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阅读
显得很蠢。我再看着那两条狗。西斯可在这阵骚动之后仍紧盯树林，露西却望着我，嘴巴张开，舌头吐了出来，像在嘲笑。
搜索队没有找到任何囚犯逃跑的痕迹，罗斯太太失踪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也在他丈夫的漠然下暂告平息。大家都认为她会碰上唐纳德和她儿子。麦金利看起来没有把两件事连在一起，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间里。囚犯已经失踪了快三天，麦金利仍然徘徊在诺克斯家中，像个怨气冲天的幽灵。他的内心对于明明曾经大局在握却失了手愤恨不已。
诺克斯的家人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只要假装麦金利不存在就能让他离开这里。诺克斯建议他回到艾德加堡去等候唐纳德的消息。麦金利拒绝了。他决意待下来，非得知道逃犯的形不可。他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工作上，或者那只是他自己的说法。诺克斯已经无法确定哪个是真的了。
晚上吃过饭，麦金利开始说到运气。他又提起他最爱的话题之一——公司的英雄。他拿一个大家已经听得很熟的人物詹姆斯·斯图尔特来娱乐诺克斯。故事是说，斯图尔特在冬天激励部下穿过大雪，把补给品送到交易站，在恶劣的天气中完成了一趟惊险之旅。麦金利喝醉了。诺克斯警觉到麦金利眼神邪恶地闪烁不定。如果他喝醉了，那不会是因为诺克斯的酒。他一定在房里就喝过了。
69.2.天堂农场（25）
“可是你知道吗？”麦金利对着诺克斯说话，眼睛却像有仇似的瞪着外头松软如粉末的积雪。***他忍住大吼大叫的冲动，尽量保持语调的温和，免得他的话不被当成一回事。奇怪的是，虽然诺克斯看得出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也不得不承认他装得很好。
“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他吗？怎么对待一个像他那样的好汉？而且一切只是因为一点点的霉运？他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杰出人士，一个为公司奉献所有的忠诚仆人。他现在应该负责管理整个公司，但是他们把他派到某个单调乏味的地方，就在一块荒野的正中央，那里什么皮货都没有。一切都只因为一点点的霉运。那是不对的，那是不对的，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他让麦金利住在自己家里也是不对的，可是他不能责怪任何人。要是麦金利自己跑去追罗斯家的男孩，把唐纳德留在这里，苏珊娜也会比较高兴。
“我不会让他们把我丢在一边。他们不能那样对待我。”
“我相信事不会变成那样。那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认为是我的错？我要对艾德加堡河周围地区的法律和秩序负起责任。也许，假如你能写一封信……把事实经过写出来……之类的……”麦金利张大眼睛注视诺克斯，仿佛他是突然想到这个法子。
诺克斯只觉呼吸困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曾经想过麦金利也许会这样要求，但又觉得这对他会是莫大的侮辱。他花了好一阵子考虑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要写那样一封信，麦金利先生，那我得将我所知的真相据实以告，免得引起误会。”他专注地看着麦金利，脸上保持冷静平和。
“这个嘛，当然了……”麦金利才开口又停住，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亚当说了什么？”
“亚当什么都没说。我亲眼目睹你是如何追求所谓的正义。”
麦金利狠狠瞪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诺克斯对于自己让他哑口无很是得意。
诺克斯终于来到房子外头，雪和云映射出奇特的光线，黄昏里的这一片苍茫景象似乎让天气更冷了。虽然白天很短，太阳低垂，空气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扫除了阴郁，使得他的脚步轻盈起来，或许那是极光出现的前兆？奇怪的是，当他不惜招致麦金利的怀疑挺身而出的同时，心里反倒无拘无束。
托马斯·斯特罗克开了门，一股带烟草味的浓重气息飘到走廊。显然他是个认为呼吸新鲜空气应该待在户外的人。
“我想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扰。这里生了一点家庭纷争，主人夫妇可有得忙了。”
诺克斯不太确定该如何回应，但他不打算在喝过酒之后面对司各特。也许把自己的不满泄在妻子身上，以此保持对外的良民形象比较妥当——他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太好，又赶紧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我收到你的便笺了，很好奇你想说什么。”他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特别是面对斯特罗克。
“之前当我在湖边寻找足迹时，我一直在想夏麦的事。”斯特罗克倒了两杯威士忌，轻晃着杯中黄宝石般的液体，“我也在想以前还是搜索者时认识的一个人。他的名字是卡洪威斯。”
诺克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件事……我问自己，为什么一个像夏麦这样的商人会被杀害，凶手的目的是什么？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怀疑也许和那块骨片有关。”
“你之前说的那块骨片？”
“是的。我说我正在进行的研究需要那块骨片，你或许会想知道我是不是要亲自去找，其他人可能也准备长途跋涉去找它。不过……嗯，真是的，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他的脸在油灯光线下显得枯槁而苍老。
“你认为它是什么？”
斯特罗克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完，脸部表扭曲，好像刚刚喝的是药。
“这听起来会很可笑，但是……好吧，我相信它是一种古代印第安人书写文字的证明。”
70.2.天堂农场（26）
诺克斯第一个反应是想笑。***他的说法听起来的确可笑，像是小男孩的冒险故事，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么荒谬的事。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他从来不觉得斯特罗克是个笨蛋，即使他有他的缺点。也许他错了，愚蠢正是斯特罗克这个人的一大短处，也是他在六十几岁还穿着一件袖口磨损的老气外套的原因。
“我能理解你认为这样想很可笑。我有我的理由，我已经研究这件事超过一年了。”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没有这种东西！”诺克斯忍不住说下去，“这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如果真的曾经存在那种书写文字，一定有迹可循……一定会留下一些文件或记录，或者是传闻之类的……但是什么都没有。”
斯特罗克很郑重地看着他。诺克斯换上一种安慰的语调：“如果我的话听起来很失礼，我在此致歉，但是你说的实在是……难以置信。”
“也许吧。但确实有人认为这是可能的。你不否认吧？”
“不，不。当然会有人这样认为。”
“所以如果我在找，或许也有其他人在找。”
“那也是可能的。”
“这样的话，我在想的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卡洪威斯算是记者和作家。他是印第安人，很有才华，受过良好教育，聪明机智，说话得体。我一直认为他也许有白人血统，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相当自豪并笃信印第安人也有伟大的文化，不管在各方面都不输白人文化。他的狂热就像某些宗教人士。他认为我支持印第安人，某方面来说我的确是……他是个绪不稳定的可怜家伙，只要事不如预期就借酒浇愁。”
“你想说的是？”
“热切相信着印第安国家和文化的卡洪威斯，或是一些像他那样的人，几乎都会不择手段去取得这样的一个证据。”
“这个人认识夏麦吗？”
斯特罗克看起来有点惊异：“我真的不知道。但人们总是有其他渠道可以探听事，不是吗？你并不真的需要认识某个人才会想要那个人拥有的东西。本来我也不认识夏麦，直到我在多伦多一家咖啡屋里听到他谈论那块骨片。他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
诺克斯耸耸肩。他心想斯特罗克把他从家里拉出来，是不是真的只为了说这个天方夜谭。“那么这位卡洪威斯现在住在哪里？”
