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阅读
他一副和蔼诚恳的模样，略显哀伤地想着从前的时光。
“听到有人能从错误中学习真好，对不对，弗兰克？”
“的确是，”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更多人能这样就好了。”
我后来回房，没有更衣坐在椅子上，好让自己不会睡着。我最想做的莫过于躺平，就此失去知觉不省人事。但是我没办法，而且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失去知觉。这么说吧，我心里很烦。我想去问帕克关于斯图尔特的事，关于他们过去生的事，但是我不愿再去叫醒他。是不愿，或者是害怕。之前勾起的那幅画面吓到了我。我已经忘记当初看到帕克时那股寒意直透背脊的感觉，他看起来是那么凶狠、诡异。当然，我没有忘记他的长相，但已经忘记第一眼看到他时所带给我的冲击。奇特的是，当你认识某个人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有这样的转变。
但是我对帕克所知有限。他坦荡荡地说出早已认识斯图尔特的事实，然而，这么做或许也是他的一种策略，消极地等着被认出来，还不如主动出击。
我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外头的积雪向四周泛出淡淡的光，当我再度来到长廊，光线足以照亮面前的路。我非常轻地敲了他的门，然后一闪而入，再把身后的门关上。我想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但是他从床上坐直起来，嘴里大声喊叫。
115.3.冬季旅伴（29）
“我的天啊！不！滚开！”他听起来又惊惧又愤怒。***
“唐纳德，是我，罗斯太太。”
“什么？搞什么鬼？”他摸索着火柴，把床边的蜡烛点亮。当他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已经戴上了眼镜，眼珠子瞪得老大。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
“你大半夜的跑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为他的反应会是惊讶和不耐烦，而不是气得握起拳头来：“我必须找人谈谈。拜托，不会很久。”
“我还以为你都找帕克谈。”
他的语气里有弦外之音，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我坐上椅子，压到了一些他的衣服。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们需要讨论一下。”
“不能等到早上？”
“他们不希望我们单独相处。你没觉吗？”
“没。”
“总之，我那时正在说我不小心听到奈斯比说的话，然后奥利维尔就进来了，我们没办法说下去。”
“那又怎么样？”他的声音仍然因为怒气而高昂，但已经不像我刚进来时那么害怕。感觉起来，他似乎担心我是别人。
“难道那不表示这里有些事他们不希望我们知道？我们在追查杀人犯，这些事也许有关联。”
他一脸不悦地看着我，但是并没有撵我走：“斯图尔特说最近没有奇怪的人来到这里。”
“也许不是某个奇怪的人。”
“你想说是某个住在这里的人吗？”听到我怀疑公司的成员，他有些惊讶。
“那是可能的。某个奈斯比认识的人，也许斯图尔特对此一无所知。”
唐纳德盯着我左耳后方的那个墙角：“我认为这整件事如果能够直接说清楚会容易处理得多。如果我们老实说出为什么来这里的话，而不是用你那个荒谬的故事。”
“但是已经有人怀疑起我们。我认为，仅仅提到我们是追踪足迹至此就已经让他们提防起来了。奈斯比威胁一个女人，我认为是诺拉，要她不可以说出某人的事。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原因可能很多。我猜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我的确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诺拉……诺拉和奈斯比有……有奸。”
“什么？那个服侍我们用餐的女人？”唐纳德一脸惊讶，不过他的惊讶多半只是因为诺拉又矮又胖，也不可爱，而不是因为奈斯比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那种事随时都在生。他紧抿着嘴，可能在考虑向公司报告。“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的。”我不想说出是我在晚上四处窥探时看到的，还好他没有追问。
“这个……她是寡妇。”
“是吗？”
“这里的其中一名船夫，可怜哪。”
“我不晓得这件事。”我不禁感叹，当公司的雇员是很危险的工作，“我想说的是，我们必须到处查访，而不让这里的人起疑。”
话虽如此，我还在想到底怎么做才好。唐纳德看起来不是很同意，我得承认那不是什么很高明的计划，但我尽力了。
“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若有所思地朝着门看了一眼。我想到斯图尔特的手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唐纳德，但是他本来就不相信帕克，而且很可能会追问起帕克是怎么来到鸽河镇。那是我现在不想回答的问题。“我真的得睡一下，如果你不介意。”
“当然，谢谢你。”我站起来。不知为何，蜷缩在被子里的他看起来更小、更年轻，也更脆弱。“你看起来累坏了。你有没有找人处理脚上的水泡？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人知道怎么治疗。”
唐纳德把被子拉到下巴，好像我正拿着斧头朝他逼近：“已经处理过了。拜托你走吧！我要的只是睡下，看在老天的分儿上。”
隔天，在交易站四处查访的计划被迫延缓，因为等到我们起床，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乔治·康明斯、彼得·伊戈尔斯、威廉·布莱克费勒和卡诺瓦斯都出去找内帕帕尼斯的尸体，也就是说不把奥利维尔算进去的话，所有住在汉诺瓦之屋的成年非白人男性都不在这里。他们天亮前就出，静静地步行离开。即使是那天下午刚到这里时看到的那个醉醺醺的阿尔诺（后来才知道他是巡夜的人）也因为悲伤而神志清醒，并且加入了搜索队。
116.3.冬季旅伴（30）
寡妇和她十三岁的儿子也随他们离开。***
在弗朗西斯拒绝了苏珊娜主动提出的野餐邀约之后一个星期，他因为帮父亲办事而来到夏麦的小屋。他还是想着苏珊娜，但现在学校已经放暑假，湖边的那一天似乎成了一段朦胧、破碎的回忆。他没有去野餐，也没有告诉苏珊娜他的决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他一度想过自己何以断然放弃了梦想已久的机会，他想的也不多，更没有懊恼自责。某方面来说，他长久以来都把苏珊娜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除此之外的角色在他心中是无法想象的。
那一天午后稍晚，弗朗西斯在门外呼叫时，夏麦正在里面煮茶。
“喂，弗朗西斯。”他从屋内大喊，然后弗朗西斯才把门推开，“要不要来点茶？”
弗朗西斯点点头。他喜欢这个法国人的小屋，这里杂乱无章，和他父母的屋子完全不同。东西都是用铁线和铁钉串起来的，茶壶的盖子不见了，但还是继续使用，因为它仍然可以善尽一个容器的职责。他把衣服放在用来装茶叶的木头箱子里，弗朗西斯问他为什么不做一个有抽屉的，因为他完全知道怎么做。他只是回答：木头箱子就是木头箱子，不是吗？
他们在门内的两张椅子上坐定，夏麦用东西卡着门让它开着，弗朗西斯闻到他嘴里有白兰地的味道。有时候他会在白天喝酒，不过弗朗西斯从来没有看过他烂醉如泥。小屋面对正西方，低挂的太阳照在他俩脸上，逼得弗朗西斯闭上眼睛，把头往后仰。当他再度望向夏麦，他现这个有点年纪的人正凝视着他，太阳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眼底。
“多漂亮的脸。”夏麦用法语喃喃地说，仿佛自自语。弗朗西斯觉得那不是说给他听的，没有问他什么意思。
空气中有一股宜人的静谧，最响的声音是蟋蟀的鸣叫。夏麦拿出白兰地酒瓶，问也没问就直接倒了一些在弗朗西斯的茶里，弗朗西斯喝了下去，觉得很畅快。如果爸妈现他喝酒，肯定会对他大呼小叫。
“啊，是啊，我们没办法一辈子都让爸妈高兴。”
“我觉得我从来没让他们高兴过。”
“你长大了。很快你就会离开家，不是吗？去结婚，有自己住的地方之类的。”
“我不知道。”和眼前的蟋蟀、白兰地、低垂闪烁的太阳相比，未来太遥远、太模糊了。
“你有心上人吗？那个黑黑的小女生，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哦……艾达吗？不是，她只是个朋友，我们有时候会从学校一起走路回家。”天啊！难道这里所有人都认为艾达是他的女朋友吗？“不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想和夏麦谈这件事：“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其实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真的很漂亮，人也很温柔……她问我要不要去野餐，她从来不曾和我说过什么话……然后，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没去。”
