,赞许小女儿做得好,懂得向着自家人。春水新婚还没行房,怎么能去见死人。你让她哭还是不哭!母亲说到伤心处,自己先哭起来,一会儿叹春水命苦,一会儿叹老宋家倒霉,这等说法引起秋水父亲的强烈不满。秋水听到父亲不准母亲哭,他认为亲家这属于天灾人祸,丢了传家宝不说,还死了当家的,等于是天塌地陷了,按道理咱们明儿该早点儿过去,帮忙做点儿什么才对。爸爸又和妈妈分析,说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那玉怕是早有人惦记上了,算计好了的,单等到老宋家人多杂『乱』出的手,会不会有内鬼也不好说。不过爸爸吩咐不要把这话传出去,又嘱咐秋水不用管别的人和事,更不要东说西道的。

    爸爸虽这么说,目光却充满慈爱。总有一天,秋水也要出嫁,和今日失去大女儿一样,他也会失去这个小女儿。他不希望那天来得太快,他这个当爸爸的,一定得给秋水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以找回李家的体面。

    秋水回屋后,把春水的东西归在一起塞进炕柜,躺下来想明天认亲的事,想明天跟宋少杰说什么和怎么说。按照老例儿,父母要在女儿过门第二天到亲家去,去了就算是认下这门亲戚了,俗称认亲。秋水知道爸爸不喜欢宋少杰和宋淑堤,他以为要不是淑堤老来撺掇秋水,秋水就不会心那么野,老想着往外跑。爸爸老是错误地认为秋水不是要上学,而是要往外跑。秋水想明天一定得问清宋少杰还走不走了,宋家这事儿也算百年不遇了,那家人这一宿肯定不好过。

    这个夜晚对于宋家来说,注定不同寻常。门楼旁的红灯笼被挑了下来,换成一道“恕报不周”的白幡。喜字和喜联,凡是红『色』的东西都被揭下去了。贴它们时刷了太多糨糊,一时无法完全撕干净,帮忙打理丧事的人只好用刷子蘸了水,洇得差不多了,再一点一点往下撕。宋家大院里一盏又一盏长明灯被点燃了,月光将树叶的影子打在一扇窗棂上,风儿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片刻后灯又亮了。宋少棋和宋少杰兄弟俩的头像映在窗户纸上,他们在给父亲守灵。守着守着,宋少杰困得撑不住似的,趴在桌上睡着了。宋少棋想把他叫醒,伸出手去又缩回来,如是三番五次,终于拍醒了少杰。宋少棋提醒老二,给爸爸守灵不能打盹儿的!他没有说出来,今夜洞房花烛,他本来可以,也完全有理由和新娘在一起,可他还是坚持选择来给父亲守灵。

    宋少杰说了句“我没有”,仍然趴在桌子上默想事情。他在想和秋水的第一次见面,想那晚给她家送『药』的情景。秋水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给他端茶倒水,送他出门时眼里全是对父亲的担心,让人忘不掉。后来他们见面大多在学校门口,在旭街的最后一次见面则更富戏剧『性』……正想着,宋少棋又叫他快醒醒,“老二你看,我这里草拟了一张告示,只要盗贼还回玉雕龙,他要我什么都行。”

    “要啖你肉,直接绑架你不更省事?”宋少杰冷笑一声,“我说你究竟怎么想的?这个贼若提出来要宋家全部财产,咱们就拱手相送?一家人还活不活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找玉是爸的遗嘱,是爸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我们能让他死不瞑目吗?!”宋少棋义正词严地说。

    “我没听见!再说听见了又怎么样?就是赎回玉雕龙,爸爸也看不到了。他人又不能再生,能吗?!”宋少杰说,“眼看仗就要打,是活人的命要紧,还是死人的命要紧?你现在非把丧事办这么大,一家人以后的生活还是问题哪。”

    “有玉在,才能保佑我们家的人在。”宋少棋铿锵而言,声音单纯而忠诚。宋少杰像不认识他哥一样看着他,口气像嘲笑小孩子一样,“你算了吧,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它谁也保佑不了!如果能,我们家曾祖高祖什么的,今天岂不都能安在吗?如果能,皇上干吗不留着自己用呢?人么,该死还得死。”