“这我就没办法告诉你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好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半岛附近游历，一边撰写文章。就像我说的，他开始酗酒，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听说他越过边界去了南方，但也仅止于此。”
“所以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你认为他也许是嫌疑犯？相当薄弱的假设，你不觉得吗？”
斯特罗克看着自己的空杯，灰尘已经开始落在酒的残迹里，酒渍变得混浊。“卡洪威斯曾经向我提过一种古代的书写文字。我是说，可能存在的一种文字。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东西。”斯特罗克嘴角扯了一下，冷淡地笑了笑，“当然，我认为他疯了。”他耸耸肩膀，诺克斯看着他，竟觉得他的动作有几分悲凉。
“然后我看见了那块骨片，这才想起他说的话。也许我是以我的观点叙述这件事给你听，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生的事实。也许不重要，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不希望因为我的沉默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诺克斯眼睛一垂，心里充满荒谬感：“很可惜你没有早一点透露，在犯人逃跑之前。也许你能认出他的脸。”
“真的吗？你这么认为？嗯……”
诺克斯一点儿也不相信斯特罗克那副恍然大悟的表，甚至怀疑起他的整套说法。斯特罗克或许别有用心，才把焦点拉回有印地安血统的人身上，分散大家对他的注意。事实上，他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非常荒唐。诺克斯在想到底有没有骨片这东西，因为除了斯特罗克，根本没人提过它。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斯特罗克先生。那……也许派得上用场。我会和麦金利先生讨论。”
71.2.天堂农场（27）
斯特罗克双手一摊：“我只是想帮忙让杀人犯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
“还有另外一件事……”
啊，现在我们终于进入主题了，诺克斯心想。
“我在想，你是不是能够资助我一点微薄的费用。”
在回家的那一小段寒冷路途上，诺克斯的思绪出奇的清晰，简直锐利得吓人。他突然想到之前对麦金利说的话：“我亲眼目睹你是如何追求所谓的正义。”
他曾告诉麦金利（或者至少让他有这个印象）他没有在麦金利审问犯人之后再回去看过他。他只能希望麦金利当时已经喝得太醉，或是绪太激动，没有注意到。
只是这个希望，就目前看来，很渺茫。
吃早餐时，帕克说到昨天夜里的访客。我们看到的是头年轻的母狼，大概两岁，尚未完全成年。他认为它已经好奇地跟着我们好几天了，总是待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外。它可能是想和西斯可交配，或者其实已经交配过了。
“如果没有狗的话，它还会跟着我们吗？”我问。
帕克耸耸肩说：“也许吧。”
“你怎么知道它昨晚会来？”
“我不知道，只是有可能。”
“很高兴你叫我去看。”
“几年前……”他顿了一下，好像很惊讶自己会主动说话。我等待着。
“几年前我现一只被遗弃的幼狼。我猜想它的母亲已经被杀，或者和它们那群狼走失了。我试着把它当成狗一样养大。有一阵子是很快乐的，它就像宠物一样，嗯……那样贴心可爱。它会舔我的手，到处滚来滚去要和我玩。但是等它越来越大，它不再找我玩，它想起自己是头狼，不是宠物。它不时凝望着远方，然后某一天它不见了。齐佩瓦语里有一个字，专门用来指这种形，那个字的意思就是‘无法泯灭的思乡本性’。你不能驯服野生的动物，因为它永远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而且渴望着要回去。”
我试着想象帕克和一头幼狼嬉戏的景，但我想象不出来。
这四天来，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得让我们感觉像走在浓密的云堆里。很明显，我们正逐渐往上爬，全力穿越森林，林子一直在改变，树木变得比较矮，松树和柳树越来越多，西洋杉则变少了。眼前的森林不再像之前那样浓密，高大的树木缩成稀稀落落的灌木丛，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来到了森林边缘，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森林的尽头。
就在太阳破云而出，为这个世界洒下万道光芒之际，我们来到一片广大的平原，犹如站在一座白色海洋的边缘，一**的雪像浪涛般朝着四面八方的地平线滚滚而去。自从远眺过乔治亚湾之后，我就没有再看过如此辽阔的景象，这只让我头晕目眩。我们身后是森林，面前是另外一片荒野，一片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荒野，它在太阳下闪闪亮，纯白而宽广。四周温度骤降，虽然没有风，但是寒意就像一只手，温柔而坚定地盖在雪地上不走。
我越来越恐慌，就好像第一次看到鸽河镇那片原始森林时感受到的冲击，这片荒野对于人类实在太广大、太空旷，如果我们冒险进入，便会变得像只小小的蚂蚁一样不堪一击。这里真的完全没有遮蔽的地方。当我踏出脚步，跟着帕克离开那片熟悉、友善的森林，我必须努力压抑心里想要转身回到树木掩护之下的冲动。我突然觉得和那些在冬天里藏身雪中、生活在地底和隧道的动物有种莫名的心灵相通感。
事实上这片荒原并不平坦，四周都是雪丘和雪堆，大雪将树丛、山丘和岩石都给掩盖掉了。帕克告诉我，这整片荒原其实是个大沼泽，除非它冻结，否则无从穿越。他指着一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烂泥洞说，有人掉进去了，是我们追踪的人当中一个。显然，我们面临的况没有那么糟。即使如此，地面还是很难走，两小时之后，我已经举步维艰。我紧咬着牙，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双脚上，一步步往前走，但我还是越来越落后。帕克只好停下来等。
72.2.天堂农场（28）
我很生气，这实在太辛苦了。我的脸和耳朵都冻僵了，衣服里却是一身汗。我要帐篷，我要休息。我实在渴得不行了，舌头感觉起来就像是我在嘴里含的一块干掉的海绵。
“我不行了！”我就地放声大叫。
帕克回头走向我。
“我走不下去了，我要休息。”
“我们走的距离还没有远到可以休息，天气随时会改变。”
“不管，我走不动了。”我双膝一软，陷入雪里，仿佛是在抗议。不用站着感觉真好，我不禁闭上眼晴享受。
“那么你就得自己待在这里。”
帕克说话时脸和声音完全没有变化，接着他便转身走开。他不是认真的，我心里这样想。他走到雪橇那里，身上套着挽具的狗儿烦躁地动来动去。他一甩绳子，甚至没再回头看一眼，两条狗开始往前走。
我气极了。他打算就这样走开，把我丢在这里。眼眶里含着气急败坏的泪水，我奋力站起来，痛苦地逼着双脚走在雪橇后面。
怒气让我多走了一小时，接下来我已经累到完全没感觉了。帕克终于停下来，他煮了茶，把雪橇上的袋子重新排好，指了指袋子，要我坐在上面。他已经把袋子排成一个简单的靠背。此时我心里的感动和之前的愤怒一样强烈。
“狗拉得动吗？”
“我们可以。”他这么说，而直到他把另外一条绳子绑在雪橇上，帮着狗一起拉时我才懂得他的意思。他把皮带圈绕到前额，身体倾斜着向前拉，嘴里则对狗大声号施令，直到将雪橇从被雪冻住之处拖出来。帕克在拖拉之间找到先前的行进节奏，迈开大步向前走。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只因为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也因为我让原先就接近忍耐极限的事变得更为困难。他没有抱怨，我也试着不去抱怨什么，不过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好。
当我待在雪橇上颠簸冲撞着经过大大小小的雪堆，才现这片平原是如此美丽。眼前一片明亮，我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不只是因刺眼而感到目眩，更是赞叹于这片大地的辽阔、空旷与纯净。我们经过一些灌木丛，树枝上的蛛网像是用雪抽出来的丝织就的，被阳光照着的小冰珠折射出虹光。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微风，没有一点杂音，只有压倒性的寂静。
我不曾在荒野中感到自在过，空无一物的感觉让我窒息。我注意到自己的老毛病有要作的征兆，因此试着把它压抑下去。我让自己想着黑夜，闭着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让我平静下来。我想着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不受注意。我现这种贬低自己的想法比任何方式都更能安慰我的内心，因为假如我是个被忽视的人，又有谁会找我麻烦呢？
