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阅读
太太出不满的啧啧声，没说什么。
唐纳德吃惊得哑口无。从苏珊娜的脸上，他知道她前天想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而且她对于自己要说的故事被玛丽亚抢走很不高兴。
“我真的很抱歉，”他终于想起来要说这句话，“真的是很可怕的事。”
“的确是。”诺克斯太太说，“我姐姐、姐夫都没有从这件事中恢复过来。玛丽亚说他因为心脏病而死是没错，但那时他只有五十二岁。这件事让他身心支离破碎。”
苏珊娜带着胜利的表看着她姐姐。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唯一的声音是唐纳德的叉子撞在盘子上的叮叮声，他突然觉得再吃下去很没礼貌，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他嚼东西的声音大得可怕，但是他嘴里已经塞满猪肉，除了继续嚼之外无计可施。
“希望猪肉还合您的口味。”诺克斯太太脸上泛着坚定的笑容。她不是那种会被任何事乱了方寸的女主人。
“很好吃。”唐纳德口齿不清地说，一面却警觉地现坐在左边的苏珊娜已经放下了叉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玛丽亚说，“十七或十八年前吧。不过你还没说呢，弗朗西斯？罗斯回来了吗？或者你们明天就会出进森林？”
唐纳德心里对她涌出一股感激之：“是后者。目前他还没有回来，他父母都很担心。”
“他们会不会觉得他消失了，就像……”苏珊娜没有把话说完。
31.1.猎狼者之死（31）
“弗朗西斯·罗斯总是在树林进进出出的，跟土著差不了多少，他一定对树林里的事了如指掌。”
“不管如何，我们会找到他，把事弄清楚。雅各是很棒的追踪者，晚几天对他来说也一样。”
午餐过后，唐纳德坐在书房里，思考着昨天写的笔记以及早上听到的消息。他决定要找到斯特罗克这个人，问他一些事，这时苏珊娜没敲门就进了书房。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得撞倒了椅子，好个难得的天赐良机。
“该死！真对不起，我……”
“哦，看我让你……”
苏珊娜走近帮他把椅子扶起来，两人站直之后身体离得很近，双双咧嘴笑着，脸和脸之间只有几寸。唐纳德后退一步，忽然很怕她会感觉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是来道歉的，”她说，“我们一直没有好好尽地主之谊，但我想，希望下次再见面时况不同。”
她的表相当认真，脸颊带着一抹红晕。唐纳德突然意识到这女孩喜欢自己，一股狂喜深深震撼着他，有如喝下一杯醇烈的白兰地。他只希望自己现在没有像白痴一样傻笑。
“你无须为任何事道歉，诺克斯小姐。”
“请叫我苏珊娜。”
“苏珊娜。”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念出她名字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唇齿之间，她仰起脸庞望着他，这画面仿佛一个烧得火红的印子烙进了他的心中。
“你是最迷人的同伴，而且在这诸多……杂事之中，你帮我分散注意力。我很……高兴来到这里，我的意思是，很高兴麦金利选择了我。”
“可是我以为你明天就要离开，然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嘛……我猜想公司会需要有人留守在这里，所以……谁也不晓得，我也许会比你想象的更快地回到这里。”
“哦，我懂了。”
她看起来如此无助，他不禁鼓起勇气继续说：“但是，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写信给我，那就……太好了，还有……还有……让我知道这里生了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像是跟你通风报信？”
“嗯……算是，只不过，我也会想知道……你过得如何。我也希望能写信给你，如果你不反对。”
“你想写信给我？”她听起来很是惊喜。
“我会很希望写信给你。”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屏住了气息，接着苏珊娜以微笑回应。
“我也会很希望你写信给我。”
唐纳德兴奋得要疯了，一时间浑身充满他早已遗忘的活力与朝气。他反常地想要独享这份喜悦，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冲到了屋外，心里忙不迭地谢天谢地、谢谢苏珊娜。
他心想在考菲尔镇生的大小事，约翰·司各特都一清二楚，于是便走到司各特的商店。他猛一推门冲进店里，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傻笑，毕竟这里才死了人。一个优雅的圆脸女人站在柜台后，她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第一个反应是受到惊吓，但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
约翰·司各特不在店里，但是事实证明，司各特太太能帮的忙和他丈夫不相上下。唐纳德注意到自己看着她会分心，因此便集中精力听她说，斯特罗克先生正寄住在他们家，也许现在就在家里，她并不是很确定。
“您随时都可以过来家里看看，女佣都在……”司各特太太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我会派人通知你，那样比较好。”
她穿过一扇门消失在店后面。唐纳德盯着窗外，天空看起来像果冻似的，他不禁想起苏珊娜柔软的嘴巴。
托马斯？斯特罗克有种让唐纳德产生好感的特质。当有人告诉他斯特罗克以前是个搜索者时，他便假定这男人和他在艾德加堡必须忍受的那些行粗鲁、自以为幽默、惯于蛮荒生活的老人没两样，但却惊喜地现原来碰到的是这样举止高雅的绅士。
“我在想，能不能请问你，是什么因缘际会让你从事那样的一份工作呢？”
32.1.猎狼者之死（32）
他们正喝着司各特家的苦涩咖啡，司各特太太在火炉边为他们摆了两张椅子。***回答之前，斯特罗克落寞地望着手中的杯子。
“我一生中做了一些事，也写了一本关于印第安人生活方式的书。我总是和印第安人保持朋友关系，某个人知道了，希望我能在一件小男孩被抓走的案子中帮忙。后来事顺利解决，所以其他人也要求我协助。我从来没有刻意要做这份工作，它只是自己来找我。现在太老了，做不来喽。”
“你到这里来要找的那样东西，你手上有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夏麦希望你拥有它？”
“没有。上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想过自己会被杀。”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可能有什么仇人？”
“没有。他也许在做生意时不肯让步，但是没道理因此被杀。”
“的确没道理。”
“当他第一次拿那截骨头给我看的时候，我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上面的记号拓下来，他看出来我对那东西的兴趣，所以拒绝了，说他可以卖给我。”
“但那时候你没有买下来？”
“没有，是这样的，我那时手头一时没钱。但是他同意把东西保留到我付得出钱，我现在是有钱了，但是，当然……”他双手无奈地一摊，“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诺克斯先生，我们还没有找到遗嘱。如果诺克斯先生同意的话，我敢说他可以把这东西卖给你，不过那是假设我们找得到它。”
唐纳德突然想到，斯特罗克先生会不会已经去找过那截骨头。他记得小屋旁边的脚印，一共三组，有三个人在昨天晚上到过小屋。
“您真是好心，唐纳德先生。我深表感谢。”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是从罗马或是埃及来的吗？”
“我完全无法确定。它似乎不是埃及罗马那类物品，不过那就是我需要找它的原因。我想把它拿去给博物馆里一些专家看一下。”
唐纳德点点头，只是还不确定为什么斯特罗克会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如果某人对一样物品有这么热切的兴趣，那么它也会被妥善保存起来。有没有可能是斯特罗克之前就来到这里，而夏麦拒绝把骨头卖给他，所以斯特罗克把他杀了？或者夏麦已经把东西卖给别人了？不管唐纳德往哪一个方面想，斯特罗克似乎都不太可能是个杀手。但是找不到这东西也是事实，它很显然有其价值。不管是哪种况，东西目前会在谁手上？
