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阅读
到底要怎样才能结束呢？朱晟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月中的一天，朱晟加班到晚上八点，他本来约好跟章小璐吃饭，可芒娜着急想见他，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对，朱晟有些担心，就又跟章小璐往后推迟了一下时间，下楼找芒娜去了。见到芒娜时，她的眼圈红红的，哭诉一番之后，朱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今天出去开会时被客户性骚扰，她当场翻了脸，对方觉得很没面子，后又以此为借口终止了和他们公司的合作。她的上司没有责怪她什么，也表示不愿意和那种素质的人搭上关系，而芒娜知道，那是他们公司争取了很久的一个客户。她觉得十分委屈，除了朱晟，她也不想找别人。朱晟又恨又心疼，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芒娜，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忘了他们俩在一起待了多久，只在一块儿走回凯悦大厦楼下时，撞见了前来找他的章小璐，那时候，芒娜正挽着他的胳膊。
章小璐转身便跑开了，在朱晟追上她之前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朱晟在章小璐的住所敲了一个小时的门，邻居出来驱赶了他三次，第四次差点儿拿扫把打他，最后，他还是求到了章小璐的露面。他们来到楼下的院子里，章小璐紧咬着嘴唇，眼神里是诉不尽的伤痛和震惊。
“你要说什么，都说吧。”章小璐冷冷地说。
80.十四西出阳关（2）
“小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我背叛了你。”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分手吧。”
“别，能——能别这么快就下决定好吗？我承认是我没想清楚……我……”
朱晟忽然觉得自己的每一句狡辩都只会愈显他是多么的浑蛋。
他背叛了章小璐，就是这样。
可对芒娜来说呢？对他自己来说呢？他究竟在做什么？他不能苛责际遇和造化，是他自己做下的选择。可又是什么把他送到这个境地的呢？
“你说话呀，怎么不说了。没话说，我就关门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我是爱你的，小璐。”
朱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了。
“爱我？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章小璐已经转过身去了，“走吧，别闹了。”
调皮的月亮朱晟脑子里嗡嗡嗡地作响，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付出代价。现在，灯火阑珊，繁忙的依旧繁忙，怠倦的更加怠倦，他默默地离开，在这衣冠楚楚的北京之夜，在这崩塌和咎由自取的一刻，他听见地铁里的轰鸣和那句不带任何感的“请先下后上”，仿佛在诉说着孤独与寂寞的顺序。走出地铁，呼吸着迎面扑来的寒气，他忽然跳出了刚才纷扰的思维，他望着那橘黄的路灯，眼前的北京比之平时更加的清晰，古老而感性，让他突然变得无措，不知道究竟该用怎样谦卑的姿态或是与之相反的倨傲来面对这里。来自祖国的女郎从朱晟身后的阴影里翩翩走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挽住他的臂弯，她们的手指随意地勾着嘴唇，她们甩甩头，她们轻轻哼唱，她们的眼神似定非定，她们让朱晟误以为凭借着她们的柔软，他可以拾回少时的诗。
可这些幻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唯有怅然。
走到自家楼下时，朱晟才现手机里还显示着几个少波打来的未接来电。他拨了回去，告诉少波他马上就回来。打开家门，静妤也在家里，神凝重，少波的行李箱铺在地上，他走过来迎朱晟，脸上的肌肉像是受到了什么侵袭，全都垮了下来。
“你咋了？”朱晟心又一紧，准备好听坏消息了。
“晚上我接到家里电话。我爸爸……我爸爸检查出急性坏死性胰腺炎，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我赶明天早上最早的飞机回去。家里说很严重。有可能，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家里的灯也出问题了，少波说这些的时候，忽明忽暗的光线把他衬托得像老了二十岁。
“天哪。”
朱晟瘫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出声来。
新力公关给朱晟创造了一个逃离这一切的条件。
