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阅读
层薄薄的雪花。那里肯定是出事的地方。
亚历克一直走在母亲身边，有时牵着她的手，有时没有。这对他并不容易，伊莉莎白想过到底该不该让他来，但是他的一个眼神让他想到内帕帕尼斯。他很坚定，很认真。昨天他还是个要和父亲一较高下的男孩，现在他得变成一个男人。
众人把雪橇留在岸上，往下走到河面。伊莉莎白握着亚历克的手，把他父亲的尸体从水里拉出来的差事轮不到他。几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面用长棍戳着水面，一面试探冰的强度。阴影附近的冰破掉时，可以看见底下的河水是黑色的。一个人大喊说河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浅。他们研究水流走向，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做。伊莉莎白从河岸上比较高的地方往下游看着这条曲折的白色道路。那边的某个地方，内帕帕尼斯正在等待。
“待在这里。”她对着亚历克说，知道他会听话。她头也不回地往下游走去，几个男人紧张地看着她。
她看到白色平滑的河面上有一处阻碍，那里高低不平，树枝形成一个拦水坝。任何顺流而下的东西，冬天都会卡在这里，等到春天的洪水来临把一切冲走。
伊莉莎白往下滑，爬到拦水坝上方的河岸。她心里不禁有点疑惑为什么斯图尔特没有想到要看看这里，但这里的雪没有人到过的痕迹。她跪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把雪拨开推到一旁，露出下面的冰。明亮的冰，像玻璃一样透明。阴暗的河水由下往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冰层下方满是棕黑色的腐烂东西。她用双手挖着冰，努力打碎被树枝劈开、没有凝结完整的冰面边缘，她不断又敲又打，直到……
那里……就在下面很深的那里，被淤泥缠住了，她看到某个东西，某个既鲜艳又暗沉的东西，某个很大、不寻常、被困在漆黑河水中的东西。
四周有人在大喊，几个男人爬到她身后的河岸上，但她没注意到他们，没注意到自己牙齿之间嘶嘶的喘息，也没注意到自己手上已经没有手套。她那双在凹凸起伏的冰面上焦急摸索的手流着血，冻得紫。接着大家拿着棍子和斧头前来，劈砍击打着冰面，把冰切成一大块一大块。众人试着要把她拉离那个破洞，她却出乎意料地把大家拨开往前冲，头潜入水中，伸手抓住她丈夫的身体，把他从水底淤泥中拉出来。在酷寒河水的瞬间冲击下，她张大了眼睛，除了深不见底的漆黑和头上绿灰色的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直到某个东西脱离了束缚，向着她敞开的双臂而来，有如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123.3.冬季旅伴（37）
一头鹿的尸骸正朝她漂来，腐烂的眼睛圆睁而空洞，黑色的嘴唇已被侵蚀，露出咧开的牙齿，湿透的兽皮之下是白色的颅骨，漂浮在尸身周围的皮毛有如一条破破烂烂的裹尸布。***
大家合力把她拉回来。有一瞬间，他们以为她死了。她的眼睛紧闭，嘴里流出水。彼得·伊戈尔斯拍打她的胸膛，她把河水咳了出来。她张开眼睛，他们已经拉她到河岸上，把湿透的兽皮衣服脱下来，摩擦着她的身体。有人把火生起来，有人拿来一条毯子。亚历克在掉眼泪。他从没想过可能会失去母亲。
伊莉莎白尝了一下嘴里残留的河水，她的齿间久久不散的味道是冰冷和死亡。
“他不在那里。”她等到牙齿不再打战才吐出这句话。
乔治·康明斯正用一条毯子摩擦着她的手。
“要找的河岸很长，我们会打破每一片冰面，直到找到他为止。”
她摇摇头，脑中仍然浮现那头死鹿苍白的脸上露出的胜利微笑：“他不在这里。”
稍后他们围着火堆而坐，一面吃着干肉饼，一面喝着茶。通常他们会钓鱼来吃，但是没有人想在这条河钓鱼，甚至没有人提起钓鱼的事。亚历克靠在伊莉莎白身边，她感觉到他传来的体温。
他们在另外一片河岸搭建了营地，这里看不到刚刚他们搜索时造成的混乱，还有很高的河堤可以挡风。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一丝风也没有，火堆燃烧时产生的烟笔直地向上蹿升，直至消失不见。
威廉·布莱克费勒声音低沉地对众人说：“明天，天一亮，我们会找找河的上游和下游。我们这些人可以找很多地方。”
大家点点头，然后彼得开口了：“奇怪的是河水那么浅，你会觉得要被冲走可不容易。水流也不是那么急。”
乔治朝着伊莉莎白的方向点点头，示意彼得说话小心点。不过，她似乎没在听，卡诺瓦斯说话时放低了音量。
“破掉的地方结了新的冰。破掉之前的冰面不厚，只有新的冰面一半厚。”
众人沉默下来，各自沉思着。卡诺瓦斯大声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会踏到那片冰上面，不管我在追的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阿诺德仍然急躁冲动。卡诺瓦斯转向他。两人不甚友善地对峙了很久。
“我也不认为内帕帕尼斯会踏上去。就算是像你这样的笨蛋都会三思一下。”
没有人笑，尽管他想用打趣的方式去说这件事。他的话不无道理，而内帕帕尼斯是个很棒的追踪者，他们当中经验最老道的。
即使大部分人都想到了，却没人说出口——内帕帕尼斯的守护灵是鹿。他没有受洗，所以守护他的不是圣婴，而是鹿灵——一个强壮、快速、勇敢、熟知森林和平原的灵魂。他说，那比圣婴更适合他。一个很久之前出生在一个炎热多沙地带的人类婴儿，怎么会知道如何在寒冷的荒野中生存？伊莉莎白则是因为公司的缘故和身上的白人血统，以一个特别的圣人为名受洗。后来她长大成|人，皈依了基督信仰。一直以来，她就很喜欢圣弗朗西斯的亲切仁慈，也很喜欢他和鸟类及其他生物沟通的方式。在这方面，他几乎就像个齐佩瓦人，而且出于这个原因，他很受欢迎。他们的村落里就有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在坚信礼时选择了他。
现在，圣弗朗西斯似乎遥不可及，置身事外，像个陌生人，不可能理解内帕帕尼斯之死和她的寒心与哀伤。伊莉莎白无法忘记看见鹿头的那一幕。在河水里，她强烈感觉到她丈夫根本不在那里，不在附近任何地方，但是也许她错了。也许她丈夫的信仰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而她看到的是他的守护灵，回来嘲笑她对于守护灵的不相信。
她有一种漠然的感觉，让她心都凉了的不只是天气。她感觉自己和身边的人、食物、火堆，乃至于雪花、这片静默的大地以及空旷的天空隔绝开来。唯一将她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只有她儿子，他轻轻靠着她，传来一丝单薄、脆弱的人类体温。
124.3.冬季旅伴（38）
温度持续下降。这么冷的天气里，空气像被一把虎头钳夹得死紧，让你呼吸困难，吸走你皮肤里的水分，像火一样熊熊燃烧。前院里有股深沉、几乎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寂静，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变得格外响亮。就是那种声音让唐纳德醒过来，脚踩在新雪上的窸窣声。
他一整天都待在床上，有点烧，一直睡到午后近晚。一张椅子抵在门把下方，天色转暗时，他仍然舒服地打着盹儿。有脚步声并不奇怪，这里虽然空旷，四周还是有人走动。只不过，那些脚步声奇特而不协调，惊扰了他舒适的小憩。很不愿地，他听着外头人们走动，停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可恶！他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最后，他逼自己用手肘撑起身体，往外看着黑黢黢的前院。远处房间透出几块方形光影，也许是办公室那边。一开始他没看到那个人，对方一直待在阴影处。唐纳德的房间没有光，那人应该会以为没人住。然后唐纳德看到他了，一个穿着兽皮的人，留着又长又黑的头。唐纳德心想会不会是搜索队回来了。他认不出来者是谁，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不是搜索队一员。他一脸鬼祟，紧张兮兮地看着四周，用哑剧那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移动。这人醉得厉害，在黑暗中绊了一下，大声咒骂起来，唐纳德只觉越看越好笑。在现四周对于他的咒骂没有回应之后，他朝着仓库走去，消失在唐纳德的视线之外。只是个醉得没办法加入搜索队的人吧。唐纳德倒回床上，把毯子拉到下巴盖好。