接着是一片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沉默。弗朗西斯感觉很不自在，顿时但愿自己没有提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想打趣地带过，但效果不佳。夏麦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大腿。
“你没有怎么了，我的朋友。天啊，你好得很。”
弗朗西斯看着他。这个法国人的表非常严肃，几近哀伤。是因为他吗？他让身边的人不舒服吗？也许就是这样。艾达最近在他身边时似乎心都不太好，还有他的父母，嗯……他们是难以想象的郁闷。弗朗西斯试着微笑，想让夏麦高兴一点。接着况有了转变。他们的动作变得非常慢，或者变得非常快？他意识到夏麦的手还在他大腿上，只是现在不是在拍它，而是以一种强力而有节奏的方式摸着。他的目光没办法离开夏麦金棕色的眼睛。他闻到白兰地、烟草和汗水的味道。他仿佛被黏在椅子上，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像是被灌入了一种温暖、浓稠的液体。不只如此，他被拉着往夏麦那边靠过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夏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向敞开的门走去，想把门关上，接着他转身对着弗朗西斯说：“你知道的，如果你想走，你可以走。”
117.3.冬季旅伴（31）
弗朗西斯凝视着他，屏着呼吸，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以他摇了摇头，就只一摇，夏麦脚一踢，门“砰”一声关上。
结束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弗朗西斯想起他得回家一趟。他甚至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借工具，虽然那已经像是不知多么久远之前的事。他很怕一离开，事就会恢复往常。要是下一次他见到夏麦时，夏麦一副什么事也没生过的样子呢？夏麦现在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套上衬衫，牙齿咬着烟斗，一团团的烟雾在他头上缭绕，就像这是每天都会做的寻常事，就像地球一如往常的运行。弗朗西斯很怕回家，很怕看到父母的眼睛，要是他们知道了呢？他想到就害怕，从今而后，他都要活在这种害怕之中。他拿着锄头站在门边，不确定要怎么告别。夏麦朝他走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所……所以……”弗朗西斯结巴了。他这辈子还没有结巴过，“我……明天……该来吗？”
夏麦摸摸弗朗西斯的脸，他那既粗糙又温柔的手指顺着他的颊骨往下滑。他们平视彼此，他亲了弗朗西斯一下。瞬间，弗朗西斯只觉得他的生命全都聚集在嘴巴上。
“如果你想来的话。”
弗朗西斯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阵狂喜一阵恐慌。多荒谬啊！眼前的小径，身边的树木，鸣叫的蟋蟀，渐暗的天空，刚升起的月亮，所有事物看起来都和以前没有两样。仿佛他们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也都不在乎生了什么。他边走边想：天啊，那就是原本的我吗？
一阵狂喜一阵恐慌的他心想：那就是原本的我吗？
他已经忘了苏珊娜，学校和同学的那些事褪入遥远的过去，那个夏天有好几星期都过得很快乐。他身怀秘密抬头挺胸地穿越森林，随着夏麦一起打猎钓鱼，尽管他既不打猎也不钓鱼。当他们在森林里碰到别人，弗朗西斯会对他们点头示意，嘴里不满地咕哝着，眼睛只盯着钓鱼线的另一头，或是观察林间有没有东西在移动。而夏麦会暗示他越来越像一个打猎好手，眼睛像老鹰般锐利，下手快狠准。但最美好的时光是在一天结束之后两人的独处，有时是在森林里，有时是在小屋中，夏麦变得严肃起来。通常他会喝醉，他会用双手扶着弗朗西斯的脸，一直一直地看，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回想起来，那样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夏麦坚持他不能太常待在小屋，否则人们会起疑。他也得在家陪伴父母，时间长短要合乎理。从第一天傍晚回到家，当他进门看到他们坐着吃晚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现那很困难。
“我花了一点时间等夏麦回来。”弗朗西斯举起手中的工具。
他父亲简单地点了一下头。母亲则转过身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爸希望在晚餐之前把事做完。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说了，我在那里等。”他把工具一放，径自朝楼上走去，对他母亲唠叨着晚餐的事不理不睬。
他狂喜地着抖。
在况最好的时候，他和父母之间的互动也不算紧密。不论他陷入沉默或心不在焉，他们似乎都不会注意到任何异样。没有和夏麦在一起的时间，他就百无聊赖地散散步、躺在床上，或是粗鲁、不耐烦地做做杂事，等待着。然后就会有另外一个小屋之夜或湖边钓鱼之旅，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做真正的自己。在那些牢牢把握住的时刻，在那些热切、激烈、浓郁的时刻，时间感觉起来可以像星期天下午那样悠闲漫长，也可以快得像一条涌动的急流。如果他算算在夏麦的小屋度过了几个夜晚，那个数字会是多少？
也许是二十。二十五。
太少了。
雅各走进房间，惊动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弗朗西斯。他很感激雅各这时打断他。雅各看起来很焦躁，弗朗西斯从未见他如此。弗朗西斯抹抹脸，好像他一直在睡觉，心里希望雅各没注意到他眼中的泪水。
“怎么了？”看雅各嘴巴张开却不说话，弗朗西斯主动问道。
118.3.冬季旅伴（32）
“奇怪的事。***那个女人兰恩带着小孩和木匠在夜里离开了。木匠的妻子威胁说要自杀。”
弗朗西斯倒抽了一口气。那个他从未谋面的木匠被他的护士带走了。（那为什么她要吻他？）
雅各在房间里踱步：“快要下雪了。现在不适合旅行，不适合带着小孩旅行。我看到她，就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在马厩里。她要我什么都别说。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大人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如果他们对荒野不熟悉……他们不知道如何在冬天旅行……”
“还有多久会下雪？”
“什么？”
“还有多久会下雪？一天？一个星期？”
“一天或两天。很快。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我知道他们可能要去的地方。她跟我说过话，她问到考菲尔镇。”
雅各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嘛，他们也许能顺利到达，运气好的话。”
一小时前，他们遇到第一片树林，树木又小又矮，但终究是树，这让兰恩欣喜万分。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这里就是森林，森林会一直绵延到湖边，几乎就像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一般。她那张纸写着往东南方走，然后会碰到一条小河，接着顺着下游走。托宾在她胸前，两人同坐一个马鞍，她一直在说故事给他听，故事是关于她小时候在挪威养过的一只狗。她把这只狗讲成童话里跟在一个士兵身边的狗，眼睛有餐盘那么大。
“你也可以养一只狗，等我们找到别的地方住。怎么样？嗯？”她来不及忍住便脱口而出。
“别的地方住？”托宾重复她的话，“你说我们要去度假。我们不是要去度假，对不对？”
兰恩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要去别的地方住，比较好的地方，比较温暖的地方。”
托宾在马鞍上扭回头望着她的眼睛，表充满敌意：“你为什么要说谎？”
“不能算说谎，亲爱的。事很复杂，没办法全部解释给你听，在西麦旺集的时候不能。我们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们会不让我们走。”
“你骗我们。”他的眼神倔犟而迷惑。培尔和那间红屋顶的教堂已经把他变成一个迂腐古板的小男孩。“说谎是一种罪。”
