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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叫刘恋。刘恋，不知让多少人对她产生了留恋，朱晟想着。在前台等候了片刻，他才现新力公关最终只在参加培训的三十人里选择了四个人留下，除了他，还有那个“被任命为副总”的来自人大的李铁，一个北外日语系的名叫王凡的女生，还有不远千里从兰州大学赶来北漂的女生郑盈盈。一会儿，庆姐过来热地接待了他们，带他们到小会议室里先就实习协议、实习工资、工作分配等一些事宜进行了说明。朱晟被分配到了汽车组，王凡去了日资客户组，郑盈盈在快销品组，李铁去了活动部。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张门卡，上下班都要打卡，朝九晚六，每个月有三次迟到五分钟的机会和三次迟到半小时的机会，超出这些就会扣工资。实习工资50元一天，每天还有12元的餐补，也就是每个月差不多1200的样子，转正后工资是多少再议。对此大家都没有疑问之后，每个人都签下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实习协议。
“我现在就领你们去各组报到，朱晟，你这两天可能暂时没有人照顾哦，你们组所有人都到上海出差去了。”庆姐说。
“哦，那我做些什么好呢？”朱晟茫然地问。
“没什么事就上上网，熟悉熟悉工作环境吧，你们组是最累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朱晟此时对“最累的”这个状态完全没有概念，他来到他的工位，桌上很干净地放置了一台电脑，一个电话座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和一筒办公用具——笔、胶棒、订书机应有尽有。没多久，公司一个专门负责网络和电脑硬件的被称为“it”的小伙子快步走了过来，帮朱晟重设了电脑密码，开通了一个挂公司英文名缩写后缀的邮箱，并告诉他，电话可以随意拨打市话和长途。看没什么可以再帮助的了，他转身又快步走掉了。
朱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地盘，翻开笔记本，在扉页上签下了自己名字，然后拿起电话给自己手机拨了过来，把他的分机号码记在笔记本上。他起身环顾四周，本应该坐满组内同事的一片工位空空如也，他数了数，人好似并不多。这时候的办公室与他上一次看见的样子也有很大不同，电话声此起彼伏，在位子上的人似乎都很忙碌，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去取打印机打出的文件或者接水。一些同事路过朱晟附近时会好奇地看他一眼，朱晟回以一个同样好奇的眼神。办公室的另一头，王凡、郑盈盈他们被各组的总监领着一一跟同事们认识，只有朱晟他孤单地坐在位置上不知如何是好，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入职第三天的下午，在朱晟无聊到都想辞职的时候，汽车组的同事们终于回归了。那会儿朱晟正困意来袭，脑袋昏昏沉沉，忽然前台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个拎着紧凑简约的行李、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白领鱼贯而入，瞬时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快四十岁的成熟女人，她身姿丰满挺拔，一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在她脚下被驾驭得仿若无物，她的脸上有一种毫不妥协的锐利，眉宇间却又溢着一股宽容，她举手投足间挥洒出的领导气质，用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传达给了周围的人，绝没有刻意隐藏什么。本来朱晟还没有完全清醒地坐在位子上，可当这个女人的气场横扫过来时，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盯着她双目直，而目光一经接触，又顿时起了落败溃逃的念头。在朱晟稍微出神的片刻，他用余光瞧见跟在后面的程歆越，就是他曾在公司光荣榜里看见的三月份最佳员工。那位领导模样的女人径直朝朱晟走了过来，面带和善的笑容。
41.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3）
“你就是朱晟吧？我听说，你在办公室无聊了几天了，是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却似乎天生就要比别人高出八度，“实在是抱歉，客户在上海车展上有个新车布，我们人手不够，就把全组的人一块儿调过去了，我是汽车组的总监，我叫安小岚。***”
朱晟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气“哦”、“嗯”地应着，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适应这位安总监的节奏。
“来，我带你认识一下组里的同事。”说罢她轻轻拽着朱晟的胳膊，开始依次介绍起来。在之前的培训里，朱晟了解到公关公司里业务人员的四类分工，一种是客户服务，即直接跟企业客户打交道，制定传播计划，策划传播内容，是公关服务最核心的部分；一种叫媒介，负责跟媒体打交道，这个岗位一般都是女性在担任；一种叫做撰稿，专门撰写新闻稿；还有一类人是专门做活动的，是公关公司创收的重要部门。一套完整的公关服务，正是在四种不同分工的成员通力合作下才得以完成。安小岚的组里面现在有两人负责客户服务，一人负责撰稿，四个媒介美女，除了撰稿是一个男员工，其他成员都是女的。接着，安小岚又把朱晟带到活动部这边继续介绍。
“朱晟，我们做的汽车公关是活动最多的，所以，跟活动部基本上都快要绑定到一块儿了。平时我们也叫‘动车组’，这几个做活动的哥哥姐姐你要认识一下。”
活动组人并不多，朱晟后来知道，这是因为组里的几个人能力的确都属于超强级别，十个人能干的事他们五个人也基本上能完成，为了保持不错的收支比率，活动部的老大林耀东在去年的公司大裁员之后就懒得再招人了。活动部有两人也跟汽车组一块儿刚从上海回来。介绍完之后，朱晟跟李铁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手头工作十分繁忙。
最后，安小岚又把朱晟带到程歆越面前。
“以后，你就先跟着歆越吧，她从现在起就是你的直接领导，你的所有工作都向她汇报，别人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你也要先跟歆越说一声。”
程歆越笑了笑，转过头对朱晟说：
“小朱，先去帮我倒杯热水吧。”
朱晟一囧，接着便伸手准备去拿桌上的杯子了。
“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哪！你可真逗儿。”
四周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大家向朱晟抛来的眼神里通通带着一种围观处男般轻浮的火辣，这不禁让他羞涩不已。他一面心想“你们太小瞧现在的大学生啦”，一面又为“你们对新人还真是不客气呀”而愤愤不已。但无论怎样，他总算是找到组织了。
程歆越收拾妥当之后，她便让朱晟带上笔记本跟她去会议室聊一聊。
“你是什么专业的呀？”她问。
“中文。”
“你喜欢汽车吗？”
“还好，男的可能都还比较喜欢汽车吧。我小时候最爱玩汽车玩具了。”
“挺好，会开车吗？有驾照吗？”
“会开，但没有驾照，没来得及考。”
“你说说你对汽车市场的了解吧，人力应该跟你说过，你要做汽车公关了吧？”
“说过，但是市场了解应该谈不上吧……我就知道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品牌吧，奔驰宝马大众丰田之类的，还知道一些开f1的车手，舒马赫之类的。具体的市场况不太清楚，不过，这两天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在网上看了看相关的新闻。”
“我们的客户你知道吗？”
“华生汽车吗，当然知道它，国产的，最便宜的车就是它的华生tt嘛。”