我曾经认识一个和上帝说过话的人，当然，在我住的精神病院里，这样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况严重到我常会想如果有一个来自别处的人进了我们精神病院大门，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正身在这个社会聚集了最多圣人的地方。马修·斯马特为他和上帝之间的对话所苦。他以前是个工程师，深信蒸汽的力量，认为它的伟大足以将世人从罪恶中拯救出来。他受到上帝的指示，要负责制作一具引擎，于是他投入大量资金。散尽家财之后，人们才现了他的计划以及他脑袋的不正常。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把他从引擎旁带走，他认为计划若是停下，我们全都会被害得下地狱。他知道自己在这项计划里的重要性，因此他抓住精神病院里每一个人，苦苦哀求我们协助他逃出去，这样才能继续他重要的工作。这些受尽折磨的人当中，几乎各个都有自己的痛处，但是他的哀求声却是我所听过最令人心碎的。有一两次，我甚至冲动地想把自己装满了药的针筒扎进他的皮肤里（当然，我没有真的这么做），希望让他解脱。这，就是自认很重要而导致的煎熬。
帕克朝着狗大吼一声，我们猛然停住。这里依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已经看不到森林，我也说不出森林在哪里了。
他回头走向我：“我想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73.2.天堂农场（29）
我看看四周，当然什么都没看见。***这片平原向四面八方延伸，完全就像身在大海之中。要是没有太阳，我一定不知道我们在往哪个方向走。
“那边，”太阳正从左边落下，他指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有一个公司的交易站，叫做汉诺瓦之屋。数天路程才会到。另外一头是足迹前去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叫做西麦旺集的某种宗教村落，外国人，我想是瑞典来的。”
我顺着他的手，望着西边让人目眩的远方，想到的是精神病院和里面狂热的病人。
“所以，弗朗西斯……”我几乎没有办法说出心里的希望，它就像只手扼紧了我的喉咙。
“我们应该在入夜时就会到那里。”
“哦……”
我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毁了这个幸运的大礼。阳光下，我突然注意到帕克的头不完全是黑色，还夹杂了少许的深棕色和栗色丝，没有白头。
他又对着狗大吼一声，狂野的叫声如同动物的嘶吼，响彻这片空荡荡的平原。同时，帕克拉紧了缰绳，雪橇往前一冲，离开了刚刚停留的地方。迎面而来的风让我颤抖起来，但是我不在乎。
我正在表达感谢，用我的方式。
亚斯本认为他的妻子梅瑞塔已经起了疑心，他提议两个人最好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见面，等到风头过了再说。兰恩满腔怒火地做着日常杂务，只要鸡跑到脚边就把它们狠狠踢开，或者是把针插到被子里面，再用力把线拉出来，缝合处搞得皱巴巴的。她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照顾那个少年。当然，每个人都知道他因为一宗可怕的凶案而被逮捕。今天她去帮他换床单，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无精打采。
“你不怕我吗？”
兰恩看着窗外。他察觉到她来这里只是消磨时间。她露出微笑。
“不怕，当然不怕。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说的。事实上，我认为他们都是笨蛋。”
她愤愤不平的语气吓了他一跳。
“我这样对那个苏格兰人说，但是他认为他是在善尽职责。他认为钱就是他需要的所有证据。”
“我想他们会把我带回去，然后举行审判，所以那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
兰恩把床单往下压紧铺好，他躺回床上。她注意到他的脚踝和手腕有多细，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细。他太年轻了，没有办法好好保护自己，这让兰恩一阵热血沸腾。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离开这里。相信我，住在这个地方连灵魂都会死去。”
“我以为你在这里住得很好，可以远离所有的诱惑和罪恶。”
“才没有那回事。”
“你想回多伦多吗？”
“我回不去，我没有钱。那就是我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单亲妈妈生活非常艰苦。”
“要是你有钱呢？会想回去吗？”
兰恩耸耸肩：“那样想一点意义都没有。除非我丈夫突然回来，身上带了一大笔钱，但是他不会回来。”她苦笑着说。
“兰恩……”弗朗西斯握住她的手，她的笑容僵住。他的脸上有着一种认真的表，这让她心跳加速。当男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通常只代表了一件事。
“兰恩，我要把这笔钱给你，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培尔不会让他们拿走这笔钱，如果你现在拿去，你可以把它藏起来，等到适当的时候再离开，也许春天不错。”
兰恩惊讶地看着他：“不，你一定是开玩笑。这个……不，我不能拿。”
“我是认真的。收下它，要不然就浪费了。这是夏麦的钱，我知道他会希望把这笔钱给你，而不是那些人。想想这笔钱最后会到什么地方？很有可能就会进到他们口袋里。”
她感到心跳越来越快。这真是难得的机会！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完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快乐。用这笔钱去过你的新生活，你还年轻，你很漂亮，你不应该跟这些结了婚的男人一起困在这里……你应该要快乐。”弗朗西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有些模糊不清。兰恩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
74.2.天堂农场（30）
“你觉得我很漂亮？”
弗朗西斯微笑着，有点尴尬：“当然，大家都这么觉得。***”
“真的吗？”
“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
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喜悦，顿时弯下腰，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嘴暖暖的，却很僵硬，尽管她闭着眼睛，也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的嘴似乎因为不舒服而退缩，就好像被蛇或是蚯蚓碰了一下。她张开眼睛，后退了一些，心里迷惑不已。他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脸上的表可谓惊骇。她想找个借口给自己台阶下。
“我……”她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以为你说我很漂亮。”
“你的确是，但我的意思不是……那不是我要把钱给你的原因。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想尽可能离她远一点，只要床上还有空间。
“喔……我的天啊。”兰恩羞惭得全身热。她怎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堪？就像她一大清早起床，想到今天要做的那一大堆蠢事一样，她没有在晨祷时把对亚斯本的愤怒吼出来，也没有把针狠狠捅进布丽塔的肥屁股里，却跑来亲一个因谋杀被逮捕的少年。她笑了起来，转眼又泣不成声。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像变了个人，只会一直做蠢事。”她转身背对着床。
“兰恩，拜托不要哭。对不起，我并不讨厌你，是真的。我真的觉得你很漂亮，但我不是……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兰恩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和鼻子，就像安娜那样。她心里突然有了很清楚的主意。她没有再转过身，如果弗朗西斯脸上还是那种反感的表，她受不了。
“你真的很好心。我会收下这笔钱，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待在这里。事实上，我知道我不能。”
“好，收下吧。”
此时她才转过身，只见弗朗西斯在床上坐直，手上拿着那个皮袋子。她接过他手上的一卷纸钞，抗拒着想要数钞票的冲动，那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块钱（四十块！还是美元）。她把钱塞到了衬衫里。
现在，不管弗朗西斯有没有看到她的动作都不重要了。
稍后她到厨房，偷偷塞了满嘴的起司，詹斯突然冲进来，脸上兴奋得通红。
“猜猜看怎么着？又有客人来了！”