两天之后，赶在寒潮南下之前，朱晟离开北京去往偏安西南的昆明，华远x1的上市新闻布会即将在那里举行。这是一款为愿意走出城市、拥抱自然的年轻人量身定做的一款城市迷你suv。市场调查的结果显示西南地区是这款车最有潜力的消费市场，所以布会安排在云贵高原上的春城昆明举行。朱晟和两个媒介美女一块儿负责完成接送受邀媒体的任务。他自己的主要工作是安排车辆。
这一次新力公关共邀请了全国80多家媒体共90位记者编辑来昆明参会，他们将在活动前一天到达昆明机场。接机的难度在于，这90个人不会同一时间到达，而会赶乘不同班次的航班到达，朱晟他们制作的接机表上有所有90个人的航班信息以及接送车辆安排的计划等等，但是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因为航班可能晚点，表上的计划随时可能会被打乱，必须及时灵活应变。朱晟在昆明的一家旅行社预订了三辆大巴和三辆中巴，大巴用于几个比较集中的到达时刻，中巴用于机动。尽管每辆车接了人送去宾馆后都会回机场，但是市内交通状况也是不可预测因素，所以朱晟还订了两辆商务车作为应急车——公关公司不想怠慢媒体，这一点上新力公关真的做到了极致。朱晟给程歆越汇报了自己的准备况，程歆越很满意，她手头事太多，顾不得再细细叮嘱朱晟，便放手给他了。朱晟很努力地想把这次任务做好，帮助程歆越一块儿给安小岚长脸。
81.十四西出阳关（3）
纽伯格林项目结束后，公司的人事局面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看不见的紧张气氛像灰白色的藤蔓一样悄悄爬进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本来，华远汽车市场部的索总与鲁副部长就有策略上的分歧，而两人在管理方法上的差异也随着时间而愈加明显，迸出几近冲突的火花。纽伯格林项目是个导火索，鲁副部长认为，索总对新力公关诸多执行细节上的苛刻指摘有些矫枉过正，建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传播内容与规划上。索总暗生怒火，觉得鲁胜是个无名小卒，居然开始纠正她的方法，于是又毫无保留地把火撒在安小岚身上。安小岚十分郁闷，但她对索总的火暴脾气实在是无能为力，索总的强势让同样强势的她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到了屈辱。所以，安小岚与鲁胜的联系增多，她知道鲁胜背后有谁在撑腰，在实际权力上，他和索总的分量是差不多的。
在新力汽车组内部，同样是貌合神离，大家表面上都完全服从于安小岚的号令，可在一些犄角旮旯里一卷而过的风声中又传出了不满的讯息，其中，周一凡是最不吃安小岚那套的人。这个面带猪相的男人逐渐露出精明凶狠的气息，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与索总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了。有一些事如果安小岚给索总讲，索总就会百般刁难，可如果换成周一凡去汇报，似乎就会顺利很多。他和安小岚的工作思路也不一样，安小岚认为，一如既往地挥他们的专业技巧，认真、高效地服务，就能够把工作做好，而周一凡已经不止一次地提过想要安排皖河的派驻，他更倾向于贴身服务客户，认为那样才能减少反馈时间，提高效率。
比起朱晟烂泥般的个人生活，这些办公室里捕风捉影的传与揣测就像奇谈小说一样令人放松甚至惬意，坐在飞机上，他一直在思忖着工作给予他的种种，觉得像这样能够静止下来回想反思的时间真的很少。他跟程歆越聊起过这些，程歆越告诉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公司的事是公司的事，对于自己改变不了的事，就别太去死磕了。
中午，飞机降落停稳，走出舱门，朱晟便沐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气温偏高，朱晟解开了外套还是很热，索性直接脱掉。昆明果然不负其名，植物长青，花开不败，似乎冬季无法攀爬上云贵高原而放弃了到来的约定。在去宾馆的路上，朱晟一路感受着这座城市的绿意和湿润，终于暂时放下了北京凛冽寒风中的凌乱。
傍晚，朱晟约了旅行社的接头人，他到宾馆来接朱晟一块儿去车场检查车况——朱晟需要确保接送车辆的干净整洁，并且把带来的车号牌安排好。旅行社的车场在市郊的一个体育馆旁边，那会儿斜阳正好，金色的光线穿透了一切厚的薄的阻拦，提示着人们，夜就在它的身后。这一夜，是朱晟从未体会过得艰难一夜。
接头人叫侯闵昌，是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说话腔调里有股呛人的胡椒味，过了很久朱晟都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他紧凑的眉目让别人的视线不愿在他脸上多停留半晌。初见朱晟，他的西装还穿戴整齐，皮鞋也似乎锃光铮亮，他用一些导游常用的说辞，不停地介绍着昆明，看上去像一个负责的生意人。可这印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到了车场，偌大的空地上停着寥寥几辆脏兮兮的大巴，场地中央有一个秃顶的高个子老头儿正在擦拭一辆更加破旧的中巴。朱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安。经侯闵昌介绍，那老头姓赵，是一个车头，旅行社的车都从他那儿租，他并不是旅行社自己的员工。