在斯特罗克保证接下来数天都会待在考菲尔镇之后，唐纳德离开了店里。他纳闷儿自己怎么没想到问他赛顿姐妹的事，也许是因为他没办法相信这位举止高贵优雅的男士会是诺克斯家描述的贪婪骗子。他是不是该像麦金利那样，不论是谁一律怀疑，先假设他们迟早会让他失望，而后事实往往会证明他的假设是对的。
来到路上，他看到玛丽亚手上拎了个篮子。他举起帽子示意，她淡淡地笑了笑。从早上起，她的敌意似乎真的少了些，但是假如她没有先开口的话，他还是不肯冒险和她说话。
“唐纳德先生。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呃，很慢，谢谢你的关心。”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于是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刚刚已经和斯特罗克先生聊过了。”
她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点点头，仿佛这早在她意料之中：“然后呢？”
“我认为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受过良好教育，对身边事物很敏感……完全不是我所预期的样子。”
“我猜他一定得很有魅力才能把我叔叔的钱全部骗走，我相信数目相当大。”
唐纳德一定皱起了眉头，因为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叔叔伤心过度，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但是有荣誉感的男人应该告诉他这样一直找两个女孩没有意义，并且回绝他的金钱。就长远来看，那样反而比较仁慈。最后他女儿也没了，生活所需的金钱也没了，还有他……嗯，就是把自己毁了。这是在我婶婶过世之后的事。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好，但是……我始终认为她们一定是被狼吃掉了。其他人都这么说，我觉得他们是对的。只是，叔叔和婶婶永远没能接受这个说法。”
33.1.猎狼者之死（33）
“谁又能够接受呢？”
“接受这个说法真有比相信她们还活着更糟糕吗？”
“我认为活着，无论如何……都比死亡好一点。”
玛丽亚用一种评头论足的眼光看着他，就像一个农夫打量着不小心放了个屁的马。如果她用这种让人烦躁的眼光看所有男人，一定找不到人愿意娶她，唐纳德心想。
“也许丧生于狼爪之下，她们反而不必面对比死亡更糟的命运。”这种没人会信的陈词滥调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个无聊的笑话。
“你压根就不是这样想。”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有反驳的胆量。
玛丽亚耸耸肩：“好几年前，住在这里的两个小孩淹死在湖湾里，那是个可怕的意外。小孩的父母自然伤心欲绝，但他们照样活得好好的。现在他们似乎过得很快乐，就像我们这些旁人一样。”
“也许生死不明才让事难以承受。”
“所以就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你的希望，直到你油尽灯枯，一无所有。”
唐纳德再度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他仿佛听见他父亲以一种表演说的语气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一种应该随着成熟而消失的幼稚特质。”但是玛丽亚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幼稚。他提醒自己不需要再去认同父亲说的话，他们分处两块不同的大陆上。
“斯特罗克先生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唐纳德像是在为斯特罗克辩护。
玛丽亚望着唐纳德身后的街道，接着微笑望着他。她的眼睛和苏珊娜一样是蓝色的：“你对某人有好感，并不代表你就能信任他。”她说完立刻头一点，随即像在讽刺这个礼貌动作似的转身走开。
唐纳德把下午和傍晚剩下的时间用来仔细检查夏麦的财物，但就像在他之前的其他人，他找不到任何可能和他的死亡有关的东西，这个法国人四处收集来的财物堆在马厩里一块干燥的地方，基于安全方面的理由，他和雅各监督小屋清空的工作，并将所有东西分类装入箱子和桶子里。令人惊讶的是，全部物品加起来出奇的少。唐纳德试着不去想，万一他突然告别人世，他的伙伴们整理他的东西时，会现他的东西少到什么地步。要说他心里这些以前所没有的沉重感觉都是因为苏珊娜并不为过。他对自己誓，只要一离开考菲尔镇就会马上写信给她。说来荒谬，因为他们现在还住在同一栋房子里，而且唐纳德已经决定在出进行一场可能没有结果的搜寻之前，先等麦金利和诺克斯回来，因此他还会在这里待一两天。
他应当向她要一张照片，或是一样留作纪念的小东西。他并不认为这趟旅程会要了他的命，只是以防万一。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父母依旧健在的时候，我就被一个称为“障碍”的问题困扰。让人动弹不得的恐惧占据我整个人，令我无法行走，甚至无法语。我感觉大地从我的脚下滑开，因此我再也不相信双脚下的地面。医生量了我的脉搏，盯着我的双眼，之后才说不管问题是什么，等到长大（我想他说的是结婚）之后也许就会消失。只是在证实他的说法之前，我的母亲就因为不明原因去世。我相信是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尽管我的父亲否认。她一直在服用鸦片酊，一次服药过量夺走了她的性命，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的。我被恐惧困扰的形越来越严重，直到我父亲再也忍受不了，将我安置在一所（那时也没有太计较是什么地方）精神病院，这所精神病院有个好听的名字，里面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个个脾气温和。接着父亲也去世了，把我交在心术不正的院长手中，我最后进入一家公立精神病院，至少，这次这所精神病院的名称可谓名实相符。
在公立精神病院里，鸦片酊的使用是没有限制的。医生第一次开药给我，是为了抑制可能严重影响生活机能的恐慌症状，它变成我的依赖，取代了亲人或是朋友的地位。这种药广泛地被用来安抚长期烦躁不安的病人，但我很快就了解到，我比较喜欢由自己去支配用药，为了拿到它还得使上一些小手段。我现要说服男性病人或是员工帮我做事是很容易的，那位院长（一个名叫华生的理想派年轻人）对我根本听计从。一旦你习惯了一样东西，你就会忘记一开始为什么需要它。
34.1.猎狼者之死（34）
后来，当我丈夫认定我吃药的习惯阻碍了亲密关系，我就把药停了。***或者应该说，他把家里所有的鸦片酊拿去丢掉，让我除了停药别无选择。他是唯一认为这药吃了会有麻烦的人。停药就像酒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度恢复清醒，清醒的感觉有一阵子似乎非常美妙。但是清醒会让你再度想起已经遗忘的事，比如说为什么你一开始要吃药。之后数年，当日子越来越艰苦，我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对这种药上瘾，过去几天，我想到鸦片酊的次数几乎和我想到弗朗西斯一样。我知道我可以到店里买一些。白天的每一分钟和夜晚的一半时间我都知道可以去买。唯一让我停步不前的是，弗朗西斯在这世上只能仰赖我伸出援手。而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帮上什么忙。
今天是弗朗西斯离开的第五天，当前方传来一声怪叫时，我正走在去夏麦小屋的路上。一只狗从我面前呜呜叫着跑过，一只我没有看过的狗，体型很大，身上的毛很乱，看起来像野狗，是一只雪橇犬。我停下脚步，小屋里有人。
小屋后面有块地势略高的地方，我偷偷爬进一株灌木丛里等待，恼人的虫子还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终于，一个男人从小屋里走出来，吹了声口哨。两只狗朝他跑过去，其中包括我刚刚在路上碰到的那只。我躲在原地屏住气息，当他的脸转向我这里，我感到一阵寒意直透背脊。就印第安人来说，他相当高，身形健壮，穿着蓝色的连帽长衣和皮裤。不过他让我联想到人造人的故事，主要是因为他的脸。他的前额短而宽，颧骨高耸，鼻子和嘴如暴龙般向下勾，给人一种野蛮残忍的强烈印象。在他嘴巴两侧，明显的纹路深深刻在古铜色的皮肤上，他的头既黑又乱。我活到现在还没有看过这么丑的人，他的脸仿佛是一柄钝斧在木头上狂劈猛砍出来的。如果《科学怪人》的作者需要为她笔下的可怕怪物寻找范本，这男人会是最佳人选。
