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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

    们重新回到蓝玫动手改军装的那个窑洞,时间应该是在夜里,冰紫她们已经睡着了,蓝玫借着一根蜡烛的光亮穿针,从针孔里,她看到烛光一跳一跳的,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离开上海的那天晚上,蓝玫手里拎着一只简单结实的方形柳条箱,就像一个住校的女学生走在上海繁华的街道上,她路过熟悉的街市、店铺、广告牌和电车站,面包店熟悉的香味向她阵阵涌来,她加快了脚步,似乎要逃避那种诱人的香味。她路过一家绸缎庄,许多与绸缎有关的回忆叠加在一起,艳丽无比。

    蓝玫觉得她正走在一条逃离丝绸的路上。过去的日子有一种吸了迷香般的柔软滑稠的味道,戏剧的是如蓝丝绸般华丽的戏剧,刻意设计的苦里其实有种强说愁似的甜蜜。而真正的战争、血、烈火和激,却存在于另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真正的戏剧正在真实地上演,蓝玫想,她离开上海这个举动就是纵身一跃,投身到一场火热的真实戏剧中去。

    码头的灯火已经离她很近了,她先看见看到船顶高高挂着的一盏灯,然后,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灯,灯影落到了水里,被水摇晃成了液态的光亮,水面上摇曳着的是绿的线、粉的线、蓝的线,被水吞吐着,是雾一样的光亮,像迷离的霓虹,又像幻境里的未来世界,越是走近它,就越是看不清楚了。

    去苏北的江轮上挤满了人,有说着一口苏北话的农民,也有衣着得体的商人。负责接应他们的交通员早就等在那儿了,蓝玫到的时候,傅子恩和他正站在岸边悄声说着什么。

    “哎,来了来了。”

    傅子恩一抬头看见了她,就对那穿灰衣服的交通员说。

    “路上可能有日本宪兵的盘查,你们必须小心谨慎。”

    灰衣人的这句话,使蓝玫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危险似乎变成一个有形的东西,就潜伏在周围。

    江轮很低沉地呜咽了一声,像是一个饱含感的人用低低的声音在哭。江轮离岸的速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快,而是费了好大劲,摆脱了重重重负才离开的,船上的人心里都跟着“呜————”了一声,像是把心定了下来,横竖就要离开了,未来隐没在夜的深处,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清楚。

    他们在靠近船栏杆的风口处站了一会儿,风把傅子恩的头吹得一律向后掠去,使他看上去有点不像他了,蓝玫忽然觉得疑惑,就问他:“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啊?”

    傅子恩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蓝玫,说:“你说呢?”

    他们的手在风中用力握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夜晚风很凉,两个人都对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什么把握,心里也有点凉。

    4.延安的火把操(1)

    那一晚蓝玫的针线活儿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如何锁边、如何做里子、如何缝扣子,她自己既是师傅又是徒弟,她的手灵巧之极,飞针引线,将一件原本腰身肥大的军用棉袄,改成了腰身细长的式样。

    第二天一早出操,蓝玫就穿了这样一件棉袄。队长看见他,觉得她跟平时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什么来,只好沉着脸冲她大喊:“跟上,别掉队!”蓝玫在心里“噗吃”一笑,就大踏步地跑到前面去了。

    蓝玫所在“鲁艺”当时有四个系:文学系、戏剧系、音乐系和美术系,排练火把操的同学是从四个系里抽调出来的,是为“五四”之夜在做准备。盛大的“五四”之夜活动将在青年文化沟举行,队长说,这个活动很重要,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大家思想上一定要重视起来,紧张起来,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他反复强调“政治任务”这几个字,使“鲁艺”戏剧系的女生感到浑身紧,她们意识到这不是一项寻常的演出,而是一次战斗任务。

    火把操的排练进行了整整两个月,她们从穿棉袄一直练到穿短袖衫,真正演出时她们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衫和灰蓝色长裤,而在排练过程中,灰布制服是他们最常穿的衣服。