侯闵昌脸上的神色似乎也不太对劲，他走到赵车头的面前问他。
“赵师，这是北京过来的朱先生，过来看下车。”
“什么车？”赵车头心不在焉地反问。
朱晟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啊，北京公司这个周末用的，三个大巴三个中巴。”侯闵昌以为他在开玩笑，用同样开玩笑的口气回道。
“车都出去了，周末回不来的。”赵车头说着，还盯着朱晟打量了一番。
82.十四西出阳关（4）
朱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现在感受到的更多是迷惑，因而还没有点燃那迷惑之下的怒火。***他转向侯闵昌小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侯闵昌也换上一副严肃的表，他没有回答朱晟的问题，拉住转身欲走的赵车头。
“赵师，你别开玩笑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北京来的公司周末用三辆大巴三辆中巴。不是都说好了留车的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这两天糖酒会，用车的那么多，你们这边一分钱订金都没给，我哪晓得你们来不来。没车啦！”
事实已经很清楚。朱晟腾地一下就火了。
“侯先生，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他吼了出来。赵车头停住了脚步看着两人，仿佛想要留下来看热闹一样。侯闵昌脸上这时突然浮出了笑意。
“咳，赵师，我都跟你说了要确定了，你怎么就不给留车呢，现在人都到这儿了，你看这怎么办啊。”
赵车头笑而不语，做无奈状。
朱晟觉察到自己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他随时可能会冲过去拽住侯闵昌的衣领，照着他的脸上来上一记盆满钵满，而他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那是没有用的。没有车了，什么概念？就是明天他们得让记者一个一个打车去宾馆，排半天队，司机可能绕路或者走错，到了宾馆还得自己先垫打车的钱；更可怕的是，后天从宾馆去活动现场也没有车送了，到时候90个人站在宾馆门口打车，要全部赶到活动现场，估计一上午就过去了……没有哪家公关公司能把布会办成这样。朱晟，正在制造这个行业诞生以来最大的笑柄。太阳比刚才更斜了，在这宽阔的场地上拉出了几条长长的漆黑的影子。朱晟低头瞟了一眼那影子，他有一些晕厥的前兆，他心跳乱了，一会儿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心跳了，而这浓烈的光依旧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人会因为完整的慌乱而奖励我们的挫败，把木头变成石头，把石头变成不朽，把这长长的、长长的影子变成杯酒……和无限。
“朱先生，你没给我订金啊，没订金，这边就没给留车啊。”侯闵昌看上去想把责任推到朱晟身上。
“我……你从头到尾就没跟我提过订金的事！倒是我问过你一次要不要订金，你怎么给我说的？你说的不用！”
“哪有不交订金的，现在是用车高峰，平时不交也就算了，车比较多，这两天，我给你说，整个昆明的车估计都出了。”赵车头还火上浇油地插了句话。
朱晟向侯闵昌逼近，几乎快要凑到一起，他以为离得越近，侯闵昌才能更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怒火。
“姓侯的，我跟你说，这个事是怎么回事先不说了。但我告诉你，没有车，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给我找车，你找不到，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朱晟从来没有如此愤怒，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温文尔雅。
侯闵昌却不是新入职场的菜鸟，面对朱晟的恫吓，他并无太多压力，在他面前，朱晟还是太年轻了。
“你要把我怎样啊？”他换了个无所谓的语气问道。
朱晟已经在计算如果动手的话，会是怎样的代价了。在他挪开脚的一刻，赵车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你是来租车的，是给我们活做的对不对，没有车了帮你找车嘛，别急别急。小侯，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下，一起帮他把车找了。你看你把别人急成那样。”