詹斯和希姬往外跑，兰恩闷不吭声地跟在后头，只见到两个身形和一架狗拉的雪橇。住在这里的挪威人全都围了上去，帮忙坐在雪橇上的人下来站好。那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要人搀扶。兰恩瞄到一张冷峻的黑色脸孔，但是当她现另一个是白人女性时，眼光立刻放在她身上。在这里见到那样一个女人是很不寻常的，即使她穿了一层层厚重的衣服，仍然散着一股气质。再加上，她是和那个看起来像坏人的土著一起来的，一下子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女人很明显累坏了，培尔转而对这土著说话。兰恩一开始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接着她听到了，是用英语说的：“我们来找弗朗西斯·罗斯。这位女士是他的母亲。”
惭愧的是，兰恩第一个想到的是弗朗西斯会把钱要回去。她也感到一阵嫉妒。即使经过下午那个尴尬的场面，她还是觉得自己和那少年之间有种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不只是她的朋友和同伴，也是在西麦旺集唯一没有自认施舍恩惠给她的人。她不希望自己被取代，即使对方是他母亲。
兰恩伸手按住藏在胸前衣服里的那卷纸钞。
没有人，她暗自誓，没有人能把这些钱从她身上拿走。
一脸兴奋的男男女女拉着我站起来，我走路摇摇晃晃，他们扶着我，怕我摔倒。我不懂他们为什么看到我们会这么高兴，但是疲惫让我无法思考，我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耳鸣嗡嗡。人们聚在我们旁边，帕克说了什么，他们点头微笑、交头接耳，我只听到耳朵里乱七八糟嗡嗡作响。眼睛虽然有种烧灼感，却完全是干的，没有流眼泪。也许我脱水了，也可能生病了。但是那都不重要，弗朗西斯还活着，而且我们找到了他，这才是重点。我甚至现自己无意中在感谢上帝，说不定我和上帝之间长久以来生锈的沟通管道还是敞开的。
75.2.天堂农场（31）
看到他时，我想我很成功地将绪决堤的冲动克制住了。***他离开家已经超过两星期，脸色苍白，头似乎比以前还要黑，而且瘦了，被子下面的身体像个小孩。我的心脏胀得仿佛濒临爆裂，感觉要窒息了似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身子前倾抱着他，他皮肤底下的骨头根根分明，手臂紧紧攀着我的肩膀，我能闻到他的味道，这几乎要让我承受不住了。接下来，我必须往后退，因为抱着他让我没办法看到他，而我得好好看看他才行。我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脸，握紧他的手。我忍不住想要一直摸着他。
他看着我，我以为他对我的出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看起来还是很惊讶，他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
“妈妈，你来了。你怎么会跑来呢？”
“弗朗西斯，我们一直都很担心……”
我摸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强忍住泪水，我不想让他感到难为。更何况，我不需再流一滴眼泪，再也不需要了。
“你最讨厌旅行了。”
我们两个笑得东倒西歪。我想了一下，等我们回家要如何重新开始，彼此之间要如何敞开心门，不再只是静静地陷于沉思。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爸爸也来了吗？”
“哦……他没办法离开农场。我们觉得只有我们其中一个来会比较好。”
弗朗西斯的目光落在床单上。听起来真薄弱，但愿我能想出更有说服力的谎话，但安格斯的缺席胜于雄辩。弗朗西斯没有把手抽回去，但我感觉到他的手有点滑开了。无论如何，他很失望。
“他会很高兴看到你。”
“他会很生气。”
“才不会，别傻了。”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和一个追踪者帕克先生一起来的。他很好心地要带我过来，然后……”
当然弗朗西斯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鸽河镇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谁是帕克，或者帕克可能是杀人凶手的事。
“他们认为我杀了劳伦·夏麦。你知道吧？”他的声音毫无起伏。
“孩子，那是个误会。我看到他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帕克先生也认识夏麦先生，他认为……”
“你看到他了？”他望着我，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是震惊还是期待，我分辨不出来。他会吃惊是理所当然的。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不断想起自己站在夏麦小屋门前的景象，一直到我对那段可怕的记忆慢慢变得无动于衷。如今，那幅画面已不再能震慑我。
“是我现他的尸体的。”
弗朗西斯眯着眼睛，仿佛突然心有所感。有一瞬间我以为他生气了，虽然他并没有应该生气的理由。
“是我现他的。”
他只是淡淡地强调这件事，但表达得很清楚，仿佛他必须坚持这一点。
“我现他死了，并且跟踪那个杀了他的人，但后来我跟丢了。唐纳德先生不相信我。”
“弗朗西斯，他会相信的。我们看到了你跟踪的那些脚印。你一定要把看到的所有事都说出来，这样他就会明白了。”
弗朗西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只要我做了什么蠢事，他就常用这种叹气表达他的不屑。“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了。”
“如果你……现他的尸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跟踪那个人？万一你被攻击怎么办？”
弗朗西斯耸耸肩：“我认为如果我等下去，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没有说出“反正你还是跟丢了”这句话，他一定也想到了这点。“爸爸认为是我做的吗？”
“弗朗西斯……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露出微笑，苦涩而扭曲的微笑。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像他这么年轻的人脸上，而且我知道那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现在他长大了，我也没办法保护他远离这个世界的悲苦和艰难。
我伸出一只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对不起。”
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76.2.天堂农场（32）
我不停地说话，我说我会去和唐纳德先生谈，让他明白他弄错了，我说未来会如何如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只是望着天花板，没有在听我说话。虽然我还握着他的手，却很清楚他的心思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我微笑着，强逼自己表现出高兴的表和动作，絮絮叨叨着这个那个。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今天的湖湾已经平静下来。昨天的暴风雪持续了一整天，海水狠狠拍打岩石的声音像愤怒的低鸣般传遍镇上。诺克斯以前就认为，岩岸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构造，才能在特定的天气下产生这种低沉又持久的鸣吟声。只要你能望穿在强风中翻飞的白雪，就能看到灰蒙蒙、白茫茫的湖湾，水面在狂风的吹袭之下波涛汹涌。这时候任何人都会明白为什么第一批移民会选择鸽河镇定居，建造他们的房子，只求远离这片巨大而无法预知的景象。
时间已近黄昏，外头没什么人。地上的积雪有十八寸深，是逐渐冻结的湿雪。街上行人踏过的痕迹纵横交错，最多人走过之处在洁白的雪地有深深的肮脏线条，最少人走的则只有淡淡的、踌躇的脚印。痕迹从屋子延伸到商店，从屋子接到另一栋屋子。你看得出来谁在考菲尔镇比较受欢迎，谁又很少外出。他现在走在一条痕迹比较淡的路上，每踏出一步，脚就更湿冷一些。出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占据了他的脑袋，所以才忘了穿高筒橡皮靴？他试着回想离开房子之前的几分钟，想知道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思绪里有一个黑洞。最近这样的形已经生好几次了，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回到家，房子里鸦雀无声。他走进客厅，心想平常吵吵闹闹的苏珊娜到哪里去了，却惊见司各特和麦金利一起坐在沙上。他的家人不知去向，他感觉他们一直在等他。
“两位……啊，约翰，真抱歉，我们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有人来做客。”