    每天下午,排练火把操的学员准点在操场上集合,在那些晴朗的日子,明亮的太阳总是把人影清晰地投射到黄土地上,人影排列得十分整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在排练过程中,陕北灿黄的阳光给蓝玫留下了深刻而浓烈的印象。在这片贫脊土地上,阳光是惟一富有的东西,它毫不吝啬地照在干燥的土地上,腾出一片烟尘。

    尖锐的哨音每隔几秒钟就会“嘟————”地响起一次。

    队伍随着哨音变幻着阵形。

    玫蓝觉得自己在队伍里,变成了一粒小小的、必须与别人保持一致的棋子,在延安,每个人都是一粒棋子,天空很大,人在山沟的皱折里,被缩小的比例,变得变得极其渺小。

    人影在穿梭,重新组队,这一会儿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前面的人,向后跑;后面的人,向前跑;左边的人,身右跑;右边的人,身左跑,好像戏剧里的过场,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又好像一架机器突然失灵,乱了程序。在短暂的混乱过后,操场上出现了新的阵形,那是用年轻女人的身体组成的红五星————是一个从空中看异常美丽、而从局部(也就是蓝玫的角度)看却有些奇怪的阵形。

    5.音乐新元素(1)

    火把操的音乐是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廖钢作的曲,他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新潮的音乐家,又有国外生活过的背景,我们完全有理由设想,中国新音乐诞生在他手上,他在中国原有的音乐里加入许多新元素,使它具有了国际化的面目。在“火把操”的创作中,他突灵感,在音乐中加入了很重的鼓点(有点像重金属摇滚乐早期萌芽的样子),这使他的音乐听起来别具一格,在延安风靡一时。

    廖钢正是从“火把操”为突破口,让延安相信,这个从法国回来的年轻人是行的,延安给了他很大的创作自由和创作空间,使他创作出了后来轰动全中国的大合唱作品。

    廖钢创作的音乐作品,有不少至今仍在传唱,有一次我在一个颁奖晚会现场,听到一个多声部合唱,我真正被那层层叠叠多声部人声打动了,我坐在幽暗的观众席上一个人暗想,廖钢当年的音乐就是这样的吧?

    我在颁奖晚会现场寻找群舞的场面,我想在众多舞者的阵列里找到一个当年蓝玫的原形。

    可是,我现再也没有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节目了。

    颁奖晚会上,我拿到一个奖和一万元奖金。

    我满脑子都是“火把操”,所以我就提前退场了。

    6.演出(1)

    “五四”之夜的火把给蓝玫留下了深刻而美妙的印象,几百人手执火把,把青年沟照得如白昼一样亮。蓝玫如一枚明亮的金属钮扣,镶嵌在人群里,她忽儿跑到了队伍的前面,组成五角星的那个“尖儿”,忽儿又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这时队伍已变成两个硕大的同心圆,圆心是一个手执红旗的战士,他随了鼓点不断地舞动手中的红旗,膝盖有弹性地一曲一伸,脖子扬得高高的,姿态很是英武。

    可是,蓝玫顾不上看那个舞旗的战士,她必须集中精神注意每一次队形变幻。

    她在集体中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延安的力量。

    鼓点除了力量的一面,还有欢娱的一面。随着鼓点伸展四肢,把手中的火把高高地举起、再举起,放下、再放下,朝左转动腰肢,脸却要往右看,形成一个优美的角度,摆一个十分女性化的造型。手中的火把,噼噼剥剥地燃烧着,在夜的空气里划出无数道瑰丽的痕迹,不是霓虹,胜似霓虹。

    下一个节目是诗朗诵,诗的题目是《一个战士正骑快马飞奔而来》,朗诵者脚下点着一堆篝火,红红的火苗钩勒出一匹马的幻象,蓝玫看见一匹红鬃毛的快马正在山路上飞奔,在她还没见过葛团长的时候,那匹烈焰马就曾以幻觉的形式在蓝玫头脑里出现过。

    (幻觉与现实是并列存在的。它们是两个相通的世界,并且,在条件适当的时候,能够相互转换。)

    朗诵者的声音虽然很洪亮,但不知为什么,蓝玫那天晚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直被烈焰马的形象纠缠着,好似有许多暗红的绳索将她一道道地缚住,甚至,捆绑了她的听觉,其它器官受到抑制,某一个器官就会特别达,那晚蓝玫的视觉就特别达,她看到了平时无法看到的烈焰马。

    “表演得不错啊。”

    “是你的曲子写得好。”

    队长在一旁说:“怎么,你们认识?”