在场地边的一个临时建筑里，赵车头和侯闵昌坐下来，开始给一个个车头打电话问有没有车能用。布会不凑巧地在糖酒会期间举行，这时候全国的副食零售商都云集于此，或许是整年里昆明汽车租赁行业最忙碌的时刻。两人已经打了三四个电话了，还是没有结果。朱晟走出办公室，在场地边上来透透气，他再顾不得形象，一连解开了好几颗衬衫的纽扣，几乎袒胸。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程歆越。他已经快要捉襟见肘了，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他不愿让程歆越失望，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些东西本就该他自己来扛。
83.十四西出阳关（5）
在这万难的关头，朱晟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你有空不？”
“有空，怎么了儿子？”
“我在昆明出差。这次我负责媒体接送，就是租车去机场接机，然后活动的时候把人送到酒店，最后再送到机场。”
“嗯，怎么样，顺利不？”
“爸爸，我这边搞出问题了。”
“啊，咋的？”
“我联系租车的地方不靠谱，明天就要接机了，现在给我说没有车了。爸爸，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朱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就像小时候他做错了事给爸爸道歉那样。
“哎呀，出这种状况啊。要多少辆车？”
“大巴至少三辆，如果全是中巴的话，最好六辆。”
“好，我马上问问我在昆明的朋友。等下给你打过来。不要慌，事总是可以解决的。”
挂了电话。朱晟紧张的心仍旧没有放松下来，他不知道爸爸那边的关系能否见效，但总归是有人能够帮他，改变了他孤立无援的状态。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是朱父在昆明的一个朋友，那人是一家当地企业的老板，他告诉朱晟，他可以勉强救救火。不过，他那边的车队是用于厂区里接送员工用的车，就跟街上的公交车是一个样子，尽管车数量和时间都没问题，但是用在商业活动上，还是有点儿不伦不类。朱晟知道这已经是他爸爸能够给他提供的最大帮助了。他告诉爸爸的朋友，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就用他的车，晚上八点之前给最终答复。
这时天空已经变蓝，车场的灯亮了，没来得及等朱晟去观察昆明的夜，程歆越打来电话，问朱晟进展如何。朱晟绷住脸皮，告诉她出了一些小状况，正在解决，程歆越没有细问，只问了句能解决吗？朱晟回答说能。她便让他解决了赶紧回去开会，然后挂了电话。
朱晟回到办公室里，他看见侯闵昌和赵车头都在抽烟，一种刚刚结束密谋的氛围浮动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侯闵昌见朱晟回来，笑逐颜开地说。
“朱先生，帮你找到车啦。现在旅行团的车都没了，我找了个朋友，帮我联系到了云南省省政府的车队，你正好是周六周日用车，他们可以接这个活。”
“我得看车。”
“这个你就放心啦！他们的车全部都是新的考斯特，政府的车队啊，平时都是接送领导的，他们的司机都是公务员，素质也很高，你就完全放心啦。不过，你要租他们的车，必须马上给我押金，而且他们的车有点儿贵。”
“一辆多少钱？押金多少？”
“一辆车一千五，你看要租多少辆吧，他们车多。押金你至少先给两千。”
朱晟犹豫了。他大概算了一下总价，比预算多了近三千块钱。可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暗下决心拿自己的钱来贴这超支的三千。
侯闵昌带朱晟去找车队的李队长，现在是下班时间，他们在一家餐厅见到了李队长，这是一个黝黑的中年人，眼神如鹰，他接过订金，开了收条递给朱晟，却被侯闵昌一把接下。走出餐厅，侯闵昌叮嘱朱晟，车辆费用一日一结，明晚就要把费用结了。这时候闵昌的西装已经不那么整洁，皮鞋就像被好几百人踩过，朱晟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流。回到宾馆，他疲乏得路都要走不稳了。
很晚的时候，朱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下午见过的赵车头。
“赵师傅，你好，你怎么有我电话呢？”朱晟问。
“你给我的名片啊。”
朱晟果然脑子已经晕乎乎的了，他振作了下精神，问打电话何事。
“那个侯闵昌啊，太黑！我都看不过去了，你被坑啦，朱先生。”
朱晟已经无力解决这些卑鄙伎俩，他只想着明天的接机能够顺利进行就好。
“朱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刚才看了下，我的车队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后天你干脆用我的车算了。我给你便宜点儿，再给你点儿回扣，你肯定花的也是公司的钱嘛，对不对。这个姓侯的太黑，你明天完事了直接跟他讲不租了，怎么样？”
84.十四西出阳关（6）