我等待着，几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他回到小屋里，我才向后退出藏身处。我内心交战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回农场找安格斯把事告诉他，还是直接到考菲尔镇通知诺克斯呢？今天我决定不和那男人正面交锋，因为我推测他显然是个危险人物。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我现很难相信一个拥有这张脸的人会没有一颗狂暴残忍的心。最后我回家找安格斯，他静静地听我说完，便拿起步枪，朝小径走去。
我后来才知道，他到小屋之后就直接进了门。那时正在楼上翻找东西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安格斯叫他下来，并且告诉他（我相信是很有礼貌的），他必须随安格斯到考菲尔镇，因为这里是犯罪现场，他没有权利待在这里。那人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多加反抗。他拾起自己的步枪走在安格斯前面，三英里之后来到湖湾。安格斯押着他到了诺克斯家的后门。在他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陌生人以一种骄傲的目光远眺湖湾，仿佛他不在乎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等到安格斯离开准备回家时，这陌生人已经被逮捕并囚禁起来。安格斯可怜那两只狗，因为诺克斯拒绝把它们安置在后院，所以他把狗带回家，并且宣称它们对农场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认为他一定从那陌生人身上现了某些他欣赏的特质，只是这造成了一些困扰。
安德鲁·诺克斯坐在麦金利的对面抽着烟斗。火光为他们的脸罩上一层温暖的橙红，即使是麦金利原本蜡黄、现已转为苍白的脸。诺克斯无法认同麦金利为达目的不顾他人感受的做法。他们花了超过一小时质问这个人，除了他的名字威廉·帕克以及他是个以前会和夏麦进行交易的猎人这两件事之外，没有问出什么。他声称自己并不知道夏麦已死，经过小屋时去拜访他，却现屋内空无一人。他找了一下，想知道生了什么事。
“你说一个凶手不会回到犯罪现场，”麦金利打破沉默，“但是如果他想要枪支或别的东西，而且第一次没有找到，他可能会等到事平息之后再回头找一次。”
35.1.猎狼者之死（35）
诺克斯承认他说的没错。
“或者，也许他想起忘了带走某样东西，又回头来拿。”
“我们没有现任何不属于小屋的东西。”
“也许只是我们没有找到。”
诺克斯的牙齿嵌入烟斗柄上磨咬出来的沟槽，这种牙齿和烟斗柄在长期磨合之后完美切合的感觉让人心愉悦。麦金利太急于把罪名安在这名猎人身上，导致他只想用结果去找出事实经过，而不是反过来，用事实去归纳出结果。诺克斯则希望能在不冒犯麦金利尊严的况下指明这一点。毕竟，麦金利是正式负责这件事的人。
“有可能他就是单纯像他说的，是个以前会和夏麦交易的猎人，不知道他死了。”
“而且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探头探脑？”
“那不构成犯罪，甚至称不上不寻常。”
“那不是犯罪，但是很可疑。我们必须从手上掌握的事去推论最可能的况。”
“我们什么都没有掌握。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有没有立场囚禁他。”
诺克斯一直坚持这人并非囚犯，必须妥善对待。他要亚当端一盘食物到关着猎人的仓库去，还帮他生了一个火堆。他讨厌自己不得不要求司各特再多帮一个忙，但是他不能接受把这人关到住着妻小的同一栋房子里，即使是关在一个锁起来的房间。虽然诺克斯处处为这名陌生猎人说话，但那人的脸却唤起了一些恐怖回忆。他想起了刻画印第安战争的雕塑，那一张张涂着油彩的脸，在狂乱亵渎又异样的氛围中扭曲。
他们第二次将仓库的门锁打开，手上拎着提灯，只见囚犯动也不动地坐在火堆旁。门打开时，他没有转过头来。
“帕克先生，”诺克斯叫了他的名字，“我们想要再多问一些事。”
他们坐在先前为了质问才带过来的椅子上。帕克没有说话或转头面对他们。只有从他呼出的气息化成的白雾，才看得出这人活着。
“你说，帕克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麦金利傲慢无礼地问，像在指控这人对他的身份说谎。
“我父亲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叫塞缪尔·帕克。我的祖父是从英国过来的。”
“你的父亲是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人吗？”
“他一辈子都为公司工作。”
“不过你却不愿意。”
“是。”
麦金利身子前倾，好像一提到哈得孙湾皮货公司这个有如磁铁的名词，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你曾经为公司工作？”
“我受过学徒训练，现在是猎人。”
“然后你和夏麦交易？”
“对。”
“时间有多久？”
“很多年。”
“为什么你要离开公司？”
“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恩惠。”
“你知道夏麦是北美公司的一员吗？”
那人看了麦金利一眼，半露笑意。诺克斯望着麦金利，他是从另外一个法国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吗？
“我不跟公司交易，我跟他交易。”
“你是北美公司的成员吗？”
这次帕克刺耳地大笑起来：“我什么公司的成员都不是。我猎兽皮，再把它们卖掉，就是这样。”
“但是你手边一件兽皮都没有。”
“因为现在是秋天。”
诺克斯把手放在麦金利的手臂上，提醒他暂停一下。他试着用一种友善平和的声调说：“你了解我们为什么要问你这些，因为夏麦被残酷地杀害了。我们需要找出与他相关的一切，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他是我的朋友。”
诺克斯叹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麦金利又说话了：“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六天前，你一整天都在哪里？”
“我告诉过你了。我正从悉尼之家往南走。”
“有人看到你吗？”
“一路上只有我。”
“你什么时候离开悉尼之家的？”
男人第一次露出犹豫的表：“我不在悉尼之家，只是在那个方向。”
“但是你说你是从悉尼之家出来的。”
“我说悉尼之家是要让你知道我的位置。那是我来的方向，我人在树林里。”
36.1.猎狼者之死（36）
“那你在树林里做什么？”
“打猎。***”
“但是你说现在不是兽皮的季节。”
“我是为了兽肉打猎。”
麦金利看着诺克斯，扬起眉毛：“在一年的这个时间，正常吗？”
帕克耸耸肩：“一年到头都很正常。”
诺克斯清清喉咙：“谢谢你，帕克先生。嗯……先到此为止。”
他对自己的说话声感到尴尬，听起来像个老头子，谨慎过度，不像个男人。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然后麦金利回头走向火堆旁的男人。他拿起托盘上的水杯，把火堆灭了。
“把你的生火袋交出来。”
帕克看着麦金利，后者毫不退避地迎上前者的目光。帕克的眼睛在提灯的光线下显得混浊，他看起来像是想立刻杀了麦金利。他慢慢把挂在脖子上的生火袋拿下来，递给麦金利。麦金利伸手去接，但帕克抓着不放。
“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拿回这个袋子？”
诺克斯上前一些，慌张地想舒缓一下空气中紧绷的压力：“你会拿回这个袋子。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帕克把手松开，两个男人向外走去，他们拿走屋内唯一的提灯，将囚犯留在黑暗和寒冷之中。诺克斯拉上门时回头望着里面，他看到——或是他自己的想象——这个混血男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凝成了一个黑暗的身影。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他们穿越在宁静的城镇中。
“你要让他在这里放一把火，然后逃掉？我很清楚这些人，他们没有道德感。你看到他刚刚望着我的表吗？好像马上就要把我的头皮割下来一样。”