    许多准备上场的人从他们三个身边经过,蓝玫、廖钢和队长,他们三个偶然碰到一起,站在那里聊了几句,身边的人呼啦啦地往前跑,只有他们三个是静止的。

    队长被一个认识他的人拉走了,廖钢问蓝玫想不想和他一起走走,蓝玫说好啊。于是,他们就一起往西走去,那边离篝火远了些,光线暗下来,满天的星星原本好像在什么地方藏着,现在突然冒出来,那些星星一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仿佛就挂在离人不远的地方,伸手可摘似的。

    廖钢说:“蓝玫,真没想到你和他也会来延安。”

    廖钢说:“他怎么没来看演出?”

    廖钢说:“在上海我是为了逃避————”

    回忆一点点地在蓝玫脑袋里复活起来,上海的街道、若隐若现的钢琴声、迷离的树、黑影子一样匆忙的行人,蓝玫在街上走走停停,寻找那听音的来源。

    蓝玫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她第一次听到那种琴声,兴奋得睡不着觉,起来给傅子恩打电话,说她给《蓝色房间》找到了配乐的曲子,那时候,《蓝色房间》是他们共同的梦想。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来到另一个世界,开始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

    蓝玫说:“傅子恩他在文学系,现在他一心想写小说,对戏剧突然不感兴趣了。”

    两人的谈话突然之间陷入沉默,这时候,远处传来热闹的鼓声,廖钢说,我们往回走吧,可能是新节目又开始了。

    蓝玫做梦也没想到,傅子恩会在几天后的一次日军轰炸中丧生,当时他在光华书店门口,和学员队其它两名同志在一起。

    轰炸过后,延安城里乱成一片。

    光华书店门口,有几个女生在哭。

    蓝玫始终没有亲眼看见傅子恩离去时的样子,所以,她一直无法接受她大学时代的男友已经去世的事实。

    7.清凉山万佛洞(1)

    万佛洞里的光线很暗,墙壁上的佛都睁着眼睛。这里曾是延安的印刷厂,印刷厂外面石壁上刻满字迹,有诗,有人名,还有年月日。我大学二年级那次去延安,就是为了到清凉山的石壁上寻找蓝玫的名字。

    外婆说,蓝玫曾在万佛洞里躲过一次非常危险的日军空袭。

    外婆说,蓝玫的同学就在那次空袭中丧生。

    我站在万佛洞的洞口,想象当年飞机轰炸时的样子,孩子们和女人在哭,炸弹在人们头顶上飞来飞去,有一匹被炸断了腿的马倒在地上,人们混乱地、没有次序地奔跑逃命。

    我外婆说蓝玫当时正好是到万佛洞(印刷厂)去办事,才躲过敌军轰炸的。“她的同学就死了,死在书店门口。”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很轻,仿佛她和她妹妹一样,不愿相信傅子恩已死这一事实。

    傅子恩死后,蓝玫陷入一种幻觉,她在上课时、排戏时、外出劳动时、甚至夜里一觉醒来,总是能够看见他,他就站在那里,像平常一样跟她说话,指挥大家排练戏剧,生气、脾气,或者满意地对大家招招手,说,好啦好啦,大家休息一下吧。

    一天傍晚,廖钢出现在蓝玫住的那间窑洞里。同学们都到排练场去了,蓝玫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写东西,最近戏剧系准备排一部独幕话剧,队长把编剧的任务交给了蓝玫。蓝玫在灯下熬了几个晚上,稿子还没一点眉目,心有些烦乱,正在这时,她听到门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蓝玫听出,是廖钢的声音。她想廖钢一定是为傅子恩的事而来,他想安慰她,要她不要太难过,一想到这儿,蓝玫的眼圈就红了。