在艾德加堡，有的人会一醉好几个月，整个冬天都没办法做事。他们醉到这种地步，看了很让人难过。同时，那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生涯会很短暂。酗酒是慢性自杀，目睹公司资深人员对此视若无睹，反而任由船夫无限畅饮公司的劣酒，唐纳德一开始是很震惊的。当他试探性地问雅各这个问题，雅各只是低头不语，毕竟雅各也是因为酒精才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就唐纳德所知，那次意外之后，雅各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有一次唐纳德和麦金利谈到这个问题，麦金利只是对他投以讪笑的目光，就差没有直接表示出轻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麦金利简短地结束了那次的讨论。所有商人都会用酒去引诱猎人和员工。如果公司不提供酒，就会被更没有良心、更不在乎员工福祉的竞争对手抢走生意。用其他方式去处理这个问题只是徒然。唐纳德感觉和麦金利的讨论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不敢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昨晚罗斯太太的话。奈斯比像他一样是个年轻人，不久前才从苏格兰来到这里，受过教育、有点教养，是个资历尚浅的办公室职员，但正凭着聪明才智在公司里往上爬。唐纳德觉奈斯比和自己很相似，或者说一旦注意到那些相似处，唐纳德更加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异。奈斯比的动作匆忙慌张，笑容苦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世。他来到这个国家的时间比唐纳德长了两倍，尽管他在这里并不快乐，他却似乎认定永远不会离开。想到诺拉的事，唐纳德微微心惊，不仅是因为她那张不信任人的大脸和粗鲁的行，还有她那敞开的、让奈斯比暂时找到安慰的双臂。来此之前，他已经注意到白人和土著女性之间的奸，即使在艾德加堡也很常见，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会生在自己身上。他感觉自己注定要娶说英语的白人女子（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事实上，正是一个像苏珊娜那样的女孩，只不过他没妄想过会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他待在艾德加堡的头十八个月里，结婚的想法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但看着艾德加堡为数众多的土著女子，他还是退缩不前，即使有人会把这个或那个女孩一看到他就咯咯笑的事拿来取笑他。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南茜·伊戈尔斯那么美丽的土著女子。他仍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传来的暖意，她那让人战栗、毫不羞怯的双手——如果他允许自己去想的话，但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去想的。想来想去，他还是很难想象诺拉能让奈斯比有相同的震撼感。
125.3.冬季旅伴（39）
要给玛丽亚的信放在桌上。昨天晚上，经过一阵绪爆，他捡起那张揉成一团的信纸，摊平之后用靴子压在一沓多余的纸张下，不过他担心这样还是弄不平整。也许写信给她怎么说都不是明智之举。也许把它揉成一团纸球反而好。他心里应该要想的人是苏珊娜，他也的确试过要捕捉她模糊的脸孔，企图回想她轻柔的声音。
当天空褪尽最后一抹光线，唐纳德起身穿好衣服，觉得肚子饿了，他心想，肚子饿正是表示元气在恢复的迹象。他走到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在办公室里找到奈斯比。他刚刚从庭院另一头看到的灯光就是这里来的。看起来斯图尔特、罗斯太太或其他人都不在。
奈斯比坐在桌前，挺直了背，一脸痛苦。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黑的臼齿：“浑蛋账目。真是我这辈子的克星。好吧，其中一个克星。以前这里有个会计员，叫做阿尔奇·穆瑞。有趣的小伙子，胆子比老鼠还小。自从他走了，我就得自己来。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东西。老实说，我一窍不通。”
唐纳德犹豫着要不要帮他的忙，不过还是觉得自己精神不济。
“也不是说我们有很大一个洞要补啦。只是出去的比进来的多，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在你们那边，这种况处理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我想。但是我们那里比较像一个交易的中途站，而不是皮货的来源。我想在很多年前，这里还有很多人的时候，整片荒野到处都是皮货。”
“我不太确定这附近还有没有皮货这种东西。”奈斯比看起来很阴郁。“你知道土著都怎么称呼这片树林吗？饥饿荒野。连狡猾的狐狸都找不到东西吃，而且它们都是红狐。该喝点小酒了。”
歪坐着的奈斯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唐纳德身边，从一些账簿后抽出一瓶麦芽威士忌：“来吧。”
唐纳德随着奈斯比进入他的客厅，这个他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软垫扶手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浮雕作品。
“今天晚上斯图尔特先生在哪里？”唐纳德接过一大杯威士忌时问。还好这个威士忌比艾德加堡那些兰姆酒好多了。唐纳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这个偏僻之地，美食和仆人都遥不可及，然而这里的居民喝起洒来却都像国王一般。
“哦，在附近啦。”奈斯比支吾其词，“在附近吧。你知道……”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以一种让人窘迫的眼光逼视唐纳德。“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圣人，彻彻底底的圣人。”
“嗯。”唐纳德谨慎回应。
“相信我，管理这里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从不抱怨，你从来不会从他口中听到怨，不像我。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很有才干，一流的。”
“是的，他似乎很有本事。”唐纳德说话时有些不自然。
奈斯比打量着他：“我敢说，你也许认为会被派到这种荒凉贫乏的地方肯定是次等人物，就我的形也许没错，但是他不同。”
唐纳德先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礼貌性地摇摇头，心里希望他的同意和不同意都是正确的。
“土著都很爱戴他。他们对我是不屑一顾，我对他们也差不多，所以相当公平，但是他……他们把他当成神一样。他现在在外面跟他们说话。当他带着内帕帕尼斯的消息回来时，有那么一阵子，我还以为事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不过他挺身而出，一下子就让他们心悦诚服。”
“啊。嗯。真不容易。”唐纳德低声说，心想雅各会不会对谁心悦诚服，那似乎不太可能。他的脑袋里还鲜明地浮现那个寡妇独自留在雪地的景象，而斯图尔特和奈斯比两个人走入屋内的画面。相当奇怪的是，尽管唐纳德对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颇为自豪，并不会全然相信奈斯比对斯图尔特的盛赞，但他却十分相信斯图尔特能让人为他赴汤蹈火。他现自己对于斯图尔特的激赏几乎和对于奈斯比的反感一样强烈。
“我知道我是次等人物。我也许很多事不清楚，但这一点我很清楚。”奈斯比盯着杯中的琥珀色威士忌。唐纳德心想他是不是有点精神失常。有那么一瞬间，他强烈怀疑奈斯比就要哭了。但接下来他只是笑了笑，那种唐纳德越来越熟悉的苦涩而嘲讽的笑容：“你呢？唐纳德，你都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呢？”
126.3.冬季旅伴（40）
“我不太确定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是次等人物吗？还是一等的呢？”
唐纳德笑得很勉强。
“我……嗯，我不太确定这样去区分有什么建设性。”