他抓着生火袋，悬在提灯前面，那是一个皮革小包，缀着美丽的七彩图案。里头是这个男人的生存配备：打火石、火种、干草，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太好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来的干肉条。在荒野中要是没有这个袋子，他可能活不下去。
麦金利一脸振奋：“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他刚才撒谎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自己所说的地方。他可能一个星期之前还在鸽河镇，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杀了。”
诺克斯想不到怎么回应。当帕克露出犹豫神色时，他也一阵疑心，这个男人自信的行举止出现了个漏洞。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不算证据。”他最后终于开口。
“那是间接的证据。你比较愿意相信凶手是那个少年吗？”
诺克斯叹了口气，感觉非常疲倦，但还没有倦到不想说话：“那个北美公司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那还不是一家正式的公司，但是有变成一家公司的可能。安德烈告诉我，夏麦和这家公司有关系，他自己也是。法裔的加拿大商人一直在谈论要成立一家公司和我们分庭抗礼。他们有美国方面的人撑腰，而即使是在这里的英国人里面，也有人对这家公司有兴趣。”
麦金利紧抿着嘴。他是一个单纯忠诚的人，想到任何一个英国出身的加拿大人会选择对抗公司，他就气愤不已，对诺克斯而就不算太大的惊讶。公司总是由住在伦敦的有钱人经营，他们派代表（被称为雇员）来到殖民地压榨财富。对于那些在这里出生的人，那是属于外来的势力，它把这里的资源搜刮一空，只用极少的东西作为回报。
诺克斯说话时小心地遣词用字：“所以夏麦可能被视为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敌人吗？”
“如果你在暗示是公司的人下手做了这件事……我向你保证，那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我没有要暗示什么。但如果事实如此，我们就不能忽略它。夏麦在北美公司的涉入程度有多高？”
“安德烈不知道，只不过是夏麦提起过。”
“然后可以肯定夏麦死的时候，安德烈人在索乐？”
“躺在酒吧的角落，不醒人事，旅馆老板是这么说的。他不可能同时在鸽河镇杀害夏麦。”
诺克斯对下午生的事感到烦闷。不管是麦金利的专横武断，还是那名囚犯的出现，甚至是可怜的夏麦和让人百思不解之死。在考菲尔镇为时不长的历史中，它一直很和平，没有也从来不需要监狱。过去这几天，不管何处，他眼中所见只有暴力和苦涩。
37.1.猎狼者之死（37）
他上楼时，他的妻子还没睡。***即使现在帕克已经被关起来，每个人脑袋里想到的却全都是他。在他们的城镇里也许正有个杀人犯，与他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木墙。看那男人的脸，要相信他有罪并不困难。但是，当然，人的容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不应该从外形去判定一个人。以貌取人就是他正在做的事吗？
“有的人让你很难喜欢他们。”他一面换衣服，一面观察妻子的神色。
“你说的是那个囚犯，还是麦金利先生？”
诺克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看着妻子的脸，心想她看来相当疲倦：“你还好吗？”
他喜欢她把头放下来时，丝飘动的样子。光可鉴人的棕色一如他们刚结婚时那样迷人。她对此深感骄傲，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梳五分钟的头，直到头出细碎的声响并且缠住梳子。
“我也要问你一样的问题。”
“还不错。我希望事早点解决。我比较喜欢安静而乏味的考菲尔镇。”
他爬进被窝里，她往他身边靠过去：“你听到其他的消息了吗？”
从她的声音里，他知道那不是个好消息：“其他的消息？是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斯特罗克来了。”
“那个搜索者斯特罗克？在考菲尔镇？”
“是的。唐纳德先生已经和他碰过面。他认识夏麦，目前看来是如此。”
“天哪。”每次听到妻子从三姑六婆的闲闲语中得知的事，他总是惊奇不已，“天哪。”他静静地重复一次。他在床上躺平，脑中涌入一大堆疑问，谁会知道夏麦有这么多看不见的关系。某种奇异的力量从空荡荡的小屋流泻而出，将一些不真实和不受欢迎的事带到考菲尔镇，并追逐着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查尔斯·赛顿去世前不久算起，他已有十年没见过托马斯·斯特罗克。他一直试着将那次会面抛诸脑后。现在如果他想，他可以选择继续遗忘，只是对于斯特罗克的出现，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单纯的解释。
“你想是他做的吗？”
“谁？”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她说的是哪一件事。
“谁！当然是囚犯啊。你觉得是他做的吗？”
“睡觉吧。”诺克斯说完亲了她一下。
他们出前一天，唐纳德在司各特店里耗了很久，寻找要给苏珊娜的礼物。他考虑着是否要买一支钢笔，虽然作为离别礼物相当适合，但她也许会觉得它相当拙劣地提醒着她不要忘了写信的承诺。店里能选的有限，最后他决定买下一条绣花手帕，不再理会这礼物可能的暗示——他也许希望苏姗娜为他的离去伤心落泪，说不定她想都不会想到这个吧。
那天下午苏珊娜在家里的图书室徘徊了好几个小时，心不在焉地把一本书从头翻到尾，等待着唐纳德不小心现她。到他终于明白过来时，她应该已经把一本书看完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图书室里的小说大多很无趣，要不就是父亲年轻时选的，要不就属于有着奇怪兴趣的玛丽亚。唐纳德听到她的轻咳，一手藏在身后怯怯地开了门。
“我们明天就要出了，在天亮之前，所以不会见到你。”
她匆忙放下手上关于钓鱼的大作，用令人无法抗拒的目光侧头凝视他：“少了你会变得非常没有意思。”
唐纳德露出微笑，心里小鹿乱撞：“我希望你不会认为这很失礼，不过我买了这个给你。我想在离开之前送你点什么。”
他递出手中的礼物，礼物不只用商店的棕色纸张包裹，还绑了一截缎带。苏珊娜笑着打开，摊开手帕。
“哦，真漂亮！你人太好了，唐纳德先生。”
“拜托，请叫我唐纳德。”
“哦……唐纳德，真的很谢谢你，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荣幸的了。”
他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有多嫉妒那条手帕，但终究没有信心说出口，或许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苏珊娜其实有另外一条完全相同的手帕，那是不到一年前，这里一个为她神魂颠倒的年轻人从同一家店买来送她的。但现在苏珊娜一阵羞赧，脸颊上淡淡刷了一层颜色，让她看起来有如散着光芒。
38.1.猎狼者之死（38）
“现在变成我不好意思了，我没有什么回送给你。”
“我不要你回送。”再一次，他又挣扎着要不要大胆要求一个吻，不过他的勇气还不足以让他开口。
“只要你能写信给我，不过还是要再说一次，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
“哦，会的。我会写信给你。而且也许，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你也可以偶尔写信给我。”
“我每天都会写！”他冲动地说。
“哦，我想那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真的希望此行不会……太危险。”
图书室里剩下的时光就在甜滋滋的对望中度过。唐纳德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但是觉得自己握有主导权，最后终于鼓足勇气牵起她的手。接着某个人敲了一下立在门厅的苏门答腊锣，提醒众人晚餐时间到了。她把手抽回来，否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唐纳德想到这儿，只觉一阵晕眩。