“这次的况不能算是罪。别争了，托宾。有些事你还不懂，你还太小。我很抱歉我们得用这种方式离开，但是不得不如此。”
“我才没有太小呢！”他很生气，脸颊因为寒冷和激动而红。他开始扭来扭去。
“坐稳，年轻人，要不然我会处罚你。说真的，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在扭动之间，他的手肘撞上了她的肚子，她倒抽一口气，一阵急火攻心：“够了！”她的手放开缰绳，朝着他的大腿重重拍了一下。
“你是个骗子！骗子！我才不要去！”他一面尖叫，一面从她双臂之间挣脱开来滑下地，落地时脚踝扭了一下，他稳住自己站直，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托宾！托宾！亚斯本！”兰恩尖声叫喊，猛一拉缰绳，想让马掉头，但是马似乎不懂她要做什么。它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像一节到了站的火车。载着安娜骑在前头的亚斯本将马掉头，只见托宾快速穿梭在树林之间。
“托宾！”他跳下马，手上抱着安娜，此时兰恩也下马了，亚斯本将安娜交给兰恩。
“待在这里，我去带他回来！别乱跑！”
他跑去追托宾，虽然灵活地穿过几棵树，却被断枝绊了一下。很快的，令人胆战心惊地，他俩已经追得不见踪影。安娜蓝色的眼睛严肃地盯着兰恩，随即哭了出来。
“没事没事，亲爱的，你哥哥只是淘气而已。他们一下子就会回来的。”她一时绪翻涌，弯下身去将安娜抱在怀中，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女儿冰冷、油腻的头上。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林间。亚斯本脸色铁青，手里拖着一脸害怕的托宾。紧接着，兰恩现一件远比托宾胡闹更糟糕的事。
119.3.冬季旅伴（33）
她和安娜一直找，一开始还觉得一定可以马上找到。那个圆圆的、硬硬的、不像这里该有的铁皮东西，应该突兀得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兰恩让安娜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先找到的人有奖品。这个游戏一下子就变得索然无味。这里的地形变化多端，高高低低的小石圆丘，害得你一脚踩空、扭伤脚踝的凹洞，隐秘的兔子窝和纠结盘绕的树根，当中还夹杂着枯萎或腐烂的枝叶。兰恩想不起来到底是在托宾手肘撞到她的时候还是之后掉的，也许是她在掉转马头时。乱七八糟的地面上，完全找不到他们刚才的足迹。
她把遗失指南针的事告诉亚斯本，托宾看到大家脸上的恐惧之后也噤声不语。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四个人开始找，他们弯下腰搜寻两匹马附近的地面，将地上的苔藓和烂叶子推到一旁，手伸进漆黑湿黏的洞里。每一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像在取笑他们。低矮的树丛有的茂盛，有的枯萎，树干与枝叶盘根错节地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枯木陷阱。
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安娜：“妈妈，下雪了。”
兰恩直起腰，她的背酸痛不已。下雪了。干燥的雪花静静飘舞。亚斯本注意到她脸上的表。
“我们再找半小时，然后继续往前走。不管怎样，找出方向对我们来说应该不难。更重要的是知道往哪里走才能碰到森林，这是比较容易的部分。”
托宾大叫一声往前冲，结果只找到一颗灰色的圆石。亚斯本宣布不要找了，兰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喜欢他号施令的方式，他把众人聚集起来说了一番话，选好方向继续前进。他指着树干北面苔藓聚集生长的地方，说那就是他们要仔细留心的，要注意苔藓聚集处。对兰恩来说，苔藓看起来长得很平均，但是她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把那扇让她胡思乱想的门“砰”一声关上再锁好。亚斯本会知道该怎么走，他是他们的保护者。她只不过是个女人。
亚斯本带着托宾上了马，安静地出。雪让一切都静默下来，即使是马辔的撞击声。
我去马厩不为别的，只是想和那些女人说说话。但老实说，我很怕她们。那些女人看起来强悍、排外、目中无人，而且因为哀伤变得暴躁易怒。我是什么人，竟敢跑去问她们问题？我这个不曾对他们怀有善心、关心或甚至好奇心的人？至少狗看到我很高兴，它们被关起来，闷得快要狂。露西冲上来，尾巴不断摆动，嘴巴扯开乐呵呵地笑着。我摸着她毛茸茸的大头，心里对它有一股难以喻的疼爱，她的舌头像热热的沙子。然后帕克来了。我心想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我出现。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来找我。从那天深夜他跑来敲我的门，我们达成协议之后的第一次。如果是昨天的话，我应该会很高兴，但是今天就不一定了。我的声音比我所想的还要尖。
“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你的意思是？”
“你来这里的原因。那跟弗朗西斯和夏麦都没有关系。你想要再见一次斯图尔特。因为十五年前生的事，因为一场愚蠢的争吵。”
帕克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他很小心：“不是那样。夏麦是我的朋友。而你的儿子……嗯，他爱夏麦。我想他们彼此相爱，不是吗？”
“真的假的？！”我出一个像是脖子被勒住的笑声，“这么说还真是奇怪。你把事说得像是……”
帕克没有说话。露西继续舔着我的手，我的手定格在那里动也不动。
“是真的，我……”帕克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尽管我内心有一部分想要把他的手甩掉，我却没有这么做。“是真的，我不是……”
我没办法相信我从来不曾察觉到：“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像枯叶一样出碎裂的刺耳声响。
“夏麦是……这个……他结过婚，但有的时候他也有……朋友。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就像你儿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带着我离开门边，来到堆着大捆干草的黑暗角落，我正坐在其中一捆干草上。
120.3.冬季旅伴（34）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天，是这样的，他提到某个住在附近的人。***他知道我不会批评他，就算被批评，他也不见得会在乎就是了。”
他脸上似笑非笑，不急不徐地把烟斗点起来：“他由衷地关爱弗朗西斯。”
我顺了顺头。有几撮丝从髻里滑了出来，在从门廊那儿照进来的光线之下，我看到有些头是花白的。我得面对事实。我的年纪越来越大，脑袋里装满我无法忍受的想法。想到自己对那时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就无法忍受。想到安格斯因此而痛恨弗朗西斯，我就无法忍受，我现在明白安格斯其实是知道实的。想到弗朗西斯的哀伤，我就无法忍受，因为那肯定是、铁定是必须藏在心里、极度难以忍受的孤单。想到我看到他时根本没有好好安慰他，我更是无法忍受。
“哦，天啊，我应该待在他身边的。”
“你是个勇敢的女人。”
这句话差点让我笑出来：“我是一个笨女人。”
“你为了儿子长途跋涉来到这里，那很辛苦。他知道的。”
“可是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我们还没找到留下足迹的那个人。”
帕克没有立刻开口否认我的话。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斗：“斯图尔特把伤疤给你看了？”
我点点头：“他说是你们在一趟旅程中生争吵时被你刺伤的。”
“不是在旅程当中。是在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些他也许没有说的事，听完之后你可以判定是非黑白。斯图尔特很有潜力。每个人都说他会在公司飞黄腾达。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有一年冬天在清净湖，他找了我们一群人，要跋涉到另外一个交易站。三百英里的路程。雪在被风吹成雪堆前就积了三尺深。天气很糟。除非必要，你不会在冬季中旬远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他办得到。”
“这就是唐纳德先生提到的那次著名的旅程？”