“不是有没有建设性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你有勇气去看透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你也许认为接受自己是次等人的事实很有勇气，我却认为那么做是放弃了对人生的责任。贬低自己无异于颁给自己一张自我放弃许可证，不为该做的事努力，所有的失败都有了借口。”
奈斯比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唐纳德还不讨厌这种有点严肃的讨论，只是他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你认为我是个失败者？”
唐纳德脑中突然闪入一幅奈斯比被诺拉红棕色手臂环抱着的讨厌画面，而且对于自己知道对方这些事有罪恶感。几乎就在同时，苏珊娜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相当清晰而鲜明。经过了这段有如在浓雾中摸索的时间之后，他每一片记忆都拼凑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是她，那个完整、精确、美好的画面。也在这同一瞬间，他顿时客观地认清他对苏珊娜的感觉是有限的，主要是欣赏和敬畏。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跑回房里把那封要给玛丽亚的信写完。那个难以捉摸、无法预测的玛丽亚，多奇特啊。这种体会多么奇特，却又多么让人松一口气。多么美妙啊！他一面想着，一面忍住不要露出笑容。
“我说，你那么认为吗？”
唐纳德努力回想才想起奈斯比在问什么。
“不，我完全不那么认为。但是我能想象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有多难受。我想我能了解那种感觉。人都需要伙伴和多样化的生活。我知道冬天有多漫长，目前为止，我才只经历过一次呢！只有一个伙伴是不够的，不管是对一等还是次等的人来说。”
“说得好啊。我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奈斯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在倒酒时停下来，头斜向一旁。唐纳德听了一会儿，认为是长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但是和之前一样，外头没有人。奈斯比摇摇头，为唐纳德的杯子加了更多的威士忌，尽管他还没喝完。
“你是个有本事的家伙，唐纳德，这里要是有你就好了。过去两年我一直弄得乱七八糟的账目平衡问题，也许你来便可迎刃而解。”奈斯比咧嘴大笑，之前的苦涩神奇地消失了。
“我不久前看到你们这里其中一个人。”唐纳德随口提起这件事，“显然他没有和搜索队一起去，他似乎醉得很厉害，我敢说，他如果去的话，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啊。”奈斯比似乎想着什么出了神，“是啊。那是我们在冬天都会有的问题，我确定你一定清楚。”
“他是船夫吗？”唐纳德想要问个清楚，又怕太直接。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老弟。就我所知，除了奥利维尔之外，所有男人都去了河的上游。也许你看到的是奥利维尔。”
“不，不是，肯定是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比较胖，嗯，而且留长。”
“光线不够清楚会让你看错。为什么呢？有一次我看着窗外，那是去年冬天，我坐在隔壁的桌子前，差点吓得心脏病作。一只七尺高的麋鹿就站在离窗户大约只有一寸的地方盯着我。我大叫一声，冲出门外，等我到了前院，却完全看不出有麋鹿的痕迹。当然它也不可能会跑到围栏外去，不过我可以对一卡车圣经誓，麋鹿真的在那里。想不透吧！”
你也许只是喝醉了，唐纳德不以为然地想，他很清楚刚刚在前院的人不是奥利维尔。的确，过去几天，唐纳德的头脑似乎一直在沉睡，但此时他也慢慢意识到，一个没人认识的男子应该是他们要留心的目标。
过了一会儿，他有了机会，便想尽办法找借口溜出来，到他窗外去检查地上的雪。他现，不知为何这里的打扫标准突然提高，整个前院的积雪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索乐是个和考菲尔镇截然不同的地方。它是一个汇合点，两大湖在这里交汇，一方的湖水流过纹丝不动的岩石，流进了另外一方的怀中。来自西北方和东方的大陆在此接合，同时，这里也是两国交界之处。船运航线在此聚集，不管是来自北方，来自东方，以及远自美国，如芝加哥和密尔瓦基，或者来自某些比最蛮荒的前哨站更偏远更落后的地方。
127.3.冬季旅伴（41）
他们来到这里表面上是为了大西部歌剧院，诺克斯全家前去欣赏了一出大家谈论不断的歌剧《费加罗婚礼》。主要吸引人的部分是由戴莉亚·汉默所唱的鲁比诺一角，由一个莫霍克女人来唱莫扎特歌剧这件事已经在报上引起讨论好几个月了，想要看她是很正常的。所以诺克斯太太买了蒸汽渡轮的船票，他们不畏辛苦地在冬天搭船来到这里。
对于对音乐没有感觉的玛丽亚来说，那位女歌手似乎很迷人，而且相当不真实，特别是在她身着男装、把头盘在软帽里的时候。她有张俊秀的脸，眼睛在化妆的强调下显得很大，还有一张牙齿非常洁白的大嘴。她比剧中其他显得臃肿的女歌手都漂亮得多，玛丽亚心想汉默小姐会不会比较喜欢唱剧中的女性角色。听众里混合了为此盛装出席的歌剧爱好者，以及单纯来看热闹、只身前来的人。大家为表演欢呼叫好，只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要获得掌声也许不是那么困难。她的父亲抱怨那位女歌手不适合唱那个角色（他的意思是她的声音不适合，而不是她的脸孔），另外他和她母亲对于指挥各持不同意见。有那么一下子，他就像她以前的父亲。
诺克斯太太一直很担心她丈夫。他也许会被人鄙视或被迫退休，现在还是个未知数。那已经够糟了，更糟的是他一直坐在书房里，什么事都不做。他那敏锐的思绪停顿下来，玛丽亚确定的是，她父亲困住了，正逐渐失去力气。当他们一来一往争辩着歌剧的事，她觉得自己的紧张绪稍稍放松了些。不管怎么说，如此大费周章来听这场歌剧看来是值得的。
只是到了早上，他又恢复之前不不语、没有绪起伏的状态，玛丽亚则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些密码上。
拜访过斯特罗克之后，玛丽亚关在房里研究那些誊来的图案。她一面解读其中的含义，一面努力忘记家人的况。一开始她把那些似乎自成顺序的线条分类，不过这是假设斯特罗克起初就很准确地抄下那些图案。根据《爱丁堡评论》的一篇文章以及她自己的感觉，她先注意到的是，每一个或每一组图案也许代表的不是罗马拼音中的字母，而可能是一个字或一个声音。在她不断排列那一组组的图案，并且以音和字母代换之后，她得到的是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音节组合（像是达——亚——诺——吉——帖！又或者是巴——罗——雷——亚——诺？），因此她把这个一开始觉得颇有希望、现在却认为希望不大的做法搁在一旁。期待玛丽亚·诺克斯解开这些谜团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她只是个教育程度不高、在期刊上表过几篇文章的乡下女孩，只不过其中一篇探讨了罗赛塔石碑文字的解码。但是那些小小的细长图案在她脑中盘旋下去，入侵她的梦境，谜底仿佛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困扰着她。她强烈渴望看看那块骨片原来的样子，思绪随之飘到北方。在那里，弗朗西斯和唐纳德可能掌握着解开谜题的钥匙。
她把剩下的早餐推到盘子边缘，凝结的蛋汁和牛排的肉汁模糊了盘子的柳树图案。
“如果你不介意，”她拉开椅子起身，“我想去散散步。”
诺克斯太太皱眉看着大女儿：“好吧。要小心，好吗？”
“好的，妈妈。”玛丽亚走到门边。想到她母亲是如何认定考菲尔镇之外的地方都是不法的巢|||||||穴，横行着白人奴隶贩子，玛丽亚真的觉得很好笑。如果玛丽亚搬到多伦多，她母亲得学会适应，她已经决心要走，就在明年夏天。
出了旅馆之后，玛丽亚右转朝湖边而去。岸上杂乱无章地散布着码头和仓库，这里集中了来自北方各地的货物。那种商业交易往来的繁忙，那种脏乱、嘈杂，以及一种在考菲尔镇和约翰·司各特的店里没有的真实感，实在令人兴奋。她已经被警告不要接近城镇的这个部分，但这反而令她更为心向往之。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忙着赶上蒸汽渡轮，忙着关心股票价格，忙着去参加工会会议。对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乡下女孩，这里让人感觉身在事物的中心。
128.3.冬季旅伴（42）
