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阅读
，小姐。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平常他很安静，只是进来喝点东西，从不惹是生非。让我为您再倒杯雪莉酒，或是再来一块……”
“不了，谢谢你，我真的得走了。我父亲会一直等着我回去。我该付多少？”
“不，不行，我不能让您付钱。”
经过几分钟的坚持，玛丽亚如愿付了钱，她觉得接受陌生人的恩惠不太好。她带着乱糟糟的纸张和酒保不停的感谢离去，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开湖边。
这天早晨比她原先预期的更像是趟冒险之旅，知识的道路是崎岖惊险的。但是至少她有东西能说给斯特罗克听，也许还能让她父亲从了无生气之中恢复过来。玛丽亚将码头抛在身后，也松了一口气。她慢下脚步，构思着今天的故事。当她把这段冒险重新化为一段英勇女英雄的悬疑惊险故事时，几乎也说服了自己在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树下的光线昏暗，而且很早就一片漆黑了。他们停下脚步，小孩子哭闹得厉害。亚斯本努力隐藏内心的恐慌，但他实在不懂如何在雪地搭建帐篷，也不知道怎么在积雪这么深的地方生火。他在森林里清出一块空地，努力了一阵之后用潮湿的木头生了一个火堆，只不过在水煮沸之前，旁边的积雪已被火堆的热度融化，弄熄了火堆。小孩子的眼中满是泪水，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冷、很失望的模样。兰恩一直说话鼓励他们，她的喉咙渴得干，嘴唇冻裂。她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她决定不再让步，不再面露惧色，不再哭泣。
托宾和安娜终于因为累过头而睡着，她说：“我们应该明天就会碰到河流。这场雪让我们前进的速度变慢，但是我们会到达河边。”
亚斯本一直没有说话。她从没看他这么不开心过：“你没有看出来，对不对？”
“看出什么？你在说什么？”在她的想象中，森林里到处都是熊，挥舞着斧头的印第安人，以及眼睛亮得跟灯似的狼。亚斯本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我们走的路。今天早上我们碰上了走过的路。我看出来了，所以转了别的方向走。我们一直在绕圈。”
兰恩望着他，想了一下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兰恩，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我分辨不出我们前进的方向。没有了指南针，又见不到太阳，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等。我们是走错路了。”她握住他的手让他镇静下来，让他知道事仍在她掌控之中。“我们走错了一次路。也许不是很大的一圈。我们并没有一直在绕圈子。森林的样子一直在改变。树的样子一直在改变，它们越来越高，所以我们一定在朝南边走，我特别注意到这一点了。只要继续往前走，我确定明天会找到那条河。”
他看起来不相信她的话。他低着头，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不肯轻易让步，却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捧着他的脸，天气实在太冷，没办法让她做更亲密的表示。
“亚斯本，亲爱的。不要现在放弃。我们就快到了。到了考菲尔镇，我们会有住的地方，坐在火堆前面，笑着谈论这段旅程。我们会有一段精彩万分的旅程作为我们共同生活的开始。”
“万一到不了呢？我的马病了。它们几乎没有吃饱或喝够水，它一直在吃树皮，我确定马不该吃那种东西。”
“会到的。越过森林只要三天。明天也许就会到湖边，然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很笨。”
她亲了他一下，他眉开眼笑。
“你是个瓦尔加摩〖瓦尔加摩：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瓦尔加摩表示一种与狼群为伴的女人，通常以性作为手段，引诱人类给狼做食物。〗。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你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哈。”兰恩微笑着。心里却觉得那么说并不公平，事不是那样的。她希望强尼消失在荒野中吗？她自己想去西麦旺集住吗？不过，至少他现在心好多了，那才重要。如果她能一直鼓舞他，鼓舞大家，那么他们就会没事。
131.3.冬季旅伴（45）
他们一起躺在胡乱搭起的帐篷里，把小孩紧紧夹在两人中间，此时兰恩在疲累中听到某些声音，树皮冻裂时出手枪射似的爆破声和一大团雪从树枝上滑下来的声音。而且只有一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以为自己听到了狼群的声音，它们对着空荡荡的夜嚎叫。她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即使天气很冷。
到了早上，亚斯本的马拒绝往前走。它一直在吃树皮，泻肚子的粪水从大腿上流下来弄脏了雪地，模样很难堪，也很可怜。亚斯本试着把燕麦调在温水里喂它，但它转头不肯吃。最后，当他们出时，亚斯本在前面领着它走，两个小孩坐在兰恩前面，三人共乘一匹马。领着马（或说拖着马）往前走比单纯步行辛苦得多，过了一小时，亚斯本朝兰恩大喊：
“这真是疯了。把它留下，我们会走得快一点。但那样很不好。说不定我们已经离河很近了。”
“我们再往前走一会儿吧。它也许会好一点。雪已经停了，天气也暖了些。”
是真的，雪已经越来越稀疏，几乎停了，而且积雪似乎没有那么深了。
“它只想站着不动，越来越难拉了。我想它也许很快就会躺下来，拉着它走真是累死我了。”
“你要不要让我领着它走一会儿？你可以和托宾和安娜坐在一起，直到休息得差不多。”
“别傻了，你做不来的。不行……你不行。”
这匹马名叫班吉——尽管兰恩试图不要想它的名字，就只当它是一匹马——班吉的耳朵平贴着，它的背似乎比昨天垂得更低，眼睛呆滞。
“我们要是留下它呢？总可以之后再回来接它。”
“我想那不太可能。”
兰恩叹了一口气。她想象过许多事，却没想过一匹生病的马会变成路上的绊脚石。小孩子已经下了马，兰恩命令他们动动身体保持温暖，他们正在几码外玩着无趣的游戏。
“可怜的老班吉。”兰恩拍拍它的背。它警觉地把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她。她决定了，“我们把它留下。如果它跟不上，我们就得把它留下来。我们会告诉小孩子等一下回来接它，或者编个别的理由。”
亚斯本重重地点着头。在平常，兰恩也许会为了丢下一匹马自生自灭而落泪，不过此时况不同。
他们走回小孩身边，正当兰恩开口准备解释，林间传来巨大的碎裂声，安娜吓了一大跳，差点摔跤。他们面面相觑。
“猎人！”亚斯本兴奋得大叫。
“你确定那不是树皮冻爆的声音？”兰恩问道。
“太大声了，而且和树皮冻爆的声音不同。是步枪，有人在附近打猎。”
他听起来如此肯定。小孩子高兴得欢呼起来，兰恩也因此接受了亚斯本的说法。有人在这里。文明突然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我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他，跟他确认我们是否走对了路。”亚斯本着急地说。
“你要怎么回来？”兰恩直截了当地问。
“生个火。我不会去很久。他一定离我们很近。”亚斯本开始大喊：“嘿！喂！谁在那里？嘿！”
他没有等到兰恩回答便转过身背对他们：“我想声音是从这里来的。我很快就回来。如果找不到他，我会直接回来，我保证。”
亚斯本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自信笑容，走进森林之中。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另外一匹马茱塔吁了长长一口气。
在交易站，观察他们人员之间的暗潮汹涌很有趣。人们是如何划清界线，又是如何团结一心。就我看来，奥利维尔很明显不受其他雇员欢迎。他在斯图尔特身后亦步亦趋，当他的跑腿，甚至会模仿斯图尔特的某些举止。从其他人身上，白人和非白人之间有一种距离感，奥利维尔仿佛是投向敌营的叛徒。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尊敬斯图尔特，甚至是爱戴他。现在我没有那么确定了。尊敬是有，不过是那种小心提防的尊敬，那种你面对一头可能会有危险的动物时所怀的敬意。诺拉痛恨斯图尔特，照理说她会比较关心奈斯比，但是她对两个人的粗鲁行并无二致。她对待斯图尔特的态度是如此傲慢无礼，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握有某种权力，要不然我实在无法想象她是如何逃开责罚的。那位美丽的土著女子南茜，我在长廊这边见过几次。她看起来不像是清洁妇或侍者，我在想她都做些什么，也许是煮饭吧。
132.3.冬季旅伴（46）