司各特目光下垂，看起来很不自在，只是紧抿着嘴。(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搜索队没有找到任何囚犯逃跑的痕迹，罗斯太太失踪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也在他丈夫的漠然下暂告平息。大家都认为她会碰上唐纳德和她儿子。麦金利看起来没有把两件事连在一起，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间里。囚犯已经失踪了快三天，麦金利仍然徘徊在诺克斯家中，像个怨气冲天的幽灵。他的内心对于明明曾经大局在握却失了手愤恨不已。
诺克斯的家人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只要假装麦金利不存在就能让他离开这里。诺克斯建议他回到艾德加堡去等候唐纳德的消息。麦金利拒绝了。他决意待下来，非得知道逃犯的形不可。他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工作上，或者那只是他自己的说法。诺克斯已经无法确定哪个是真的了。
晚上吃过饭，麦金利开始说到运气。他又提起他最爱的话题之一——公司的英雄。他拿一个大家已经听得很熟的人物詹姆斯·斯图尔特来娱乐诺克斯。故事是说，斯图尔特在冬天激励部下穿过大雪，把补给品送到交易站，在恶劣的天气中完成了一趟惊险之旅。麦金利喝醉了。诺克斯警觉到麦金利眼神邪恶地闪烁不定。如果他喝醉了，那不会是因为诺克斯的酒。他一定在房里就喝过了。
69.2.天堂农场（25）
“可是你知道吗？”麦金利对着诺克斯说话，眼睛却像有仇似的瞪着外头松软如粉末的积雪。***他忍住大吼大叫的冲动，尽量保持语调的温和，免得他的话不被当成一回事。奇怪的是，虽然诺克斯看得出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也不得不承认他装得很好。
“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他吗？怎么对待一个像他那样的好汉？而且一切只是因为一点点的霉运？他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杰出人士，一个为公司奉献所有的忠诚仆人。他现在应该负责管理整个公司，但是他们把他派到某个单调乏味的地方，就在一块荒野的正中央，那里什么皮货都没有。一切都只因为一点点的霉运。那是不对的，那是不对的，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他让麦金利住在自己家里也是不对的，可是他不能责怪任何人。要是麦金利自己跑去追罗斯家的男孩，把唐纳德留在这里，苏珊娜也会比较高兴。
“我不会让他们把我丢在一边。他们不能那样对待我。”
“我相信事不会变成那样。那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认为是我的错？我要对艾德加堡河周围地区的法律和秩序负起责任。也许，假如你能写一封信……把事实经过写出来……之类的……”麦金利张大眼睛注视诺克斯，仿佛他是突然想到这个法子。
诺克斯只觉呼吸困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曾经想过麦金利也许会这样要求，但又觉得这对他会是莫大的侮辱。他花了好一阵子考虑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要写那样一封信，麦金利先生，那我得将我所知的真相据实以告，免得引起误会。”他专注地看着麦金利，脸上保持冷静平和。
“这个嘛，当然了……”麦金利才开口又停住，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亚当说了什么？”
“亚当什么都没说。我亲眼目睹你是如何追求所谓的正义。”
麦金利狠狠瞪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诺克斯对于自己让他哑口无很是得意。
诺克斯终于来到房子外头，雪和云映射出奇特的光线，黄昏里的这一片苍茫景象似乎让天气更冷了。虽然白天很短，太阳低垂，空气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扫除了阴郁，使得他的脚步轻盈起来，或许那是极光出现的前兆？奇怪的是，当他不惜招致麦金利的怀疑挺身而出的同时，心里反倒无拘无束。
托马斯·斯特罗克开了门，一股带烟草味的浓重气息飘到走廊。显然他是个认为呼吸新鲜空气应该待在户外的人。
“我想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扰。这里生了一点家庭纷争，主人夫妇可有得忙了。”
诺克斯不太确定该如何回应，但他不打算在喝过酒之后面对司各特。也许把自己的不满泄在妻子身上，以此保持对外的良民形象比较妥当——他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太好，又赶紧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我收到你的便笺了，很好奇你想说什么。”他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特别是面对斯特罗克。
“之前当我在湖边寻找足迹时，我一直在想夏麦的事。”斯特罗克倒了两杯威士忌，轻晃着杯中黄宝石般的液体，“我也在想以前还是搜索者时认识的一个人。他的名字是卡洪威斯。”
诺克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件事……我问自己，为什么一个像夏麦这样的商人会被杀害，凶手的目的是什么？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怀疑也许和那块骨片有关。”
“你之前说的那块骨片？”
“是的。我说我正在进行的研究需要那块骨片，你或许会想知道我是不是要亲自去找，其他人可能也准备长途跋涉去找它。不过……嗯，真是的，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他的脸在油灯光线下显得枯槁而苍老。
“你认为它是什么？”
斯特罗克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完，脸部表扭曲，好像刚刚喝的是药。
“这听起来会很可笑，但是……好吧，我相信它是一种古代印第安人书写文字的证明。”
70.2.天堂农场（26）
诺克斯第一个反应是想笑。***他的说法听起来的确可笑，像是小男孩的冒险故事，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么荒谬的事。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他从来不觉得斯特罗克是个笨蛋，即使他有他的缺点。也许他错了，愚蠢正是斯特罗克这个人的一大短处，也是他在六十几岁还穿着一件袖口磨损的老气外套的原因。
“我能理解你认为这样想很可笑。我有我的理由，我已经研究这件事超过一年了。”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没有这种东西！”诺克斯忍不住说下去，“这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如果真的曾经存在那种书写文字，一定有迹可循……一定会留下一些文件或记录，或者是传闻之类的……但是什么都没有。”
斯特罗克很郑重地看着他。诺克斯换上一种安慰的语调：“如果我的话听起来很失礼，我在此致歉，但是你说的实在是……难以置信。”
“也许吧。但确实有人认为这是可能的。你不否认吧？”
“不，不。当然会有人这样认为。”
“所以如果我在找，或许也有其他人在找。”
“那也是可能的。”
“这样的话，我在想的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卡洪威斯算是记者和作家。他是印第安人，很有才华，受过良好教育，聪明机智，说话得体。我一直认为他也许有白人血统，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相当自豪并笃信印第安人也有伟大的文化，不管在各方面都不输白人文化。他的狂热就像某些宗教人士。他认为我支持印第安人，某方面来说我的确是……他是个绪不稳定的可怜家伙，只要事不如预期就借酒浇愁。”
“你想说的是？”
“热切相信着印第安国家和文化的卡洪威斯，或是一些像他那样的人，几乎都会不择手段去取得这样的一个证据。”
“这个人认识夏麦吗？”
斯特罗克看起来有点惊异：“我真的不知道。但人们总是有其他渠道可以探听事，不是吗？你并不真的需要认识某个人才会想要那个人拥有的东西。本来我也不认识夏麦，直到我在多伦多一家咖啡屋里听到他谈论那块骨片。他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
诺克斯耸耸肩。他心想斯特罗克把他从家里拉出来，是不是真的只为了说这个天方夜谭。“那么这位卡洪威斯现在住在哪里？”
“这我就没办法告诉你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好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半岛附近游历，一边撰写文章。就像我说的，他开始酗酒，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听说他越过边界去了南方，但也仅止于此。”