在城镇的这边也有一些旅馆和宿舍，没有维多利亚艾伯特旅馆那么舒适，离歌剧院又更远。她看到一对男女从其中一栋走出来，看了一会儿才赫然现男的是安格斯·罗斯，也就是鸽河镇来的农夫，弗朗西斯的父亲。他转过头来，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那副没有棱角的五官和黄棕色的头。她惊讶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并非罗斯太太。已经好几个星期都没有人看到过罗斯太太了。她为这两人感到羞惭而脸红。事相当不对劲，即使罗斯先生和那女人只是走着穿越街道。他没有看到玛丽亚，而她下意识地避开罗斯先生那个方向，转身盯着离她最近的商店橱窗。橱窗里除了一张物品清单之外什么都没有，头脑一阵混乱的玛丽亚也搞不清楚这家店到底卖的是什么。
她等到确定他们已离开视线。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越矩之事，但莫名地认定刚刚看到的就是。罗斯太太到底跑哪去了？大家只是听她丈夫说她去找儿子。玛丽亚读过一些可怕小说，外带自己的添油加醋，她顿时觉得也许是罗斯先生把妻子杀了。那弗朗西斯呢？唐纳德和他的朋友赶去追他，但是也许一直没有找到。也许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的原因。也许连夏麦先生都是被罗斯先生杀害的……
想到这里，玛丽亚喝令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不过，她还是觉得很震撼，也许她该把早餐吃完的。她转头看看四周，想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她，心里想着，也许……也许，由于况特殊，她要去喝杯酒。
在冒险精神的鼓舞下，玛丽亚选择了一间离湖边有点距离、看起来很低调的酒吧推门入内。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过里面除了酒保和一个背对着门、坐在桌边吃东西的男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点了一杯雪莉酒和一块覆盆子派，选了靠后面的桌子坐下，以防有她认识的人刚好经过，像是罗斯先生。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之前她不曾有什么理由特别喜欢或讨厌罗斯太太，事实上，她对她很陌生。如今，她同起她来，觉得自己和她之间也许有共同点存在。
她点的东西来了。为了让眼睛有点事做，她把纸拿出来，想再试试看解开密码。她觉另外一个客人注意着她，心里担心他会不会想要过来和她同桌。她看到刚刚进门时没有留心的事，就是另外那位客人是个穿着相当邋遢的印第安人，于是决定不要再望向那边。很快她已经手执铅笔，开始拆解纸上一长串没有意义的文字与音节。她如此专注，直到酒保轻咳了几声，才现他正站在桌边。
“抱歉打扰您，小姐。要不要再来一杯？”他的手上拿着雪莉酒瓶。
“哦，谢谢你，好的，派很美味。”出乎她的意料，他们的派真的不错。
“谢谢您的称赞。您在解谜题吗？”
“算是吧。”这位酒保有着漂亮的眼睛，长长的棕色胡须垂下来，给人一种有学识的印象。“我在试着解开某种密码。但是我认为没什么希望，因为不知道是用什么语写的。”
“你的意思是像法语，或是意大利语吗？”
“是的……不过我认为那是一种印第安语，而印第安语有很多种。”
“啊。那么您需要帮忙。”
“是啊。如果有一个通晓所有印第安语的人。”她微笑着耸耸肩，仿佛那不太可能。
“小姐，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提个建议？您看到坐在那边的男士吗？他知道许多印第安语。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引见。”
他看到她怀疑地打量着那人弓起的肩膀和衣领上方油腻的头。“他是……好人。”酒保微笑着，好像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最后决定用“好人”解决。玛丽亚感到一阵不安。这就是走进一间低俗酒吧会生的事，她的大胆如同一把剑刺伤了她。玛丽亚看着桌上的纸，感觉自己像个扭捏局促的女学生。
“当然，您也许并不愿意。请别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那的确很失礼。”
玛丽亚挺直身体。如果她想当一名学者，一个思想家，她不能只因为一个油腻腻的衣领就从知识的道路上退缩。
129.3.冬季旅伴（43）
“不。那非常……好心。谢谢你。如果他不介意，就麻烦你了。”
酒保走去和那人说话。玛丽亚看到他血红的双眼飞快地朝她这边瞄了一眼，心里仍在不断思量刚刚的决定是否恰当。他站起来，手上拿着杯子走来。她微微一笑，心里希望这个笑容显得很专业。
“您好，我是诺克斯小姐。您是？”
他坐下：“乔。”
“啊，是的。谢谢你过来……”
“弗雷多说你想找一个了解印第安语的人。”
“是的。我这里有一份密码的部分内容，而且……嗯……我的一位朋友认为也许是一种印第安语。我试着解读，不过因为不知道它代表的是哪种语……”
她的微笑有点过头，加上微耸的肩膀，她的害怕在他们面对面时变得更强烈，乔比她一开始以为的年纪更大，头上可见丝丝白，眼睛下面挂着眼袋，两颊松垮，眼白浮着血丝，身上有酒味。
不过那依然是张好看的脸，或者曾经是。
“没有印第安书写文字这回事。你朋友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我知道，但是……这个……他研究过这个东西。然后这些小图案……你看，这只是一份誊本，但很像我看过的印第安图画。”
不知为何，她正把手上的誊本朝他那边推过去，即使他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玛丽亚希望至少让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仔细看着那张纸许久，一句话都没说。玛丽亚但愿自己待在旅馆没有来这里。
“这是从什么上誊下来的？”
“一块骨片。”
他拿起她的纸，上头写着她猜想的结果：“这些名字是什么？”
“哦，那不是名字，那是我试着用特定的字母和音节拼凑出来的，就是……去代换这里的图案……”
他研究着，并且对着光希望能看清楚一点。他的手指往纸上一戳：“德加那维达，欧奇那威。你认为这是那些图案的念法？”
他激动起来。玛丽亚不悦地撅着嘴，她的方法没什么不对，她是从《爱丁堡评论》学来的。
“这个，那是我的猜测。你必须假设这些图案代表了某种声音，然后试试看。我试了很多种，这是从一种……一种组合……当中得出来的结果。”
那男人向后靠着椅背对她微笑。那是种轻蔑、不怀好意的古怪表：“小姐，这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她紧张地看看四周，想找酒保帮忙，只不过他正忙着服务新来的客人。
“是谁？是不是那个肥猪麦克吉？哼？还是安迪·詹森？是不是安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这真是莫名其妙！”
弗雷多此时已经听到她说话的音调，他看着玛丽亚。他过来了，终于。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小姐？”乔继续追问。
“小姐，我真的很抱歉。乔，你该走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乔似乎认为我在对他恶作剧。”
“乔，向这位小姐道歉。现在就道歉。”
乔闭上眼睛一个鞠躬。矫揉造作的动作配上他那张几经时间和酒精摧残的脸孔，感觉诡异得很。“很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位拥有这个……不管你认为是什么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有弗雷多站在身边，玛丽亚感觉胆子大多了。而且在那个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有某种神色，某种无止境的忍耐、痛苦，甚至哀伤，让玛丽亚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他的名字是斯特罗克。而且这不是恶作剧，我不会恶作剧的。”
“斯特罗克？”乔的表严肃起来。他整个人为之一振，仿佛连接他全身的线都接通了。“汤姆·斯特罗克。那个搜索者？”
“是的，就是他。你认识他吗？”
“曾经认识。好吧，祝你好运，小姐，并且转告你的朋友，卡洪威斯向他问好。”
130.3.冬季旅伴（44）
玛丽亚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念他的名字：“卡胡魏斯？”
那个不管到底叫什么名字的男人起身走出酒吧。***玛丽亚看着弗雷多，想听听他有什么解释，但他的表像她一样惊讶。