我一直在等着什么生。***自从搜索队回来，已经过了两小时。我不断在我的房间、厨房和餐厅之间徘徊，找一些琐碎却又需要人帮忙的事来做，像是少了火种（因为我把它丢到窗外），或是泼倒了咖啡。结果诺拉变得非常讨厌我，不过就在刚过六点时，我终于有了点收获，斯图尔特的办公室那边传来吼叫声，声音来自奈斯比，是种绪异常激动的语调。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我一直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它不见了，这件事毫无疑问。”
斯图尔特低声说了些什么。
“天啊，我不管。你答应过的！你一定要帮我！”
又有些低声抱怨的声音，一些什么“不小心”之类的。
我在长廊上，踮着脚尖走近一些，请老天保佑地板不要出吱嘎声。
“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谁会做那种事？而且还有别的……那个半人，你一定要管得严一些才行。”
低语的声音变得更小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比任何事都让我背脊凉。我不敢再靠近。奈斯比说的“半人”是什么意思？他在羞辱斯图尔特吗？或者说的是别人？
沉重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我仓皇跑开，在有人出来之前安然抵达餐厅。唐纳德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我进门的时候他抬起头看我。
“罗斯太太。有些事我想和你讨论一下……”
“稍等一会儿……”我把手上的咖啡壶放下。外头很安静。“抱歉，唐纳德。我好像忘了个东西。请容我告退一会儿。”
我关上门时，他的脸在逐渐缩小的长方形门缝中显得有些失望。
我走回空荡荡的长廊。斯图尔特的门是关上的。我在门上敲了敲。
“谁啊？”是奈斯比的声音。非常暴躁。
“哦，是我，罗斯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我现在很忙。”
我不管他说什么，径自把门打开。奈斯比坐在桌边抬起头。我感觉他刚刚是趴在桌上，满是汗水的脸没有血色，头前所未有的凌乱。我涌起一阵同。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说……”
“我知道。很抱歉打扰你。只是我得告诉你，我把牛奶罐打破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奈斯比紧锁眉头，一脸迷惑，不耐烦地看着我：“我的天啊，真的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往前跨进了房间，关上门。奈斯比退缩了一下，眼中射出凶光，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动物。
“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我知道那会让人多么坐立不安，也许我帮得上忙。”
“你？你在说什么？”
但几乎就在我把门关上的同时，他也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现在他开始专心听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有东西掉了？”
“他帮你保管，对不对？他让你苦苦哀求。”
就像我揭了他一层面具下来似的，他的脸变得死白，几乎泛青。他紧握着拳头，想揍我却又不敢。
“它在哪里？你对它做了什么？把它给我。”
“我会把它还给你，如果你告诉我一些事的话。”
他皱着眉头，但这给了他希望。他站起来，朝我走了一步，但并没有太靠近。
“告诉我是谁需要被控制，那个不能提的人是谁？”
“什么？”
“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听到你对着一个女人说不能提那个人。你说的是谁？就刚才，你告诉斯图尔特要好好控制他。你说他是半人。是谁？告诉我是谁，然后我就会把东西给你。”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转动着头，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如释重负。
“哦。我们不想让唐纳德现。如果消息传回公司那边的话……我们里面有一个人疯了。是内帕帕尼斯。斯图尔特想要保护他，因为他家人的关系……”
“内帕帕尼斯？你是说他没死？”
奈斯比摇摇头。
“他一个人住，像个野人。他本来都还好，一直到几星期前。他现在疯得厉害，也许很危险。那对他的家庭会是莫大的耻辱。斯图尔特认为他家人以为他死了会比较好。”他摇摇头。“就是这样。哈……我是说，那真是可怕。”
133.3.冬季旅伴（47）
“而且他离开过这里，对不对？在最近？”
“他来来去去行踪不定。***”
“一个星期之前……”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大约十天前回来的。”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或问什么。他鬼鬼祟祟地看着我：“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有一阵子我想把瓶子摔碎在地上，因为有什么不太对劲，可是我却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拜托。”他向着我又跨了一步。
我把东西从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他。那是昨天他和唐纳德在一起时，我从他床垫下拿走的。他抓过瓶子，检查看我有没有偷喝，接着转身背对我——他想要保有一点**以维持所剩不多的尊严——把瓶中物一饮而尽。如果用喝的方式，药得一阵子才会挥药效，但是他也许只能用喝的。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睛看着窗帘。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离这里很远。”
“真的吗？”
“是的。”
我看见他手里还抓着那个瓶子。要是我没有交给他，自己喝了会怎样？
他没再回头看我。他恢复了平静，我也镇定下来。我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桌边，背对着我，但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坚定，不轻易妥协。
我回到餐厅。内帕帕尼斯是个疯子。杀死夏麦的疯狂凶手是内帕帕尼斯。那似乎是我要找的答案，但是我却没有胜利的感觉，没有满足感，脑子一团混乱。悲伤过度的伊莉莎白坐在雪地里，拿滚烫的咖啡灼伤自己手臂——这幕景象挥之不去。
他们回来之后，斯图尔特到她的屋子拜访。他看起来焦虑不安，像一个带着任性小孩的父亲，一心想溺爱孩子，但还是有限度的。
“伊莉莎白，我真的很遗憾。”
她点点头。这样比说话容易一点。
“我一直试着回想当时可能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到那个地方了？”
她再度点点头。
“我相信他的灵魂将会安息，不管他身在何方。”
“如果你担心……当然你可以待在这里，不需要担心未来。这里永远是你家，只要你愿意。”
她不需要看着斯图尔特就能感觉到他那对讨厌的蓝眼睛，仿佛盘旋在腐臭尸体边闪闪亮的苍蝇。他专注地看着她，想要吸干她的力量，让她屈服在他的意志之下。这样的话，她不会看斯图尔特一眼，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她的头往旁边一偏，希望他会走开。
“我这就走了。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不要客气。”
她第三次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想都别想。
屋子外头，她听到斯图尔特用英语告诉唐纳德：“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她的绪还没有平复过来。”
声音渐渐远去。伊莉莎白跳起来跑到外面，态度和刚刚的沉默截然不同。
“唐纳德先生，请进，如果您愿意的话。”
两个男人转过身，一脸惊讶。唐纳德的表充满疑问。伊莉莎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一时觉得很蠢。
唐纳德坚持像她一样坐在地上，虽然他的动作有点生硬。
“你还好吗？感觉好多了吗？”她的视线落在唐纳德的腹部，四天前的晚上，她才帮他包扎了伤口。现在她只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那时的她还是某个男人的妻子。“那个伤口很严重。有人想杀你吗？”
“不是。”他笑了起来，“那人只是一时冲动，事后很后悔。说来话长。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谢谢你。前几天，谢谢你的好意。”
“别这么说。”