离开鸽河镇的方法有二，往南走到湖湾，或是往北顺着河流穿越森林。雅各选择了普莱斯农场后方的小径。安格斯·罗斯告诉他们，他现弗朗西斯经过燕子湖的足迹，雅各只在分析脚印有没有可能是那男孩的足迹时才会停下。这条小径并不难走，他们以平常步伐行进，在下午稍早来到湖边。雅各跪着，更详细地检查着地面。(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唐纳德吃惊得哑口无。从苏珊娜的脸上，他知道她前天想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而且她对于自己要说的故事被玛丽亚抢走很不高兴。
“我真的很抱歉，”他终于想起来要说这句话，“真的是很可怕的事。”
“的确是。”诺克斯太太说，“我姐姐、姐夫都没有从这件事中恢复过来。玛丽亚说他因为心脏病而死是没错，但那时他只有五十二岁。这件事让他身心支离破碎。”
苏珊娜带着胜利的表看着她姐姐。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唯一的声音是唐纳德的叉子撞在盘子上的叮叮声，他突然觉得再吃下去很没礼貌，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他嚼东西的声音大得可怕，但是他嘴里已经塞满猪肉，除了继续嚼之外无计可施。
“希望猪肉还合您的口味。”诺克斯太太脸上泛着坚定的笑容。她不是那种会被任何事乱了方寸的女主人。
“很好吃。”唐纳德口齿不清地说，一面却警觉地现坐在左边的苏珊娜已经放下了叉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玛丽亚说，“十七或十八年前吧。不过你还没说呢，弗朗西斯？罗斯回来了吗？或者你们明天就会出进森林？”
唐纳德心里对她涌出一股感激之：“是后者。目前他还没有回来，他父母都很担心。”
“他们会不会觉得他消失了，就像……”苏珊娜没有把话说完。
31.1.猎狼者之死（31）
“弗朗西斯·罗斯总是在树林进进出出的，跟土著差不了多少，他一定对树林里的事了如指掌。”
“不管如何，我们会找到他，把事弄清楚。雅各是很棒的追踪者，晚几天对他来说也一样。”
午餐过后，唐纳德坐在书房里，思考着昨天写的笔记以及早上听到的消息。他决定要找到斯特罗克这个人，问他一些事，这时苏珊娜没敲门就进了书房。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得撞倒了椅子，好个难得的天赐良机。
“该死！真对不起，我……”
“哦，看我让你……”
苏珊娜走近帮他把椅子扶起来，两人站直之后身体离得很近，双双咧嘴笑着，脸和脸之间只有几寸。唐纳德后退一步，忽然很怕她会感觉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是来道歉的，”她说，“我们一直没有好好尽地主之谊，但我想，希望下次再见面时况不同。”
她的表相当认真，脸颊带着一抹红晕。唐纳德突然意识到这女孩喜欢自己，一股狂喜深深震撼着他，有如喝下一杯醇烈的白兰地。他只希望自己现在没有像白痴一样傻笑。
“你无须为任何事道歉，诺克斯小姐。”
“请叫我苏珊娜。”
“苏珊娜。”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念出她名字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唇齿之间，她仰起脸庞望着他，这画面仿佛一个烧得火红的印子烙进了他的心中。
“你是最迷人的同伴，而且在这诸多……杂事之中，你帮我分散注意力。我很……高兴来到这里，我的意思是，很高兴麦金利选择了我。”
“可是我以为你明天就要离开，然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嘛……我猜想公司会需要有人留守在这里，所以……谁也不晓得，我也许会比你想象的更快地回到这里。”
“哦，我懂了。”
她看起来如此无助，他不禁鼓起勇气继续说：“但是，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写信给我，那就……太好了，还有……还有……让我知道这里生了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像是跟你通风报信？”
“嗯……算是，只不过，我也会想知道……你过得如何。我也希望能写信给你，如果你不反对。”
“你想写信给我？”她听起来很是惊喜。
“我会很希望写信给你。”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屏住了气息，接着苏珊娜以微笑回应。
“我也会很希望你写信给我。”
唐纳德兴奋得要疯了，一时间浑身充满他早已遗忘的活力与朝气。他反常地想要独享这份喜悦，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冲到了屋外，心里忙不迭地谢天谢地、谢谢苏珊娜。
他心想在考菲尔镇生的大小事，约翰·司各特都一清二楚，于是便走到司各特的商店。他猛一推门冲进店里，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傻笑，毕竟这里才死了人。一个优雅的圆脸女人站在柜台后，她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第一个反应是受到惊吓，但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
约翰·司各特不在店里，但是事实证明，司各特太太能帮的忙和他丈夫不相上下。唐纳德注意到自己看着她会分心，因此便集中精力听她说，斯特罗克先生正寄住在他们家，也许现在就在家里，她并不是很确定。
“您随时都可以过来家里看看，女佣都在……”司各特太太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我会派人通知你，那样比较好。”
她穿过一扇门消失在店后面。唐纳德盯着窗外，天空看起来像果冻似的，他不禁想起苏珊娜柔软的嘴巴。
托马斯？斯特罗克有种让唐纳德产生好感的特质。当有人告诉他斯特罗克以前是个搜索者时，他便假定这男人和他在艾德加堡必须忍受的那些行粗鲁、自以为幽默、惯于蛮荒生活的老人没两样，但却惊喜地现原来碰到的是这样举止高雅的绅士。
“我在想，能不能请问你，是什么因缘际会让你从事那样的一份工作呢？”
32.1.猎狼者之死（32）
他们正喝着司各特家的苦涩咖啡，司各特太太在火炉边为他们摆了两张椅子。***回答之前，斯特罗克落寞地望着手中的杯子。
“我一生中做了一些事，也写了一本关于印第安人生活方式的书。我总是和印第安人保持朋友关系，某个人知道了，希望我能在一件小男孩被抓走的案子中帮忙。后来事顺利解决，所以其他人也要求我协助。我从来没有刻意要做这份工作，它只是自己来找我。现在太老了，做不来喽。”
“你到这里来要找的那样东西，你手上有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夏麦希望你拥有它？”
“没有。上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想过自己会被杀。”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可能有什么仇人？”
“没有。他也许在做生意时不肯让步，但是没道理因此被杀。”
“的确没道理。”
“当他第一次拿那截骨头给我看的时候，我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上面的记号拓下来，他看出来我对那东西的兴趣，所以拒绝了，说他可以卖给我。”
“但那时候你没有买下来？”
“没有，是这样的，我那时手头一时没钱。但是他同意把东西保留到我付得出钱，我现在是有钱了，但是，当然……”他双手无奈地一摊，“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诺克斯先生，我们还没有找到遗嘱。如果诺克斯先生同意的话，我敢说他可以把这东西卖给你，不过那是假设我们找得到它。”
唐纳德突然想到，斯特罗克先生会不会已经去找过那截骨头。他记得小屋旁边的脚印，一共三组，有三个人在昨天晚上到过小屋。
“您真是好心，唐纳德先生。我深表感谢。”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是从罗马或是埃及来的吗？”
“我完全无法确定。它似乎不是埃及罗马那类物品，不过那就是我需要找它的原因。我想把它拿去给博物馆里一些专家看一下。”
唐纳德点点头，只是还不确定为什么斯特罗克会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如果某人对一样物品有这么热切的兴趣，那么它也会被妥善保存起来。有没有可能是斯特罗克之前就来到这里，而夏麦拒绝把骨头卖给他，所以斯特罗克把他杀了？或者夏麦已经把东西卖给别人了？不管唐纳德往哪一个方面想，斯特罗克似乎都不太可能是个杀手。但是找不到这东西也是事实，它很显然有其价值。不管是哪种况，东西目前会在谁手上？