“还行，有些基础。小朱，今天在回来的飞机上，我还跟安总讨论了下怎样来带你的问题。说实话，公司是第一次招应届生，你也看出来我们的选择非常谨慎，现在一共留了四个人下来，但其实最开始来面试的有将近两百个人。你能留下来说明你是非常优秀的，之前给你们上课的几个老总都说你很不错，安总也是费了一些心思，才从其他组里把你给抢下来的。所以，我们都很期待你能够真正地在工作中展现你的才华和能力。”
42.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4）
朱晟认真地听着，心里有一些小得意。
“但是公关工作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特别对你这样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来说，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培养，才能够慢慢找到感觉。我对你提的第一个要求是，要能沉住气来学习，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这个行业这个市场。客户之所以把企业公关的部分拿给我们代理，就是因为信任我们的专业能力和资源，因为我们比他们更懂怎么去沟通和宣传。我们的专业能力是如何积累和形成的？先就建立在对行业的深度了解上，你明白吗？”
“明白。培训的时候齐总也说了，要有迅速学习的能力。”
“对。这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到公司之后，就做一个‘汽车新闻早报’，然后群邮件给组里的同事。这个早报，包括几部分的内容。”
程歆越顿了一下，朱晟很快领悟了她这一停顿的意思，拿起笔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
“先，是各大汽车网站的头条新闻汇总和摘要，第二部分是行业和政策相关新闻，第三部分是自主品牌车企的相关新闻，就是你刚才说的‘国产车’。这些概念你自己要先弄明白，中国汽车行业的现状很复杂，稀里糊涂是绝对不行的；第四部分就是我们客户自己的新闻。这些新闻我给你划一个范围吧，新浪、搜狐、网易、腾讯的汽车频道、爱卡汽车网、太平洋汽车网，你就先从这六个网站找起吧，不懂的东西就来问我。这是一个对你对团队都有帮助的事，我们平时工作太忙了，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关注一些行业的动向，你的这个整理如果做好的话，会提高整个组的效率。”
程歆越说得飞快，朱晟也记得飞快。他现在这里那种曾经习以为常地属于学生时代的缓慢正在迅速消失，他像被抛上了商业社会巨大的传送履带并被飞速地送往前线，耳畔掠过的风里蕴藏着一股催人奋进的压迫感。
布置完任务之后，程歆越才开始跟他介绍现在公司和客户的状况。朱晟得以了解到，由于金融危机，公司在去年失去了不少客户，因而大举裁员，公司员工裁掉了一半，之前凯悦大厦这层楼靠南的大开间也是新力公关的地盘，现在也已经停止使用。本来汽车组有三个品牌的客户，三个子小组浩浩荡荡加起来快有四五十人，金融危机一来，两个美国车品牌随着母公司的破产而跟新力停止了合同，另一个韩国客户也出于某些原因不再续约。现在组里面只剩下刚才朱晟见过的那八个人，华生汽车是今年刚刚竞标拿下的客户，新力公关从今年春节后才开始服务，到现在不过三个月。
程歆越又简单跟朱晟说了说华生汽车的历史，这个国有汽车品牌诞生于1996年，彼时的华生汽车只拥有长江边的三栋平房和一个偏执狂一般的创始人曲津侠，仅仅两年之后，华生汽车自主研的第一辆家用小轿车下线，又经过了两年的改进调校后投入销售，以其远低于合资品牌的价格迅速打开了市场。之后，真正让华生汽车出现在寻常百姓家的经典小车华生tt上市，这辆小排量的小型车造型可爱别致，价格甚至还没有一台配置高一点儿的单反相机贵，一时间，大江南北刮起了华生tt的劲风。华生汽车趁着这股劲风又研投产了其他几款车型，并在2007年的时候出产了自己的第100万辆汽车，是中国汽车工业上个突破百万产量的自主品牌，在被合资品牌霸占的中国车坛站稳了一席之地。此时的华生汽车，除了国内的畅销以外，还出口至世界各地，成为了中国民族汽车工业的代表。
“10年100万辆，可能我这么跟你说，你不太能够明白它的意义，但是这在汽车展史上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程歆越专门补充了一句。
然而，华生的车做工比起那些拥有几十年历史积淀的国外品牌是有不小的差距，加之它的价格太便宜，让它始终摆脱不了产品质量差、品牌形象低端的印象。所以，华生汽车在2008年年底对自己的品牌布局做出了调整，一个全新的子品牌华远汽车诞生了，这个品牌，就是瞄准了中高端市场，试图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呈现在国人面前。除了华远汽车质量本身的突破以外，在营销上也需要更高端更专业的公司来协助。
43.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5）
在春节前的竞标会上，新力公关凭借着扎实充分的调研准备工作、对本土市场和消费者的深刻了解以及高超的公关专业素养，提报了一套令华生汽车和华远汽车的领导们眼前一亮的公关传播方案，一举击败其他几家知名公关公司，成为了华远汽车的年度公关全案代理。
见朱晟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了，程歆越急忙打住话头。
“算了，我觉得今天跟你说得够多的了，能消化吗？”
“能啊，我觉得你跟我讲的这些都好传奇啊，听得我好激动啊！”
“是嘛，看来你悟性果然不错，慢慢来吧，这才刚开始呢，如果今年我们能把华远汽车打响，那也算是为中国汽车工业展做出贡献了，现在你已经是正在创造历史的人了。”程歆越不失时机地激励了一下朱晟，离开了会议室。朱晟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座位，他独自站在会议室里静了静，心里起伏澎湃，一些他还尚不熟悉的商业概念在他脑中回旋碰撞，他感到无比新奇，任由那些完全不同意义的新知识和规则迅速写入，已经顾不得正悄然被隔离的那个储存着艺术、文学、电影的扇区了。
下班后，动车组聚餐，安小岚和林耀东坐在一起，像是这群年轻人的大家长。林耀东据说练过拳击，身形硬朗飒爽，他年龄没过四十，头却密集地点缀着花白，如果他戴上墨镜，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俄罗斯特工。朱晟和程歆越坐在一起，身旁是活动部的白宽，一个胖胖的、说话嘟嘟囔囔的男人。四个媒介里朱晟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徐思思的女人，她算不上是一个绝对的美女，却如有媚骨附身，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这些同事们以北京人为主，其他也基本上是北方人，像朱晟这样来自四川的基本上算非主流了。除了安总、林总和负责撰稿的仇伟年龄比较大，其他的同事年龄基本都在二十七八左右，总的来说，是个比较年轻的团队，朱晟知道他们能在公司大裁员的风暴中留下来，肯定不可小视。这顿饭他吃得极为拘谨，安小岚和林耀东倒是喝得十分尽兴，晚餐结束后，有些飘飘然的安总亲手把他塞到出租车里。
“小朱，记得把票拿了明天找我报！”
临睡前，下午到此刻一直澎湃的心潮总算平静了下来，一阵此前从未困扰他的恐惧感涌上朱晟的心头——我会就这么被社会化，继而平庸下去了吗？这个想法令他无法入眠，他朝着眼前的黑暗瞪大眼睛，不能语。可很快，他的激和勇气再次占据了上风，他咬了咬牙，拿出一个拭目以待的姿态。他想看自己将会如何被磨平或抗争，或者自己将会如何汲取、运用，最终创造并回归？
此时的他，对于生活的想象是乐观而美好的。