    廖钢说:“傅子恩的事,我听说了。”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有很长时间他俩没说一句话,都陷在各自的回忆里,上海的街道、《蓝色房间》排演场、艺术家经常聚会的小咖啡馆、飘着琴声的小楼、撑着伞走在街上的女学生,这一切离他俩是那样远,又是那样近。

    蓝玫忽然想起《红色激》这个题目来,顺手拽过一张纸,将它写下来。

    廖钢说:“你写的是独幕剧的标题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写作也和你一样,一有灵感就立刻要把它记下来。”

    “是吧?”

    蓝玫的眼睛看上去仍有几分潮湿,火苗在她的眼睛里一跳一跳的,使她看上去比上海时更美。

    廖钢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蓝玫,哪天你去看我们排的大合唱吧,是我新写的曲子,感觉是我来延安后写得最好的一个作品。”听了廖钢的话,蓝玫眼睛里有了些许光亮。她想,日子还得过下去啊,于是她开始埋头写新戏了。

    8.话剧:红色激|情(1)

    我在戏剧档案馆的老式建筑里停留了很久,我不知道这座宅院过去是不是一座王府。***北京遍地都是王府,有一次我随随便便进了一家报社,编辑告诉我他们就要搬家了,因为他们的办公地点是一座王府。经他这样一说,我才环顾四周,注意到他们报社的房子的确很宽大,院落几进几出,重重叠叠,复杂得有点像迷宫。

    我在戏剧档案馆查找延安时期的话剧资料。

    紫衣女人坐在离我较远的一个角落,不停地翻书。

    她翻书的动作似乎干扰了我,使我在查资料的同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朝她坐的那个角落看上一眼。我每次来紫衣女人都坐在同样的位置,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梳同样的式,这使我产生一种错觉,这一次来和上一次还有上上次来,是不是都是同一次。

    紫衣女人身上的紫衣是一件旗袍。

    我没有找到与《红色激》有关的一点线索。在与延安时期有关的卷宗里,我查到了丁玲写的戏、王震之写的戏、胡丹沸写的戏,贾克写的戏,在“独幕话剧”这一栏里,我找到了这样一些剧目:像《重逢》、《红灯》、《把眼光放远一点》、《保卫合作社》,我还查到了后来流传下来的著名的《抓壮丁》,它后面的创作者名字很多,在这里我把它们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他们是丁洪、陈戈、戴碧湘、吴雪等集体创作,吴雪执笔。

    1.一匹马儿飞奔而来(1)

    葛团长是骑着一匹马走进蓝玫视线的。那是一个歌声缭绕的下午,“鲁艺”的十来个女学员正站成一排,在窑洞前练习小合唱。夏天快到了,阳光像一绺绺金属的线,一杆杆斜插到地面上来。

    窑洞前有一棵枣树,干净板结的黄土地上,有曲折影。

    女学员们站在靠近窑洞正面那堵墙的地方,影子正被阳光投在墙上,窗户格子凸出来的地方和凹进去的地方将女孩们的影子轻轻扭了几下,变成波浪般的弯曲形状。

    一匹马儿飞奔而来,带起一路烟尘。

    女孩们的歌声并没有被打断,层层叠叠的合声清亮、爽利,在阳光下呈现着如初夏一般美好的景象。

    马儿很快过去,她们甚至没有看清那匹的颜色(更不要说骑马人的相貌),马儿就如飞一般地过去了。腾起的烟尘却是慢吞吞的,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地、绵软地腾起,形状如黄褐色的棉絮,逐渐膨胀、变大,微小的颗粒很快弥散开来,使原本清朗的空气变得有些混浊。

    这时候,女孩们的歌声暂时停顿下来,出现了一个独特而柔美的女声,她的声音像玻璃一样透明,但却不像玻璃那样坚硬,如果一定用玻璃来比喻的话,那么她的声音就是一种可以弯曲的、具有柔韧度的玻璃。