伊莉莎白把茶倒在瓷杯里。她又尝到了河水的味道，一种苦涩的背叛气味。也许那头鹿是一个征兆，它想说的是：我被杀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要是她能够祷告请求天主指引就好了，但是她没办法去那间木造教堂。那是斯图尔特的教堂，她对那里心生反感。对于信仰，她从来没想太多。她以为那是潜藏在表面下、不需要刻意努力就能一直拥有的，就像她的肺呼吸空气一样自然。也许她太不重视它了。现在她需要信仰，而它似乎已经凋零殆尽。
134.3.冬季旅伴（48）
“你祷告吗？”
唐纳德惊讶地看着她，考虑着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直接脱口说出他应该说的答案，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她欣赏他这一点，也欣赏他不会急于说什么来填满沉默。
“是的，我祷告。次数没有我理当该做的那么频繁，远远没有。”
话刚说完，她的小女儿摇摇晃晃地从前门进来。她才刚学会走路。
“艾米，去找玛莉。我在跟人说话。”
女孩盯着唐纳德一会儿之后东倒西歪地走到外面去。
“我认为我们只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有在遇到困难或是有需要的时候才求助上帝，而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巨大的困难或是强烈的需要。目前为止还没有，感谢上帝。”
他脸上带着微笑。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有了困难，一副迷惑彷徨的模样。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仿佛要让字从嘴间吐出很不容易。看来有什么事生了。
“我没有办法。”
他看着伊莉莎白，一脸问号。
“祷告。”
“你出生的时候就是基督徒吗？”
她面露微笑：“我是在二十岁的时候由传教士施洗的。”
“所以你知道……其他的神。你会向他们祷告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的祷告过。你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那种需要。”
唐纳德把茶放下来，长长的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有一次我迷了路，就在家附近的小山丘上。整整一天一夜都找不到路，很怕我会在山丘上徘徊到饿死为止。那时我祷告了。我请求上帝指引我回家。”
“然后呢？”
“我父亲找到了我。”
“所以你的祷告应验了。”
“是。但我认为有些祷告是无法应验的。”
“我不会祈祷让我的丈夫复活。我只会祈祷正义得以伸张。”
“正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她脸上有块脏污。他似乎吃了一惊，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关键的话。
伊莉莎白放下杯子。两人久久不一语，只是注视着火堆，噼啪声此起彼落。
“艾米，是个很棒的名字。”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父亲不在这里。”
唐纳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面露微笑：“我很抱歉。你一定认为我很失礼。我只是刚刚突然想到一件很奇妙的事。如果我说错了请告诉我，但是，我无法忍住不说。”他笑得很尴尬，视线没有离开过她。“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我忍不住要想……你女儿的名字。还有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不是曾经……你是不是赛顿家的人？”
伊莉莎白盯着火焰，耳中回绕着巨大的嗡嗡声，把唐纳德后来说的话都淹没了。一阵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卡在她的喉咙里。
他的嘴巴在动，他在道歉，一切在她眼中看来很遥远。她以为遗忘了很久的事突然像玻璃一样清澈透明。父亲，姐姐，还有妈妈。不，姐姐不在其中。她永远忘不了她姐姐。
他的声音慢慢地又听得见了。“你是艾米·赛顿吗？”唐纳德身体前倾，即将现真相的激动让他兴奋得脸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以我的荣誉保证我会保密。你在这里有你的生活、你的小孩……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而已。”
她不想把现她的荣耀交给唐纳德，不该由他来得。她不是一个等着人来找，然后带回家的奖品。
“唐纳德先生，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是伊莉莎白·博德。我的丈夫被谋杀了。我该怎么办？你又会怎么做？”
“谋杀？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说？”
她看到唐纳德从亢奋转成另一种激动的绪。他无法苟同，无法接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捂着肚子，脸上因痛苦而扭曲。在伊莉莎白眼中，唐纳德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他的脸红通通的。他不该问一个那么私人的问题。终于，他好多了，像狗一样不断喘着气。
135.3.冬季旅伴（49）
“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斯图尔特杀了你丈夫？”
“没错。***”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盯着唐纳德。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从他眼中，她看到唐纳德正在思索盘算。然后他开口了。
“冒昧问个问题，你丈夫疯了吗？”
伊莉莎白凝视着他，感觉自己非常渺小无力。她的绪终于崩溃，化为碎片。
“他那么说吗？”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滑落，是因为气愤或哀伤，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他没有疯。那是谎。你可以问这里任何一个人。只有半人是疯的。”
“半人？谁是半人？”
“那个他不要我们提起的人！”伊莉莎白站起来。太多了，一下子冒出太多事。她不断绕着火堆走。“如果你这么聪明，如果你能看透那么多事，你何不张开眼睛好好看看？”
“如果天气允许，明天我会离开这里。”我看着帕克，惊讶得合不拢嘴，胸口霎时间感到一股重压，像是哮喘作，难受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呼吸。从他敲了房门、我让他进来、心里想着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呼吸急促起来。
“你不能走！事还没结束。”
他望着我一会儿，眼神里带着质疑，却没有惊讶。他一定知道我希望他不要走。
“我想那是结束这件事唯一的方法。”
我不知道自己叫他别走时到底想说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自从我们第一次在鸽河镇见面到现在为止，我们全都仰仗帕克带路。唐纳德也得靠帕克，只不过他很不愿意承认。
“你要怎么结束这件事？”
帕克顿了一下。他的脸庞不太一样了，比较温柔，不那么冷，也可能只是提灯的昏暗光线所致。
“等到早上，我会想办法让斯图尔特看到你给我的那张出货标签。如果他原本不知道的话，他就会明白我是跟夏麦在一起的。我会告诉他我要走了，如果我想得没错……”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如果他是我所想的那种人，他会忍不住跟踪我，因为说不定跟着我可以找到皮货。”
“可是夏麦如果是他杀的，他也会把你杀了。”
“我会做好准备。”
“那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走。他不会只有一个人，他会带着那个……半人一起。”
帕克耸耸肩：“你想我应该带着唐纳德一起走吗？”他的微笑像是在说这么做不太可能。“他得留下来。他得看到斯图尔特跟踪我，然后他才会明白。”
“可是，可是你……”
我试着重新整理一次目前所知的事实。证据……除了斯图尔特自己招认之外，还能有什么证据？
“你不能自己去。我要跟你一起。我可以当另一双眼睛。我可以……你需要一个证人。一个可以证明你说的话的证人。你不应该一个人去！”
我的双颊滚烫。帕克又笑了，这次是温柔的笑。他伸出手，几乎就要碰到我的脸，但停了下来。我感觉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洗去我的沉着、我的尊严、我的一切。
“你应该待在这里。唐纳德需要你。他迷失了。”