“这次旅程是很出名，事却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出时有五个人，包括斯图尔特、另外一个名叫雷的公司雇员，还有雷的侄子，只有十七岁。那个少年不为公司工作，只是来拜访雷。然后就是我和另一位向导劳伦·夏麦。就像我说的，天气很差，积雪很深，还有暴风雪。然后天气变得更糟了。暴风雪刮起时，我们幸运地找到一栋小屋，离四周有人的地方有一百英里远。我们一直等待暴风雪结束，但那是一场持续好几个星期的暴风雪。食物越来越少。唯一剩下很多的是烈酒。夏麦和我决定离开找人帮忙，那似乎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告诉其他三人会尽快赶回来，把所有食物都留下就出了。我们运气很好，两天之后找到一个印第安村落，然后天气再度恶化，过了三天，我们还是回不去。
“等我们终于回到小屋，里头已经出事了。我们现斯图尔特和雷都醉得不省人事。少年死了，躺在地上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他们没有对此多作解释，但是我有我的推测。斯图尔特提过他所谓‘像流星般一闪而逝’。他会把这句话拿来开玩笑。我认为，在我们没能马上赶回来时，他放弃了。他决定他们应该喝到醉死。两个大人没有成功，但是少年丢了命。”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主意？”想象那副景让我内心战栗。那个少年和弗朗西斯一样大。
“那是他思考的模式。”他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厌恶。
“接下来呢？他们解雇斯图尔特了吗？”
“他们怎么证明？那只是一场悲剧。一次误判。够糟的了。雷回到苏格兰，斯图尔特继续为公司工作，少年进了坟墓，我离开了公司。从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伤疤呢？”
“我听到他在批评那个少年。说他无能又胆小，还想死。我那时候喝了些酒。”他耸耸肩，没有悔意。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我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其他的事呢？”
“哦……五年或是六年前，公司人手不足，所以他们从挪威带了人来。都是罪犯。斯图尔特是麋鹿代理处的负责人，他们有一群这样的人。挪威人也成了加拿大的一分子。在西麦旺集的那个寡妇，就是照顾你儿子的那个女人，她丈夫是其中一人。”
121.3.冬季旅伴（35）
我想着那个寡妇。年轻，漂亮，内心有着不耐烦和渴望。也许那段往事可以解释什么。
“我不在当场，所以只是传闻。挪威人拒绝服从而逃跑。不知如何办到的，他们带了一大堆值钱的皮货，越过荒野，碰上暴风雪，然后就消失了。斯图尔特这次有了麻烦，不仅是因为手下抗命，还失去了这么多值钱的货物。代理处里一定有人和这件事有关系。”
“斯图尔特吗？”
“我不知道。人们会夸大其词，那是当然的，说找到他们的人会从皮货上获得一大笔财富。一堆银狐和黑狐的兽皮。”
“听起来并不值得那么大费周章去找。”
“你知道一条银狐兽皮值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
“在伦敦，比等重的黄金还贵。”
我吓了一跳，而且觉得那些动物很可怜。我也许不值几个钱，但至少我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一点。
“斯图尔特被派驻至此。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兽皮。除了野兔，什么都没有。野兔皮一点都不值钱，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让汉诺瓦之屋继续运作。对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那是种侮辱。你不可能从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升迁。他也许做了什么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这和夏麦有什么关系？”我等不及要跳到故事结尾。
“嗯，去年……”他停下来为烟斗填满烟草，我感觉似乎有些刻意。“去年冬天，我找到那批皮货。”
“那些银狐和黑狐？”
“是的。”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得意，或者防卫。
“值很多钱吗？”我得向弗朗西斯说声抱歉，因为我顿时一阵兴奋。不论过程多么暴力血腥，寻获贵重的宝物总是会让人心跳加速，纵使是我这样一颗空虚的心。
帕克一副古怪的表：“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多，不过……够多了。”
“那……那些挪威人呢？”
“我没有现他们。不过就算留下痕迹，也会因时间太久消失。他们已经被荒野给淘汰了。”
“你是说给狼吃了吗？”我忍不住问。
“也许。”
“可是我以为你说他们会……留下身体的一部分。”
“经过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生物都会来，鸟类，狐狸……也或许那些挪威人继续往前走了。我要说的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皮货被存放得很好，就像他们还打算回来拿，但是他们始终没出现。
“所以，我告诉了夏麦，他准备要找美国的买家。但是他只要一喝酒就会大嘴巴，他到处去炫耀这件事。风声一定传了出去，还传回斯图尔特这里。那就是夏麦会被杀的原因。”
“是什么让你认为是斯图尔特干的？”
“斯图尔特比任何人都想拿回那些皮货，因为是他弄丢的。如果他把皮货拿回来，他就会变成一个英雄。公司才会把他调回去。”
“也可能他想要借此捞一笔。”帕克摇摇头，“我认为这和钱没关系。对他，那是自尊问题。”
“也有可能是别人，任何一个听到夏麦说话而且想要这笔钱的人。”
他转过头来看我：“但是足迹一直来到这里。”
我想了一下，帕克说得没错。是没错，但是证据不足。
“足迹带我们来到这里，但是现在足迹没了。而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个人……”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整个人激动起来。
“这个，我在夏麦的小屋找到的……”我从口袋里抽出那张字条，交给帕克。他斜拿纸片对着门边的光线看，即使如此还是不太清楚。
“六十一，那是皮货的数量，对不对？”
“是的，是皮货的数量。你找到的？”
“在他的面粉桶子里。”
帕克面带微笑。我因为自豪而感觉脸红，只是一下子便退了。它除了表示夏麦在某方面对这批皮货感兴趣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它一点用都没有。
“这张纸是我给他的，外加一张银狐兽皮。那让他笑得合不拢嘴，所以他把纸片留下来。当然他把兽皮卖掉了。”
122.3.冬季旅伴（36）
“留着那张纸吧。”我说，“也许你会想到它能派上什么用场。”我甚至没想过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帕克也没有追问，不过纸片已经被他收起来了。我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当然，还有唐纳德需要说服。
“你会把这些事都告诉唐纳德吗？也许到时候他就会明白。”
“就像你说的，这张纸片不能证明什么。唐纳德欣赏斯图尔特。斯图尔特总有办法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除此之外，斯图尔特没有去鸽河镇，是另外一个人去的。”
“为什么会有人代替别人杀人呢？”
“原因很多。金钱、恐惧等。等我们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们就会知道原因。”
“可能是住在这里的某个人。也许是内帕帕尼斯，然后他……他威胁要说出真相，所以斯图尔特杀人灭口。”
“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他的尸体。”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照着斯图尔特说的方向去找。雪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掉，他们只能从斯图尔特口中知道生了什么事。”
气氛凝重，连狗的嚎叫也无法打破这片沉默。
他们来到斯图尔特说的地点时已近黄昏。天光退去，所有景物染上一片灰，不管是仿佛泛着珍珠光泽的灰云，或是淡灰色的雪。一片平坦的积雪让人一眼即可判断底下是结冰的河面，低于地面六或七尺的宽阔河道婉蜒穿过平原。自这条河开始流动的那一刻起，便在地表上刻下了一条深深的轨迹。
虽然被一层新雪所覆盖，地面上的痕迹仍然显示出最近有人来过这里——那是一块凹凸不平、足迹紊乱的地方，地势斜着往下连接到河滨。从上往下看，河面的冰很平，甚至是白色的，除了一块靠近河岸的地方颜色比较深，有一块阴影，表示那个地方被打破过，结了新的冰，厚度比较薄，表面只积了(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听到有人能从错误中学习真好，对不对，弗兰克？”