“所以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你认为他也许是嫌疑犯？相当薄弱的假设，你不觉得吗？”
斯特罗克看着自己的空杯，灰尘已经开始落在酒的残迹里，酒渍变得混浊。“卡洪威斯曾经向我提过一种古代的书写文字。我是说，可能存在的一种文字。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东西。”斯特罗克嘴角扯了一下，冷淡地笑了笑，“当然，我认为他疯了。”他耸耸肩膀，诺克斯看着他，竟觉得他的动作有几分悲凉。
“然后我看见了那块骨片，这才想起他说的话。也许我是以我的观点叙述这件事给你听，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生的事实。也许不重要，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不希望因为我的沉默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诺克斯眼睛一垂，心里充满荒谬感：“很可惜你没有早一点透露，在犯人逃跑之前。也许你能认出他的脸。”
“真的吗？你这么认为？嗯……”
诺克斯一点儿也不相信斯特罗克那副恍然大悟的表，甚至怀疑起他的整套说法。斯特罗克或许别有用心，才把焦点拉回有印地安血统的人身上，分散大家对他的注意。事实上，他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非常荒唐。诺克斯在想到底有没有骨片这东西，因为除了斯特罗克，根本没人提过它。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斯特罗克先生。那……也许派得上用场。我会和麦金利先生讨论。”
71.2.天堂农场（27）
斯特罗克双手一摊：“我只是想帮忙让杀人犯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
“还有另外一件事……”
啊，现在我们终于进入主题了，诺克斯心想。
“我在想，你是不是能够资助我一点微薄的费用。”
在回家的那一小段寒冷路途上，诺克斯的思绪出奇的清晰，简直锐利得吓人。他突然想到之前对麦金利说的话：“我亲眼目睹你是如何追求所谓的正义。”
他曾告诉麦金利（或者至少让他有这个印象）他没有在麦金利审问犯人之后再回去看过他。他只能希望麦金利当时已经喝得太醉，或是绪太激动，没有注意到。
只是这个希望，就目前看来，很渺茫。
吃早餐时，帕克说到昨天夜里的访客。我们看到的是头年轻的母狼，大概两岁，尚未完全成年。他认为它已经好奇地跟着我们好几天了，总是待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外。它可能是想和西斯可交配，或者其实已经交配过了。
“如果没有狗的话，它还会跟着我们吗？”我问。
帕克耸耸肩说：“也许吧。”
“你怎么知道它昨晚会来？”
“我不知道，只是有可能。”
“很高兴你叫我去看。”
“几年前……”他顿了一下，好像很惊讶自己会主动说话。我等待着。
“几年前我现一只被遗弃的幼狼。我猜想它的母亲已经被杀，或者和它们那群狼走失了。我试着把它当成狗一样养大。有一阵子是很快乐的，它就像宠物一样，嗯……那样贴心可爱。它会舔我的手，到处滚来滚去要和我玩。但是等它越来越大，它不再找我玩，它想起自己是头狼，不是宠物。它不时凝望着远方，然后某一天它不见了。齐佩瓦语里有一个字，专门用来指这种形，那个字的意思就是‘无法泯灭的思乡本性’。你不能驯服野生的动物，因为它永远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而且渴望着要回去。”
我试着想象帕克和一头幼狼嬉戏的景，但我想象不出来。
这四天来，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得让我们感觉像走在浓密的云堆里。很明显，我们正逐渐往上爬，全力穿越森林，林子一直在改变，树木变得比较矮，松树和柳树越来越多，西洋杉则变少了。眼前的森林不再像之前那样浓密，高大的树木缩成稀稀落落的灌木丛，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来到了森林边缘，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森林的尽头。
就在太阳破云而出，为这个世界洒下万道光芒之际，我们来到一片广大的平原，犹如站在一座白色海洋的边缘，一**的雪像浪涛般朝着四面八方的地平线滚滚而去。自从远眺过乔治亚湾之后，我就没有再看过如此辽阔的景象，这只让我头晕目眩。我们身后是森林，面前是另外一片荒野，一片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荒野，它在太阳下闪闪亮，纯白而宽广。四周温度骤降，虽然没有风，但是寒意就像一只手，温柔而坚定地盖在雪地上不走。
我越来越恐慌，就好像第一次看到鸽河镇那片原始森林时感受到的冲击，这片荒野对于人类实在太广大、太空旷，如果我们冒险进入，便会变得像只小小的蚂蚁一样不堪一击。这里真的完全没有遮蔽的地方。当我踏出脚步，跟着帕克离开那片熟悉、友善的森林，我必须努力压抑心里想要转身回到树木掩护之下的冲动。我突然觉得和那些在冬天里藏身雪中、生活在地底和隧道的动物有种莫名的心灵相通感。
事实上这片荒原并不平坦，四周都是雪丘和雪堆，大雪将树丛、山丘和岩石都给掩盖掉了。帕克告诉我，这整片荒原其实是个大沼泽，除非它冻结，否则无从穿越。他指着一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烂泥洞说，有人掉进去了，是我们追踪的人当中一个。显然，我们面临的况没有那么糟。即使如此，地面还是很难走，两小时之后，我已经举步维艰。我紧咬着牙，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双脚上，一步步往前走，但我还是越来越落后。帕克只好停下来等。
72.2.天堂农场（28）
我很生气，这实在太辛苦了。我的脸和耳朵都冻僵了，衣服里却是一身汗。我要帐篷，我要休息。我实在渴得不行了，舌头感觉起来就像是我在嘴里含的一块干掉的海绵。
“我不行了！”我就地放声大叫。
帕克回头走向我。
“我走不下去了，我要休息。”
“我们走的距离还没有远到可以休息，天气随时会改变。”
“不管，我走不动了。”我双膝一软，陷入雪里，仿佛是在抗议。不用站着感觉真好，我不禁闭上眼晴享受。
“那么你就得自己待在这里。”
帕克说话时脸和声音完全没有变化，接着他便转身走开。他不是认真的，我心里这样想。他走到雪橇那里，身上套着挽具的狗儿烦躁地动来动去。他一甩绳子，甚至没再回头看一眼，两条狗开始往前走。
我气极了。他打算就这样走开，把我丢在这里。眼眶里含着气急败坏的泪水，我奋力站起来，痛苦地逼着双脚走在雪橇后面。
怒气让我多走了一小时，接下来我已经累到完全没感觉了。帕克终于停下来，他煮了茶，把雪橇上的袋子重新排好，指了指袋子，要我坐在上面。他已经把袋子排成一个简单的靠背。此时我心里的感动和之前的愤怒一样强烈。
“狗拉得动吗？”
“我们可以。”他这么说，而直到他把另外一条绳子绑在雪橇上，帮着狗一起拉时我才懂得他的意思。他把皮带圈绕到前额，身体倾斜着向前拉，嘴里则对狗大声号施令，直到将雪橇从被雪冻住之处拖出来。帕克在拖拉之间找到先前的行进节奏，迈开大步向前走。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只因为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也因为我让原先就接近忍耐极限的事变得更为困难。他没有抱怨，我也试着不去抱怨什么，不过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好。
当我待在雪橇上颠簸冲撞着经过大大小小的雪堆，才现这片平原是如此美丽。眼前一片明亮，我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不只是因刺眼而感到目眩，更是赞叹于这片大地的辽阔、空旷与纯净。我们经过一些灌木丛，树枝上的蛛网像是用雪抽出来的丝织就的，被阳光照着的小冰珠折射出虹光。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微风，没有一点杂音，只有压倒性的寂静。
我不曾在荒野中感到自在过，空无一物的感觉让我窒息。我注意到自己的老毛病有要作的征兆，因此试着把它压抑下去。我让自己想着黑夜，闭着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让我平静下来。我想着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不受注意。我现这种贬低自己的想法比任何方式都更能安慰我的内心，因为假如我是个被忽视的人，又有谁会找我麻烦呢？