那我呢？我心想。这几个字似乎很大声，我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说出口，但从帕克的模样看来，他应该没有听见。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斯图尔特把你杀掉，我们就能拿你的尸体来当证据。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你认为你的处理方法还能带来什么证据。你的死可能就是我们最后得到的结果，而且……而且要是他派别人去杀你呢？到时我们要怎么把这件事跟他连在一起？如果你自己去，而且没有回来，我认为那样的结果是不能让唐纳德满意的。那无法证明任何事。”
“这个嘛，”帕克垂下目光，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我们明天就知道了。也许斯图尔特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晚安，罗斯太太。”
我忍住不语，心里难过又生气。帕克也许没注意到，他很坚持他的做法，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136.3.冬季旅伴（50）
“晚安，帕克先生。”
他走了，静静地把身后的门关上。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想着一切的一切，包括除了罗斯太太这个称谓以外，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安格斯，虽然梦境很模糊，但让人感觉相当不舒服。我转动着头，想要别过脸去不必面对我丈夫。他没有责备我，他不能。
我在深夜醒来，寂静如此沉重，我只觉得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下床。我的脸上有干掉的泪痕，冷得我皮肤痒。
我想了好久好久，为什么他会变得离我这么遥远。我想一定是我做了什么。然后，我想帕克是因为弗朗西斯才把夏麦的事告诉我，因为他很清楚而且讨厌夏麦那么做。
其实，事早在那之前很久就开始了。
我把脸埋在有霉味和湿气的枕头里。它的棉布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只有在这里，在黑暗中独处的时候，我才能给思绪一些驰骋的空间。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梦境中出现的念头，错乱地挟持我。我渴望再度睡着，只有在梦中才能摆脱现实的束缚。
只是一如我在人生中经常现的，你越想要的就越得不到。
唐纳德一手按在窗玻璃上。窗户内侧结了一整夜的霜应手而化，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寒意越见逼人，季节一直在往前推进，他们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将被大雪困在汉诺瓦之屋。昨天他把要给玛丽亚的信写完了，今早又重读一次，觉得信的内容恰到好处。字里行间没有过多的仰慕，只是表达了他的想法，能够说出内心所想让他放下心中大石。他在信中说很希望能见到她，继续他们之间那些有趣的谈话。他把信折好放在信封里，信封外面留了白。他很肯定罗斯太太在她絮絮叨叨、缠闹不休地来房间找他的时候，注意到一封之前要给苏珊娜的信。
苏珊娜。嗯……唐纳德没有碰过这种形，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觉得苏珊娜不会因此心碎。他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毕竟没有过什么承诺，算不上有过。他感觉不太舒服，因为这么做看起来实在不太让人欣赏，唐纳德又是这么地想得到人们的赞赏。但身在远方比起人在考菲尔镇，他看事看得更清楚，他知道苏珊娜是个坚强的女子。即使明白这一点，他还是会责怪自己把这当成借口。也许他不会把写给苏珊娜的信寄出去。也许他该重写，把一些不必要的思念字眼修掉。
唐纳德仍然坐在桌前，四周满是要给诺克斯姐妹的信，就在此时，有人在门上敲了敲。原来是帕克。
斯图尔特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有一壶咖啡。火虽然烧着，却不敌从窗户、门甚至墙壁上逼来的金属般的寒意。
唐纳德带着几分不客气清了清喉咙，他觉得这里该由他来带头，他也跟罗斯太太和帕克讲好了。
“斯图尔特先生，请原谅我们这么早来打扰你。我们需要和你谈谈。”
斯图尔特听出唐纳德话中严肃的语气，但是迎他们入门时仍然面带微笑。他叫人多拿几个杯子来，这次应铃而来的是南茜。她在房里时，唐纳德一直盯着地板，希望没人看出他的脸正在烫。不过也没人注意他。
唐纳德开口了：“我想你应该要知道我们来这里真正的原因。”他没理会罗斯太太脸上的表。至于帕克，由于他坐在斯图尔特旁的窗前，隐在阴影中，唐纳德看不见他的反应。“我们循着一条足迹而来。足迹从鸽河镇往北走，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最后到了这里。”
“你说那不是罗斯太太的儿子？”
“不是。至少他的足迹没有走到这么远，而且这里有人是我们一直见不到面的。”
斯图尔特点点头，他的脸很严肃，目光垂下来：“我相信之前所说的话让你有所误解。我为此致歉。我说内帕帕尼斯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那是千真万确的。他工作勤奋，带路技巧娴熟，追踪本事也高明。但是大约一年多前，他身上生了某些事。这种况通常是因为酒，我确定你一定看见过……”他看了唐纳德一眼，但视线又仿佛把每个人都包括在内了。“不过他不是这样，至少一开始不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但他的头脑变得不太正常。他不认得自己的妻子，不认得自己的小孩。今年春天，他离开了这里，似乎过着野人的生活。偶尔他会回来，但他待在外头比较好。几周前，他离开了很久。我有种感觉，他做了什么事。当你们来到这里，那种感觉更为强烈。但是那时候……”他耸耸肩，又让肩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137.3.冬季旅伴（51）
“我不想让他的妻子和家人蒙羞。我想要分担他们的痛苦。奈斯比和我约好……隐瞒这件事。假装他已经死了。很愚蠢，我知道。”他抬起眼睛，似乎泛着泪光。“就某方面来说，我希望他真的死了。他是个可怜的人，让爱他的人受了许多苦。”
“可是你怎能告诉他妻子说他死了？你怎能让她这样痛苦？”罗斯太太身子前倾，逼视斯图尔特，脸色苍白而紧绷，她的绪，也许是气愤，有如磁力一般从身上散出来。
“相信我，罗斯太太，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我认为和他活着相比，他的死带给她和小孩的痛苦会比较轻。”
“但是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让他们两个互不见面？他两天前才在这里出现！”
斯图尔特呆住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显出他的不自在：“那的确有些莽撞。我让自己……经过这些年来，特别是在冬天，有时候我感觉我的判断力越来越差。但是假如你看过他和他小孩在一起时的模样……当他们跑向他的时候，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吼大叫，声音里满是怨恨和恐惧……天晓得他把他孩子看成什么恶魔。看到他们的表真是让人难过。”
斯图尔特的眼神辛酸，仿佛仍然看着那幅景象。唐纳德只觉涌起一阵同。天啊，他能想象那一个接着一个、永无止尽的冬季所带来的焦虑。
罗斯太太看看帕克，再看看斯图尔特。几乎就像唐纳德不在那里。
“谁是半人？”
斯图尔特苦笑道：“啊，你看到了。”他抬起头，这次正对着罗斯太太。“半人是这里另一个不幸的例子，那是个老喝醉的酒鬼。他是诺拉的丈夫，我们偶尔给他食物。他是猎人，不过技术不很好。”
他脸上有一种坦白，让唐纳德觉得过意不去。他们有什么权力逼迫这个人揭露他碰上的麻烦？
“我必须对我们的欺瞒再次致歉。一个人希望被认为……特别是在一间像这样的公司……”他再次看着唐纳德，后者愧疚得垂下目光。“一个人希望能让他负责管理的人认为他是好的领导者，某些方面来说，甚至像一个父亲。我对这些人一直没扮好父亲的角色。那不容易，但的确是我的责任。”
罗斯太太向后靠着椅背，表困惑茫然。帕克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唐纳德打破了沉默。
“这种事到处可见。有人酗酒，有人精神失常。某人迷失了自己并不代表你的领导出了问题。”
斯图尔特点头致意：“你这么说真是好心，但况并非如此。对了，你们跟踪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猜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是……犯了罪吗？”