“的确是，”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更多人能这样就好了。”
我后来回房，没有更衣坐在椅子上，好让自己不会睡着。我最想做的莫过于躺平，就此失去知觉不省人事。但是我没办法，而且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失去知觉。这么说吧，我心里很烦。我想去问帕克关于斯图尔特的事，关于他们过去生的事，但是我不愿再去叫醒他。是不愿，或者是害怕。之前勾起的那幅画面吓到了我。我已经忘记当初看到帕克时那股寒意直透背脊的感觉，他看起来是那么凶狠、诡异。当然，我没有忘记他的长相，但已经忘记第一眼看到他时所带给我的冲击。奇特的是，当你认识某个人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有这样的转变。
但是我对帕克所知有限。他坦荡荡地说出早已认识斯图尔特的事实，然而，这么做或许也是他的一种策略，消极地等着被认出来，还不如主动出击。
我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外头的积雪向四周泛出淡淡的光，当我再度来到长廊，光线足以照亮面前的路。我非常轻地敲了他的门，然后一闪而入，再把身后的门关上。我想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但是他从床上坐直起来，嘴里大声喊叫。
115.3.冬季旅伴（29）
“我的天啊！不！滚开！”他听起来又惊惧又愤怒。***
“唐纳德，是我，罗斯太太。”
“什么？搞什么鬼？”他摸索着火柴，把床边的蜡烛点亮。当他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已经戴上了眼镜，眼珠子瞪得老大。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
“你大半夜的跑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为他的反应会是惊讶和不耐烦，而不是气得握起拳头来：“我必须找人谈谈。拜托，不会很久。”
“我还以为你都找帕克谈。”
他的语气里有弦外之音，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我坐上椅子，压到了一些他的衣服。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们需要讨论一下。”
“不能等到早上？”
“他们不希望我们单独相处。你没觉吗？”
“没。”
“总之，我那时正在说我不小心听到奈斯比说的话，然后奥利维尔就进来了，我们没办法说下去。”
“那又怎么样？”他的声音仍然因为怒气而高昂，但已经不像我刚进来时那么害怕。感觉起来，他似乎担心我是别人。
“难道那不表示这里有些事他们不希望我们知道？我们在追查杀人犯，这些事也许有关联。”
他一脸不悦地看着我，但是并没有撵我走：“斯图尔特说最近没有奇怪的人来到这里。”
“也许不是某个奇怪的人。”
“你想说是某个住在这里的人吗？”听到我怀疑公司的成员，他有些惊讶。
“那是可能的。某个奈斯比认识的人，也许斯图尔特对此一无所知。”
唐纳德盯着我左耳后方的那个墙角：“我认为这整件事如果能够直接说清楚会容易处理得多。如果我们老实说出为什么来这里的话，而不是用你那个荒谬的故事。”
“但是已经有人怀疑起我们。我认为，仅仅提到我们是追踪足迹至此就已经让他们提防起来了。奈斯比威胁一个女人，我认为是诺拉，要她不可以说出某人的事。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原因可能很多。我猜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我的确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诺拉……诺拉和奈斯比有……有奸。”
“什么？那个服侍我们用餐的女人？”唐纳德一脸惊讶，不过他的惊讶多半只是因为诺拉又矮又胖，也不可爱，而不是因为奈斯比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那种事随时都在生。他紧抿着嘴，可能在考虑向公司报告。“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的。”我不想说出是我在晚上四处窥探时看到的，还好他没有追问。
“这个……她是寡妇。”
“是吗？”
“这里的其中一名船夫，可怜哪。”
“我不晓得这件事。”我不禁感叹，当公司的雇员是很危险的工作，“我想说的是，我们必须到处查访，而不让这里的人起疑。”
话虽如此，我还在想到底怎么做才好。唐纳德看起来不是很同意，我得承认那不是什么很高明的计划，但我尽力了。
“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若有所思地朝着门看了一眼。我想到斯图尔特的手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唐纳德，但是他本来就不相信帕克，而且很可能会追问起帕克是怎么来到鸽河镇。那是我现在不想回答的问题。“我真的得睡一下，如果你不介意。”
“当然，谢谢你。”我站起来。不知为何，蜷缩在被子里的他看起来更小、更年轻，也更脆弱。“你看起来累坏了。你有没有找人处理脚上的水泡？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人知道怎么治疗。”
唐纳德把被子拉到下巴，好像我正拿着斧头朝他逼近：“已经处理过了。拜托你走吧！我要的只是睡下，看在老天的分儿上。”
隔天，在交易站四处查访的计划被迫延缓，因为等到我们起床，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乔治·康明斯、彼得·伊戈尔斯、威廉·布莱克费勒和卡诺瓦斯都出去找内帕帕尼斯的尸体，也就是说不把奥利维尔算进去的话，所有住在汉诺瓦之屋的成年非白人男性都不在这里。他们天亮前就出，静静地步行离开。即使是那天下午刚到这里时看到的那个醉醺醺的阿尔诺（后来才知道他是巡夜的人）也因为悲伤而神志清醒，并且加入了搜索队。
116.3.冬季旅伴（30）
寡妇和她十三岁的儿子也随他们离开。***
在弗朗西斯拒绝了苏珊娜主动提出的野餐邀约之后一个星期，他因为帮父亲办事而来到夏麦的小屋。他还是想着苏珊娜，但现在学校已经放暑假，湖边的那一天似乎成了一段朦胧、破碎的回忆。他没有去野餐，也没有告诉苏珊娜他的决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他一度想过自己何以断然放弃了梦想已久的机会，他想的也不多，更没有懊恼自责。某方面来说，他长久以来都把苏珊娜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除此之外的角色在他心中是无法想象的。
那一天午后稍晚，弗朗西斯在门外呼叫时，夏麦正在里面煮茶。
“喂，弗朗西斯。”他从屋内大喊，然后弗朗西斯才把门推开，“要不要来点茶？”
弗朗西斯点点头。他喜欢这个法国人的小屋，这里杂乱无章，和他父母的屋子完全不同。东西都是用铁线和铁钉串起来的，茶壶的盖子不见了，但还是继续使用，因为它仍然可以善尽一个容器的职责。他把衣服放在用来装茶叶的木头箱子里，弗朗西斯问他为什么不做一个有抽屉的，因为他完全知道怎么做。他只是回答：木头箱子就是木头箱子，不是吗？
他们在门内的两张椅子上坐定，夏麦用东西卡着门让它开着，弗朗西斯闻到他嘴里有白兰地的味道。有时候他会在白天喝酒，不过弗朗西斯从来没有看过他烂醉如泥。小屋面对正西方，低挂的太阳照在他俩脸上，逼得弗朗西斯闭上眼睛，把头往后仰。当他再度望向夏麦，他现这个有点年纪的人正凝视着他，太阳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眼底。
“多漂亮的脸。”夏麦用法语喃喃地说，仿佛自自语。弗朗西斯觉得那不是说给他听的，没有问他什么意思。
空气中有一股宜人的静谧，最响的声音是蟋蟀的鸣叫。夏麦拿出白兰地酒瓶，问也没问就直接倒了一些在弗朗西斯的茶里，弗朗西斯喝了下去，觉得很畅快。如果爸妈现他喝酒，肯定会对他大呼小叫。
“啊，是啊，我们没办法一辈子都让爸妈高兴。”
“我觉得我从来没让他们高兴过。”
“你长大了。很快你就会离开家，不是吗？去结婚，有自己住的地方之类的。”
“我不知道。”和眼前的蟋蟀、白兰地、低垂闪烁的太阳相比，未来太遥远、太模糊了。
“你有心上人吗？那个黑黑的小女生，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哦……艾达吗？不是，她只是个朋友，我们有时候会从学校一起走路回家。”天啊！难道这里所有人都认为艾达是他的女朋友吗？“不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想和夏麦谈这件事：“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其实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真的很漂亮，人也很温柔……她问我要不要去野餐，她从来不曾和我说过什么话……然后，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没去。”