    我把那个领唱的女学员想像成蓝玫。

    可以想象,蓝玫对即将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看到的只是眼前的烟尘、光线、地上缓慢移动的枣树细细的影子。她没有看见命运就像细胞裂变那样,在下一秒就要裂成两半。

    在歌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窑洞前出现了队长的脸,他说“蓝玫,你来一下!”由于女孩子们的歌声太大,几乎掩盖了队长的声音,所以队长第一声喊她,蓝玫并没有听清。

    如果这时候队长稍微犹豫一下,点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那么关于蓝玫的历史就得重写。我想,当时可能是因为蓝玫站在第一排领唱的位置,队长走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于是,就点了她的名字。

    “蓝玫,你过来一下!”

    队长清了清嗓子,更大声叫她。这一回她听到了,歌声停下来,女孩们抿着嘴,用笑盈盈的眼睛看着蓝玫。蓝玫这才注意到队长身后还站着一个大高个儿,手里牵着一匹马。笑声像腾起的烟尘,四处弥散着。队长冲女学员们吼了两嗓子,叫她们接着练,然后他带走了蓝玫,把她带到离排练现场较远的地方。

    “刚才骑马的人是你吧?”

    “这马真漂亮。”

    “它叫什么名字?”

    蓝玫听见牵马的人在她身后回答:“烈焰马。”

    歌声在远处再次响起,不知是经过特殊处理,还是蓝玫的自我感觉,蓝玫觉得那声音听上去显得特别遥远。队长的声音就夹杂在这种特别遥远的声音,一句一板好像梦中人出的声音————既郑重,又显得不那么真实。

    2.晕城(1)

    我在地图上查找外婆提到过的名叫“晕城”的小镇。***我在军校二年级时,曾经到过晕城,不知它们是不是同一个小镇。听外婆说那一年,队长派蓝玫跟葛团长一起到晕城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长达6个月之久,在返回延安的途中,葛团长不幸遇难,蓝玫下落不明。

    在得知蓝玫失踪的消息之后,家里人托了各种关系寻找她的下落,但均未得到结果,后来听从延安那边传过来的确切消息说,他们执行任务时骑的那匹马找到了,那是一匹红鬃毛的烈焰马。

    在写作这部小说之前,我一直试图接近马这种体态昂扬的动物。我从小对动物有种特殊的敏感和恐惧,害怕的动物有:鸡、鱼、鸟(各种各样的)、猫和狗。这些动物都是我在生活中有可能碰到的,至于说老鼠,除了动画片里的老鼠,我从没见过真的,所以不知道害怕。

    我最害怕的动物是猫。

    (传说蓝玫也怕猫。)

    我对无论是现实中的猫还是画中的猫或者电影里的猫,一律感到头晕。外婆说家族上也有一个像我一样怕猫的女人,当我6岁那年向外婆描述猫的眼神和绒毛,外婆从我不安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小妹妹蓝玫。外婆说在她小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大宅院里,家里养了一只叫雪球的大白猫,那时候蓝玫只有几个月大,可她一看见雪球过来就就混身抖,后来外婆的母亲就把雪球送人了。

    猫是一种将凶厉隐藏在柔软之中的动物,所以最阴险。狗的凶悍是摆在明面上的,而猫却隐藏内里。猫长的那种样子也让人感到不舒服,是将罪恶包藏在乖巧之中的那种长相,它永远出奇不意,行动诡秘,如果猫和我同处一个空间,我会什么事也干不下去,心惊肉跳地等待它来扑我,然后惊叫,然后夺路而逃。

    如果谁想害我,就让我看猫的照片。10分钟之后,我肯定变得会百依百顺,乖乖地听任别人摆布,哪怕对方是我最恨的人,由于猫的缘故,我有可能跟他做出我本意不愿做的事,比如说帮他写稿子,没完没了地输入没有语感的方块字,甚至让他脱掉我的裙子。用猫胁迫我,是最好的一着,我不仅害怕真的猫,同样也害怕长有“猫相”的男人。

    对马这种动物,我倒并不害怕。

    马的眼神很温和,马的皮毛光滑亮,看上去有适度的硬度,所以在想象中即使手指触碰到马的某个部位,也不会觉得太无法忍受,不像手指碰到猫那样,软软蠕动的触感直抵根深处,一时间,长如传电那般站立,混身上下像被无数双不洁的手摸着,那感觉恨不得马上死掉。

    我有个朋友转业后在马术队做行政工作,因为想要看马,有天下午我就到他们单位去找她。她见我来,很意外,就拉着我一直聊,说东说西,就是没有提到马。她桌上堆满各种行政表格,与普通办公室无甚区别。

    我心不在焉地听她说着话,心想,难道难马也要建立人事档案不成?