唐纳德点点头：“我们需要找到他问一些事，不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并不确知他人(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
“不了，谢谢你，我真的得走了。我父亲会一直等着我回去。我该付多少？”
“不，不行，我不能让您付钱。”
经过几分钟的坚持，玛丽亚如愿付了钱，她觉得接受陌生人的恩惠不太好。她带着乱糟糟的纸张和酒保不停的感谢离去，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开湖边。
这天早晨比她原先预期的更像是趟冒险之旅，知识的道路是崎岖惊险的。但是至少她有东西能说给斯特罗克听，也许还能让她父亲从了无生气之中恢复过来。玛丽亚将码头抛在身后，也松了一口气。她慢下脚步，构思着今天的故事。当她把这段冒险重新化为一段英勇女英雄的悬疑惊险故事时，几乎也说服了自己在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树下的光线昏暗，而且很早就一片漆黑了。他们停下脚步，小孩子哭闹得厉害。亚斯本努力隐藏内心的恐慌，但他实在不懂如何在雪地搭建帐篷，也不知道怎么在积雪这么深的地方生火。他在森林里清出一块空地，努力了一阵之后用潮湿的木头生了一个火堆，只不过在水煮沸之前，旁边的积雪已被火堆的热度融化，弄熄了火堆。小孩子的眼中满是泪水，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冷、很失望的模样。兰恩一直说话鼓励他们，她的喉咙渴得干，嘴唇冻裂。她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她决定不再让步，不再面露惧色，不再哭泣。
托宾和安娜终于因为累过头而睡着，她说：“我们应该明天就会碰到河流。这场雪让我们前进的速度变慢，但是我们会到达河边。”
亚斯本一直没有说话。她从没看他这么不开心过：“你没有看出来，对不对？”
“看出什么？你在说什么？”在她的想象中，森林里到处都是熊，挥舞着斧头的印第安人，以及眼睛亮得跟灯似的狼。亚斯本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我们走的路。今天早上我们碰上了走过的路。我看出来了，所以转了别的方向走。我们一直在绕圈。”
兰恩望着他，想了一下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兰恩，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我分辨不出我们前进的方向。没有了指南针，又见不到太阳，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等。我们是走错路了。”她握住他的手让他镇静下来，让他知道事仍在她掌控之中。“我们走错了一次路。也许不是很大的一圈。我们并没有一直在绕圈子。森林的样子一直在改变。树的样子一直在改变，它们越来越高，所以我们一定在朝南边走，我特别注意到这一点了。只要继续往前走，我确定明天会找到那条河。”
他看起来不相信她的话。他低着头，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不肯轻易让步，却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捧着他的脸，天气实在太冷，没办法让她做更亲密的表示。
“亚斯本，亲爱的。不要现在放弃。我们就快到了。到了考菲尔镇，我们会有住的地方，坐在火堆前面，笑着谈论这段旅程。我们会有一段精彩万分的旅程作为我们共同生活的开始。”
“万一到不了呢？我的马病了。它们几乎没有吃饱或喝够水，它一直在吃树皮，我确定马不该吃那种东西。”
“会到的。越过森林只要三天。明天也许就会到湖边，然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很笨。”
她亲了他一下，他眉开眼笑。
“你是个瓦尔加摩〖瓦尔加摩：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瓦尔加摩表示一种与狼群为伴的女人，通常以性作为手段，引诱人类给狼做食物。〗。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你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哈。”兰恩微笑着。心里却觉得那么说并不公平，事不是那样的。她希望强尼消失在荒野中吗？她自己想去西麦旺集住吗？不过，至少他现在心好多了，那才重要。如果她能一直鼓舞他，鼓舞大家，那么他们就会没事。
131.3.冬季旅伴（45）
他们一起躺在胡乱搭起的帐篷里，把小孩紧紧夹在两人中间，此时兰恩在疲累中听到某些声音，树皮冻裂时出手枪射似的爆破声和一大团雪从树枝上滑下来的声音。而且只有一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以为自己听到了狼群的声音，它们对着空荡荡的夜嚎叫。她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即使天气很冷。
到了早上，亚斯本的马拒绝往前走。它一直在吃树皮，泻肚子的粪水从大腿上流下来弄脏了雪地，模样很难堪，也很可怜。亚斯本试着把燕麦调在温水里喂它，但它转头不肯吃。最后，当他们出时，亚斯本在前面领着它走，两个小孩坐在兰恩前面，三人共乘一匹马。领着马（或说拖着马）往前走比单纯步行辛苦得多，过了一小时，亚斯本朝兰恩大喊：
“这真是疯了。把它留下，我们会走得快一点。但那样很不好。说不定我们已经离河很近了。”
“我们再往前走一会儿吧。它也许会好一点。雪已经停了，天气也暖了些。”
是真的，雪已经越来越稀疏，几乎停了，而且积雪似乎没有那么深了。
“它只想站着不动，越来越难拉了。我想它也许很快就会躺下来，拉着它走真是累死我了。”
“你要不要让我领着它走一会儿？你可以和托宾和安娜坐在一起，直到休息得差不多。”
“别傻了，你做不来的。不行……你不行。”
这匹马名叫班吉——尽管兰恩试图不要想它的名字，就只当它是一匹马——班吉的耳朵平贴着，它的背似乎比昨天垂得更低，眼睛呆滞。
“我们要是留下它呢？总可以之后再回来接它。”
“我想那不太可能。”
兰恩叹了一口气。她想象过许多事，却没想过一匹生病的马会变成路上的绊脚石。小孩子已经下了马，兰恩命令他们动动身体保持温暖，他们正在几码外玩着无趣的游戏。
“可怜的老班吉。”兰恩拍拍它的背。它警觉地把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她。她决定了，“我们把它留下。如果它跟不上，我们就得把它留下来。我们会告诉小孩子等一下回来接它，或者编个别的理由。”
亚斯本重重地点着头。在平常，兰恩也许会为了丢下一匹马自生自灭而落泪，不过此时况不同。
他们走回小孩身边，正当兰恩开口准备解释，林间传来巨大的碎裂声，安娜吓了一大跳，差点摔跤。他们面面相觑。
“猎人！”亚斯本兴奋得大叫。
“你确定那不是树皮冻爆的声音？”兰恩问道。
“太大声了，而且和树皮冻爆的声音不同。是步枪，有人在附近打猎。”
他听起来如此肯定。小孩子高兴得欢呼起来，兰恩也因此接受了亚斯本的说法。有人在这里。文明突然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我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他，跟他确认我们是否走对了路。”亚斯本着急地说。
“你要怎么回来？”兰恩直截了当地问。
“生个火。我不会去很久。他一定离我们很近。”亚斯本开始大喊：“嘿！喂！谁在那里？嘿！”
他没有等到兰恩回答便转过身背对他们：“我想声音是从这里来的。我很快就回来。如果找不到他，我会直接回来，我保证。”
亚斯本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自信笑容，走进森林之中。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另外一匹马茱塔吁了长长一口气。
在交易站，观察他们人员之间的暗潮汹涌很有趣。人们是如何划清界线，又是如何团结一心。就我看来，奥利维尔很明显不受其他雇员欢迎。他在斯图尔特身后亦步亦趋，当他的跑腿，甚至会模仿斯图尔特的某些举止。从其他人身上，白人和非白人之间有一种距离感，奥利维尔仿佛是投向敌营的叛徒。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尊敬斯图尔特，甚至是爱戴他。现在我没有那么确定了。尊敬是有，不过是那种小心提防的尊敬，那种你面对一头可能会有危险的动物时所怀的敬意。诺拉痛恨斯图尔特，照理说她会比较关心奈斯比，但是她对两个人的粗鲁行并无二致。她对待斯图尔特的态度是如此傲慢无礼，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握有某种权力，要不然我实在无法想象她是如何逃开责罚的。那位美丽的土著女子南茜，我在长廊这边见过几次。她看起来不像是清洁妇或侍者，我在想她都做些什么，也许是煮饭吧。
132.3.冬季旅伴（46）