接着是一片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沉默。弗朗西斯感觉很不自在，顿时但愿自己没有提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想打趣地带过，但效果不佳。夏麦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大腿。
“你没有怎么了，我的朋友。天啊，你好得很。”
弗朗西斯看着他。这个法国人的表非常严肃，几近哀伤。是因为他吗？他让身边的人不舒服吗？也许就是这样。艾达最近在他身边时似乎心都不太好，还有他的父母，嗯……他们是难以想象的郁闷。弗朗西斯试着微笑，想让夏麦高兴一点。接着况有了转变。他们的动作变得非常慢，或者变得非常快？他意识到夏麦的手还在他大腿上，只是现在不是在拍它，而是以一种强力而有节奏的方式摸着。他的目光没办法离开夏麦金棕色的眼睛。他闻到白兰地、烟草和汗水的味道。他仿佛被黏在椅子上，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像是被灌入了一种温暖、浓稠的液体。不只如此，他被拉着往夏麦那边靠过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夏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向敞开的门走去，想把门关上，接着他转身对着弗朗西斯说：“你知道的，如果你想走，你可以走。”
117.3.冬季旅伴（31）
弗朗西斯凝视着他，屏着呼吸，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以他摇了摇头，就只一摇，夏麦脚一踢，门“砰”一声关上。
结束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弗朗西斯想起他得回家一趟。他甚至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借工具，虽然那已经像是不知多么久远之前的事。他很怕一离开，事就会恢复往常。要是下一次他见到夏麦时，夏麦一副什么事也没生过的样子呢？夏麦现在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套上衬衫，牙齿咬着烟斗，一团团的烟雾在他头上缭绕，就像这是每天都会做的寻常事，就像地球一如往常的运行。弗朗西斯很怕回家，很怕看到父母的眼睛，要是他们知道了呢？他想到就害怕，从今而后，他都要活在这种害怕之中。他拿着锄头站在门边，不确定要怎么告别。夏麦朝他走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所……所以……”弗朗西斯结巴了。他这辈子还没有结巴过，“我……明天……该来吗？”
夏麦摸摸弗朗西斯的脸，他那既粗糙又温柔的手指顺着他的颊骨往下滑。他们平视彼此，他亲了弗朗西斯一下。瞬间，弗朗西斯只觉得他的生命全都聚集在嘴巴上。
“如果你想来的话。”
弗朗西斯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阵狂喜一阵恐慌。多荒谬啊！眼前的小径，身边的树木，鸣叫的蟋蟀，渐暗的天空，刚升起的月亮，所有事物看起来都和以前没有两样。仿佛他们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也都不在乎生了什么。他边走边想：天啊，那就是原本的我吗？
一阵狂喜一阵恐慌的他心想：那就是原本的我吗？
他已经忘了苏珊娜，学校和同学的那些事褪入遥远的过去，那个夏天有好几星期都过得很快乐。他身怀秘密抬头挺胸地穿越森林，随着夏麦一起打猎钓鱼，尽管他既不打猎也不钓鱼。当他们在森林里碰到别人，弗朗西斯会对他们点头示意，嘴里不满地咕哝着，眼睛只盯着钓鱼线的另一头，或是观察林间有没有东西在移动。而夏麦会暗示他越来越像一个打猎好手，眼睛像老鹰般锐利，下手快狠准。但最美好的时光是在一天结束之后两人的独处，有时是在森林里，有时是在小屋中，夏麦变得严肃起来。通常他会喝醉，他会用双手扶着弗朗西斯的脸，一直一直地看，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回想起来，那样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夏麦坚持他不能太常待在小屋，否则人们会起疑。他也得在家陪伴父母，时间长短要合乎理。从第一天傍晚回到家，当他进门看到他们坐着吃晚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现那很困难。
“我花了一点时间等夏麦回来。”弗朗西斯举起手中的工具。
他父亲简单地点了一下头。母亲则转过身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爸希望在晚餐之前把事做完。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说了，我在那里等。”他把工具一放，径自朝楼上走去，对他母亲唠叨着晚餐的事不理不睬。
他狂喜地着抖。
在况最好的时候，他和父母之间的互动也不算紧密。不论他陷入沉默或心不在焉，他们似乎都不会注意到任何异样。没有和夏麦在一起的时间，他就百无聊赖地散散步、躺在床上，或是粗鲁、不耐烦地做做杂事，等待着。然后就会有另外一个小屋之夜或湖边钓鱼之旅，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做真正的自己。在那些牢牢把握住的时刻，在那些热切、激烈、浓郁的时刻，时间感觉起来可以像星期天下午那样悠闲漫长，也可以快得像一条涌动的急流。如果他算算在夏麦的小屋度过了几个夜晚，那个数字会是多少？
也许是二十。二十五。
太少了。
雅各走进房间，惊动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弗朗西斯。他很感激雅各这时打断他。雅各看起来很焦躁，弗朗西斯从未见他如此。弗朗西斯抹抹脸，好像他一直在睡觉，心里希望雅各没注意到他眼中的泪水。
“怎么了？”看雅各嘴巴张开却不说话，弗朗西斯主动问道。
118.3.冬季旅伴（32）
“奇怪的事。***那个女人兰恩带着小孩和木匠在夜里离开了。木匠的妻子威胁说要自杀。”
弗朗西斯倒抽了一口气。那个他从未谋面的木匠被他的护士带走了。（那为什么她要吻他？）
雅各在房间里踱步：“快要下雪了。现在不适合旅行，不适合带着小孩旅行。我看到她，就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在马厩里。她要我什么都别说。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大人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如果他们对荒野不熟悉……他们不知道如何在冬天旅行……”
“还有多久会下雪？”
“什么？”
“还有多久会下雪？一天？一个星期？”
“一天或两天。很快。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我知道他们可能要去的地方。她跟我说过话，她问到考菲尔镇。”
雅各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嘛，他们也许能顺利到达，运气好的话。”
一小时前，他们遇到第一片树林，树木又小又矮，但终究是树，这让兰恩欣喜万分。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这里就是森林，森林会一直绵延到湖边，几乎就像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一般。她那张纸写着往东南方走，然后会碰到一条小河，接着顺着下游走。托宾在她胸前，两人同坐一个马鞍，她一直在说故事给他听，故事是关于她小时候在挪威养过的一只狗。她把这只狗讲成童话里跟在一个士兵身边的狗，眼睛有餐盘那么大。
“你也可以养一只狗，等我们找到别的地方住。怎么样？嗯？”她来不及忍住便脱口而出。
“别的地方住？”托宾重复她的话，“你说我们要去度假。我们不是要去度假，对不对？”
兰恩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要去别的地方住，比较好的地方，比较温暖的地方。”
托宾在马鞍上扭回头望着她的眼睛，表充满敌意：“你为什么要说谎？”
“不能算说谎，亲爱的。事很复杂，没办法全部解释给你听，在西麦旺集的时候不能。我们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们会不让我们走。”
“你骗我们。”他的眼神倔犟而迷惑。培尔和那间红屋顶的教堂已经把他变成一个迂腐古板的小男孩。“说谎是一种罪。”