    她一直跟我说,她早就看出我不是一般人,将来一定会出名的,会大红大紫。又说,雪凝我没想到你才写了这么几年就出名了。这话让我听了不知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接着,马行政又一连串地说还是当作家好,搞行政没意思。

    我想问一句:“请问,我能不能见到马本人?”

    又觉这样说话特别不礼貌,就起身告辞了。

    她上前拉住我说:“才聊了这么会儿就走啊?坐下坐下。”

    “不了,我真得走了。”

    我朝窗子外面望了望,前面空地上空荡荡的,连个马的影子都见不着,就更不要说我想要找的烈焰马了。

    3.月光下的马(1)

    我能够进入蓝玫的故事,是因为我在月光下看见一匹马。

    那是极为偶然的一次经历,我和我的一个男友在植物园附近的一片坡地上散步,他说他需要到林子那边方便一下,于是他就走了。天很快黑下来,男友离去的时间似乎比我预想得要长得多,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但我觉得我应该等他,我就站那块坡地上站着,看月亮一点点升起来。

    模糊的月光照到脸上,摸上去一片冰凉。

    男友隐到树影深处,再也不出来。

    我开始喊叫,那声音尖锐、凄凉、怪异,像一只金属的、飞在空中的薄片,从树影上空掠过,然后朝着月亮的方向飞过去了。

    树影摇动,我看见了风,它是以旋风的形式出现的,在我面前很爽利地打了一个旋,卷走几片树叶。那匹在月光下像闪电的马,就在这个时刻出现,动作很快,防不胜防似的,从树的深处冲出来,斜横地跑着,鬃毛浮掠着,火红火红,如腾起在空中的一个红色幻觉,一闪而过。

    “任务太紧急了,你必须连夜学会骑马。”

    葛团长手中柔软的水牛皮鞭在月光下舞得像蛇,有一匹红鬃毛的马儿上驮着个尖声惊叫的女人,女人说“让我下来!”“让我下来!”声音因极度害怕,而显得有些变形。

    葛团长说:“你适应了,就好了。”

    “哎,姓葛的,让我下来————”

    蓝玫的声音变得无比愤怒,像一个尖锐的东西从葛团长头顶砸下来,可惜葛团长并不吃她这一套,你越是叫得凶就越不让你下来,他手里拿着软牛皮水鞭,在空中嗡嗡舞着,如传说中的武侠人物,高大、英武、从容。

    烈焰马在蓝玫胯下越起疯来,想要把背上的陌生女人甩下来,只见它前蹄扬起、再扬起,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又猛地将前蹄落下,蓝玫毫无准备,差一点从马上摔下。这时候,烈焰马又动起了后蹄,它甩、磨、蹬、踢、颠,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非要把它的本事全拿出来不可。

    4.岁月呼啸而过(1)

    我看见那天晚上的月光是青灰色的。***

    在青灰色的月光里,我看到一幅剪影似的图画:腾起又落下的马儿、惊叫的女人、手执皮鞭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

    这幅景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少年时代读过的《呼啸山庄》里木刻画插图涌到眼前,那种类型的插图当时给我留下了冷酷而又伤感的印象:镂空的、没有枝叶的树,剪纸般的、没有表的人,失控的、从枕芯中飞舞而出的鸡毛,月影,变形的土地,荒芜的村落。。。。。。许许多多零落的片断叠加在一起,这些插图到底是不是出自《呼啸山庄》这本书,已变得不那么肯定,少年时代的大量阅读是在偷偷摸摸中进行的,因为我总是有堆积如山的“正经功课”要做(例如:代数、英语、化学、物理),代数书里卷着一册小说,在我的少年时代是常有的事。

    那种木刻画常常使我能听到来自头脑深处的、呼啸而过的风。

    “你生气啦?”