朱晟不敢再多出什么变故了，他跟赵车头说明天再定。***挂掉电话，除了让这两天赶紧过完的念头，朱晟没有再想起任何人。
事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他赶到机场，李队长的车队已经在这里等候了，清一色干净整洁的考斯特中巴车，李队长和车队的司机们聚在一旁聊天，这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每个人都晒得黝黑，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梳得很整齐，裤包里还装着开车时戴的白色手套。朱晟忽然感觉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他去给司机们买了矿泉水，又按人头一人买了一包香烟。
第一个落地的记者要中午一点才会出现。近中午的时候，李队长招呼大家一块儿去吃午饭，他把朱晟也叫上，路上他们聊了会儿天，他直夸朱晟年纪轻轻就出来闯社会。吃完饭，朱晟要去买单，却被李队长拒绝，反倒请朱晟吃了一顿。朱晟觉得李队长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抓住时机，跟他讲了前一天的经历。他想请李队长继续给他提供第二天活动用的车辆，并且绕开侯闵昌。李队长很同朱晟，爽快地答应了他，而且给了他一个比侯闵昌合理得多的价格。朱晟再一算，两天的车辆总费用甚至还比预算少了。
在李队长的帮助下，朱晟完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由于接送的车队综合表现极其优异，新力公关在本次布会的媒体接待环节得到了记者们和客户的好评，为程歆越加分，更为朱晟自己博得了大家的赞许。而一直到离开昆明的时候，朱晟都没有把这些周折的状况告诉其他任何人。当去往北京的飞机离开昆明的土地时，朱晟忽然心生一种举重若轻的快意。他做得很冒险，可他只是想做好而已。
回北京第二天中午朱晟约程歆越吃饭并把这件事讲给她听，程歆越被惊出一身冷汗，她严肃地批评了朱晟，告诫他，以后再出现这种况一定要及时汇报，不然如果没有处理好，后果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最终，她还是拍了拍朱晟的肩膀，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令朱晟颇感诧异的是，办公室里本来十分隐蔽的权利角逐突然被抛上了台面。周一凡和安小岚虽然没有撕破脸皮，但是针锋相对的气氛却在开会的时候陡然变得凝重。这一次，周一凡下定决心要组建一个负责日常传播的撰稿团队前去皖河派驻，并称这一计划已经得到了索总的肯。安小岚这一次处于下风，让手底下的人自己决定去不去派驻。周一凡开始找一些客户端和撰稿的人谈话，积极拉拢。很快，他就找上了朱晟。
朱晟明白，这是在让他选队站。其实他挺欣赏周一凡的，不管他现在在玩儿什么手段，但是他对于市场洞悉明了，又很擅长控制传播节奏，传播内容的规划也强势而精确，最关键是客户喜欢，他安排的稿件返改率很低，而安小岚订的题目却屡屡被批。但就稿件布的况来看，两人势均力敌，安小岚过稿虽不多，却每每获得可观的见刊量。此外，朱晟也不太想在北京待着，从昆明回来之后，他也再没有收到过芒娜或是章小璐的消息，她们都离他而去，彻底消失了。朱晟觉得既然这样被人厌弃，那不如离这里远一点儿。他一直拖着不表态，同时惹恼了安小岚和周一凡。这天的会上，周一凡要朱晟立刻做出选择。
“嗯，我想，我还是先跟着歆越继续学习吧。我从进公司以来，一直都是歆越在带我，撰稿这一块，我现在也在尽量跟着她学习，希望能提高自己的水平，另外歆越主要还是在带我做客户端的事。额，我意思就是，我还是暂时先待在北京这边吧……”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安小岚。
说完话之后，他偷瞄了一下程歆越，正撞见了她注视的目光，便一块儿会意地笑了笑。
中午，朱晟和程歆越、白宽一块儿吃饭。白宽得意扬扬地向两人八卦。
“知道为什么现在周一凡这么强势吗？”
“为什么？”朱晟好奇地问。
“周一凡背后有人撑腰啊！这可不是他故意跟安小岚过不去，这背后是公司老总层面的斗争啊。侯总在公司就是一个管家，只要公司不垮，他老老实实拿年薪就行了，他没什么野心。但是，齐总和袁总一直都不对付啊。安小岚跟齐总肯定是一块的，袁总就抓住周一凡，你没看他俩老一块去楼道里抽烟吗？”
85.十四西出阳关（7）
“可是这么拉帮结派的，有什么意义呀？”朱晟嘴里还嚼着东西，支支吾吾地问，就像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
白宽放低了声音，像是要泄露天机，“这么说可就说深了。我觉得啊，个人观点啊，他们现在在争的是华生明年的代理权啊。华生凭什么跟咱们签合同啊？那么多公关公司，哪家不能做啊。这些高层，都是要代理返点的！”
“什么？”朱晟没有听明白。
“好了好了，孩子还小，你跟这灌输什么奇思妙想呢？”
程歆越制止了白宽继续说下去。