    宋少棋答不上话来了,他明明知道老二说的也对,只是接受不了他说得这般难听。他这么一说,爸爸就成了该死的了,贼倒不必担责。这时,淑堤母亲的哭声响了起来,她这哭是很明白的,是以此提醒老大,我们都听着宋家受到羞辱,而你却袖手旁观。宋少棋唯有继续舌战弟弟,贯彻爸爸找玉的宗旨,他质问说:“老二,你的意思是也不管,也不找,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我不是那意思,我也没那么说。”宋少杰又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何我一张嘴说话,你就往歧义上解?咱先得把事情弄清楚,先得知道贼是谁,我看明天一早先到警察厅报个案吧,留个案底,你看怎么样?”该提议马上被宋少棋否决了。他说留也没用,报案全是瞎耽搁工夫,警察厅那帮白吃饱,才不干人事儿呢!宋少杰不禁有点儿不耐:“不行就想别的法,总之得先搞清楚贼是谁。你不知道贼是谁,窝里反个什么劲儿!反个鬼呀,鬼才高兴!”

    宋少棋对不上话茬儿了。淑堤母亲又在自个儿的屋里哭,带了一大串哭丧的词儿,什么我那冤死的老谁谁谁呀,怎么不让我跟了你去啊,你死了可让我怎么活呀之类的。宋少棋被哭得头大,感觉这哭诉全都是冲他一人来的。一气之下,他扬手朝宋少杰一个大巴掌打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声响于夜半深更格外地响亮。宋少杰这下子彻底醒盹儿了,他惊愕地看着他哥,他哥却不敢直眼儿看他了,明显有些理亏,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奇怪的是,贝贝忽然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它仰头对着宋少棋的脸,汪汪汪大叫了几声,真把宋少棋吓得不轻。宋少杰对宋少棋低声喝道:“她浑,你也浑!”

    贝贝紧跟着狂吠,“汪汪,汪汪汪!”

    宋少杰觉得再这么吵下去会发疯,要出去走走,他几乎是跑出大门的。大门口有几个帮忙打理丧事的人,其中有宋少杰的发小许大成。宋少杰问周老麻子家住哪里,许大成愣了几秒,说老二你别胡来啊。知道躲不过去,又说是住小潘大街,几排几号不知道。宋少杰没完没了,让许大成明天告诉他,然后拍他肩膀一下还要出去,许大成关照他,往哪儿去,要下雨啦!宋少杰应声出去转转,扭头向黑夜里跑掉了。不知什么时候,贝贝跟在他的身后,人和狗跑向护城河边,穿过了河上的木桥,跑出了城,越跑越远了。这俩家伙好像谁都不知道累,狗不知道,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一肚子的闷气得发散出去。他们就这么跑到李秋水家门口,他停下来,等待出现希望中的奇遇。可所有的窗子都是漆黑的,眼前的小镇睡熟了。打雷了,天空中突然响起的霹雳吓着了贝贝,它仰头看着主人叫了起来。这一叫惊动了镇子里的狗,狗们此起彼伏地叫个不停。秋水其实没睡着,一宿都在床上折饼,狗一叫更睡不着了,只是没听出来叫声中有贝贝。等她早晨起来,一切都错过了。

    第二天秋水和父母一起去宋家认亲。经过城中心的鼓楼时,秋水看到鼓楼北墙下面围着许多人。秋水和爸爸下车一看,大家竟是在看宋少棋的告示,告示写得清楚明白,祖传玉雕龙丢失,有知其下落者条件可面谈。时间过了不久,又有一张告示覆盖其上,赫然只有十四个字:求宋女淑堤为妻,玉雕龙原璧奉还。底下落款是有名的土匪周老麻子。这天鼓楼正赶上大集,清晨经过的路人很多,出城的、做买卖的,人自然越围越多。宋家丢玉的事已传遍全城,围观的人们此刻议论纷纷。秋水看不见每个人的脸,但能听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话。

    “原来是看上了宋家的千金小姐,人家才多大呀?”

    “那又怎么样?当家的撒手西去,谁还宠她一个后妈生的?你想想,这前窝儿后窝儿,永远两窝儿!”

    “别看宋家老大老实,他家老二这回可是带着枪回来的!那小子,打小就不好惹!”

    “你看见他带着枪了?”

    “我打哪儿看见去?都那么说!”

    “都那么说个屁,都是起哄架秧子!”

    “嗨,我说你怎么骂人啊?我招你惹你啦?”

    “老子骂你了,你他妈怎么着!”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横不讲理呀,你这是人说话吗,这不胡搅吗!”