“真的很抱歉(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亚历克一直走在母亲身边，有时牵着她的手，有时没有。这对他并不容易，伊莉莎白想过到底该不该让他来，但是他的一个眼神让他想到内帕帕尼斯。他很坚定，很认真。昨天他还是个要和父亲一较高下的男孩，现在他得变成一个男人。
众人把雪橇留在岸上，往下走到河面。伊莉莎白握着亚历克的手，把他父亲的尸体从水里拉出来的差事轮不到他。几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面用长棍戳着水面，一面试探冰的强度。阴影附近的冰破掉时，可以看见底下的河水是黑色的。一个人大喊说河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浅。他们研究水流走向，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做。伊莉莎白从河岸上比较高的地方往下游看着这条曲折的白色道路。那边的某个地方，内帕帕尼斯正在等待。
“待在这里。”她对着亚历克说，知道他会听话。她头也不回地往下游走去，几个男人紧张地看着她。
她看到白色平滑的河面上有一处阻碍，那里高低不平，树枝形成一个拦水坝。任何顺流而下的东西，冬天都会卡在这里，等到春天的洪水来临把一切冲走。
伊莉莎白往下滑，爬到拦水坝上方的河岸。她心里不禁有点疑惑为什么斯图尔特没有想到要看看这里，但这里的雪没有人到过的痕迹。她跪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把雪拨开推到一旁，露出下面的冰。明亮的冰，像玻璃一样透明。阴暗的河水由下往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冰层下方满是棕黑色的腐烂东西。她用双手挖着冰，努力打碎被树枝劈开、没有凝结完整的冰面边缘，她不断又敲又打，直到……
那里……就在下面很深的那里，被淤泥缠住了，她看到某个东西，某个既鲜艳又暗沉的东西，某个很大、不寻常、被困在漆黑河水中的东西。
四周有人在大喊，几个男人爬到她身后的河岸上，但她没注意到他们，没注意到自己牙齿之间嘶嘶的喘息，也没注意到自己手上已经没有手套。她那双在凹凸起伏的冰面上焦急摸索的手流着血，冻得紫。接着大家拿着棍子和斧头前来，劈砍击打着冰面，把冰切成一大块一大块。众人试着要把她拉离那个破洞，她却出乎意料地把大家拨开往前冲，头潜入水中，伸手抓住她丈夫的身体，把他从水底淤泥中拉出来。在酷寒河水的瞬间冲击下，她张大了眼睛，除了深不见底的漆黑和头上绿灰色的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直到某个东西脱离了束缚，向着她敞开的双臂而来，有如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123.3.冬季旅伴（37）
一头鹿的尸骸正朝她漂来，腐烂的眼睛圆睁而空洞，黑色的嘴唇已被侵蚀，露出咧开的牙齿，湿透的兽皮之下是白色的颅骨，漂浮在尸身周围的皮毛有如一条破破烂烂的裹尸布。***
大家合力把她拉回来。有一瞬间，他们以为她死了。她的眼睛紧闭，嘴里流出水。彼得·伊戈尔斯拍打她的胸膛，她把河水咳了出来。她张开眼睛，他们已经拉她到河岸上，把湿透的兽皮衣服脱下来，摩擦着她的身体。有人把火生起来，有人拿来一条毯子。亚历克在掉眼泪。他从没想过可能会失去母亲。
伊莉莎白尝了一下嘴里残留的河水，她的齿间久久不散的味道是冰冷和死亡。
“他不在那里。”她等到牙齿不再打战才吐出这句话。
乔治·康明斯正用一条毯子摩擦着她的手。
“要找的河岸很长，我们会打破每一片冰面，直到找到他为止。”
她摇摇头，脑中仍然浮现那头死鹿苍白的脸上露出的胜利微笑：“他不在这里。”
稍后他们围着火堆而坐，一面吃着干肉饼，一面喝着茶。通常他们会钓鱼来吃，但是没有人想在这条河钓鱼，甚至没有人提起钓鱼的事。亚历克靠在伊莉莎白身边，她感觉到他传来的体温。
他们在另外一片河岸搭建了营地，这里看不到刚刚他们搜索时造成的混乱，还有很高的河堤可以挡风。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一丝风也没有，火堆燃烧时产生的烟笔直地向上蹿升，直至消失不见。
威廉·布莱克费勒声音低沉地对众人说：“明天，天一亮，我们会找找河的上游和下游。我们这些人可以找很多地方。”
大家点点头，然后彼得开口了：“奇怪的是河水那么浅，你会觉得要被冲走可不容易。水流也不是那么急。”
乔治朝着伊莉莎白的方向点点头，示意彼得说话小心点。不过，她似乎没在听，卡诺瓦斯说话时放低了音量。
“破掉的地方结了新的冰。破掉之前的冰面不厚，只有新的冰面一半厚。”
众人沉默下来，各自沉思着。卡诺瓦斯大声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会踏到那片冰上面，不管我在追的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阿诺德仍然急躁冲动。卡诺瓦斯转向他。两人不甚友善地对峙了很久。
“我也不认为内帕帕尼斯会踏上去。就算是像你这样的笨蛋都会三思一下。”
没有人笑，尽管他想用打趣的方式去说这件事。他的话不无道理，而内帕帕尼斯是个很棒的追踪者，他们当中经验最老道的。
即使大部分人都想到了，却没人说出口——内帕帕尼斯的守护灵是鹿。他没有受洗，所以守护他的不是圣婴，而是鹿灵——一个强壮、快速、勇敢、熟知森林和平原的灵魂。他说，那比圣婴更适合他。一个很久之前出生在一个炎热多沙地带的人类婴儿，怎么会知道如何在寒冷的荒野中生存？伊莉莎白则是因为公司的缘故和身上的白人血统，以一个特别的圣人为名受洗。后来她长大成|人，皈依了基督信仰。一直以来，她就很喜欢圣弗朗西斯的亲切仁慈，也很喜欢他和鸟类及其他生物沟通的方式。在这方面，他几乎就像个齐佩瓦人，而且出于这个原因，他很受欢迎。他们的村落里就有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在坚信礼时选择了他。
现在，圣弗朗西斯似乎遥不可及，置身事外，像个陌生人，不可能理解内帕帕尼斯之死和她的寒心与哀伤。伊莉莎白无法忘记看见鹿头的那一幕。在河水里，她强烈感觉到她丈夫根本不在那里，不在附近任何地方，但是也许她错了。也许她丈夫的信仰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而她看到的是他的守护灵，回来嘲笑她对于守护灵的不相信。
她有一种漠然的感觉，让她心都凉了的不只是天气。她感觉自己和身边的人、食物、火堆，乃至于雪花、这片静默的大地以及空旷的天空隔绝开来。唯一将她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只有她儿子，他轻轻靠着她，传来一丝单薄、脆弱的人类体温。
124.3.冬季旅伴（38）
温度持续下降。这么冷的天气里，空气像被一把虎头钳夹得死紧，让你呼吸困难，吸走你皮肤里的水分，像火一样熊熊燃烧。前院里有股深沉、几乎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寂静，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变得格外响亮。就是那种声音让唐纳德醒过来，脚踩在新雪上的窸窣声。
他一整天都待在床上，有点烧，一直睡到午后近晚。一张椅子抵在门把下方，天色转暗时，他仍然舒服地打着盹儿。有脚步声并不奇怪，这里虽然空旷，四周还是有人走动。只不过，那些脚步声奇特而不协调，惊扰了他舒适的小憩。很不愿地，他听着外头人们走动，停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可恶！他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最后，他逼自己用手肘撑起身体，往外看着黑黢黢的前院。远处房间透出几块方形光影，也许是办公室那边。一开始他没看到那个人，对方一直待在阴影处。唐纳德的房间没有光，那人应该会以为没人住。然后唐纳德看到他了，一个穿着兽皮的人，留着又长又黑的头。唐纳德心想会不会是搜索队回来了。他认不出来者是谁，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不是搜索队一员。他一脸鬼祟，紧张兮兮地看着四周，用哑剧那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移动。这人醉得厉害，在黑暗中绊了一下，大声咒骂起来，唐纳德只觉越看越好笑。在现四周对于他的咒骂没有回应之后，他朝着仓库走去，消失在唐纳德的视线之外。只是个醉得没办法加入搜索队的人吧。唐纳德倒回床上，把毯子拉到下巴盖好。