朱晟也懒得再追问了。他一直觉得有些事到了某个层面自然就会明白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工作还未满一年的普通客户执行，他也犯不着了解那么多所谓的内幕。况且，还有另一件躲都躲不掉的事正烦着他，周末他要去见王总的另外一个朋友——还是那虚无缥缈的中心台工作。这个时候，他多少已经习惯了为此事而折腾了。反正肯定是不会有结果的，朱晟笃定。
周五的时候，朱晟专门请了一个早退假。
这次的见面地点是在水立方旁边的知名酒店盘古七星酒店。盘古七星酒店及其公寓、写字楼的楼体群整体有一个名字，盘古大观。盘古大观是一个在北京颇有话题性的地产项目，它连在一起的几栋楼体构成了一条龙的形状，它的昂贵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奥运期间，这里还曾诞生了一个著名的假新闻，说比尔·盖茨花了一亿在盘古大观楼顶租了个四合院来看比赛。盘古七星酒店在所谓的龙尾，实际上就是建筑群最北边的一栋楼。朱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关系人士都喜欢待在酒店里，他们难道真的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吗？不过估计住酒店也不用这些人自己给钱。他赶到这里，王总居然也提前到了。进电梯前，王总先对朱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小朱，等会儿我们要见的是一个大师。”
大湿……
“哦，佛教大师？”
“不是，我也忘了他是什么派的，一会儿上去，你就知道了。”
“好，他跟中心台的人关系很硬吗？”
“他跟更高层的人关系很硬。你要知道不管官场商场，越顶级的人越信这些东西。”
“哦。”
朱晟没有接触过更高层的人，不知道他们信什么。他是一个无名卒子，在经历这些事的时候，他更愿意信春哥。
“他一会儿要是说些什么高深的东西，你听着就行了。”
这时朱晟还不太明白王总的这句忠告有何涵义。
他们直接在酒店三楼的餐厅见面。这个餐厅没有大厅，只有各种装修得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包间，餐厅里的服务员都是一些身材高挑丰满，穿着旗袍的女人，她们走路的样子和神态，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服务员还是模特。走进大师订的包间时，朱晟忘了看包间的名字，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包间的门上——他还以为走进了哪家王府。包间很大，一张能坐十个人的桌子旁只放了三把椅子，每把之间的距离可想而知。大师坐在桌子对面正中央看报纸，他身后的窗外不远处就是水立方，朱晟把目光一抬，看见鸟巢的顶端被夕阳描上了一层金箔。
大师站起身来迎接王总和朱晟。这是一个魁梧的男人，光头，大眼粗眉厚唇，以及一对大到有点儿假的耳垂，朱晟猜想如果灯光打得合适，他就跟画上的佛像没有任何区别了。他穿了一件造型奇特的衣服，又像袈裟，又像连衣裙，总之，就是把他整个人罩了起来，但远远看去就知道用料一定不简单，那衣服或许是什么高级时装品牌专门定制的。在向大师走去的时候，朱晟瞟了一眼他桌前放着的手机，竟然有五部之多，朱晟只认识一部是诺基亚的高端品牌vertu，其他四部他根本就没见过。
“小朱，这位是澈源大师。澈源大师，这位是我侄儿朱晟。”王总的态度一反常态地诚恳。
朱晟只好跟着叫了声澈源大师好，澈源大师很客气地跟朱晟握手。那是一双巨大的手，厚厚的肉垫让朱晟觉得被佛握过了也不过如此。接着澈源大师还递给朱晟一张他的名片。朱晟接过名片一看，差点儿没喷出来——世界激光莲花教联合总会会长
86.十四西出阳关（8）
激光莲花教？！
我操。朱晟强忍住笑，眼看着这张名片徐徐拉开的这奇幻一夜的帷幕，他想他或许永生都忘不了这惊世骇俗的一顿晚饭。三人入座后就开始上菜，朱晟的确没吃过这么奢侈的晚餐，可比起澈源大师的种种说辞，盘里的山珍海味也可说是嚼之无味了。澈源大师在王总的寒暄暖场过后就开始了个人秀。朱晟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王总，他只埋头吃饭，不评论，不露声色，关键时刻给予肯定的回应，其他时候，都在听澈源大师“传经布道”。先澈源大师向朱晟吹嘘了他正在做的项目，他说他同时也是好多部电影的制片人，这些电影都是经过了“上面”的批示，要求各地各部门着力配合的题材和项目，说着，他从他旁边的包里拿了一叠文件出来，给朱晟展示上面的领导批示。朱晟一看再次震惊了，那是一个谁都知道的领导的批条，字如其人，没有任何表，没有任何绪。朱晟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王总在这个大师面前是这个态度，难道他真的手眼通天？
饭局在一种略带些压抑的绪中继续推演，朱晟很快就没了胃口，他的生理开始出现一些反常的表现，脑中的血脉似乎出了问题，他觉得澈源大师的面相有了残影，猛一看，还以为他有六只眼睛，他觉得耳朵里的混响也加重了，让澈源大师的声音犹如齐鸣的洪钟声灌进耳朵里，令他头疼欲裂。听听澈源大师都说了些什么吧——