就这样，朱晟开始了他的职场生活。他尽量不去想那些因为芒娜而生的创伤，而芒娜也默契地停止了和他的联系。每天早上，朱晟都早早地起床，打点完毕匆匆骑车到学校食堂吃早餐，吃完又匆匆地骑行到地铁站，赶在八点二十以前坐上地铁。这恰好是上班早高峰的时候，从进入八通线的站口时就开始排队，到了四惠东换乘时，人更是多到难以想象。朱晟此时还不在乎这些，他用一些修辞来美化这个过程，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就像这个城市的血液，在一个个充满朝气的早晨滋滋地注入到这座城市的经脉中去。通常他九点前准时赶到公司时，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他按照程歆越的吩咐开始制作每日汽车新闻，持之以恒锲而不舍，耐心而系统地熟悉汽车行业。公司安排了很多专业技巧培训，汽车组每一次开会讨论，对他来说，也都是他获取经验的途径，他和其他三个实习生也总在一块交流心得体会。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入行便做上了最有难度的汽车公关，遇到了一群热的同事。他现他们都有很多故事，而他只是一无所知罢了。程歆越时常鼓励指点他，安小岚偶尔会跟他谈话，也让他不要着急，每天多学一点，多了解一点。职场里的耳闻目见都能催生他的想象，时间也就这样飞快地溜走了。
44.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6）
得知罗登良考上电影学院的消息时，朱晟正在查找厦门的餐厅信息，华远的领导要在厦门做一个媒体答谢会，朱晟找到的信息，是为了提供给已经飞去厦门出差的同事。***他删掉了那条刺眼的手机短信，挂上耳机听了暴躁的金属乐，努力平息心中的妒忌和不平衡。
两天之后，罗登良忽然打来电话。
“朱导，最近在忙啥？”
“嗨，工作呀，对啦，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不急！等我拿到通知书再恭喜吧，现在只是预录取。哎，对了，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跟以后的导师吃饭，中途来了个他的朋友，是一个制片人，他正在找人写一个景喜剧。那人说，让我再推荐两个人，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写？”
朱晟突然一阵语塞。这多少有些让他措手不及。他正拿着程歆越的出差报销单和一大堆票，他心里记挂着接下来他马上要做的烦琐的工作，写景喜剧？
“我……这个……我现在天天都得坐班……”
“没关系，朱导，你再考虑一下吧，回头短信告诉我就行了。你先忙吧，挂了啊。”
朱晟往椅背上一靠，目光突然聚焦到无限远去了。他在想象中又看到了一个自己的形象，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埋头打着字，旁边是成堆的便当残羹，再旁边，是潮湿阴冷的霉的灰色墙壁。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象，仿佛那个曾经怀揣电影梦的他，一不小心跌进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此时此地的他，只想踏踏实实地做好手头的工作。末了，朱晟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感激，他没想到罗登良还能想到自己。
几周的工作之后，职业的印迹已经在朱晟的生活中略有显现。某个周末，朱晟推着自行车去修车铺，换坐垫时，他心想，这是在更多地关注驾乘感受，调整刹闸和链条时，他觉得这是为了提升整车的安全系数，当他看着开修车铺的夫妻俩耐心而专注地摆弄着他的自行车时，他忽然心生一个想法，觉得应该给他们开店挂牌——c大西门自行车4s店。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了，很久没有看小说和电影，上网的时候也都在浏览和汽车行业相关的新闻；他的思维模式好像也更加实用且形而下，再没了那些轻易明的黑话和抽象的乐趣，没了那些水晶头骨般诡谲自由的幻想；他的新习惯是对着汽车屁股猛看，同时努力在心中盘算它们的参数、配置、报价甚至品牌故事……
朱晟并未因这些改变而失望或者沮丧，尽管，他偶尔会在心里问问这些跟电影跟艺术有关系吗？断断续续地处理了一些学校里的杂事，除了剩下的需要耐着性子面对的烦琐的毕业手续，朱晟跟学校的关系就快要完结。踏上社会已经不再是一件嘴上说说的事了。整日置身于国贸周围的都市丛林中，每每在下班后眼见落日时分楼宇间四处反射的晚照，再想想现在的生活状况，他真觉得如张爱玲所说那般“没有山也层峦叠嶂”了。
罗畅面试了几家大型的市场调研公司，在收到的几个offer里，有一家提供了去广州分公司工作的机会，这样她离家乡就很近了。在几番拿捏不定的犹豫之后，她最终选择了回广东老家。月底，佛台实习的几个人一起吃了顿小型的散伙饭，离别拉开了序幕，好多人杳无音信，不知道最终谁能够守住谁。
45.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1）
六月上旬的一天，朱父心急火燎地从成都赶来，目的当然是中心台工作的事。
本来，朱晟已经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新生活当中，早已把此事抛在脑后，朱父的突然到来，完全搅乱了他的心。之所以如此紧急，是因为那位科技部的关系灵通人士有位军队系统出身的老板朋友，手头正捏有一个进中心台的名额，于是他紧追了这个老板很久，终于有一天在谈生意吃饭时把朱晟一家的况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把这个名额留给他们。老板很爽快，说只要拿钱就没问题，但是要快，好多人排着队想等这个名额呢。朱父这就被叫了过来，上午到北京，下午就要见面了。
这天朱晟正在上班，上午恰好在开一个很重要的筹备会，八月华远汽车将要举行一个百家4s店成立的庆典，全组人都在为此而忙碌，于是他开会时把手机开了静音。等到中午现了朱父的十多个未接来电时，朱父已经到了学校。朱晟只得找了个理由请假离开公司，匆匆回去迎接爸爸。
朱晟远远就看见站在学校东门口等待他的爸爸。父亲的模样，很像《背影》里的“朱父”，他个子不高，微胖，头顶的头有点儿硬撑着的意思，仿佛只需要一阵大风就能离他而去了。朱父戴了一副镜片很大的眼镜，面孔非常和善，朱晟那不动声色的微笑似乎就是遗传于此。父子相见，两人都非常高兴，更让朱晟感到高兴的是，朱父没有提考研的事。
下午三点，朱晟和朱父准时来到了位于东四十条桥西南侧的东门仓胡同的一家茶楼。出乎朱晟的意料，那位“科技部的关系灵通人士”居然是个女的。她姓许，朱晟称呼她为许老师，后来朱晟明白过来，在这个漫长的介绍工作的过程中，只要对他有用的人，都成了他的老师，他还被迫成了许许多多毫无关系的人的侄儿。这时那位王姓的老板还没来，正好给了许老师与朱父叙旧的时间。朱晟心不在焉地听着，现他们叙的真的很旧，全是十年之前的事，而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联系过。
平心而论，许老师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年龄应在四十以上，但注重保养、深谙养生之道的她看上去依旧芬芳可人，她的声音爽朗而不失韵律，长久混迹于官场，说起话来逻辑严密，毫无破绽，客套话此起彼伏，似乎根本就不用思考。同时，许老师也是一位功夫茶高手，她一边聊天一边泡茶，芊芊玉指灵动盈婷，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一会儿，王总来了。
这位王总看起来十分低调，高大，眼神深邃，平头，身上的商人味道几乎完全遮盖了曾经的军人气质。他的态度始终是淡定的，进来后不跟谁握手，眼神依次和人打招呼后就坐下，坐下就开始谈事，似乎不想浪费任何的时间。
“老许已经把孩子的大概况跟我说了，c大文学系，学校不错，专业差点儿，不过这都没关系，关键看孩子在什么平台上展。喜欢看电视剧吗？”王总直接问朱晟。
“还可以。”朱晟有些被他的气势威慑到，说话时非常紧张。
“那你保准喜欢我给你安排去的地方。”
“是中心台吧？”朱父诚惶诚恐地问。
“是啊，老许没跟你说吗？像小朱这样从c大出来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去中心台，多少主持人台领导，都是他们学校出来的呀！”
朱父和许老师纷纷表示赞同。
“现在要进中心台太难了，别说台聘了，想去打工都难！朱总，你们地方台想进去很容易对吧，但是在咱北京，你要想进台里，你光拿真金白银砸都不见得管用，还得找对人！”
朱晟忽然心生一阵厌恶。
朱父依旧表示赞同，不动声色。
“那我到底去做什么呢？”朱晟唐突地问了一句，引起朱父一丝不悦的表。
“中心台影视中心电视剧部。专门做电视剧的地方。这个部的刘主任欠我一个人，正好现在他们部有一个台聘的名额。你们啊算是运气好，这个地儿，肥缺啊！”
46.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2）