我曾经认识一个和上帝说过话的人，当然，在我住的精神病院里，这样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况严重到我常会想如果有一个来自别处的人进了我们精神病院大门，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正身在这个社会聚集了最多圣人的地方。马修·斯马特为他和上帝之间的对话所苦。他以前是个工程师，深信蒸汽的力量，认为它的伟大足以将世人从罪恶中拯救出来。他受到上帝的指示，要负责制作一具引擎，于是他投入大量资金。散尽家财之后，人们才现了他的计划以及他脑袋的不正常。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把他从引擎旁带走，他认为计划若是停下，我们全都会被害得下地狱。他知道自己在这项计划里的重要性，因此他抓住精神病院里每一个人，苦苦哀求我们协助他逃出去，这样才能继续他重要的工作。这些受尽折磨的人当中，几乎各个都有自己的痛处，但是他的哀求声却是我所听过最令人心碎的。有一两次，我甚至冲动地想把自己装满了药的针筒扎进他的皮肤里（当然，我没有真的这么做），希望让他解脱。这，就是自认很重要而导致的煎熬。
帕克朝着狗大吼一声，我们猛然停住。这里依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已经看不到森林，我也说不出森林在哪里了。
他回头走向我：“我想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73.2.天堂农场（29）
我看看四周，当然什么都没看见。***这片平原向四面八方延伸，完全就像身在大海之中。要是没有太阳，我一定不知道我们在往哪个方向走。
“那边，”太阳正从左边落下，他指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有一个公司的交易站，叫做汉诺瓦之屋。数天路程才会到。另外一头是足迹前去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叫做西麦旺集的某种宗教村落，外国人，我想是瑞典来的。”
我顺着他的手，望着西边让人目眩的远方，想到的是精神病院和里面狂热的病人。
“所以，弗朗西斯……”我几乎没有办法说出心里的希望，它就像只手扼紧了我的喉咙。
“我们应该在入夜时就会到那里。”
“哦……”
我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毁了这个幸运的大礼。阳光下，我突然注意到帕克的头不完全是黑色，还夹杂了少许的深棕色和栗色丝，没有白头。
他又对着狗大吼一声，狂野的叫声如同动物的嘶吼，响彻这片空荡荡的平原。同时，帕克拉紧了缰绳，雪橇往前一冲，离开了刚刚停留的地方。迎面而来的风让我颤抖起来，但是我不在乎。
我正在表达感谢，用我的方式。
亚斯本认为他的妻子梅瑞塔已经起了疑心，他提议两个人最好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见面，等到风头过了再说。兰恩满腔怒火地做着日常杂务，只要鸡跑到脚边就把它们狠狠踢开，或者是把针插到被子里面，再用力把线拉出来，缝合处搞得皱巴巴的。她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照顾那个少年。当然，每个人都知道他因为一宗可怕的凶案而被逮捕。今天她去帮他换床单，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无精打采。
“你不怕我吗？”
兰恩看着窗外。他察觉到她来这里只是消磨时间。她露出微笑。
“不怕，当然不怕。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说的。事实上，我认为他们都是笨蛋。”
她愤愤不平的语气吓了他一跳。
“我这样对那个苏格兰人说，但是他认为他是在善尽职责。他认为钱就是他需要的所有证据。”
“我想他们会把我带回去，然后举行审判，所以那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
兰恩把床单往下压紧铺好，他躺回床上。她注意到他的脚踝和手腕有多细，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细。他太年轻了，没有办法好好保护自己，这让兰恩一阵热血沸腾。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离开这里。相信我，住在这个地方连灵魂都会死去。”
“我以为你在这里住得很好，可以远离所有的诱惑和罪恶。”
“才没有那回事。”
“你想回多伦多吗？”
“我回不去，我没有钱。那就是我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单亲妈妈生活非常艰苦。”
“要是你有钱呢？会想回去吗？”
兰恩耸耸肩：“那样想一点意义都没有。除非我丈夫突然回来，身上带了一大笔钱，但是他不会回来。”她苦笑着说。
“兰恩……”弗朗西斯握住她的手，她的笑容僵住。他的脸上有着一种认真的表，这让她心跳加速。当男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通常只代表了一件事。
“兰恩，我要把这笔钱给你，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培尔不会让他们拿走这笔钱，如果你现在拿去，你可以把它藏起来，等到适当的时候再离开，也许春天不错。”
兰恩惊讶地看着他：“不，你一定是开玩笑。这个……不，我不能拿。”
“我是认真的。收下它，要不然就浪费了。这是夏麦的钱，我知道他会希望把这笔钱给你，而不是那些人。想想这笔钱最后会到什么地方？很有可能就会进到他们口袋里。”
她感到心跳越来越快。这真是难得的机会！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完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快乐。用这笔钱去过你的新生活，你还年轻，你很漂亮，你不应该跟这些结了婚的男人一起困在这里……你应该要快乐。”弗朗西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有些模糊不清。兰恩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
74.2.天堂农场（30）
“你觉得我很漂亮？”
弗朗西斯微笑着，有点尴尬：“当然，大家都这么觉得。***”
“真的吗？”
“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
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喜悦，顿时弯下腰，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嘴暖暖的，却很僵硬，尽管她闭着眼睛，也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的嘴似乎因为不舒服而退缩，就好像被蛇或是蚯蚓碰了一下。她张开眼睛，后退了一些，心里迷惑不已。他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脸上的表可谓惊骇。她想找个借口给自己台阶下。
“我……”她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以为你说我很漂亮。”
“你的确是，但我的意思不是……那不是我要把钱给你的原因。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想尽可能离她远一点，只要床上还有空间。
“喔……我的天啊。”兰恩羞惭得全身热。她怎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堪？就像她一大清早起床，想到今天要做的那一大堆蠢事一样，她没有在晨祷时把对亚斯本的愤怒吼出来，也没有把针狠狠捅进布丽塔的肥屁股里，却跑来亲一个因谋杀被逮捕的少年。她笑了起来，转眼又泣不成声。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像变了个人，只会一直做蠢事。”她转身背对着床。
“兰恩，拜托不要哭。对不起，我并不讨厌你，是真的。我真的觉得你很漂亮，但我不是……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兰恩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和鼻子，就像安娜那样。她心里突然有了很清楚的主意。她没有再转过身，如果弗朗西斯脸上还是那种反感的表，她受不了。
“你真的很好心。我会收下这笔钱，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待在这里。事实上，我知道我不能。”
“好，收下吧。”
此时她才转过身，只见弗朗西斯在床上坐直，手上拿着那个皮袋子。她接过他手上的一卷纸钞，抗拒着想要数钞票的冲动，那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块钱（四十块！还是美元）。她把钱塞到了衬衫里。
现在，不管弗朗西斯有没有看到她的动作都不重要了。
稍后她到厨房，偷偷塞了满嘴的起司，詹斯突然冲进来，脸上兴奋得通红。
“猜猜看怎么着？又有客人来了！”