“我平时做的事，想的事都跟你们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膜外，我的身体可能还在地球上行走，进行正常的吃喝拉撒，但我人其实不在这里的，今天如果不是因为王总在这儿，我也不会在这儿，你见到的我也只会是我的膜壳而已。”
“我思考的问题都是第五宇宙、第六宇宙甚至第七宇宙的事，每一次我思考一个问题，我就要用掉一个甚至多个单位的第五宇宙的时间，如果换算成地球的小时的话，十位数。”
“美国有个魔术师叫綦切罗·阿波斯特，你知道吗？他最有名的一个魔术是把金门大桥变没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有的人说是障眼法。笑话。綦切罗是我的朋友，这魔术怎么回事，他就跟我一个人说过，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他不会再回地球了。他是个外星人。他就生活在第五宇宙，他把金门大桥变没了那次，就是动用他家乡的科技，把那桥瞬间毁灭了。后来美国总统怕引起恐慌，求他又瞬间重新造了一座金门大桥。”
……
一直到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没说到朱晟和王总此行要来拜托的正事。最后，王总终于也忍不住，提了一句。
“澈源大师，那您看小朱这个工作的事。”
这个事和澈源大师想和做的事一相比，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嘛。
“没问题啊。等我电话，我回去立刻安排。中心台嘛，他们找了我很多次了，我从来都不理他们，他们求我，我也懒得理。小朱这个事，好说。”
告别之后，朱晟匆匆逃脱了这里。
他先打了一辆车到安贞门地铁站，他跑到站外的元大都遗址公园找了一个石凳躺下，他觉得内里的器官全都在翻江倒海地撞击着，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澈源大师对他施了法术。不就是一个工作吗？怎么各种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朱晟是个凡人，快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稍微缓过来一些之后，他现他已经没有勇气去挤地铁回家。他又拦下一辆出租车，瘫倒在副驾驶座位上回家去了。
路上，仍旧晕晕乎乎的他跟出租车师傅聊起了中心台。
“师傅，你拉过中心台的人吧？”
“拉过啊，多地去了。”
“是吗？”
“是啊，怎么啦？”
朱晟轻轻说了句没什么。话题戛然而止，师傅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接着主动聊了下去。
“我问你，你知道修中心台新楼花了多少钱吗？”
“不知道啊，十亿？”
“嗨，您少说了一个零啊！”
“这么贵啊？”
87.十四西出阳关（9）
“那可不，而且人还不心疼，建好了先烧一栋。”
“这个事可真够搞笑。”
“我告诉您啊，这可不是搞笑，这是愚蠢！这是花钱让人家外国人笑话咱哪！”
“怎么讲？”
“这楼的设计师您知道是谁吗？库拉斯，一欧洲人。人自己都说了，中心台新楼的设计，玩的就是**崇拜啊。那栋配楼给烧了，您知道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哎呀，北京的，**着——啦——！”
朱晟今晚所有怀疑、惊愕、麻痹、痛苦和各种不期而至的疾症，都被出租车师傅的这句话给一笔勾销了。
他大声跟着师傅笑了起来。
88.十五在线对其隐身，隐身对其可见（1）
年末的工作呈现出一种连轴转的高压趋势。
星期天所有人都被叫回公司加班，备战广州车展，这是华远g5上市前最后一次可做文章的新闻事件。安小岚刚刚收到消息说，华生汽车的老大曲津侠也会参加本次广州车展华远汽车展台的媒体新闻布会，所以各种流程和文案都需要调整，媒体计划也要重新安排，而给他们改变的时间并不多。经过之前反复的沟通，客户确认了新力公关“全展台呈现华远g5”的提案，他们准备撤下原本计划参展的所有其他车型，用一个g5车阵来迎接各方媒体。毫无疑问，无论是客户还是新力公关，都准备铆起劲儿来争取媒体眼球聚焦到g5身上。为此，安小岚不惜大费周章请来了驾驶g5挑战纽伯格林赛道的车手卡拉韦，又原样复制了一个国庆巡游花车，以再现( 毕业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689/ )
月中的一天，朱晟加班到晚上八点，他本来约好跟章小璐吃饭，可芒娜着急想见他，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对，朱晟有些担心，就又跟章小璐往后推迟了一下时间，下楼找芒娜去了。见到芒娜时，她的眼圈红红的，哭诉一番之后，朱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今天出去开会时被客户性骚扰，她当场翻了脸，对方觉得很没面子，后又以此为借口终止了和他们公司的合作。她的上司没有责怪她什么，也表示不愿意和那种素质的人搭上关系，而芒娜知道，那是他们公司争取了很久的一个客户。她觉得十分委屈，除了朱晟，她也不想找别人。朱晟又恨又心疼，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芒娜，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忘了他们俩在一起待了多久，只在一块儿走回凯悦大厦楼下时，撞见了前来找他的章小璐，那时候，芒娜正挽着他的胳膊。