朱晟这下不知该说什么了，听上去这个地方跟影视直接挂钩，这不正是朱晟想要的吗？
朱父显然非常满意，他又追问了一句，“那解决北京户口吗？”
这次许老师接过了话茬儿，“当然解决啊，台聘呀，直接落户落到中心台里。”
场面出现了一股微妙的欢欣之气，大家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这笔中国特色十足的交易仿佛马上就要成功了。
“朱总，咱们这边做事讲究一个爽快，三十万块钱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钱。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先打二十万到老许那里，让老许把这个中间人继续做下去，等到事成了，再把另外十万打过来如何？要是办不成，二十万全款退回。你也算是找对人了，老许可是咱们朋友圈子里出了名的讲信誉的人，对不对？”
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比许老师最开始估的二十万生给多了十万出来，朱晟不禁看了朱父一眼。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好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朱父一咬牙，拍了板。
生意谈完了，王总着急要走，朱父拿出准备好的两瓶酒，对王总说。
“王总，这次来比较着急，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礼物，就带了两瓶三十年窖藏的五粮液过来，你拿去随便喝一下，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啊。”
王总没有要收这两瓶酒的意思。
“别别，你不用给我送这些，上周我还跟五粮液的老总打了一下午麻将，这个酒家里喝不完的。心领了心领了，我就走了，这边有消息就直接联系你儿子了。”
说罢就离开了，留下了余悸未平的朱家父子和许老师。三人继续喝了会儿茶平静了一下心，许老师解释说，这个老板就是这样的风格。朱父问了问他的背景，许老师用一种不可告人的语气说了一个高官的名字，又接着说王总是他的儿子，朱父“哦”的一声长叹，仿佛得到了一个极其稳妥的保证。
晚上，朱父请许老师吃饭，地点选在了军事博物馆旁边的鹭鹭餐厅，许老师又叫来了两个朋友，这两人一个在国务院展研究室工作，另一个在广电总局。那两瓶没送出去的酒派上了用场，大家喝得高兴，说起话来牛鬼蛇神上下翻飞，好像帝都就这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朱晟没有喝酒，他心里明白这几个吹牛的人在北京只能算是小角色，他只是很心疼爸爸，为了他的工作，还得跟这些人赔个笑。一会儿，酒酣耳热，朱父突然提起了朱晟考研失败的遗憾，那个广电总局来的朋友听了后为朱晟感到十分不值。
“朱总，您怎么不早点儿联系老许啊？这事要是找到我，说不定就帮您给办了。现在这些艺术类学校啊，凭真本事考进去的真是凤毛麟角，那是太有才华了，老师们都觉得不能不要的才会收啊。其他的，嗨，名堂多着呢。特别是这个电影学院，搞这些都搞出产业链来了。”
朱父又讲了朱晟两门专业课悬殊的成绩，那位朋友一拍桌——
“你不打招呼，老师根本懒得看！随便给你打的分！”
许老师和她的两个朋友欷殹疾灰眩旄缚瓷先ビ行┌没冢礻煽瓷先ノ薅谥缘难樱睦锶茨压恕Ｄ侨俗炖锏幕安豢扇牛欢衷诠俑欢嵝械娜凡患伲弥礻删醯霉饺蓿约阂恢币岳炊济挥惺腿坏目佳幸藕叮惨蛭馊说乃荡嵌涞酶由钪亍？墒撬钜幌耄庑┕俑欢陌职致杪瑁灰彩且黄改感穆穑克幌胱约旱淖优茫拖袼约旱陌职郑晾桶肷怂共皇前蜒瓜涞椎那寄贸隼戳恕Ｏ氲秸饫铮峭创又欣矗杩谌ド喜匏肟艿降晖獾髡魅チ恕?br />
饭局结束，朱晟拿着爸爸的信用卡去结清了那张价格不菲的账单，带着朱父离开了这里。第二天，朱父一大早就起身准备赶往机场。分别的时候，他拍了拍朱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简单的鼓励的话，出租车一走，朱晟转过身眼泪便流下来。
不知不觉中，初夏的光景已经暗中偷换了这座城市的表，四下葳蕤花开，天空澄明湛蓝，时时会有一两个不知名的路人驻足凝望，仿佛那辽远的空中悬着什么宝藏。十字街比冬天的时候热闹多了，特别是在夜里，杂乱的霓虹以及烧烤摊升腾的浓烟滋润了它干裂的皮肤，因而它愈合而红润，呈现出恰到好处的混乱与张扬。这时候，酝酿了许久的毕业绪终于在一顿顿杯盘狼藉的散伙饭上一轮又一轮地爆，对大家来讲，无论是否决定离京，无论是否找到工作，无论是否还彷徨迷茫，这样的饭局总归是吃一顿少一顿了。行将离别，他们没有太多能做的，唯有再多攒几局杯酒，再多留几分人面，再多梦几回峥嵘，再多唱几番咏叹，在十字街默默地承载和庇护下，任由所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绪肆意倾泻。
47.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3）
朱晟回宿舍去清理自己还落在这里的东西，见少波一个人坐在垃圾场一般的宿舍里上网，颓败之感油然而生。
“我靠，宿舍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啦？”
“你一路走来，没看见其他宿舍的样子吗？我们这间还算好的吧。”
“太可怕了。正好你在，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把小罗和虎哥叫着吃饭吧。”
“咱也散个伙是吧？”
“散吧，离毕业真没几天了。”
朱晟提到的小罗和虎哥是他们宿舍另外两个人，都来自信息学院，两个工科生和两个文科生住一起，总还是有些话不投机的感觉。小罗去向已定，他被招入一家大型通讯器材生产企业，在入职总部之前，会先被派去山里的台站锻炼，毕业后就出；虎哥就比较悲催了，他的求职过程充满艰辛坎坷，最后虽然勉强找到工作，但是虎哥最终还是放弃，决定毕业就回老家，支援家乡建设总比赖在北京做一份不满意的工作强。恰好这天小罗和虎哥的一群哥们儿也要吃散伙饭，但因为宿舍之间常常互相串门，大家都认识，朱晟和少波便跟着一块儿了。
吃饭地点定在十字街的一个露天烧烤铺，朱晟他们宿舍一块儿赶到时，现桌旁已经放了一箱打开的啤酒，先到的几个哥们儿招呼他们就座，三两句荤段子开场，一圈脏话骂完，很快便觥筹交错混战四起了。朱晟还从没喝得这么迅速，感觉一眨眼的工夫，面前就摆了三个空瓶子，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变得缓慢而意味深长。在酒精和毕业绪的双重催化下，弟兄们该哭的哭，该骂的骂，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被翻出来，一醉泯恩仇，毕业了就此别过，既往不咎。
虎哥已经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双手架着朱晟和少波的脖子，把他俩的脑袋和他自己的凑一块，开始倾吐心声。
“朱晟，少社长，操，我他妈大学里最羡慕的，就是你俩，我操，我他妈也想过得丰富一点儿，像你……你俩一样，可他妈就是不行啊，我也不会写东西，线性代数我他妈考了三次才过，你们根本就不学这玩意儿，我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以后各奔东西，再也，再也不可能一块儿在宿舍看毛片，打实况了……”
还没说完虎哥就开始哇哇地哭，小罗看见这边的动静也凑了过来，他喝的也不少，一下扑到朱晟身上。
“虎哥，哭你妹啊！都得死！”
接着，“都得死”就成了这一晚的关键词，似乎大家每说一句话，就必须带上这三个字，似乎这三个字一出，所有的事都得到了解释。朱晟也喝得很多，但毕竟不是带着必醉的心态来喝酒的，他脑中还有一丝岌岌可危的清醒，这清醒敦促着他问了少波一个他早想问的问题。
“少波，子梅你就不管了吗？”
“哎哟，这太糟糕了。都得死！”
“这不行，现在子梅都绕着咱们走，太难受了。”
“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啊……”
“不怪你怪谁，你就从来没现她对你有意思吗？”
“我一心都扑在静妤身上了，怎么可能注意到其他人啊！”
“那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总得找人谈谈吧。”
“我也想啊，哎，这个问题太伤脑筋了。”