    站脚的人全说那胡搅的不对,胡搅的竟然一撩衣襟掏出把枪来,大伙儿都被震住了,一个一个地四散而去。秋水父亲使劲儿拉着女儿往外走,秋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走着瞧吧,宋家摊上大麻烦啦!”

    秋水心想,是大麻烦,可是别忘了宋少杰回来啦!又闻爸爸说你姐才算是摊上大麻烦啦,嘱咐秋水刚才那事儿别告诉你妈,你妈心眼儿小,心里搁不住事,夜黑晌儿就已经一宿没睡,没完没了地长吁短叹。父女二人重新回到车上,秋水的母亲问什么,秋水和父亲都不说。母亲长吁一声道:“春水刚进婆家门就死了公公,说闲话的肯定少不了。妈不担心别的,就怕春水被婆家轰出来,小两口可是还、还没行房呢!”

    “妈!”秋水瞪了母亲一眼道,“人家正在难处,水深火热的,你们可倒好,光惦记着行房,行房。”

    父亲赶忙择清自己,我可没说。母亲说你赖也没用,这是大事情,不行房,哪儿来的儿女啊,没有儿女,婚姻就不巩固。

    车到宋家,秋水利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她嘱咐父母进门前想好了是先道喜还是先治丧,别老惦记着我姐那点事儿。父亲满意地点了个头,忽觉秋水已经长大了。秋水这时一脚迈上高台阶,她的心早已飞进去,想的是宋家这会儿一定全『乱』套了。

    秋水伊人 四 兄弟反目剑拔弩张

    李秋水进门后,发觉偌大个院子里外悄然无声。她先奔去新房看姐姐,一眼看到房门外已不见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红门帘。春水红着眼睛,抢先告诉秋水,这一夜她是自己过的,你姐夫是个大孝子,整宿都待在灵堂。哥儿俩守灵一夜,半宿都在打架,这阵子刚睡下,所以安安静静的。秋水想了下说道:“姐,你看你,眼睛弄得跟烂桃似的!事情出来了,你哭有用吗?”

    春水一听,索『性』呜呜呜哭出来了。秋水只得又说:“我就知道,我劝也是白劝。姐,别想那么多了。一会儿妈就来了,有什么事跟她说吧。”秋水说完就要走,看样子,她的劝说就到此结束了。春水喊她回来,秋水告诉姐姐自己要去看淑堤,她的苦处比你大。然后秋水简单讲了讲周老麻子的事,春水惊骇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秋水看见淑堤时,她正独自面对那盘没下完的棋,满脸都是哀伤。秋水心里生出同情与兔死狐悲的悲悯,她知道丧父意味着淑堤没了依靠。淑堤比秋水大半年,却不让秋水叫她姐,是因为习惯了两个哥哥对她的让,对她的娇。她要求秋水跟她互称姓名,这样秋水也能让着她。现在周老麻子非要娶她,淑堤该何去何从?秋水怕淑堤知道这个消息会疯掉,但作为朋友,秋水必须告诉她:“淑堤,我早晨从鼓楼经过的时候,看见周老麻子发了告示,他说要娶你,你家的玉雕龙在他手上……”

    淑堤僵坐在那里,眼睛还盯在棋盘上,久久不动一下。秋水心里有点儿害怕,上前想把棋盘收了,被淑堤按住了手。此前秋水猜她会盛怒,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冷静。看她这副样子,秋水实在担心,就把路上想好的主意端了出来:“淑堤,要不你上我家或者没眼眉那儿躲躲吧!”

    “不去。给人家添堵啊?我没事,只是在想世事难料。我爸昨天还说,什么时候我能赢他,说明我就该嫁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我永远也赢不了他了……永远……”淑堤说着就哭了,她像个突然失去大伞保护的孩子,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淑堤,你哥会保护你的!大家都这么说!”秋水握着淑堤的手说,看到淑堤无助的样子,她非常难过。

    大约过去十分钟后,秋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宋二哥哥。此前宋少杰刚睡下没多大会儿,贝贝就跑来闹醒了主人,主人瞪起眼睛骂它,真受不了你这狗东西。他随后跟着贝贝来到前院,看到倚在槐树下等他的李秋水。秋水气冲冲地把事情讲了讲,又把听到的评论加以( 秋水伊人(试读) http://www.xlawen.org/kan/2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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