我一直在等着什么生。***自从搜索队回来，已经过了两小时。我不断在我的房间、厨房和餐厅之间徘徊，找一些琐碎却又需要人帮忙的事来做，像是少了火种（因为我把它丢到窗外），或是泼倒了咖啡。结果诺拉变得非常讨厌我，不过就在刚过六点时，我终于有了点收获，斯图尔特的办公室那边传来吼叫声，声音来自奈斯比，是种绪异常激动的语调。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我一直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它不见了，这件事毫无疑问。”
斯图尔特低声说了些什么。
“天啊，我不管。你答应过的！你一定要帮我！”
又有些低声抱怨的声音，一些什么“不小心”之类的。
我在长廊上，踮着脚尖走近一些，请老天保佑地板不要出吱嘎声。
“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谁会做那种事？而且还有别的……那个半人，你一定要管得严一些才行。”
低语的声音变得更小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比任何事都让我背脊凉。我不敢再靠近。奈斯比说的“半人”是什么意思？他在羞辱斯图尔特吗？或者说的是别人？
沉重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我仓皇跑开，在有人出来之前安然抵达餐厅。唐纳德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我进门的时候他抬起头看我。
“罗斯太太。有些事我想和你讨论一下……”
“稍等一会儿……”我把手上的咖啡壶放下。外头很安静。“抱歉，唐纳德。我好像忘了个东西。请容我告退一会儿。”
我关上门时，他的脸在逐渐缩小的长方形门缝中显得有些失望。
我走回空荡荡的长廊。斯图尔特的门是关上的。我在门上敲了敲。
“谁啊？”是奈斯比的声音。非常暴躁。
“哦，是我，罗斯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我现在很忙。”
我不管他说什么，径自把门打开。奈斯比坐在桌边抬起头。我感觉他刚刚是趴在桌上，满是汗水的脸没有血色，头前所未有的凌乱。我涌起一阵同。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说……”
“我知道。很抱歉打扰你。只是我得告诉你，我把牛奶罐打破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奈斯比紧锁眉头，一脸迷惑，不耐烦地看着我：“我的天啊，真的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往前跨进了房间，关上门。奈斯比退缩了一下，眼中射出凶光，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动物。
“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我知道那会让人多么坐立不安，也许我帮得上忙。”
“你？你在说什么？”
但几乎就在我把门关上的同时，他也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现在他开始专心听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有东西掉了？”
“他帮你保管，对不对？他让你苦苦哀求。”
就像我揭了他一层面具下来似的，他的脸变得死白，几乎泛青。他紧握着拳头，想揍我却又不敢。
“它在哪里？你对它做了什么？把它给我。”
“我会把它还给你，如果你告诉我一些事的话。”
他皱着眉头，但这给了他希望。他站起来，朝我走了一步，但并没有太靠近。
“告诉我是谁需要被控制，那个不能提的人是谁？”
“什么？”
“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听到你对着一个女人说不能提那个人。你说的是谁？就刚才，你告诉斯图尔特要好好控制他。你说他是半人。是谁？告诉我是谁，然后我就会把东西给你。”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转动着头，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如释重负。
“哦。我们不想让唐纳德现。如果消息传回公司那边的话……我们里面有一个人疯了。是内帕帕尼斯。斯图尔特想要保护他，因为他家人的关系……”
“内帕帕尼斯？你是说他没死？”
奈斯比摇摇头。
“他一个人住，像个野人。他本来都还好，一直到几星期前。他现在疯得厉害，也许很危险。那对他的家庭会是莫大的耻辱。斯图尔特认为他家人以为他死了会比较好。”他摇摇头。“就是这样。哈……我是说，那真是可怕。”
133.3.冬季旅伴（47）
“而且他离开过这里，对不对？在最近？”
“他来来去去行踪不定。***”
“一个星期之前……”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大约十天前回来的。”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或问什么。他鬼鬼祟祟地看着我：“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有一阵子我想把瓶子摔碎在地上，因为有什么不太对劲，可是我却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拜托。”他向着我又跨了一步。
我把东西从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他。那是昨天他和唐纳德在一起时，我从他床垫下拿走的。他抓过瓶子，检查看我有没有偷喝，接着转身背对我——他想要保有一点**以维持所剩不多的尊严——把瓶中物一饮而尽。如果用喝的方式，药得一阵子才会挥药效，但是他也许只能用喝的。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睛看着窗帘。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离这里很远。”
“真的吗？”
“是的。”
我看见他手里还抓着那个瓶子。要是我没有交给他，自己喝了会怎样？
他没再回头看我。他恢复了平静，我也镇定下来。我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桌边，背对着我，但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坚定，不轻易妥协。
我回到餐厅。内帕帕尼斯是个疯子。杀死夏麦的疯狂凶手是内帕帕尼斯。那似乎是我要找的答案，但是我却没有胜利的感觉，没有满足感，脑子一团混乱。悲伤过度的伊莉莎白坐在雪地里，拿滚烫的咖啡灼伤自己手臂——这幕景象挥之不去。
他们回来之后，斯图尔特到她的屋子拜访。他看起来焦虑不安，像一个带着任性小孩的父亲，一心想溺爱孩子，但还是有限度的。
“伊莉莎白，我真的很遗憾。”
她点点头。这样比说话容易一点。
“我一直试着回想当时可能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到那个地方了？”
她再度点点头。
“我相信他的灵魂将会安息，不管他身在何方。”
“如果你担心……当然你可以待在这里，不需要担心未来。这里永远是你家，只要你愿意。”
她不需要看着斯图尔特就能感觉到他那对讨厌的蓝眼睛，仿佛盘旋在腐臭尸体边闪闪亮的苍蝇。他专注地看着她，想要吸干她的力量，让她屈服在他的意志之下。这样的话，她不会看斯图尔特一眼，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她的头往旁边一偏，希望他会走开。
“我这就走了。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不要客气。”
她第三次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想都别想。
屋子外头，她听到斯图尔特用英语告诉唐纳德：“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她的绪还没有平复过来。”
声音渐渐远去。伊莉莎白跳起来跑到外面，态度和刚刚的沉默截然不同。
“唐纳德先生，请进，如果您愿意的话。”
两个男人转过身，一脸惊讶。唐纳德的表充满疑问。伊莉莎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一时觉得很蠢。
唐纳德坚持像她一样坐在地上，虽然他的动作有点生硬。
“你还好吗？感觉好多了吗？”她的视线落在唐纳德的腹部，四天前的晚上，她才帮他包扎了伤口。现在她只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那时的她还是某个男人的妻子。“那个伤口很严重。有人想杀你吗？”
“不是。”他笑了起来，“那人只是一时冲动，事后很后悔。说来话长。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谢谢你。前几天，谢谢你的好意。”
“别这么说。”