“有什么好伤脑筋的，走，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她。”
“找她？！找她说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要说什么啊？去了再说呗。”
少波也喝得稀里糊涂的，两人竟然真跑去女生宿舍找伍子梅。她听完两人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番来意之后，( 毕业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689/ )
“我现在就领你们去各组报到，朱晟，你这两天可能暂时没有人照顾哦，你们组所有人都到上海出差去了。”庆姐说。
“哦，那我做些什么好呢？”朱晟茫然地问。
“没什么事就上上网，熟悉熟悉工作环境吧，你们组是最累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朱晟此时对“最累的”这个状态完全没有概念，他来到他的工位，桌上很干净地放置了一台电脑，一个电话座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和一筒办公用具——笔、胶棒、订书机应有尽有。没多久，公司一个专门负责网络和电脑硬件的被称为“it”的小伙子快步走了过来，帮朱晟重设了电脑密码，开通了一个挂公司英文名缩写后缀的邮箱，并告诉他，电话可以随意拨打市话和长途。看没什么可以再帮助的了，他转身又快步走掉了。
朱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地盘，翻开笔记本，在扉页上签下了自己名字，然后拿起电话给自己手机拨了过来，把他的分机号码记在笔记本上。他起身环顾四周，本应该坐满组内同事的一片工位空空如也，他数了数，人好似并不多。这时候的办公室与他上一次看见的样子也有很大不同，电话声此起彼伏，在位子上的人似乎都很忙碌，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去取打印机打出的文件或者接水。一些同事路过朱晟附近时会好奇地看他一眼，朱晟回以一个同样好奇的眼神。办公室的另一头，王凡、郑盈盈他们被各组的总监领着一一跟同事们认识，只有朱晟他孤单地坐在位置上不知如何是好，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入职第三天的下午，在朱晟无聊到都想辞职的时候，汽车组的同事们终于回归了。那会儿朱晟正困意来袭，脑袋昏昏沉沉，忽然前台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个拎着紧凑简约的行李、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白领鱼贯而入，瞬时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快四十岁的成熟女人，她身姿丰满挺拔，一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在她脚下被驾驭得仿若无物，她的脸上有一种毫不妥协的锐利，眉宇间却又溢着一股宽容，她举手投足间挥洒出的领导气质，用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传达给了周围的人，绝没有刻意隐藏什么。本来朱晟还没有完全清醒地坐在位子上，可当这个女人的气场横扫过来时，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盯着她双目直，而目光一经接触，又顿时起了落败溃逃的念头。在朱晟稍微出神的片刻，他用余光瞧见跟在后面的程歆越，就是他曾在公司光荣榜里看见的三月份最佳员工。那位领导模样的女人径直朝朱晟走了过来，面带和善的笑容。
41.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3）
“你就是朱晟吧？我听说，你在办公室无聊了几天了，是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却似乎天生就要比别人高出八度，“实在是抱歉，客户在上海车展上有个新车布，我们人手不够，就把全组的人一块儿调过去了，我是汽车组的总监，我叫安小岚。***”
朱晟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气“哦”、“嗯”地应着，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适应这位安总监的节奏。
“来，我带你认识一下组里的同事。”说罢她轻轻拽着朱晟的胳膊，开始依次介绍起来。在之前的培训里，朱晟了解到公关公司里业务人员的四类分工，一种是客户服务，即直接跟企业客户打交道，制定传播计划，策划传播内容，是公关服务最核心的部分；一种叫媒介，负责跟媒体打交道，这个岗位一般都是女性在担任；一种叫做撰稿，专门撰写新闻稿；还有一类人是专门做活动的，是公关公司创收的重要部门。一套完整的公关服务，正是在四种不同分工的成员通力合作下才得以完成。安小岚的组里面现在有两人负责客户服务，一人负责撰稿，四个媒介美女，除了撰稿是一个男员工，其他成员都是女的。接着，安小岚又把朱晟带到活动部这边继续介绍。
“朱晟，我们做的汽车公关是活动最多的，所以，跟活动部基本上都快要绑定到一块儿了。平时我们也叫‘动车组’，这几个做活动的哥哥姐姐你要认识一下。”
活动组人并不多，朱晟后来知道，这是因为组里的几个人能力的确都属于超强级别，十个人能干的事他们五个人也基本上能完成，为了保持不错的收支比率，活动部的老大林耀东在去年的公司大裁员之后就懒得再招人了。活动部有两人也跟汽车组一块儿刚从上海回来。介绍完之后，朱晟跟李铁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手头工作十分繁忙。
最后，安小岚又把朱晟带到程歆越面前。
“以后，你就先跟着歆越吧，她从现在起就是你的直接领导，你的所有工作都向她汇报，别人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你也要先跟歆越说一声。”
程歆越笑了笑，转过头对朱晟说：
“小朱，先去帮我倒杯热水吧。”
朱晟一囧，接着便伸手准备去拿桌上的杯子了。
“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哪！你可真逗儿。”
四周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大家向朱晟抛来的眼神里通通带着一种围观处男般轻浮的火辣，这不禁让他羞涩不已。他一面心想“你们太小瞧现在的大学生啦”，一面又为“你们对新人还真是不客气呀”而愤愤不已。但无论怎样，他总算是找到组织了。
程歆越收拾妥当之后，她便让朱晟带上笔记本跟她去会议室聊一聊。
“你是什么专业的呀？”她问。
“中文。”
“你喜欢汽车吗？”
“还好，男的可能都还比较喜欢汽车吧。我小时候最爱玩汽车玩具了。”
“挺好，会开车吗？有驾照吗？”
“会开，但没有驾照，没来得及考。”
“你说说你对汽车市场的了解吧，人力应该跟你说过，你要做汽车公关了吧？”
“说过，但是市场了解应该谈不上吧……我就知道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品牌吧，奔驰宝马大众丰田之类的，还知道一些开f1的车手，舒马赫之类的。具体的市场况不太清楚，不过，这两天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在网上看了看相关的新闻。”
“我们的客户你知道吗？”
“华生汽车吗，当然知道它，国产的，最便宜的车就是它的华生tt嘛。”
“还行，有些基础。小朱，今天在回来的飞机上，我还跟安总讨论了下怎样来带你的问题。说实话，公司是第一次招应届生，你也看出来我们的选择非常谨慎，现在一共留了四个人下来，但其实最开始来面试的有将近两百个人。你能留下来说明你是非常优秀的，之前给你们上课的几个老总都说你很不错，安总也是费了一些心思，才从其他组里把你给抢下来的。所以，我们都很期待你能够真正地在工作中展现你的才华和能力。”
42.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4）
朱晟认真地听着，心里有一些小得意。