在艾德加堡，有的人会一醉好几个月，整个冬天都没办法做事。他们醉到这种地步，看了很让人难过。同时，那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生涯会很短暂。酗酒是慢性自杀，目睹公司资深人员对此视若无睹，反而任由船夫无限畅饮公司的劣酒，唐纳德一开始是很震惊的。当他试探性地问雅各这个问题，雅各只是低头不语，毕竟雅各也是因为酒精才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就唐纳德所知，那次意外之后，雅各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有一次唐纳德和麦金利谈到这个问题，麦金利只是对他投以讪笑的目光，就差没有直接表示出轻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麦金利简短地结束了那次的讨论。所有商人都会用酒去引诱猎人和员工。如果公司不提供酒，就会被更没有良心、更不在乎员工福祉的竞争对手抢走生意。用其他方式去处理这个问题只是徒然。唐纳德感觉和麦金利的讨论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不敢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昨晚罗斯太太的话。奈斯比像他一样是个年轻人，不久前才从苏格兰来到这里，受过教育、有点教养，是个资历尚浅的办公室职员，但正凭着聪明才智在公司里往上爬。唐纳德觉奈斯比和自己很相似，或者说一旦注意到那些相似处，唐纳德更加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异。奈斯比的动作匆忙慌张，笑容苦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世。他来到这个国家的时间比唐纳德长了两倍，尽管他在这里并不快乐，他却似乎认定永远不会离开。想到诺拉的事，唐纳德微微心惊，不仅是因为她那张不信任人的大脸和粗鲁的行，还有她那敞开的、让奈斯比暂时找到安慰的双臂。来此之前，他已经注意到白人和土著女性之间的奸，即使在艾德加堡也很常见，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会生在自己身上。他感觉自己注定要娶说英语的白人女子（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事实上，正是一个像苏珊娜那样的女孩，只不过他没妄想过会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他待在艾德加堡的头十八个月里，结婚的想法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但看着艾德加堡为数众多的土著女子，他还是退缩不前，即使有人会把这个或那个女孩一看到他就咯咯笑的事拿来取笑他。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南茜·伊戈尔斯那么美丽的土著女子。他仍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传来的暖意，她那让人战栗、毫不羞怯的双手——如果他允许自己去想的话，但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去想的。想来想去，他还是很难想象诺拉能让奈斯比有相同的震撼感。
125.3.冬季旅伴（39）
要给玛丽亚的信放在桌上。昨天晚上，经过一阵绪爆，他捡起那张揉成一团的信纸，摊平之后用靴子压在一沓多余的纸张下，不过他担心这样还是弄不平整。也许写信给她怎么说都不是明智之举。也许把它揉成一团纸球反而好。他心里应该要想的人是苏珊娜，他也的确试过要捕捉她模糊的脸孔，企图回想她轻柔的声音。
当天空褪尽最后一抹光线，唐纳德起身穿好衣服，觉得肚子饿了，他心想，肚子饿正是表示元气在恢复的迹象。他走到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在办公室里找到奈斯比。他刚刚从庭院另一头看到的灯光就是这里来的。看起来斯图尔特、罗斯太太或其他人都不在。
奈斯比坐在桌前，挺直了背，一脸痛苦。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黑的臼齿：“浑蛋账目。真是我这辈子的克星。好吧，其中一个克星。以前这里有个会计员，叫做阿尔奇·穆瑞。有趣的小伙子，胆子比老鼠还小。自从他走了，我就得自己来。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东西。老实说，我一窍不通。”
唐纳德犹豫着要不要帮他的忙，不过还是觉得自己精神不济。
“也不是说我们有很大一个洞要补啦。只是出去的比进来的多，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在你们那边，这种况处理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我想。但是我们那里比较像一个交易的中途站，而不是皮货的来源。我想在很多年前，这里还有很多人的时候，整片荒野到处都是皮货。”
“我不太确定这附近还有没有皮货这种东西。”奈斯比看起来很阴郁。“你知道土著都怎么称呼这片树林吗？饥饿荒野。连狡猾的狐狸都找不到东西吃，而且它们都是红狐。该喝点小酒了。”
歪坐着的奈斯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唐纳德身边，从一些账簿后抽出一瓶麦芽威士忌：“来吧。”
唐纳德随着奈斯比进入他的客厅，这个他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软垫扶手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浮雕作品。
“今天晚上斯图尔特先生在哪里？”唐纳德接过一大杯威士忌时问。还好这个威士忌比艾德加堡那些兰姆酒好多了。唐纳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这个偏僻之地，美食和仆人都遥不可及，然而这里的居民喝起洒来却都像国王一般。
“哦，在附近啦。”奈斯比支吾其词，“在附近吧。你知道……”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以一种让人窘迫的眼光逼视唐纳德。“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圣人，彻彻底底的圣人。”
“嗯。”唐纳德谨慎回应。
“相信我，管理这里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从不抱怨，你从来不会从他口中听到怨，不像我。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很有才干，一流的。”
“是的，他似乎很有本事。”唐纳德说话时有些不自然。
奈斯比打量着他：“我敢说，你也许认为会被派到这种荒凉贫乏的地方肯定是次等人物，就我的形也许没错，但是他不同。”
唐纳德先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礼貌性地摇摇头，心里希望他的同意和不同意都是正确的。
“土著都很爱戴他。他们对我是不屑一顾，我对他们也差不多，所以相当公平，但是他……他们把他当成神一样。他现在在外面跟他们说话。当他带着内帕帕尼斯的消息回来时，有那么一阵子，我还以为事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不过他挺身而出，一下子就让他们心悦诚服。”
“啊。嗯。真不容易。”唐纳德低声说，心想雅各会不会对谁心悦诚服，那似乎不太可能。他的脑袋里还鲜明地浮现那个寡妇独自留在雪地的景象，而斯图尔特和奈斯比两个人走入屋内的画面。相当奇怪的是，尽管唐纳德对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颇为自豪，并不会全然相信奈斯比对斯图尔特的盛赞，但他却十分相信斯图尔特能让人为他赴汤蹈火。他现自己对于斯图尔特的激赏几乎和对于奈斯比的反感一样强烈。
“我知道我是次等人物。我也许很多事不清楚，但这一点我很清楚。”奈斯比盯着杯中的琥珀色威士忌。唐纳德心想他是不是有点精神失常。有那么一瞬间，他强烈怀疑奈斯比就要哭了。但接下来他只是笑了笑，那种唐纳德越来越熟悉的苦涩而嘲讽的笑容：“你呢？唐纳德，你都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呢？”
126.3.冬季旅伴（40）
“我不太确定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是次等人物吗？还是一等的呢？”
唐纳德笑得很勉强。
“我……嗯，我不太确定这样去区分有什么建设性。”