在斯特罗克保证接下来数天都会待在考菲尔镇之后，唐纳德离开了店里。他纳闷儿自己怎么没想到问他赛顿姐妹的事，也许是因为他没办法相信这位举止高贵优雅的男士会是诺克斯家描述的贪婪骗子。他是不是该像麦金利那样，不论是谁一律怀疑，先假设他们迟早会让他失望，而后事实往往会证明他的假设是对的。
来到路上，他看到玛丽亚手上拎了个篮子。他举起帽子示意，她淡淡地笑了笑。从早上起，她的敌意似乎真的少了些，但是假如她没有先开口的话，他还是不肯冒险和她说话。
“唐纳德先生。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呃，很慢，谢谢你的关心。”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于是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刚刚已经和斯特罗克先生聊过了。”
她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点点头，仿佛这早在她意料之中：“然后呢？”
“我认为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受过良好教育，对身边事物很敏感……完全不是我所预期的样子。”
“我猜他一定得很有魅力才能把我叔叔的钱全部骗走，我相信数目相当大。”
唐纳德一定皱起了眉头，因为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叔叔伤心过度，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但是有荣誉感的男人应该告诉他这样一直找两个女孩没有意义，并且回绝他的金钱。就长远来看，那样反而比较仁慈。最后他女儿也没了，生活所需的金钱也没了，还有他……嗯，就是把自己毁了。这是在我婶婶过世之后的事。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好，但是……我始终认为她们一定是被狼吃掉了。其他人都这么说，我觉得他们是对的。只是，叔叔和婶婶永远没能接受这个说法。”
33.1.猎狼者之死（33）
“谁又能够接受呢？”
“接受这个说法真有比相信她们还活着更糟糕吗？”
“我认为活着，无论如何……都比死亡好一点。”
玛丽亚用一种评头论足的眼光看着他，就像一个农夫打量着不小心放了个屁的马。如果她用这种让人烦躁的眼光看所有男人，一定找不到人愿意娶她，唐纳德心想。
“也许丧生于狼爪之下，她们反而不必面对比死亡更糟的命运。”这种没人会信的陈词滥调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个无聊的笑话。
“你压根就不是这样想。”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有反驳的胆量。
玛丽亚耸耸肩：“好几年前，住在这里的两个小孩淹死在湖湾里，那是个可怕的意外。小孩的父母自然伤心欲绝，但他们照样活得好好的。现在他们似乎过得很快乐，就像我们这些旁人一样。”
“也许生死不明才让事难以承受。”
“所以就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你的希望，直到你油尽灯枯，一无所有。”
唐纳德再度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他仿佛听见他父亲以一种表演说的语气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一种应该随着成熟而消失的幼稚特质。”但是玛丽亚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幼稚。他提醒自己不需要再去认同父亲说的话，他们分处两块不同的大陆上。
“斯特罗克先生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唐纳德像是在为斯特罗克辩护。
玛丽亚望着唐纳德身后的街道，接着微笑望着他。她的眼睛和苏珊娜一样是蓝色的：“你对某人有好感，并不代表你就能信任他。”她说完立刻头一点，随即像在讽刺这个礼貌动作似的转身走开。
唐纳德把下午和傍晚剩下的时间用来仔细检查夏麦的财物，但就像在他之前的其他人，他找不到任何可能和他的死亡有关的东西，这个法国人四处收集来的财物堆在马厩里一块干燥的地方，基于安全方面的理由，他和雅各监督小屋清空的工作，并将所有东西分类装入箱子和桶子里。令人惊讶的是，全部物品加起来出奇的少。唐纳德试着不去想，万一他突然告别人世，他的伙伴们整理他的东西时，会现他的东西少到什么地步。要说他心里这些以前所没有的沉重感觉都是因为苏珊娜并不为过。他对自己誓，只要一离开考菲尔镇就会马上写信给她。说来荒谬，因为他们现在还住在同一栋房子里，而且唐纳德已经决定在出进行一场可能没有结果的搜寻之前，先等麦金利和诺克斯回来，因此他还会在这里待一两天。
他应当向她要一张照片，或是一样留作纪念的小东西。他并不认为这趟旅程会要了他的命，只是以防万一。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父母依旧健在的时候，我就被一个称为“障碍”的问题困扰。让人动弹不得的恐惧占据我整个人，令我无法行走，甚至无法语。我感觉大地从我的脚下滑开，因此我再也不相信双脚下的地面。医生量了我的脉搏，盯着我的双眼，之后才说不管问题是什么，等到长大（我想他说的是结婚）之后也许就会消失。只是在证实他的说法之前，我的母亲就因为不明原因去世。我相信是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尽管我的父亲否认。她一直在服用鸦片酊，一次服药过量夺走了她的性命，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的。我被恐惧困扰的形越来越严重，直到我父亲再也忍受不了，将我安置在一所（那时也没有太计较是什么地方）精神病院，这所精神病院有个好听的名字，里面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个个脾气温和。接着父亲也去世了，把我交在心术不正的院长手中，我最后进入一家公立精神病院，至少，这次这所精神病院的名称可谓名实相符。
在公立精神病院里，鸦片酊的使用是没有限制的。医生第一次开药给我，是为了抑制可能严重影响生活机能的恐慌症状，它变成我的依赖，取代了亲人或是朋友的地位。这种药广泛地被用来安抚长期烦躁不安的病人，但我很快就了解到，我比较喜欢由自己去支配用药，为了拿到它还得使上一些小手段。我现要说服男性病人或是员工帮我做事是很容易的，那位院长（一个名叫华生的理想派年轻人）对我根本听计从。一旦你习惯了一样东西，你就会忘记一开始为什么需要它。
34.1.猎狼者之死（34）
后来，当我丈夫认定我吃药的习惯阻碍了亲密关系，我就把药停了。***或者应该说，他把家里所有的鸦片酊拿去丢掉，让我除了停药别无选择。他是唯一认为这药吃了会有麻烦的人。停药就像酒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度恢复清醒，清醒的感觉有一阵子似乎非常美妙。但是清醒会让你再度想起已经遗忘的事，比如说为什么你一开始要吃药。之后数年，当日子越来越艰苦，我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对这种药上瘾，过去几天，我想到鸦片酊的次数几乎和我想到弗朗西斯一样。我知道我可以到店里买一些。白天的每一分钟和夜晚的一半时间我都知道可以去买。唯一让我停步不前的是，弗朗西斯在这世上只能仰赖我伸出援手。而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帮上什么忙。
今天是弗朗西斯离开的第五天，当前方传来一声怪叫时，我正走在去夏麦小屋的路上。一只狗从我面前呜呜叫着跑过，一只我没有看过的狗，体型很大，身上的毛很乱，看起来像野狗，是一只雪橇犬。我停下脚步，小屋里有人。
小屋后面有块地势略高的地方，我偷偷爬进一株灌木丛里等待，恼人的虫子还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终于，一个男人从小屋里走出来，吹了声口哨。两只狗朝他跑过去，其中包括我刚刚在路上碰到的那只。我躲在原地屏住气息，当他的脸转向我这里，我感到一阵寒意直透背脊。就印第安人来说，他相当高，身形健壮，穿着蓝色的连帽长衣和皮裤。不过他让我联想到人造人的故事，主要是因为他的脸。他的前额短而宽，颧骨高耸，鼻子和嘴如暴龙般向下勾，给人一种野蛮残忍的强烈印象。在他嘴巴两侧，明显的纹路深深刻在古铜色的皮肤上，他的头既黑又乱。我活到现在还没有看过这么丑的人，他的脸仿佛是一柄钝斧在木头上狂劈猛砍出来的。如果《科学怪人》的作者需要为她笔下的可怕怪物寻找范本，这男人会是最佳人选。