伊莉莎白把茶倒在瓷杯里。她又尝到了河水的味道，一种苦涩的背叛气味。也许那头鹿是一个征兆，它想说的是：我被杀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要是她能够祷告请求天主指引就好了，但是她没办法去那间木造教堂。那是斯图尔特的教堂，她对那里心生反感。对于信仰，她从来没想太多。她以为那是潜藏在表面下、不需要刻意努力就能一直拥有的，就像她的肺呼吸空气一样自然。也许她太不重视它了。现在她需要信仰，而它似乎已经凋零殆尽。
134.3.冬季旅伴（48）
“你祷告吗？”
唐纳德惊讶地看着她，考虑着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直接脱口说出他应该说的答案，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她欣赏他这一点，也欣赏他不会急于说什么来填满沉默。
“是的，我祷告。次数没有我理当该做的那么频繁，远远没有。”
话刚说完，她的小女儿摇摇晃晃地从前门进来。她才刚学会走路。
“艾米，去找玛莉。我在跟人说话。”
女孩盯着唐纳德一会儿之后东倒西歪地走到外面去。
“我认为我们只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有在遇到困难或是有需要的时候才求助上帝，而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巨大的困难或是强烈的需要。目前为止还没有，感谢上帝。”
他脸上带着微笑。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有了困难，一副迷惑彷徨的模样。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仿佛要让字从嘴间吐出很不容易。看来有什么事生了。
“我没有办法。”
他看着伊莉莎白，一脸问号。
“祷告。”
“你出生的时候就是基督徒吗？”
她面露微笑：“我是在二十岁的时候由传教士施洗的。”
“所以你知道……其他的神。你会向他们祷告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的祷告过。你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那种需要。”
唐纳德把茶放下来，长长的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有一次我迷了路，就在家附近的小山丘上。整整一天一夜都找不到路，很怕我会在山丘上徘徊到饿死为止。那时我祷告了。我请求上帝指引我回家。”
“然后呢？”
“我父亲找到了我。”
“所以你的祷告应验了。”
“是。但我认为有些祷告是无法应验的。”
“我不会祈祷让我的丈夫复活。我只会祈祷正义得以伸张。”
“正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她脸上有块脏污。他似乎吃了一惊，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关键的话。
伊莉莎白放下杯子。两人久久不一语，只是注视着火堆，噼啪声此起彼落。
“艾米，是个很棒的名字。”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父亲不在这里。”
唐纳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面露微笑：“我很抱歉。你一定认为我很失礼。我只是刚刚突然想到一件很奇妙的事。如果我说错了请告诉我，但是，我无法忍住不说。”他笑得很尴尬，视线没有离开过她。“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我忍不住要想……你女儿的名字。还有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不是曾经……你是不是赛顿家的人？”
伊莉莎白盯着火焰，耳中回绕着巨大的嗡嗡声，把唐纳德后来说的话都淹没了。一阵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卡在她的喉咙里。
他的嘴巴在动，他在道歉，一切在她眼中看来很遥远。她以为遗忘了很久的事突然像玻璃一样清澈透明。父亲，姐姐，还有妈妈。不，姐姐不在其中。她永远忘不了她姐姐。
他的声音慢慢地又听得见了。“你是艾米·赛顿吗？”唐纳德身体前倾，即将现真相的激动让他兴奋得脸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以我的荣誉保证我会保密。你在这里有你的生活、你的小孩……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而已。”
她不想把现她的荣耀交给唐纳德，不该由他来得。她不是一个等着人来找，然后带回家的奖品。
“唐纳德先生，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是伊莉莎白·博德。我的丈夫被谋杀了。我该怎么办？你又会怎么做？”
“谋杀？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说？”
她看到唐纳德从亢奋转成另一种激动的绪。他无法苟同，无法接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捂着肚子，脸上因痛苦而扭曲。在伊莉莎白眼中，唐纳德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他的脸红通通的。他不该问一个那么私人的问题。终于，他好多了，像狗一样不断喘着气。
135.3.冬季旅伴（49）
“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斯图尔特杀了你丈夫？”
“没错。***”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盯着唐纳德。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从他眼中，她看到唐纳德正在思索盘算。然后他开口了。
“冒昧问个问题，你丈夫疯了吗？”
伊莉莎白凝视着他，感觉自己非常渺小无力。她的绪终于崩溃，化为碎片。
“他那么说吗？”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滑落，是因为气愤或哀伤，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他没有疯。那是谎。你可以问这里任何一个人。只有半人是疯的。”
“半人？谁是半人？”
“那个他不要我们提起的人！”伊莉莎白站起来。太多了，一下子冒出太多事。她不断绕着火堆走。“如果你这么聪明，如果你能看透那么多事，你何不张开眼睛好好看看？”
“如果天气允许，明天我会离开这里。”我看着帕克，惊讶得合不拢嘴，胸口霎时间感到一股重压，像是哮喘作，难受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呼吸。从他敲了房门、我让他进来、心里想着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呼吸急促起来。
“你不能走！事还没结束。”
他望着我一会儿，眼神里带着质疑，却没有惊讶。他一定知道我希望他不要走。
“我想那是结束这件事唯一的方法。”
我不知道自己叫他别走时到底想说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自从我们第一次在鸽河镇见面到现在为止，我们全都仰仗帕克带路。唐纳德也得靠帕克，只不过他很不愿意承认。
“你要怎么结束这件事？”
帕克顿了一下。他的脸庞不太一样了，比较温柔，不那么冷，也可能只是提灯的昏暗光线所致。
“等到早上，我会想办法让斯图尔特看到你给我的那张出货标签。如果他原本不知道的话，他就会明白我是跟夏麦在一起的。我会告诉他我要走了，如果我想得没错……”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如果他是我所想的那种人，他会忍不住跟踪我，因为说不定跟着我可以找到皮货。”
“可是夏麦如果是他杀的，他也会把你杀了。”
“我会做好准备。”
“那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走。他不会只有一个人，他会带着那个……半人一起。”
帕克耸耸肩：“你想我应该带着唐纳德一起走吗？”他的微笑像是在说这么做不太可能。“他得留下来。他得看到斯图尔特跟踪我，然后他才会明白。”
“可是，可是你……”
我试着重新整理一次目前所知的事实。证据……除了斯图尔特自己招认之外，还能有什么证据？
“你不能自己去。我要跟你一起。我可以当另一双眼睛。我可以……你需要一个证人。一个可以证明你说的话的证人。你不应该一个人去！”
我的双颊滚烫。帕克又笑了，这次是温柔的笑。他伸出手，几乎就要碰到我的脸，但停了下来。我感觉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洗去我的沉着、我的尊严、我的一切。
“你应该待在这里。唐纳德需要你。他迷失了。”