    葛团长走到惊魂未定的蓝玫身边,粗声大气地问。他现在好像还没进入角色,没把蓝玫当成女人,只把她当成一个即将一道去执行任务的工作伙伴。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工作伙伴,就得会骑马。马在当时是交通工具,就像现代人要会开车、会用电脑一样,在抗日时期,一个战士会骑马是最基本的,葛团长要在一夜之间把他的工作伙伴训练成一个基本合格的战士。

    他没想别的,没有想到她的性别。

    蓝玫站在一棵树下,脸上的表隐在树的阴影里,葛团长无法看清她。他又问了一遍,问她是否真的生他气了?她闷着,不吭一声。月影在他们头上无声地移动着,有一些暗云移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谁也没想到,蓝玫会再一次翻身上马,她敏捷得出人意料,像一阵风,似一团火,一阵烈焰过后,她已人在马上了。

    “蓝玫!蓝玫!”

    “下来!”

    葛团长站在半个月亮留下的光影里,声撕力竭地喊。

    烈焰马哪里听得见,它前蹄一腾,跑起来如一绺烟。

    蓝玫在葛团长的喊声中跑远了。

    蓝玫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骑马,她凭着一股子倔劲,倒要做出个样子来给那“姓葛的”看看,瞧他手执皮鞭一手叉腰那个神气劲儿吧,太小看人了!不就是个打过几仗、会玩枪、会骑马的一介武夫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蓝玫在寂静中飞身上马的动作把葛团长给震住了,那动作太突然也太激烈了,竟然把身经百战的葛团长给震住了。

    他说:“你行!”

    她说:“行什么啊?”

    他说:“打仗啊————打日本鬼子你行。”

    她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你别跟着我了,我回窑洞去。”

    “还生我的气呢。”

    “没有。”

    葛团长说:“没有就好。明天凌晨5点出,不要惊动任何人,别忘了咱们执行的是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

    她小声重复了一遍,人影便消失在窑洞前那棵枣树后面。

    5.不可思议的事(1)

    男友一口咬定,昨天晚上并没有陪我散步。***我看到他宽大的工作台上堆满资料和书稿,似乎是工作了一夜的样子。中午他刚刚起床,面色红润,精神很好的样子,他说他有好咖啡,他可以陪我喝一杯。

    几分钟之后,房间里充满了咖啡的浓香。

    我们坐在沙上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我一直在走神儿,想昨天晚上生的事,昨天傍晚,我明明和他在植物园附近的一片坡地散步,后来他不见了,我大声唤他的名字,结果唤出来一匹马————

    想到这里,我有些惊讶地半张着嘴,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穿了件v字领红毛衣,那毛衣的质地很好,逆光看过去毛绒绒的一层,使我联想起烈焰马火红鬃毛,关于男友与马之间的奇怪联想,使我感到恐慌。我在怀疑我自己,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我昨天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男友凑过来贴近我耳朵小声说,雪凝你太紧张了,不要那么拚命地写小说,你会受不了的,让那些出版商都见鬼去,你该好好休息。。。。。。然后他的手在光滑的长丝袜上抚动起来,他的手很温暖,使我觉得自己刚才关于马的联系过于荒诞。

    房间里咖啡的香味越浓郁起来,他的指尖也沾着这种浓香,穿透我的身体,抵达一个很深的地方。这中间我一直觉得缺乏一个细节,我在幽暗的光线中寻找他的嘴唇,可是,我的嘴唇总是触碰到他的头。

    头很硬。

    嘴唇很凉。

    我尖叫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再次想到了马和马冰凉的嘴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弄得男友很扫兴。)

    我们安静下来,坐在各自的角落里看书。咖啡的香气散尽了,他开了一会儿窗,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我俩都像刚换了肺一样舒服。