詹斯和希姬往外跑，兰恩闷不吭声地跟在后头，只见到两个身形和一架狗拉的雪橇。住在这里的挪威人全都围了上去，帮忙坐在雪橇上的人下来站好。那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要人搀扶。兰恩瞄到一张冷峻的黑色脸孔，但是当她现另一个是白人女性时，眼光立刻放在她身上。在这里见到那样一个女人是很不寻常的，即使她穿了一层层厚重的衣服，仍然散着一股气质。再加上，她是和那个看起来像坏人的土著一起来的，一下子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女人很明显累坏了，培尔转而对这土著说话。兰恩一开始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接着她听到了，是用英语说的：“我们来找弗朗西斯·罗斯。这位女士是他的母亲。”
惭愧的是，兰恩第一个想到的是弗朗西斯会把钱要回去。她也感到一阵嫉妒。即使经过下午那个尴尬的场面，她还是觉得自己和那少年之间有种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不只是她的朋友和同伴，也是在西麦旺集唯一没有自认施舍恩惠给她的人。她不希望自己被取代，即使对方是他母亲。
兰恩伸手按住藏在胸前衣服里的那卷纸钞。
没有人，她暗自誓，没有人能把这些钱从她身上拿走。
一脸兴奋的男男女女拉着我站起来，我走路摇摇晃晃，他们扶着我，怕我摔倒。我不懂他们为什么看到我们会这么高兴，但是疲惫让我无法思考，我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耳鸣嗡嗡。人们聚在我们旁边，帕克说了什么，他们点头微笑、交头接耳，我只听到耳朵里乱七八糟嗡嗡作响。眼睛虽然有种烧灼感，却完全是干的，没有流眼泪。也许我脱水了，也可能生病了。但是那都不重要，弗朗西斯还活着，而且我们找到了他，这才是重点。我甚至现自己无意中在感谢上帝，说不定我和上帝之间长久以来生锈的沟通管道还是敞开的。
75.2.天堂农场（31）
看到他时，我想我很成功地将绪决堤的冲动克制住了。***他离开家已经超过两星期，脸色苍白，头似乎比以前还要黑，而且瘦了，被子下面的身体像个小孩。我的心脏胀得仿佛濒临爆裂，感觉要窒息了似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身子前倾抱着他，他皮肤底下的骨头根根分明，手臂紧紧攀着我的肩膀，我能闻到他的味道，这几乎要让我承受不住了。接下来，我必须往后退，因为抱着他让我没办法看到他，而我得好好看看他才行。我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脸，握紧他的手。我忍不住想要一直摸着他。
他看着我，我以为他对我的出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看起来还是很惊讶，他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
“妈妈，你来了。你怎么会跑来呢？”
“弗朗西斯，我们一直都很担心……”
我摸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强忍住泪水，我不想让他感到难为。更何况，我不需再流一滴眼泪，再也不需要了。
“你最讨厌旅行了。”
我们两个笑得东倒西歪。我想了一下，等我们回家要如何重新开始，彼此之间要如何敞开心门，不再只是静静地陷于沉思。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爸爸也来了吗？”
“哦……他没办法离开农场。我们觉得只有我们其中一个来会比较好。”
弗朗西斯的目光落在床单上。听起来真薄弱，但愿我能想出更有说服力的谎话，但安格斯的缺席胜于雄辩。弗朗西斯没有把手抽回去，但我感觉到他的手有点滑开了。无论如何，他很失望。
“他会很高兴看到你。”
“他会很生气。”
“才不会，别傻了。”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和一个追踪者帕克先生一起来的。他很好心地要带我过来，然后……”
当然弗朗西斯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鸽河镇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谁是帕克，或者帕克可能是杀人凶手的事。
“他们认为我杀了劳伦·夏麦。你知道吧？”他的声音毫无起伏。
“孩子，那是个误会。我看到他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帕克先生也认识夏麦先生，他认为……”
“你看到他了？”他望着我，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是震惊还是期待，我分辨不出来。他会吃惊是理所当然的。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不断想起自己站在夏麦小屋门前的景象，一直到我对那段可怕的记忆慢慢变得无动于衷。如今，那幅画面已不再能震慑我。
“是我现他的尸体的。”
弗朗西斯眯着眼睛，仿佛突然心有所感。有一瞬间我以为他生气了，虽然他并没有应该生气的理由。
“是我现他的。”
他只是淡淡地强调这件事，但表达得很清楚，仿佛他必须坚持这一点。
“我现他死了，并且跟踪那个杀了他的人，但后来我跟丢了。唐纳德先生不相信我。”
“弗朗西斯，他会相信的。我们看到了你跟踪的那些脚印。你一定要把看到的所有事都说出来，这样他就会明白了。”
弗朗西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只要我做了什么蠢事，他就常用这种叹气表达他的不屑。“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了。”
“如果你……现他的尸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跟踪那个人？万一你被攻击怎么办？”
弗朗西斯耸耸肩：“我认为如果我等下去，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没有说出“反正你还是跟丢了”这句话，他一定也想到了这点。“爸爸认为是我做的吗？”
“弗朗西斯……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露出微笑，苦涩而扭曲的微笑。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像他这么年轻的人脸上，而且我知道那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现在他长大了，我也没办法保护他远离这个世界的悲苦和艰难。
我伸出一只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对不起。”
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76.2.天堂农场（32）
我不停地说话，我说我会去和唐纳德先生谈，让他明白他弄错了，我说未来会如何如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只是望着天花板，没有在听我说话。虽然我还握着他的手，却很清楚他的心思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我微笑着，强逼自己表现出高兴的表和动作，絮絮叨叨着这个那个。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今天的湖湾已经平静下来。昨天的暴风雪持续了一整天，海水狠狠拍打岩石的声音像愤怒的低鸣般传遍镇上。诺克斯以前就认为，岩岸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构造，才能在特定的天气下产生这种低沉又持久的鸣吟声。只要你能望穿在强风中翻飞的白雪，就能看到灰蒙蒙、白茫茫的湖湾，水面在狂风的吹袭之下波涛汹涌。这时候任何人都会明白为什么第一批移民会选择鸽河镇定居，建造他们的房子，只求远离这片巨大而无法预知的景象。
时间已近黄昏，外头没什么人。地上的积雪有十八寸深，是逐渐冻结的湿雪。街上行人踏过的痕迹纵横交错，最多人走过之处在洁白的雪地有深深的肮脏线条，最少人走的则只有淡淡的、踌躇的脚印。痕迹从屋子延伸到商店，从屋子接到另一栋屋子。你看得出来谁在考菲尔镇比较受欢迎，谁又很少外出。他现在走在一条痕迹比较淡的路上，每踏出一步，脚就更湿冷一些。出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占据了他的脑袋，所以才忘了穿高筒橡皮靴？他试着回想离开房子之前的几分钟，想知道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思绪里有一个黑洞。最近这样的形已经生好几次了，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回到家，房子里鸦雀无声。他走进客厅，心想平常吵吵闹闹的苏珊娜到哪里去了，却惊见司各特和麦金利一起坐在沙上。他的家人不知去向，他感觉他们一直在等他。
“两位……啊，约翰，真抱歉，我们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有人来做客。”
司各特目光下垂，看起来很不自在，只是紧抿着嘴。(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