“但是公关工作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特别对你这样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来说，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培养，才能够慢慢找到感觉。我对你提的第一个要求是，要能沉住气来学习，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这个行业这个市场。客户之所以把企业公关的部分拿给我们代理，就是因为信任我们的专业能力和资源，因为我们比他们更懂怎么去沟通和宣传。我们的专业能力是如何积累和形成的？先就建立在对行业的深度了解上，你明白吗？”
“明白。培训的时候齐总也说了，要有迅速学习的能力。”
“对。这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到公司之后，就做一个‘汽车新闻早报’，然后群邮件给组里的同事。这个早报，包括几部分的内容。”
程歆越顿了一下，朱晟很快领悟了她这一停顿的意思，拿起笔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
“先，是各大汽车网站的头条新闻汇总和摘要，第二部分是行业和政策相关新闻，第三部分是自主品牌车企的相关新闻，就是你刚才说的‘国产车’。这些概念你自己要先弄明白，中国汽车行业的现状很复杂，稀里糊涂是绝对不行的；第四部分就是我们客户自己的新闻。这些新闻我给你划一个范围吧，新浪、搜狐、网易、腾讯的汽车频道、爱卡汽车网、太平洋汽车网，你就先从这六个网站找起吧，不懂的东西就来问我。这是一个对你对团队都有帮助的事，我们平时工作太忙了，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关注一些行业的动向，你的这个整理如果做好的话，会提高整个组的效率。”
程歆越说得飞快，朱晟也记得飞快。他现在这里那种曾经习以为常地属于学生时代的缓慢正在迅速消失，他像被抛上了商业社会巨大的传送履带并被飞速地送往前线，耳畔掠过的风里蕴藏着一股催人奋进的压迫感。
布置完任务之后，程歆越才开始跟他介绍现在公司和客户的状况。朱晟得以了解到，由于金融危机，公司在去年失去了不少客户，因而大举裁员，公司员工裁掉了一半，之前凯悦大厦这层楼靠南的大开间也是新力公关的地盘，现在也已经停止使用。本来汽车组有三个品牌的客户，三个子小组浩浩荡荡加起来快有四五十人，金融危机一来，两个美国车品牌随着母公司的破产而跟新力停止了合同，另一个韩国客户也出于某些原因不再续约。现在组里面只剩下刚才朱晟见过的那八个人，华生汽车是今年刚刚竞标拿下的客户，新力公关从今年春节后才开始服务，到现在不过三个月。
程歆越又简单跟朱晟说了说华生汽车的历史，这个国有汽车品牌诞生于1996年，彼时的华生汽车只拥有长江边的三栋平房和一个偏执狂一般的创始人曲津侠，仅仅两年之后，华生汽车自主研的第一辆家用小轿车下线，又经过了两年的改进调校后投入销售，以其远低于合资品牌的价格迅速打开了市场。之后，真正让华生汽车出现在寻常百姓家的经典小车华生tt上市，这辆小排量的小型车造型可爱别致，价格甚至还没有一台配置高一点儿的单反相机贵，一时间，大江南北刮起了华生tt的劲风。华生汽车趁着这股劲风又研投产了其他几款车型，并在2007年的时候出产了自己的第100万辆汽车，是中国汽车工业上个突破百万产量的自主品牌，在被合资品牌霸占的中国车坛站稳了一席之地。此时的华生汽车，除了国内的畅销以外，还出口至世界各地，成为了中国民族汽车工业的代表。
“10年100万辆，可能我这么跟你说，你不太能够明白它的意义，但是这在汽车展史上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程歆越专门补充了一句。
然而，华生的车做工比起那些拥有几十年历史积淀的国外品牌是有不小的差距，加之它的价格太便宜，让它始终摆脱不了产品质量差、品牌形象低端的印象。所以，华生汽车在2008年年底对自己的品牌布局做出了调整，一个全新的子品牌华远汽车诞生了，这个品牌，就是瞄准了中高端市场，试图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呈现在国人面前。除了华远汽车质量本身的突破以外，在营销上也需要更高端更专业的公司来协助。
43.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5）
在春节前的竞标会上，新力公关凭借着扎实充分的调研准备工作、对本土市场和消费者的深刻了解以及高超的公关专业素养，提报了一套令华生汽车和华远汽车的领导们眼前一亮的公关传播方案，一举击败其他几家知名公关公司，成为了华远汽车的年度公关全案代理。
见朱晟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了，程歆越急忙打住话头。
“算了，我觉得今天跟你说得够多的了，能消化吗？”
“能啊，我觉得你跟我讲的这些都好传奇啊，听得我好激动啊！”
“是嘛，看来你悟性果然不错，慢慢来吧，这才刚开始呢，如果今年我们能把华远汽车打响，那也算是为中国汽车工业展做出贡献了，现在你已经是正在创造历史的人了。”程歆越不失时机地激励了一下朱晟，离开了会议室。朱晟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座位，他独自站在会议室里静了静，心里起伏澎湃，一些他还尚不熟悉的商业概念在他脑中回旋碰撞，他感到无比新奇，任由那些完全不同意义的新知识和规则迅速写入，已经顾不得正悄然被隔离的那个储存着艺术、文学、电影的扇区了。
下班后，动车组聚餐，安小岚和林耀东坐在一起，像是这群年轻人的大家长。林耀东据说练过拳击，身形硬朗飒爽，他年龄没过四十，头却密集地点缀着花白，如果他戴上墨镜，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俄罗斯特工。朱晟和程歆越坐在一起，身旁是活动部的白宽，一个胖胖的、说话嘟嘟囔囔的男人。四个媒介里朱晟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徐思思的女人，她算不上是一个绝对的美女，却如有媚骨附身，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这些同事们以北京人为主，其他也基本上是北方人，像朱晟这样来自四川的基本上算非主流了。除了安总、林总和负责撰稿的仇伟年龄比较大，其他的同事年龄基本都在二十七八左右，总的来说，是个比较年轻的团队，朱晟知道他们能在公司大裁员的风暴中留下来，肯定不可小视。这顿饭他吃得极为拘谨，安小岚和林耀东倒是喝得十分尽兴，晚餐结束后，有些飘飘然的安总亲手把他塞到出租车里。
“小朱，记得把票拿了明天找我报！”
临睡前，下午到此刻一直澎湃的心潮总算平静了下来，一阵此前从未困扰他的恐惧感涌上朱晟的心头——我会就这么被社会化，继而平庸下去了吗？这个想法令他无法入眠，他朝着眼前的黑暗瞪大眼睛，不能语。可很快，他的激和勇气再次占据了上风，他咬了咬牙，拿出一个拭目以待的姿态。他想看自己将会如何被磨平或抗争，或者自己将会如何汲取、运用，最终创造并回归？
此时的他，对于生活的想象是乐观而美好的。
就这样，朱晟开始了他的职场生活。他尽量不去想那些因为芒娜而生的创伤，而芒娜也默契地停止了和他的联系。每天早上，朱晟都早早地起床，打点完毕匆匆骑车到学校食堂吃早餐，吃完又匆匆地骑行到地铁站，赶在八点二十以前坐上地铁。这恰好是上班早高峰的时候，从进入八通线的站口时就开始排队，到了四惠东换乘时，人更是多到难以想象。朱晟此时还不在乎这些，他用一些修辞来美化这个过程，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就像这个城市的血液，在一个个充满朝气的早晨滋滋地注入到这座城市的经脉中去。通常他九点前准时赶到公司时，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他按照程歆越的吩咐开始制作每日汽车新闻，持之以恒锲而不舍，耐心而系统地熟悉汽车行业。公司安排了很多专业技巧培训，汽车组每一次开会讨论，对他来说，也都是他获取经验的途径，他和其他三个实习生也总在一块交流心得体会。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入行便做上了最有难度的汽车公关，遇到了一群热的同事。他现他们都有很多故事，而他只是一无所知罢了。程歆越时常鼓励指点他，安小岚偶尔会跟他谈话，也让他不要着急，每天多学一点，多了解一点。职场里的耳闻目见都能催生他的想象，时间也就这样飞快地溜走了。