    6.分野与秘密之旅(1)

    在男友的史料卷宗里,我现了重要线索:冰紫这个人物,也曾经出现在我外婆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冰紫是蓝玫在鲁艺学习戏剧时的同学,后来成一个全国有名的大艺术家。也就是说,她俩的命运就在那一晚分野:一个继续留在鲁艺,一个走上了执行特殊任务的秘密之旅。

    我设想蓝玫与她的同学冰紫在那一晚曾经一夜未眠,摇曳的烛光将简朴的窑洞照成了桔红色,在桔红色的光焰里,两个女孩都看上去比平时更美。她们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蓝玫知道她这次执行任务的行踪是要保密的,葛团长再三嘱咐过,跟同学也不能说。

    蓝玫不说,冰紫也不问。

    (我在戏剧档案馆的卷宗里,查到艺术家冰紫的回忆录,回忆录中有一段让我很感动,她说她原本在鲁艺有个很好的朋友,那女学员是个很有才华的女青年,可是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途中失踪了,“估计多半已经遇害”,在文章中冰紫饱含感地这样叙述。)她们静默着坐了很久,后来终于聊起了有关蓝玫的大学同学傅子恩的话题,自从傅子恩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女同学中有个“禁区”,她们不会当着蓝玫的面谈起日本飞机空袭,怕蓝玫听到伤心。

    但那天晚上,她们却谈到了那次空袭。

    ————你爱他吗?

    ————他是一个戏剧天才。

    ————我问的是:你爱不爱他?

    ————爱。

    冰紫在凌晨时分朦胧睡去。当她醒来的时候,蓝玫的铺已经空了。

    凌晨时分,半明半暗的光线使周围的景物看上去很朦胧,仿佛一切都浸泡在一种半透明的黏稠物质中,以缓缓的节奏上下浮动。蓝玫走在这种无形的黏稠之中,就像走在梦里。她看见有个女人轻飘飘地绕过窑洞前那棵枣树,朝着延安城西头的那个十字路口走去。

    四周安静极了,街上没有一个人,蓝玫只听见自己的脚踏在黄土地上出的“踢踏”、“踢踏”的响声。夏天就快来了,空气中流动着清早微凉的热风。停在蓝玫视线尽头的两匹马由小变大,蓝玫渐渐看清楚了葛团长和他的脸。

    他笑了,脸很黑,牙却很白。

    他们飞身上马,没有多余的话,马蹄带起一路烟尘。

    7.赵雪凝的行踪(1)

    我不知道我军校二年级暑假到过的那个小镇“晕城”,是否就是当年蓝玫和葛团长历尽千辛万苦执行任务要到达的地方。当我开始着手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军校二年级的赵雪凝,和延安鲁艺的蓝玫,就成了两个不同时期的女兵代表,我在两条不同时空的线索上寻找叙述的可能性,我隐隐地感觉到,这两组人物被某条神秘纽带纠结在一起,她们隔着历史的空洞遥遥相望,她们行踪不定,神秘、激、充满渴望。

    “我是军校二年级的女生

    我在一个人做实验。”

    当时我并不知道,背包上贴有这样一张字条有多危险,在晕城遇到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以及后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以“好人”的面目出现,问这问那(其实是在探听虚实),指路,代买火车票(或长途汽车票),带去我找旅馆,打听住的地方,等等,这些“好心人”等不到一两天就要露出本来面目,可是,我总是没有孙悟空那样的火眼金睛,总是单纯地以为,还是“好人”多。

    大幕落下来。

    晕城的电影院如同被蒙在多重黑色幕布之中,空气黑得都有了重量,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在我的脸上、身上、手上,我看见黑暗之中,我的座椅悬浮在半空中,巨大的银幕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吸着我,使银幕上的节每展一个段落,我的座椅就向上抬高一寸。

    小个子男人的手,如失控的重物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下来,正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移开;他跟过来。

    我再次移开;他再次跟过来。

    这时候,我看到侧面的“太平门”亮起了一束蓝紫色的光,很微弱,我一直( 凝望延安(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26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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