“这次的况不能算是罪。别争了，托宾。有些事你还不懂，你还太小。我很抱歉我们得用这种方式离开，但是不得不如此。”
“我才没有太小呢！”他很生气，脸颊因为寒冷和激动而红。他开始扭来扭去。
“坐稳，年轻人，要不然我会处罚你。说真的，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在扭动之间，他的手肘撞上了她的肚子，她倒抽一口气，一阵急火攻心：“够了！”她的手放开缰绳，朝着他的大腿重重拍了一下。
“你是个骗子！骗子！我才不要去！”他一面尖叫，一面从她双臂之间挣脱开来滑下地，落地时脚踝扭了一下，他稳住自己站直，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托宾！托宾！亚斯本！”兰恩尖声叫喊，猛一拉缰绳，想让马掉头，但是马似乎不懂她要做什么。它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像一节到了站的火车。载着安娜骑在前头的亚斯本将马掉头，只见托宾快速穿梭在树林之间。
“托宾！”他跳下马，手上抱着安娜，此时兰恩也下马了，亚斯本将安娜交给兰恩。
“待在这里，我去带他回来！别乱跑！”
他跑去追托宾，虽然灵活地穿过几棵树，却被断枝绊了一下。很快的，令人胆战心惊地，他俩已经追得不见踪影。安娜蓝色的眼睛严肃地盯着兰恩，随即哭了出来。
“没事没事，亲爱的，你哥哥只是淘气而已。他们一下子就会回来的。”她一时绪翻涌，弯下身去将安娜抱在怀中，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女儿冰冷、油腻的头上。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林间。亚斯本脸色铁青，手里拖着一脸害怕的托宾。紧接着，兰恩现一件远比托宾胡闹更糟糕的事。
119.3.冬季旅伴（33）
她和安娜一直找，一开始还觉得一定可以马上找到。那个圆圆的、硬硬的、不像这里该有的铁皮东西，应该突兀得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兰恩让安娜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先找到的人有奖品。这个游戏一下子就变得索然无味。这里的地形变化多端，高高低低的小石圆丘，害得你一脚踩空、扭伤脚踝的凹洞，隐秘的兔子窝和纠结盘绕的树根，当中还夹杂着枯萎或腐烂的枝叶。兰恩想不起来到底是在托宾手肘撞到她的时候还是之后掉的，也许是她在掉转马头时。乱七八糟的地面上，完全找不到他们刚才的足迹。
她把遗失指南针的事告诉亚斯本，托宾看到大家脸上的恐惧之后也噤声不语。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四个人开始找，他们弯下腰搜寻两匹马附近的地面，将地上的苔藓和烂叶子推到一旁，手伸进漆黑湿黏的洞里。每一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像在取笑他们。低矮的树丛有的茂盛，有的枯萎，树干与枝叶盘根错节地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枯木陷阱。
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安娜：“妈妈，下雪了。”
兰恩直起腰，她的背酸痛不已。下雪了。干燥的雪花静静飘舞。亚斯本注意到她脸上的表。
“我们再找半小时，然后继续往前走。不管怎样，找出方向对我们来说应该不难。更重要的是知道往哪里走才能碰到森林，这是比较容易的部分。”
托宾大叫一声往前冲，结果只找到一颗灰色的圆石。亚斯本宣布不要找了，兰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喜欢他号施令的方式，他把众人聚集起来说了一番话，选好方向继续前进。他指着树干北面苔藓聚集生长的地方，说那就是他们要仔细留心的，要注意苔藓聚集处。对兰恩来说，苔藓看起来长得很平均，但是她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把那扇让她胡思乱想的门“砰”一声关上再锁好。亚斯本会知道该怎么走，他是他们的保护者。她只不过是个女人。
亚斯本带着托宾上了马，安静地出。雪让一切都静默下来，即使是马辔的撞击声。
我去马厩不为别的，只是想和那些女人说说话。但老实说，我很怕她们。那些女人看起来强悍、排外、目中无人，而且因为哀伤变得暴躁易怒。我是什么人，竟敢跑去问她们问题？我这个不曾对他们怀有善心、关心或甚至好奇心的人？至少狗看到我很高兴，它们被关起来，闷得快要狂。露西冲上来，尾巴不断摆动，嘴巴扯开乐呵呵地笑着。我摸着她毛茸茸的大头，心里对它有一股难以喻的疼爱，她的舌头像热热的沙子。然后帕克来了。我心想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我出现。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来找我。从那天深夜他跑来敲我的门，我们达成协议之后的第一次。如果是昨天的话，我应该会很高兴，但是今天就不一定了。我的声音比我所想的还要尖。
“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你的意思是？”
“你来这里的原因。那跟弗朗西斯和夏麦都没有关系。你想要再见一次斯图尔特。因为十五年前生的事，因为一场愚蠢的争吵。”
帕克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他很小心：“不是那样。夏麦是我的朋友。而你的儿子……嗯，他爱夏麦。我想他们彼此相爱，不是吗？”
“真的假的？！”我出一个像是脖子被勒住的笑声，“这么说还真是奇怪。你把事说得像是……”
帕克没有说话。露西继续舔着我的手，我的手定格在那里动也不动。
“是真的，我……”帕克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尽管我内心有一部分想要把他的手甩掉，我却没有这么做。“是真的，我不是……”
我没办法相信我从来不曾察觉到：“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像枯叶一样出碎裂的刺耳声响。
“夏麦是……这个……他结过婚，但有的时候他也有……朋友。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就像你儿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带着我离开门边，来到堆着大捆干草的黑暗角落，我正坐在其中一捆干草上。
120.3.冬季旅伴（34）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天，是这样的，他提到某个住在附近的人。***他知道我不会批评他，就算被批评，他也不见得会在乎就是了。”
他脸上似笑非笑，不急不徐地把烟斗点起来：“他由衷地关爱弗朗西斯。”
我顺了顺头。有几撮丝从髻里滑了出来，在从门廊那儿照进来的光线之下，我看到有些头是花白的。我得面对事实。我的年纪越来越大，脑袋里装满我无法忍受的想法。想到自己对那时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就无法忍受。想到安格斯因此而痛恨弗朗西斯，我就无法忍受，我现在明白安格斯其实是知道实的。想到弗朗西斯的哀伤，我就无法忍受，因为那肯定是、铁定是必须藏在心里、极度难以忍受的孤单。想到我看到他时根本没有好好安慰他，我更是无法忍受。
“哦，天啊，我应该待在他身边的。”
“你是个勇敢的女人。”
这句话差点让我笑出来：“我是一个笨女人。”
“你为了儿子长途跋涉来到这里，那很辛苦。他知道的。”
“可是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我们还没找到留下足迹的那个人。”
帕克没有立刻开口否认我的话。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斗：“斯图尔特把伤疤给你看了？”
我点点头：“他说是你们在一趟旅程中生争吵时被你刺伤的。”
“不是在旅程当中。是在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些他也许没有说的事，听完之后你可以判定是非黑白。斯图尔特很有潜力。每个人都说他会在公司飞黄腾达。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有一年冬天在清净湖，他找了我们一群人，要跋涉到另外一个交易站。三百英里的路程。雪在被风吹成雪堆前就积了三尺深。天气很糟。除非必要，你不会在冬季中旬远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他办得到。”
“这就是唐纳德先生提到的那次著名的旅程？”