我等待着，几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他回到小屋里，我才向后退出藏身处。我内心交战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回农场找安格斯把事告诉他，还是直接到考菲尔镇通知诺克斯呢？今天我决定不和那男人正面交锋，因为我推测他显然是个危险人物。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我现很难相信一个拥有这张脸的人会没有一颗狂暴残忍的心。最后我回家找安格斯，他静静地听我说完，便拿起步枪，朝小径走去。
我后来才知道，他到小屋之后就直接进了门。那时正在楼上翻找东西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安格斯叫他下来，并且告诉他（我相信是很有礼貌的），他必须随安格斯到考菲尔镇，因为这里是犯罪现场，他没有权利待在这里。那人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多加反抗。他拾起自己的步枪走在安格斯前面，三英里之后来到湖湾。安格斯押着他到了诺克斯家的后门。在他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陌生人以一种骄傲的目光远眺湖湾，仿佛他不在乎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等到安格斯离开准备回家时，这陌生人已经被逮捕并囚禁起来。安格斯可怜那两只狗，因为诺克斯拒绝把它们安置在后院，所以他把狗带回家，并且宣称它们对农场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认为他一定从那陌生人身上现了某些他欣赏的特质，只是这造成了一些困扰。
安德鲁·诺克斯坐在麦金利的对面抽着烟斗。火光为他们的脸罩上一层温暖的橙红，即使是麦金利原本蜡黄、现已转为苍白的脸。诺克斯无法认同麦金利为达目的不顾他人感受的做法。他们花了超过一小时质问这个人，除了他的名字威廉·帕克以及他是个以前会和夏麦进行交易的猎人这两件事之外，没有问出什么。他声称自己并不知道夏麦已死，经过小屋时去拜访他，却现屋内空无一人。他找了一下，想知道生了什么事。
“你说一个凶手不会回到犯罪现场，”麦金利打破沉默，“但是如果他想要枪支或别的东西，而且第一次没有找到，他可能会等到事平息之后再回头找一次。”
35.1.猎狼者之死（35）
诺克斯承认他说的没错。
“或者，也许他想起忘了带走某样东西，又回头来拿。”
“我们没有现任何不属于小屋的东西。”
“也许只是我们没有找到。”
诺克斯的牙齿嵌入烟斗柄上磨咬出来的沟槽，这种牙齿和烟斗柄在长期磨合之后完美切合的感觉让人心愉悦。麦金利太急于把罪名安在这名猎人身上，导致他只想用结果去找出事实经过，而不是反过来，用事实去归纳出结果。诺克斯则希望能在不冒犯麦金利尊严的况下指明这一点。毕竟，麦金利是正式负责这件事的人。
“有可能他就是单纯像他说的，是个以前会和夏麦交易的猎人，不知道他死了。”
“而且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探头探脑？”
“那不构成犯罪，甚至称不上不寻常。”
“那不是犯罪，但是很可疑。我们必须从手上掌握的事去推论最可能的况。”
“我们什么都没有掌握。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有没有立场囚禁他。”
诺克斯一直坚持这人并非囚犯，必须妥善对待。他要亚当端一盘食物到关着猎人的仓库去，还帮他生了一个火堆。他讨厌自己不得不要求司各特再多帮一个忙，但是他不能接受把这人关到住着妻小的同一栋房子里，即使是关在一个锁起来的房间。虽然诺克斯处处为这名陌生猎人说话，但那人的脸却唤起了一些恐怖回忆。他想起了刻画印第安战争的雕塑，那一张张涂着油彩的脸，在狂乱亵渎又异样的氛围中扭曲。
他们第二次将仓库的门锁打开，手上拎着提灯，只见囚犯动也不动地坐在火堆旁。门打开时，他没有转过头来。
“帕克先生，”诺克斯叫了他的名字，“我们想要再多问一些事。”
他们坐在先前为了质问才带过来的椅子上。帕克没有说话或转头面对他们。只有从他呼出的气息化成的白雾，才看得出这人活着。
“你说，帕克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麦金利傲慢无礼地问，像在指控这人对他的身份说谎。
“我父亲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叫塞缪尔·帕克。我的祖父是从英国过来的。”
“你的父亲是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人吗？”
“他一辈子都为公司工作。”
“不过你却不愿意。”
“是。”
麦金利身子前倾，好像一提到哈得孙湾皮货公司这个有如磁铁的名词，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你曾经为公司工作？”
“我受过学徒训练，现在是猎人。”
“然后你和夏麦交易？”
“对。”
“时间有多久？”
“很多年。”
“为什么你要离开公司？”
“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恩惠。”
“你知道夏麦是北美公司的一员吗？”
那人看了麦金利一眼，半露笑意。诺克斯望着麦金利，他是从另外一个法国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吗？
“我不跟公司交易，我跟他交易。”
“你是北美公司的成员吗？”
这次帕克刺耳地大笑起来：“我什么公司的成员都不是。我猎兽皮，再把它们卖掉，就是这样。”
“但是你手边一件兽皮都没有。”
“因为现在是秋天。”
诺克斯把手放在麦金利的手臂上，提醒他暂停一下。他试着用一种友善平和的声调说：“你了解我们为什么要问你这些，因为夏麦被残酷地杀害了。我们需要找出与他相关的一切，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他是我的朋友。”
诺克斯叹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麦金利又说话了：“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六天前，你一整天都在哪里？”
“我告诉过你了。我正从悉尼之家往南走。”
“有人看到你吗？”
“一路上只有我。”
“你什么时候离开悉尼之家的？”
男人第一次露出犹豫的表：“我不在悉尼之家，只是在那个方向。”
“但是你说你是从悉尼之家出来的。”
“我说悉尼之家是要让你知道我的位置。那是我来的方向，我人在树林里。”
36.1.猎狼者之死（36）
“那你在树林里做什么？”
“打猎。***”
“但是你说现在不是兽皮的季节。”
“我是为了兽肉打猎。”
麦金利看着诺克斯，扬起眉毛：“在一年的这个时间，正常吗？”
帕克耸耸肩：“一年到头都很正常。”
诺克斯清清喉咙：“谢谢你，帕克先生。嗯……先到此为止。”
他对自己的说话声感到尴尬，听起来像个老头子，谨慎过度，不像个男人。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然后麦金利回头走向火堆旁的男人。他拿起托盘上的水杯，把火堆灭了。
“把你的生火袋交出来。”
帕克看着麦金利，后者毫不退避地迎上前者的目光。帕克的眼睛在提灯的光线下显得混浊，他看起来像是想立刻杀了麦金利。他慢慢把挂在脖子上的生火袋拿下来，递给麦金利。麦金利伸手去接，但帕克抓着不放。
“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拿回这个袋子？”
诺克斯上前一些，慌张地想舒缓一下空气中紧绷的压力：“你会拿回这个袋子。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帕克把手松开，两个男人向外走去，他们拿走屋内唯一的提灯，将囚犯留在黑暗和寒冷之中。诺克斯拉上门时回头望着里面，他看到——或是他自己的想象——这个混血男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凝成了一个黑暗的身影。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他们穿越在宁静的城镇中。
“你要让他在这里放一把火，然后逃掉？我很清楚这些人，他们没有道德感。你看到他刚刚望着我的表吗？好像马上就要把我的头皮割下来一样。”
他抓着生火袋，悬在提灯前面，那是一个皮革小包，缀着美丽的七彩图案。里头是这个男人的生存配备：打火石、火种、干草，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太好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来的干肉条。在荒野中要是没有这个袋子，他可能活不下去。