“不是有没有建设性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你有勇气去看透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你也许认为接受自己是次等人的事实很有勇气，我却认为那么做是放弃了对人生的责任。贬低自己无异于颁给自己一张自我放弃许可证，不为该做的事努力，所有的失败都有了借口。”
奈斯比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唐纳德还不讨厌这种有点严肃的讨论，只是他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你认为我是个失败者？”
唐纳德脑中突然闪入一幅奈斯比被诺拉红棕色手臂环抱着的讨厌画面，而且对于自己知道对方这些事有罪恶感。几乎就在同时，苏珊娜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相当清晰而鲜明。经过了这段有如在浓雾中摸索的时间之后，他每一片记忆都拼凑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是她，那个完整、精确、美好的画面。也在这同一瞬间，他顿时客观地认清他对苏珊娜的感觉是有限的，主要是欣赏和敬畏。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跑回房里把那封要给玛丽亚的信写完。那个难以捉摸、无法预测的玛丽亚，多奇特啊。这种体会多么奇特，却又多么让人松一口气。多么美妙啊！他一面想着，一面忍住不要露出笑容。
“我说，你那么认为吗？”
唐纳德努力回想才想起奈斯比在问什么。
“不，我完全不那么认为。但是我能想象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有多难受。我想我能了解那种感觉。人都需要伙伴和多样化的生活。我知道冬天有多漫长，目前为止，我才只经历过一次呢！只有一个伙伴是不够的，不管是对一等还是次等的人来说。”
“说得好啊。我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奈斯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在倒酒时停下来，头斜向一旁。唐纳德听了一会儿，认为是长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但是和之前一样，外头没有人。奈斯比摇摇头，为唐纳德的杯子加了更多的威士忌，尽管他还没喝完。
“你是个有本事的家伙，唐纳德，这里要是有你就好了。过去两年我一直弄得乱七八糟的账目平衡问题，也许你来便可迎刃而解。”奈斯比咧嘴大笑，之前的苦涩神奇地消失了。
“我不久前看到你们这里其中一个人。”唐纳德随口提起这件事，“显然他没有和搜索队一起去，他似乎醉得很厉害，我敢说，他如果去的话，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啊。”奈斯比似乎想着什么出了神，“是啊。那是我们在冬天都会有的问题，我确定你一定清楚。”
“他是船夫吗？”唐纳德想要问个清楚，又怕太直接。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老弟。就我所知，除了奥利维尔之外，所有男人都去了河的上游。也许你看到的是奥利维尔。”
“不，不是，肯定是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比较胖，嗯，而且留长。”
“光线不够清楚会让你看错。为什么呢？有一次我看着窗外，那是去年冬天，我坐在隔壁的桌子前，差点吓得心脏病作。一只七尺高的麋鹿就站在离窗户大约只有一寸的地方盯着我。我大叫一声，冲出门外，等我到了前院，却完全看不出有麋鹿的痕迹。当然它也不可能会跑到围栏外去，不过我可以对一卡车圣经誓，麋鹿真的在那里。想不透吧！”
你也许只是喝醉了，唐纳德不以为然地想，他很清楚刚刚在前院的人不是奥利维尔。的确，过去几天，唐纳德的头脑似乎一直在沉睡，但此时他也慢慢意识到，一个没人认识的男子应该是他们要留心的目标。
过了一会儿，他有了机会，便想尽办法找借口溜出来，到他窗外去检查地上的雪。他现，不知为何这里的打扫标准突然提高，整个前院的积雪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索乐是个和考菲尔镇截然不同的地方。它是一个汇合点，两大湖在这里交汇，一方的湖水流过纹丝不动的岩石，流进了另外一方的怀中。来自西北方和东方的大陆在此接合，同时，这里也是两国交界之处。船运航线在此聚集，不管是来自北方，来自东方，以及远自美国，如芝加哥和密尔瓦基，或者来自某些比最蛮荒的前哨站更偏远更落后的地方。
127.3.冬季旅伴（41）
他们来到这里表面上是为了大西部歌剧院，诺克斯全家前去欣赏了一出大家谈论不断的歌剧《费加罗婚礼》。主要吸引人的部分是由戴莉亚·汉默所唱的鲁比诺一角，由一个莫霍克女人来唱莫扎特歌剧这件事已经在报上引起讨论好几个月了，想要看她是很正常的。所以诺克斯太太买了蒸汽渡轮的船票，他们不畏辛苦地在冬天搭船来到这里。
对于对音乐没有感觉的玛丽亚来说，那位女歌手似乎很迷人，而且相当不真实，特别是在她身着男装、把头盘在软帽里的时候。她有张俊秀的脸，眼睛在化妆的强调下显得很大，还有一张牙齿非常洁白的大嘴。她比剧中其他显得臃肿的女歌手都漂亮得多，玛丽亚心想汉默小姐会不会比较喜欢唱剧中的女性角色。听众里混合了为此盛装出席的歌剧爱好者，以及单纯来看热闹、只身前来的人。大家为表演欢呼叫好，只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要获得掌声也许不是那么困难。她的父亲抱怨那位女歌手不适合唱那个角色（他的意思是她的声音不适合，而不是她的脸孔），另外他和她母亲对于指挥各持不同意见。有那么一下子，他就像她以前的父亲。
诺克斯太太一直很担心她丈夫。他也许会被人鄙视或被迫退休，现在还是个未知数。那已经够糟了，更糟的是他一直坐在书房里，什么事都不做。他那敏锐的思绪停顿下来，玛丽亚确定的是，她父亲困住了，正逐渐失去力气。当他们一来一往争辩着歌剧的事，她觉得自己的紧张绪稍稍放松了些。不管怎么说，如此大费周章来听这场歌剧看来是值得的。
只是到了早上，他又恢复之前不不语、没有绪起伏的状态，玛丽亚则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些密码上。
拜访过斯特罗克之后，玛丽亚关在房里研究那些誊来的图案。她一面解读其中的含义，一面努力忘记家人的况。一开始她把那些似乎自成顺序的线条分类，不过这是假设斯特罗克起初就很准确地抄下那些图案。根据《爱丁堡评论》的一篇文章以及她自己的感觉，她先注意到的是，每一个或每一组图案也许代表的不是罗马拼音中的字母，而可能是一个字或一个声音。在她不断排列那一组组的图案，并且以音和字母代换之后，她得到的是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音节组合（像是达——亚——诺——吉——帖！又或者是巴——罗——雷——亚——诺？），因此她把这个一开始觉得颇有希望、现在却认为希望不大的做法搁在一旁。期待玛丽亚·诺克斯解开这些谜团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她只是个教育程度不高、在期刊上表过几篇文章的乡下女孩，只不过其中一篇探讨了罗赛塔石碑文字的解码。但是那些小小的细长图案在她脑中盘旋下去，入侵她的梦境，谜底仿佛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困扰着她。她强烈渴望看看那块骨片原来的样子，思绪随之飘到北方。在那里，弗朗西斯和唐纳德可能掌握着解开谜题的钥匙。
她把剩下的早餐推到盘子边缘，凝结的蛋汁和牛排的肉汁模糊了盘子的柳树图案。
“如果你不介意，”她拉开椅子起身，“我想去散散步。”
诺克斯太太皱眉看着大女儿：“好吧。要小心，好吗？”
“好的，妈妈。”玛丽亚走到门边。想到她母亲是如何认定考菲尔镇之外的地方都是不法的巢|||||||穴，横行着白人奴隶贩子，玛丽亚真的觉得很好笑。如果玛丽亚搬到多伦多，她母亲得学会适应，她已经决心要走，就在明年夏天。
出了旅馆之后，玛丽亚右转朝湖边而去。岸上杂乱无章地散布着码头和仓库，这里集中了来自北方各地的货物。那种商业交易往来的繁忙，那种脏乱、嘈杂，以及一种在考菲尔镇和约翰·司各特的店里没有的真实感，实在令人兴奋。她已经被警告不要接近城镇的这个部分，但这反而令她更为心向往之。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忙着赶上蒸汽渡轮，忙着关心股票价格，忙着去参加工会会议。对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乡下女孩，这里让人感觉身在事物的中心。
128.3.冬季旅伴（42）