“这次旅程是很出名，事却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出时有五个人，包括斯图尔特、另外一个名叫雷的公司雇员，还有雷的侄子，只有十七岁。那个少年不为公司工作，只是来拜访雷。然后就是我和另一位向导劳伦·夏麦。就像我说的，天气很差，积雪很深，还有暴风雪。然后天气变得更糟了。暴风雪刮起时，我们幸运地找到一栋小屋，离四周有人的地方有一百英里远。我们一直等待暴风雪结束，但那是一场持续好几个星期的暴风雪。食物越来越少。唯一剩下很多的是烈酒。夏麦和我决定离开找人帮忙，那似乎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告诉其他三人会尽快赶回来，把所有食物都留下就出了。我们运气很好，两天之后找到一个印第安村落，然后天气再度恶化，过了三天，我们还是回不去。
“等我们终于回到小屋，里头已经出事了。我们现斯图尔特和雷都醉得不省人事。少年死了，躺在地上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他们没有对此多作解释，但是我有我的推测。斯图尔特提过他所谓‘像流星般一闪而逝’。他会把这句话拿来开玩笑。我认为，在我们没能马上赶回来时，他放弃了。他决定他们应该喝到醉死。两个大人没有成功，但是少年丢了命。”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主意？”想象那副景让我内心战栗。那个少年和弗朗西斯一样大。
“那是他思考的模式。”他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厌恶。
“接下来呢？他们解雇斯图尔特了吗？”
“他们怎么证明？那只是一场悲剧。一次误判。够糟的了。雷回到苏格兰，斯图尔特继续为公司工作，少年进了坟墓，我离开了公司。从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伤疤呢？”
“我听到他在批评那个少年。说他无能又胆小，还想死。我那时候喝了些酒。”他耸耸肩，没有悔意。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我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其他的事呢？”
“哦……五年或是六年前，公司人手不足，所以他们从挪威带了人来。都是罪犯。斯图尔特是麋鹿代理处的负责人，他们有一群这样的人。挪威人也成了加拿大的一分子。在西麦旺集的那个寡妇，就是照顾你儿子的那个女人，她丈夫是其中一人。”
121.3.冬季旅伴（35）
我想着那个寡妇。年轻，漂亮，内心有着不耐烦和渴望。也许那段往事可以解释什么。
“我不在当场，所以只是传闻。挪威人拒绝服从而逃跑。不知如何办到的，他们带了一大堆值钱的皮货，越过荒野，碰上暴风雪，然后就消失了。斯图尔特这次有了麻烦，不仅是因为手下抗命，还失去了这么多值钱的货物。代理处里一定有人和这件事有关系。”
“斯图尔特吗？”
“我不知道。人们会夸大其词，那是当然的，说找到他们的人会从皮货上获得一大笔财富。一堆银狐和黑狐的兽皮。”
“听起来并不值得那么大费周章去找。”
“你知道一条银狐兽皮值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
“在伦敦，比等重的黄金还贵。”
我吓了一跳，而且觉得那些动物很可怜。我也许不值几个钱，但至少我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一点。
“斯图尔特被派驻至此。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兽皮。除了野兔，什么都没有。野兔皮一点都不值钱，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让汉诺瓦之屋继续运作。对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那是种侮辱。你不可能从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升迁。他也许做了什么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这和夏麦有什么关系？”我等不及要跳到故事结尾。
“嗯，去年……”他停下来为烟斗填满烟草，我感觉似乎有些刻意。“去年冬天，我找到那批皮货。”
“那些银狐和黑狐？”
“是的。”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得意，或者防卫。
“值很多钱吗？”我得向弗朗西斯说声抱歉，因为我顿时一阵兴奋。不论过程多么暴力血腥，寻获贵重的宝物总是会让人心跳加速，纵使是我这样一颗空虚的心。
帕克一副古怪的表：“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多，不过……够多了。”
“那……那些挪威人呢？”
“我没有现他们。不过就算留下痕迹，也会因时间太久消失。他们已经被荒野给淘汰了。”
“你是说给狼吃了吗？”我忍不住问。
“也许。”
“可是我以为你说他们会……留下身体的一部分。”
“经过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生物都会来，鸟类，狐狸……也或许那些挪威人继续往前走了。我要说的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皮货被存放得很好，就像他们还打算回来拿，但是他们始终没出现。
“所以，我告诉了夏麦，他准备要找美国的买家。但是他只要一喝酒就会大嘴巴，他到处去炫耀这件事。风声一定传了出去，还传回斯图尔特这里。那就是夏麦会被杀的原因。”
“是什么让你认为是斯图尔特干的？”
“斯图尔特比任何人都想拿回那些皮货，因为是他弄丢的。如果他把皮货拿回来，他就会变成一个英雄。公司才会把他调回去。”
“也可能他想要借此捞一笔。”帕克摇摇头，“我认为这和钱没关系。对他，那是自尊问题。”
“也有可能是别人，任何一个听到夏麦说话而且想要这笔钱的人。”
他转过头来看我：“但是足迹一直来到这里。”
我想了一下，帕克说得没错。是没错，但是证据不足。
“足迹带我们来到这里，但是现在足迹没了。而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个人……”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整个人激动起来。
“这个，我在夏麦的小屋找到的……”我从口袋里抽出那张字条，交给帕克。他斜拿纸片对着门边的光线看，即使如此还是不太清楚。
“六十一，那是皮货的数量，对不对？”
“是的，是皮货的数量。你找到的？”
“在他的面粉桶子里。”
帕克面带微笑。我因为自豪而感觉脸红，只是一下子便退了。它除了表示夏麦在某方面对这批皮货感兴趣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它一点用都没有。
“这张纸是我给他的，外加一张银狐兽皮。那让他笑得合不拢嘴，所以他把纸片留下来。当然他把兽皮卖掉了。”
122.3.冬季旅伴（36）
“留着那张纸吧。”我说，“也许你会想到它能派上什么用场。”我甚至没想过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帕克也没有追问，不过纸片已经被他收起来了。我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当然，还有唐纳德需要说服。
“你会把这些事都告诉唐纳德吗？也许到时候他就会明白。”
“就像你说的，这张纸片不能证明什么。唐纳德欣赏斯图尔特。斯图尔特总有办法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除此之外，斯图尔特没有去鸽河镇，是另外一个人去的。”
“为什么会有人代替别人杀人呢？”
“原因很多。金钱、恐惧等。等我们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们就会知道原因。”
“可能是住在这里的某个人。也许是内帕帕尼斯，然后他……他威胁要说出真相，所以斯图尔特杀人灭口。”
“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他的尸体。”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照着斯图尔特说的方向去找。雪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掉，他们只能从斯图尔特口中知道生了什么事。”
气氛凝重，连狗的嚎叫也无法打破这片沉默。
他们来到斯图尔特说的地点时已近黄昏。天光退去，所有景物染上一片灰，不管是仿佛泛着珍珠光泽的灰云，或是淡灰色的雪。一片平坦的积雪让人一眼即可判断底下是结冰的河面，低于地面六或七尺的宽阔河道婉蜒穿过平原。自这条河开始流动的那一刻起，便在地表上刻下了一条深深的轨迹。
虽然被一层新雪所覆盖，地面上的痕迹仍然显示出最近有人来过这里——那是一块凹凸不平、足迹紊乱的地方，地势斜着往下连接到河滨。从上往下看，河面的冰很平，甚至是白色的，除了一块靠近河岸的地方颜色比较深，有一块阴影，表示那个地方被打破过，结了新的冰，厚度比较薄，表面只积了(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