44.八清晨四点天已大亮（6）
得知罗登良考上电影学院的消息时，朱晟正在查找厦门的餐厅信息，华远的领导要在厦门做一个媒体答谢会，朱晟找到的信息，是为了提供给已经飞去厦门出差的同事。***他删掉了那条刺眼的手机短信，挂上耳机听了暴躁的金属乐，努力平息心中的妒忌和不平衡。
两天之后，罗登良忽然打来电话。
“朱导，最近在忙啥？”
“嗨，工作呀，对啦，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不急！等我拿到通知书再恭喜吧，现在只是预录取。哎，对了，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跟以后的导师吃饭，中途来了个他的朋友，是一个制片人，他正在找人写一个景喜剧。那人说，让我再推荐两个人，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写？”
朱晟突然一阵语塞。这多少有些让他措手不及。他正拿着程歆越的出差报销单和一大堆票，他心里记挂着接下来他马上要做的烦琐的工作，写景喜剧？
“我……这个……我现在天天都得坐班……”
“没关系，朱导，你再考虑一下吧，回头短信告诉我就行了。你先忙吧，挂了啊。”
朱晟往椅背上一靠，目光突然聚焦到无限远去了。他在想象中又看到了一个自己的形象，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埋头打着字，旁边是成堆的便当残羹，再旁边，是潮湿阴冷的霉的灰色墙壁。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象，仿佛那个曾经怀揣电影梦的他，一不小心跌进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此时此地的他，只想踏踏实实地做好手头的工作。末了，朱晟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感激，他没想到罗登良还能想到自己。
几周的工作之后，职业的印迹已经在朱晟的生活中略有显现。某个周末，朱晟推着自行车去修车铺，换坐垫时，他心想，这是在更多地关注驾乘感受，调整刹闸和链条时，他觉得这是为了提升整车的安全系数，当他看着开修车铺的夫妻俩耐心而专注地摆弄着他的自行车时，他忽然心生一个想法，觉得应该给他们开店挂牌——c大西门自行车4s店。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了，很久没有看小说和电影，上网的时候也都在浏览和汽车行业相关的新闻；他的思维模式好像也更加实用且形而下，再没了那些轻易明的黑话和抽象的乐趣，没了那些水晶头骨般诡谲自由的幻想；他的新习惯是对着汽车屁股猛看，同时努力在心中盘算它们的参数、配置、报价甚至品牌故事……
朱晟并未因这些改变而失望或者沮丧，尽管，他偶尔会在心里问问这些跟电影跟艺术有关系吗？断断续续地处理了一些学校里的杂事，除了剩下的需要耐着性子面对的烦琐的毕业手续，朱晟跟学校的关系就快要完结。踏上社会已经不再是一件嘴上说说的事了。整日置身于国贸周围的都市丛林中，每每在下班后眼见落日时分楼宇间四处反射的晚照，再想想现在的生活状况，他真觉得如张爱玲所说那般“没有山也层峦叠嶂”了。
罗畅面试了几家大型的市场调研公司，在收到的几个offer里，有一家提供了去广州分公司工作的机会，这样她离家乡就很近了。在几番拿捏不定的犹豫之后，她最终选择了回广东老家。月底，佛台实习的几个人一起吃了顿小型的散伙饭，离别拉开了序幕，好多人杳无音信，不知道最终谁能够守住谁。
45.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1）
六月上旬的一天，朱父心急火燎地从成都赶来，目的当然是中心台工作的事。
本来，朱晟已经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新生活当中，早已把此事抛在脑后，朱父的突然到来，完全搅乱了他的心。之所以如此紧急，是因为那位科技部的关系灵通人士有位军队系统出身的老板朋友，手头正捏有一个进中心台的名额，于是他紧追了这个老板很久，终于有一天在谈生意吃饭时把朱晟一家的况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把这个名额留给他们。老板很爽快，说只要拿钱就没问题，但是要快，好多人排着队想等这个名额呢。朱父这就被叫了过来，上午到北京，下午就要见面了。
这天朱晟正在上班，上午恰好在开一个很重要的筹备会，八月华远汽车将要举行一个百家4s店成立的庆典，全组人都在为此而忙碌，于是他开会时把手机开了静音。等到中午现了朱父的十多个未接来电时，朱父已经到了学校。朱晟只得找了个理由请假离开公司，匆匆回去迎接爸爸。
朱晟远远就看见站在学校东门口等待他的爸爸。父亲的模样，很像《背影》里的“朱父”，他个子不高，微胖，头顶的头有点儿硬撑着的意思，仿佛只需要一阵大风就能离他而去了。朱父戴了一副镜片很大的眼镜，面孔非常和善，朱晟那不动声色的微笑似乎就是遗传于此。父子相见，两人都非常高兴，更让朱晟感到高兴的是，朱父没有提考研的事。
下午三点，朱晟和朱父准时来到了位于东四十条桥西南侧的东门仓胡同的一家茶楼。出乎朱晟的意料，那位“科技部的关系灵通人士”居然是个女的。她姓许，朱晟称呼她为许老师，后来朱晟明白过来，在这个漫长的介绍工作的过程中，只要对他有用的人，都成了他的老师，他还被迫成了许许多多毫无关系的人的侄儿。这时那位王姓的老板还没来，正好给了许老师与朱父叙旧的时间。朱晟心不在焉地听着，现他们叙的真的很旧，全是十年之前的事，而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联系过。
平心而论，许老师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年龄应在四十以上，但注重保养、深谙养生之道的她看上去依旧芬芳可人，她的声音爽朗而不失韵律，长久混迹于官场，说起话来逻辑严密，毫无破绽，客套话此起彼伏，似乎根本就不用思考。同时，许老师也是一位功夫茶高手，她一边聊天一边泡茶，芊芊玉指灵动盈婷，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一会儿，王总来了。
这位王总看起来十分低调，高大，眼神深邃，平头，身上的商人味道几乎完全遮盖了曾经的军人气质。他的态度始终是淡定的，进来后不跟谁握手，眼神依次和人打招呼后就坐下，坐下就开始谈事，似乎不想浪费任何的时间。
“老许已经把孩子的大概况跟我说了，c大文学系，学校不错，专业差点儿，不过这都没关系，关键看孩子在什么平台上展。喜欢看电视剧吗？”王总直接问朱晟。
“还可以。”朱晟有些被他的气势威慑到，说话时非常紧张。
“那你保准喜欢我给你安排去的地方。”
“是中心台吧？”朱父诚惶诚恐地问。
“是啊，老许没跟你说吗？像小朱这样从c大出来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去中心台，多少主持人台领导，都是他们学校出来的呀！”
朱父和许老师纷纷表示赞同。
“现在要进中心台太难了，别说台聘了，想去打工都难！朱总，你们地方台想进去很容易对吧，但是在咱北京，你要想进台里，你光拿真金白银砸都不见得管用，还得找对人！”
朱晟忽然心生一阵厌恶。
朱父依旧表示赞同，不动声色。
“那我到底去做什么呢？”朱晟唐突地问了一句，引起朱父一丝不悦的表。
“中心台影视中心电视剧部。专门做电视剧的地方。这个部的刘主任欠我一个人，正好现在他们部有一个台聘的名额。你们啊算是运气好，这个地儿，肥缺啊！”
46.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2）
朱晟这下不知该说什么了，听上去这个地方跟影视直接挂钩，这不正是朱晟想要的吗？
朱父显然非常满意，他又追问了一句，“那解决北京户口吗？”
这次许老师接过了话茬儿，“当然解决啊，台聘呀，直接落户落到中心台里。”
场面出现了一股微妙的欢欣之气，大家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这笔中国特色十足的交易仿佛马上就要成功了。