那我呢？我心想。这几个字似乎很大声，我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说出口，但从帕克的模样看来，他应该没有听见。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斯图尔特把你杀掉，我们就能拿你的尸体来当证据。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你认为你的处理方法还能带来什么证据。你的死可能就是我们最后得到的结果，而且……而且要是他派别人去杀你呢？到时我们要怎么把这件事跟他连在一起？如果你自己去，而且没有回来，我认为那样的结果是不能让唐纳德满意的。那无法证明任何事。”
“这个嘛，”帕克垂下目光，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我们明天就知道了。也许斯图尔特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晚安，罗斯太太。”
我忍住不语，心里难过又生气。帕克也许没注意到，他很坚持他的做法，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136.3.冬季旅伴（50）
“晚安，帕克先生。”
他走了，静静地把身后的门关上。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想着一切的一切，包括除了罗斯太太这个称谓以外，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安格斯，虽然梦境很模糊，但让人感觉相当不舒服。我转动着头，想要别过脸去不必面对我丈夫。他没有责备我，他不能。
我在深夜醒来，寂静如此沉重，我只觉得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下床。我的脸上有干掉的泪痕，冷得我皮肤痒。
我想了好久好久，为什么他会变得离我这么遥远。我想一定是我做了什么。然后，我想帕克是因为弗朗西斯才把夏麦的事告诉我，因为他很清楚而且讨厌夏麦那么做。
其实，事早在那之前很久就开始了。
我把脸埋在有霉味和湿气的枕头里。它的棉布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只有在这里，在黑暗中独处的时候，我才能给思绪一些驰骋的空间。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梦境中出现的念头，错乱地挟持我。我渴望再度睡着，只有在梦中才能摆脱现实的束缚。
只是一如我在人生中经常现的，你越想要的就越得不到。
唐纳德一手按在窗玻璃上。窗户内侧结了一整夜的霜应手而化，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寒意越见逼人，季节一直在往前推进，他们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将被大雪困在汉诺瓦之屋。昨天他把要给玛丽亚的信写完了，今早又重读一次，觉得信的内容恰到好处。字里行间没有过多的仰慕，只是表达了他的想法，能够说出内心所想让他放下心中大石。他在信中说很希望能见到她，继续他们之间那些有趣的谈话。他把信折好放在信封里，信封外面留了白。他很肯定罗斯太太在她絮絮叨叨、缠闹不休地来房间找他的时候，注意到一封之前要给苏珊娜的信。
苏珊娜。嗯……唐纳德没有碰过这种形，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觉得苏珊娜不会因此心碎。他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毕竟没有过什么承诺，算不上有过。他感觉不太舒服，因为这么做看起来实在不太让人欣赏，唐纳德又是这么地想得到人们的赞赏。但身在远方比起人在考菲尔镇，他看事看得更清楚，他知道苏珊娜是个坚强的女子。即使明白这一点，他还是会责怪自己把这当成借口。也许他不会把写给苏珊娜的信寄出去。也许他该重写，把一些不必要的思念字眼修掉。
唐纳德仍然坐在桌前，四周满是要给诺克斯姐妹的信，就在此时，有人在门上敲了敲。原来是帕克。
斯图尔特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有一壶咖啡。火虽然烧着，却不敌从窗户、门甚至墙壁上逼来的金属般的寒意。
唐纳德带着几分不客气清了清喉咙，他觉得这里该由他来带头，他也跟罗斯太太和帕克讲好了。
“斯图尔特先生，请原谅我们这么早来打扰你。我们需要和你谈谈。”
斯图尔特听出唐纳德话中严肃的语气，但是迎他们入门时仍然面带微笑。他叫人多拿几个杯子来，这次应铃而来的是南茜。她在房里时，唐纳德一直盯着地板，希望没人看出他的脸正在烫。不过也没人注意他。
唐纳德开口了：“我想你应该要知道我们来这里真正的原因。”他没理会罗斯太太脸上的表。至于帕克，由于他坐在斯图尔特旁的窗前，隐在阴影中，唐纳德看不见他的反应。“我们循着一条足迹而来。足迹从鸽河镇往北走，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最后到了这里。”
“你说那不是罗斯太太的儿子？”
“不是。至少他的足迹没有走到这么远，而且这里有人是我们一直见不到面的。”
斯图尔特点点头，他的脸很严肃，目光垂下来：“我相信之前所说的话让你有所误解。我为此致歉。我说内帕帕尼斯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那是千真万确的。他工作勤奋，带路技巧娴熟，追踪本事也高明。但是大约一年多前，他身上生了某些事。这种况通常是因为酒，我确定你一定看见过……”他看了唐纳德一眼，但视线又仿佛把每个人都包括在内了。“不过他不是这样，至少一开始不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但他的头脑变得不太正常。他不认得自己的妻子，不认得自己的小孩。今年春天，他离开了这里，似乎过着野人的生活。偶尔他会回来，但他待在外头比较好。几周前，他离开了很久。我有种感觉，他做了什么事。当你们来到这里，那种感觉更为强烈。但是那时候……”他耸耸肩，又让肩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137.3.冬季旅伴（51）
“我不想让他的妻子和家人蒙羞。我想要分担他们的痛苦。奈斯比和我约好……隐瞒这件事。假装他已经死了。很愚蠢，我知道。”他抬起眼睛，似乎泛着泪光。“就某方面来说，我希望他真的死了。他是个可怜的人，让爱他的人受了许多苦。”
“可是你怎能告诉他妻子说他死了？你怎能让她这样痛苦？”罗斯太太身子前倾，逼视斯图尔特，脸色苍白而紧绷，她的绪，也许是气愤，有如磁力一般从身上散出来。
“相信我，罗斯太太，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我认为和他活着相比，他的死带给她和小孩的痛苦会比较轻。”
“但是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让他们两个互不见面？他两天前才在这里出现！”
斯图尔特呆住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显出他的不自在：“那的确有些莽撞。我让自己……经过这些年来，特别是在冬天，有时候我感觉我的判断力越来越差。但是假如你看过他和他小孩在一起时的模样……当他们跑向他的时候，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吼大叫，声音里满是怨恨和恐惧……天晓得他把他孩子看成什么恶魔。看到他们的表真是让人难过。”
斯图尔特的眼神辛酸，仿佛仍然看着那幅景象。唐纳德只觉涌起一阵同。天啊，他能想象那一个接着一个、永无止尽的冬季所带来的焦虑。
罗斯太太看看帕克，再看看斯图尔特。几乎就像唐纳德不在那里。
“谁是半人？”
斯图尔特苦笑道：“啊，你看到了。”他抬起头，这次正对着罗斯太太。“半人是这里另一个不幸的例子，那是个老喝醉的酒鬼。他是诺拉的丈夫，我们偶尔给他食物。他是猎人，不过技术不很好。”
他脸上有一种坦白，让唐纳德觉得过意不去。他们有什么权力逼迫这个人揭露他碰上的麻烦？
“我必须对我们的欺瞒再次致歉。一个人希望被认为……特别是在一间像这样的公司……”他再次看着唐纳德，后者愧疚得垂下目光。“一个人希望能让他负责管理的人认为他是好的领导者，某些方面来说，甚至像一个父亲。我对这些人一直没扮好父亲的角色。那不容易，但的确是我的责任。”
罗斯太太向后靠着椅背，表困惑茫然。帕克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唐纳德打破了沉默。
“这种事到处可见。有人酗酒，有人精神失常。某人迷失了自己并不代表你的领导出了问题。”
斯图尔特点头致意：“你这么说真是好心，但况并非如此。对了，你们跟踪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猜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是……犯了罪吗？”
唐纳德点点头：“我们需要找到他问一些事，不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并不确知他人( 半人的咒念（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