麦金利一脸振奋：“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他刚才撒谎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自己所说的地方。他可能一个星期之前还在鸽河镇，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杀了。”
诺克斯想不到怎么回应。当帕克露出犹豫神色时，他也一阵疑心，这个男人自信的行举止出现了个漏洞。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不算证据。”他最后终于开口。
“那是间接的证据。你比较愿意相信凶手是那个少年吗？”
诺克斯叹了口气，感觉非常疲倦，但还没有倦到不想说话：“那个北美公司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那还不是一家正式的公司，但是有变成一家公司的可能。安德烈告诉我，夏麦和这家公司有关系，他自己也是。法裔的加拿大商人一直在谈论要成立一家公司和我们分庭抗礼。他们有美国方面的人撑腰，而即使是在这里的英国人里面，也有人对这家公司有兴趣。”
麦金利紧抿着嘴。他是一个单纯忠诚的人，想到任何一个英国出身的加拿大人会选择对抗公司，他就气愤不已，对诺克斯而就不算太大的惊讶。公司总是由住在伦敦的有钱人经营，他们派代表（被称为雇员）来到殖民地压榨财富。对于那些在这里出生的人，那是属于外来的势力，它把这里的资源搜刮一空，只用极少的东西作为回报。
诺克斯说话时小心地遣词用字：“所以夏麦可能被视为哈得孙湾皮货公司的敌人吗？”
“如果你在暗示是公司的人下手做了这件事……我向你保证，那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我没有要暗示什么。但如果事实如此，我们就不能忽略它。夏麦在北美公司的涉入程度有多高？”
“安德烈不知道，只不过是夏麦提起过。”
“然后可以肯定夏麦死的时候，安德烈人在索乐？”
“躺在酒吧的角落，不醒人事，旅馆老板是这么说的。他不可能同时在鸽河镇杀害夏麦。”
诺克斯对下午生的事感到烦闷。不管是麦金利的专横武断，还是那名囚犯的出现，甚至是可怜的夏麦和让人百思不解之死。在考菲尔镇为时不长的历史中，它一直很和平，没有也从来不需要监狱。过去这几天，不管何处，他眼中所见只有暴力和苦涩。
37.1.猎狼者之死（37）
他上楼时，他的妻子还没睡。***即使现在帕克已经被关起来，每个人脑袋里想到的却全都是他。在他们的城镇里也许正有个杀人犯，与他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木墙。看那男人的脸，要相信他有罪并不困难。但是，当然，人的容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不应该从外形去判定一个人。以貌取人就是他正在做的事吗？
“有的人让你很难喜欢他们。”他一面换衣服，一面观察妻子的神色。
“你说的是那个囚犯，还是麦金利先生？”
诺克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看着妻子的脸，心想她看来相当疲倦：“你还好吗？”
他喜欢她把头放下来时，丝飘动的样子。光可鉴人的棕色一如他们刚结婚时那样迷人。她对此深感骄傲，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梳五分钟的头，直到头出细碎的声响并且缠住梳子。
“我也要问你一样的问题。”
“还不错。我希望事早点解决。我比较喜欢安静而乏味的考菲尔镇。”
他爬进被窝里，她往他身边靠过去：“你听到其他的消息了吗？”
从她的声音里，他知道那不是个好消息：“其他的消息？是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斯特罗克来了。”
“那个搜索者斯特罗克？在考菲尔镇？”
“是的。唐纳德先生已经和他碰过面。他认识夏麦，目前看来是如此。”
“天哪。”每次听到妻子从三姑六婆的闲闲语中得知的事，他总是惊奇不已，“天哪。”他静静地重复一次。他在床上躺平，脑中涌入一大堆疑问，谁会知道夏麦有这么多看不见的关系。某种奇异的力量从空荡荡的小屋流泻而出，将一些不真实和不受欢迎的事带到考菲尔镇，并追逐着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查尔斯·赛顿去世前不久算起，他已有十年没见过托马斯·斯特罗克。他一直试着将那次会面抛诸脑后。现在如果他想，他可以选择继续遗忘，只是对于斯特罗克的出现，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单纯的解释。
“你想是他做的吗？”
“谁？”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她说的是哪一件事。
“谁！当然是囚犯啊。你觉得是他做的吗？”
“睡觉吧。”诺克斯说完亲了她一下。
他们出前一天，唐纳德在司各特店里耗了很久，寻找要给苏珊娜的礼物。他考虑着是否要买一支钢笔，虽然作为离别礼物相当适合，但她也许会觉得它相当拙劣地提醒着她不要忘了写信的承诺。店里能选的有限，最后他决定买下一条绣花手帕，不再理会这礼物可能的暗示——他也许希望苏姗娜为他的离去伤心落泪，说不定她想都不会想到这个吧。
那天下午苏珊娜在家里的图书室徘徊了好几个小时，心不在焉地把一本书从头翻到尾，等待着唐纳德不小心现她。到他终于明白过来时，她应该已经把一本书看完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图书室里的小说大多很无趣，要不就是父亲年轻时选的，要不就属于有着奇怪兴趣的玛丽亚。唐纳德听到她的轻咳，一手藏在身后怯怯地开了门。
“我们明天就要出了，在天亮之前，所以不会见到你。”
她匆忙放下手上关于钓鱼的大作，用令人无法抗拒的目光侧头凝视他：“少了你会变得非常没有意思。”
唐纳德露出微笑，心里小鹿乱撞：“我希望你不会认为这很失礼，不过我买了这个给你。我想在离开之前送你点什么。”
他递出手中的礼物，礼物不只用商店的棕色纸张包裹，还绑了一截缎带。苏珊娜笑着打开，摊开手帕。
“哦，真漂亮！你人太好了，唐纳德先生。”
“拜托，请叫我唐纳德。”
“哦……唐纳德，真的很谢谢你，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荣幸的了。”
他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有多嫉妒那条手帕，但终究没有信心说出口，或许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苏珊娜其实有另外一条完全相同的手帕，那是不到一年前，这里一个为她神魂颠倒的年轻人从同一家店买来送她的。但现在苏珊娜一阵羞赧，脸颊上淡淡刷了一层颜色，让她看起来有如散着光芒。
38.1.猎狼者之死（38）
“现在变成我不好意思了，我没有什么回送给你。”
“我不要你回送。”再一次，他又挣扎着要不要大胆要求一个吻，不过他的勇气还不足以让他开口。
“只要你能写信给我，不过还是要再说一次，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
“哦，会的。我会写信给你。而且也许，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你也可以偶尔写信给我。”
“我每天都会写！”他冲动地说。
“哦，我想那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真的希望此行不会……太危险。”
图书室里剩下的时光就在甜滋滋的对望中度过。唐纳德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但是觉得自己握有主导权，最后终于鼓足勇气牵起她的手。接着某个人敲了一下立在门厅的苏门答腊锣，提醒众人晚餐时间到了。她把手抽回来，否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唐纳德想到这儿，只觉一阵晕眩。
离开鸽河镇的方法有二，往南走到湖湾，或是往北顺着河流穿越森林。雅各选择了普莱斯农场后方的小径。安格斯·罗斯告诉他们，他现弗朗西斯经过燕子湖的足迹，雅各只在分析脚印有没有可能是那男孩的足迹时才会停下。这条小径并不难走，他们以平常步伐行进，在下午稍早来到湖边。雅各跪着，更详细地检查着地面。(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