“朱总，咱们这边做事讲究一个爽快，三十万块钱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钱。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先打二十万到老许那里，让老许把这个中间人继续做下去，等到事成了，再把另外十万打过来如何？要是办不成，二十万全款退回。你也算是找对人了，老许可是咱们朋友圈子里出了名的讲信誉的人，对不对？”
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比许老师最开始估的二十万生给多了十万出来，朱晟不禁看了朱父一眼。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好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朱父一咬牙，拍了板。
生意谈完了，王总着急要走，朱父拿出准备好的两瓶酒，对王总说。
“王总，这次来比较着急，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礼物，就带了两瓶三十年窖藏的五粮液过来，你拿去随便喝一下，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啊。”
王总没有要收这两瓶酒的意思。
“别别，你不用给我送这些，上周我还跟五粮液的老总打了一下午麻将，这个酒家里喝不完的。心领了心领了，我就走了，这边有消息就直接联系你儿子了。”
说罢就离开了，留下了余悸未平的朱家父子和许老师。三人继续喝了会儿茶平静了一下心，许老师解释说，这个老板就是这样的风格。朱父问了问他的背景，许老师用一种不可告人的语气说了一个高官的名字，又接着说王总是他的儿子，朱父“哦”的一声长叹，仿佛得到了一个极其稳妥的保证。
晚上，朱父请许老师吃饭，地点选在了军事博物馆旁边的鹭鹭餐厅，许老师又叫来了两个朋友，这两人一个在国务院展研究室工作，另一个在广电总局。那两瓶没送出去的酒派上了用场，大家喝得高兴，说起话来牛鬼蛇神上下翻飞，好像帝都就这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朱晟没有喝酒，他心里明白这几个吹牛的人在北京只能算是小角色，他只是很心疼爸爸，为了他的工作，还得跟这些人赔个笑。一会儿，酒酣耳热，朱父突然提起了朱晟考研失败的遗憾，那个广电总局来的朋友听了后为朱晟感到十分不值。
“朱总，您怎么不早点儿联系老许啊？这事要是找到我，说不定就帮您给办了。现在这些艺术类学校啊，凭真本事考进去的真是凤毛麟角，那是太有才华了，老师们都觉得不能不要的才会收啊。其他的，嗨，名堂多着呢。特别是这个电影学院，搞这些都搞出产业链来了。”
朱父又讲了朱晟两门专业课悬殊的成绩，那位朋友一拍桌——
“你不打招呼，老师根本懒得看！随便给你打的分！”
许老师和她的两个朋友欷殹疾灰眩旄缚瓷先ビ行┌没冢礻煽瓷先ノ薅谥缘难樱睦锶茨压恕Ｄ侨俗炖锏幕安豢扇牛欢衷诠俑欢嵝械娜凡患伲弥礻删醯霉饺蓿约阂恢币岳炊济挥惺腿坏目佳幸藕叮惨蛭馊说乃荡嵌涞酶由钪亍？墒撬钜幌耄庑┕俑欢陌职致杪瑁灰彩且黄改感穆穑克幌胱约旱淖优茫拖袼约旱陌职郑晾桶肷怂共皇前蜒瓜涞椎那寄贸隼戳恕Ｏ氲秸饫铮峭创又欣矗杩谌ド喜匏肟艿降晖獾髡魅チ恕?br />
饭局结束，朱晟拿着爸爸的信用卡去结清了那张价格不菲的账单，带着朱父离开了这里。第二天，朱父一大早就起身准备赶往机场。分别的时候，他拍了拍朱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简单的鼓励的话，出租车一走，朱晟转过身眼泪便流下来。
不知不觉中，初夏的光景已经暗中偷换了这座城市的表，四下葳蕤花开，天空澄明湛蓝，时时会有一两个不知名的路人驻足凝望，仿佛那辽远的空中悬着什么宝藏。十字街比冬天的时候热闹多了，特别是在夜里，杂乱的霓虹以及烧烤摊升腾的浓烟滋润了它干裂的皮肤，因而它愈合而红润，呈现出恰到好处的混乱与张扬。这时候，酝酿了许久的毕业绪终于在一顿顿杯盘狼藉的散伙饭上一轮又一轮地爆，对大家来讲，无论是否决定离京，无论是否找到工作，无论是否还彷徨迷茫，这样的饭局总归是吃一顿少一顿了。行将离别，他们没有太多能做的，唯有再多攒几局杯酒，再多留几分人面，再多梦几回峥嵘，再多唱几番咏叹，在十字街默默地承载和庇护下，任由所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绪肆意倾泻。
47.九凝固的，融化的，翻滚的，升腾的（3）
朱晟回宿舍去清理自己还落在这里的东西，见少波一个人坐在垃圾场一般的宿舍里上网，颓败之感油然而生。
“我靠，宿舍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啦？”
“你一路走来，没看见其他宿舍的样子吗？我们这间还算好的吧。”
“太可怕了。正好你在，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把小罗和虎哥叫着吃饭吧。”
“咱也散个伙是吧？”
“散吧，离毕业真没几天了。”
朱晟提到的小罗和虎哥是他们宿舍另外两个人，都来自信息学院，两个工科生和两个文科生住一起，总还是有些话不投机的感觉。小罗去向已定，他被招入一家大型通讯器材生产企业，在入职总部之前，会先被派去山里的台站锻炼，毕业后就出；虎哥就比较悲催了，他的求职过程充满艰辛坎坷，最后虽然勉强找到工作，但是虎哥最终还是放弃，决定毕业就回老家，支援家乡建设总比赖在北京做一份不满意的工作强。恰好这天小罗和虎哥的一群哥们儿也要吃散伙饭，但因为宿舍之间常常互相串门，大家都认识，朱晟和少波便跟着一块儿了。
吃饭地点定在十字街的一个露天烧烤铺，朱晟他们宿舍一块儿赶到时，现桌旁已经放了一箱打开的啤酒，先到的几个哥们儿招呼他们就座，三两句荤段子开场，一圈脏话骂完，很快便觥筹交错混战四起了。朱晟还从没喝得这么迅速，感觉一眨眼的工夫，面前就摆了三个空瓶子，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变得缓慢而意味深长。在酒精和毕业绪的双重催化下，弟兄们该哭的哭，该骂的骂，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被翻出来，一醉泯恩仇，毕业了就此别过，既往不咎。
虎哥已经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双手架着朱晟和少波的脖子，把他俩的脑袋和他自己的凑一块，开始倾吐心声。
“朱晟，少社长，操，我他妈大学里最羡慕的，就是你俩，我操，我他妈也想过得丰富一点儿，像你……你俩一样，可他妈就是不行啊，我也不会写东西，线性代数我他妈考了三次才过，你们根本就不学这玩意儿，我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以后各奔东西，再也，再也不可能一块儿在宿舍看毛片，打实况了……”
还没说完虎哥就开始哇哇地哭，小罗看见这边的动静也凑了过来，他喝的也不少，一下扑到朱晟身上。
“虎哥，哭你妹啊！都得死！”
接着，“都得死”就成了这一晚的关键词，似乎大家每说一句话，就必须带上这三个字，似乎这三个字一出，所有的事都得到了解释。朱晟也喝得很多，但毕竟不是带着必醉的心态来喝酒的，他脑中还有一丝岌岌可危的清醒，这清醒敦促着他问了少波一个他早想问的问题。
“少波，子梅你就不管了吗？”
“哎哟，这太糟糕了。都得死！”
“这不行，现在子梅都绕着咱们走，太难受了。”
“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啊……”
“不怪你怪谁，你就从来没现她对你有意思吗？”
“我一心都扑在静妤身上了，怎么可能注意到其他人啊！”
“那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总得找人谈谈吧。”
“我也想啊，哎，这个问题太伤脑筋了。”
“有什么好伤脑筋的，走，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她。”
“找她？！找她说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要说什么啊？去了再说呗。”
少波也喝得稀里糊涂的，两人竟然真跑去女生宿舍找伍子梅。她听完两人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番来意之后，( 毕业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6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