在城镇的这边也有一些旅馆和宿舍，没有维多利亚艾伯特旅馆那么舒适，离歌剧院又更远。她看到一对男女从其中一栋走出来，看了一会儿才赫然现男的是安格斯·罗斯，也就是鸽河镇来的农夫，弗朗西斯的父亲。他转过头来，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那副没有棱角的五官和黄棕色的头。她惊讶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并非罗斯太太。已经好几个星期都没有人看到过罗斯太太了。她为这两人感到羞惭而脸红。事相当不对劲，即使罗斯先生和那女人只是走着穿越街道。他没有看到玛丽亚，而她下意识地避开罗斯先生那个方向，转身盯着离她最近的商店橱窗。橱窗里除了一张物品清单之外什么都没有，头脑一阵混乱的玛丽亚也搞不清楚这家店到底卖的是什么。
她等到确定他们已离开视线。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越矩之事，但莫名地认定刚刚看到的就是。罗斯太太到底跑哪去了？大家只是听她丈夫说她去找儿子。玛丽亚读过一些可怕小说，外带自己的添油加醋，她顿时觉得也许是罗斯先生把妻子杀了。那弗朗西斯呢？唐纳德和他的朋友赶去追他，但是也许一直没有找到。也许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的原因。也许连夏麦先生都是被罗斯先生杀害的……
想到这里，玛丽亚喝令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不过，她还是觉得很震撼，也许她该把早餐吃完的。她转头看看四周，想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她，心里想着，也许……也许，由于况特殊，她要去喝杯酒。
在冒险精神的鼓舞下，玛丽亚选择了一间离湖边有点距离、看起来很低调的酒吧推门入内。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过里面除了酒保和一个背对着门、坐在桌边吃东西的男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点了一杯雪莉酒和一块覆盆子派，选了靠后面的桌子坐下，以防有她认识的人刚好经过，像是罗斯先生。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之前她不曾有什么理由特别喜欢或讨厌罗斯太太，事实上，她对她很陌生。如今，她同起她来，觉得自己和她之间也许有共同点存在。
她点的东西来了。为了让眼睛有点事做，她把纸拿出来，想再试试看解开密码。她觉另外一个客人注意着她，心里担心他会不会想要过来和她同桌。她看到刚刚进门时没有留心的事，就是另外那位客人是个穿着相当邋遢的印第安人，于是决定不要再望向那边。很快她已经手执铅笔，开始拆解纸上一长串没有意义的文字与音节。她如此专注，直到酒保轻咳了几声，才现他正站在桌边。
“抱歉打扰您，小姐。要不要再来一杯？”他的手上拿着雪莉酒瓶。
“哦，谢谢你，好的，派很美味。”出乎她的意料，他们的派真的不错。
“谢谢您的称赞。您在解谜题吗？”
“算是吧。”这位酒保有着漂亮的眼睛，长长的棕色胡须垂下来，给人一种有学识的印象。“我在试着解开某种密码。但是我认为没什么希望，因为不知道是用什么语写的。”
“你的意思是像法语，或是意大利语吗？”
“是的……不过我认为那是一种印第安语，而印第安语有很多种。”
“啊。那么您需要帮忙。”
“是啊。如果有一个通晓所有印第安语的人。”她微笑着耸耸肩，仿佛那不太可能。
“小姐，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提个建议？您看到坐在那边的男士吗？他知道许多印第安语。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引见。”
他看到她怀疑地打量着那人弓起的肩膀和衣领上方油腻的头。“他是……好人。”酒保微笑着，好像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最后决定用“好人”解决。玛丽亚感到一阵不安。这就是走进一间低俗酒吧会生的事，她的大胆如同一把剑刺伤了她。玛丽亚看着桌上的纸，感觉自己像个扭捏局促的女学生。
“当然，您也许并不愿意。请别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那的确很失礼。”
玛丽亚挺直身体。如果她想当一名学者，一个思想家，她不能只因为一个油腻腻的衣领就从知识的道路上退缩。
129.3.冬季旅伴（43）
“不。那非常……好心。谢谢你。如果他不介意，就麻烦你了。”
酒保走去和那人说话。玛丽亚看到他血红的双眼飞快地朝她这边瞄了一眼，心里仍在不断思量刚刚的决定是否恰当。他站起来，手上拿着杯子走来。她微微一笑，心里希望这个笑容显得很专业。
“您好，我是诺克斯小姐。您是？”
他坐下：“乔。”
“啊，是的。谢谢你过来……”
“弗雷多说你想找一个了解印第安语的人。”
“是的。我这里有一份密码的部分内容，而且……嗯……我的一位朋友认为也许是一种印第安语。我试着解读，不过因为不知道它代表的是哪种语……”
她的微笑有点过头，加上微耸的肩膀，她的害怕在他们面对面时变得更强烈，乔比她一开始以为的年纪更大，头上可见丝丝白，眼睛下面挂着眼袋，两颊松垮，眼白浮着血丝，身上有酒味。
不过那依然是张好看的脸，或者曾经是。
“没有印第安书写文字这回事。你朋友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我知道，但是……这个……他研究过这个东西。然后这些小图案……你看，这只是一份誊本，但很像我看过的印第安图画。”
不知为何，她正把手上的誊本朝他那边推过去，即使他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玛丽亚希望至少让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仔细看着那张纸许久，一句话都没说。玛丽亚但愿自己待在旅馆没有来这里。
“这是从什么上誊下来的？”
“一块骨片。”
他拿起她的纸，上头写着她猜想的结果：“这些名字是什么？”
“哦，那不是名字，那是我试着用特定的字母和音节拼凑出来的，就是……去代换这里的图案……”
他研究着，并且对着光希望能看清楚一点。他的手指往纸上一戳：“德加那维达，欧奇那威。你认为这是那些图案的念法？”
他激动起来。玛丽亚不悦地撅着嘴，她的方法没什么不对，她是从《爱丁堡评论》学来的。
“这个，那是我的猜测。你必须假设这些图案代表了某种声音，然后试试看。我试了很多种，这是从一种……一种组合……当中得出来的结果。”
那男人向后靠着椅背对她微笑。那是种轻蔑、不怀好意的古怪表：“小姐，这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她紧张地看看四周，想找酒保帮忙，只不过他正忙着服务新来的客人。
“是谁？是不是那个肥猪麦克吉？哼？还是安迪·詹森？是不是安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这真是莫名其妙！”
弗雷多此时已经听到她说话的音调，他看着玛丽亚。他过来了，终于。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小姐？”乔继续追问。
“小姐，我真的很抱歉。乔，你该走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乔似乎认为我在对他恶作剧。”
“乔，向这位小姐道歉。现在就道歉。”
乔闭上眼睛一个鞠躬。矫揉造作的动作配上他那张几经时间和酒精摧残的脸孔，感觉诡异得很。“很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位拥有这个……不管你认为是什么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有弗雷多站在身边，玛丽亚感觉胆子大多了。而且在那个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有某种神色，某种无止境的忍耐、痛苦，甚至哀伤，让玛丽亚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他的名字是斯特罗克。而且这不是恶作剧，我不会恶作剧的。”
“斯特罗克？”乔的表严肃起来。他整个人为之一振，仿佛连接他全身的线都接通了。“汤姆·斯特罗克。那个搜索者？”
“是的，就是他。你认识他吗？”
“曾经认识。好吧，祝你好运，小姐，并且转告你的朋友，卡洪威斯向他问好。”
130.3.冬季旅伴（44）
玛丽亚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念他的名字：“卡胡魏斯？”
那个不管到底叫什么名字的男人起身走出酒吧。***玛丽亚看着弗雷多，想听听他有什么解释，但他的表像她一样惊讶。
“真的很抱歉(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