章小璐转身便跑开了，在朱晟追上她之前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朱晟在章小璐的住所敲了一个小时的门，邻居出来驱赶了他三次，第四次差点儿拿扫把打他，最后，他还是求到了章小璐的露面。他们来到楼下的院子里，章小璐紧咬着嘴唇，眼神里是诉不尽的伤痛和震惊。
“你要说什么，都说吧。”章小璐冷冷地说。
80.十四西出阳关（2）
“小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我背叛了你。”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分手吧。”
“别，能——能别这么快就下决定好吗？我承认是我没想清楚……我……”
朱晟忽然觉得自己的每一句狡辩都只会愈显他是多么的浑蛋。
他背叛了章小璐，就是这样。
可对芒娜来说呢？对他自己来说呢？他究竟在做什么？他不能苛责际遇和造化，是他自己做下的选择。可又是什么把他送到这个境地的呢？
“你说话呀，怎么不说了。没话说，我就关门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我是爱你的，小璐。”
朱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了。
“爱我？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章小璐已经转过身去了，“走吧，别闹了。”
调皮的月亮朱晟脑子里嗡嗡嗡地作响，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付出代价。现在，灯火阑珊，繁忙的依旧繁忙，怠倦的更加怠倦，他默默地离开，在这衣冠楚楚的北京之夜，在这崩塌和咎由自取的一刻，他听见地铁里的轰鸣和那句不带任何感的“请先下后上”，仿佛在诉说着孤独与寂寞的顺序。走出地铁，呼吸着迎面扑来的寒气，他忽然跳出了刚才纷扰的思维，他望着那橘黄的路灯，眼前的北京比之平时更加的清晰，古老而感性，让他突然变得无措，不知道究竟该用怎样谦卑的姿态或是与之相反的倨傲来面对这里。来自祖国的女郎从朱晟身后的阴影里翩翩走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挽住他的臂弯，她们的手指随意地勾着嘴唇，她们甩甩头，她们轻轻哼唱，她们的眼神似定非定，她们让朱晟误以为凭借着她们的柔软，他可以拾回少时的诗。
可这些幻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唯有怅然。
走到自家楼下时，朱晟才现手机里还显示着几个少波打来的未接来电。他拨了回去，告诉少波他马上就回来。打开家门，静妤也在家里，神凝重，少波的行李箱铺在地上，他走过来迎朱晟，脸上的肌肉像是受到了什么侵袭，全都垮了下来。
“你咋了？”朱晟心又一紧，准备好听坏消息了。
“晚上我接到家里电话。我爸爸……我爸爸检查出急性坏死性胰腺炎，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我赶明天早上最早的飞机回去。家里说很严重。有可能，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家里的灯也出问题了，少波说这些的时候，忽明忽暗的光线把他衬托得像老了二十岁。
“天哪。”
朱晟瘫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出声来。
新力公关给朱晟创造了一个逃离这一切的条件。
两天之后，赶在寒潮南下之前，朱晟离开北京去往偏安西南的昆明，华远x1的上市新闻布会即将在那里举行。这是一款为愿意走出城市、拥抱自然的年轻人量身定做的一款城市迷你suv。市场调查的结果显示西南地区是这款车最有潜力的消费市场，所以布会安排在云贵高原上的春城昆明举行。朱晟和两个媒介美女一块儿负责完成接送受邀媒体的任务。他自己的主要工作是安排车辆。
这一次新力公关共邀请了全国80多家媒体共90位记者编辑来昆明参会，他们将在活动前一天到达昆明机场。接机的难度在于，这90个人不会同一时间到达，而会赶乘不同班次的航班到达，朱晟他们制作的接机表上有所有90个人的航班信息以及接送车辆安排的计划等等，但是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因为航班可能晚点，表上的计划随时可能会被打乱，必须及时灵活应变。朱晟在昆明的一家旅行社预订了三辆大巴和三辆中巴，大巴用于几个比较集中的到达时刻，中巴用于机动。尽管每辆车接了人送去宾馆后都会回机场，但是市内交通状况也是不可预测因素，所以朱晟还订了两辆商务车作为应急车——公关公司不想怠慢媒体，这一点上新力公关真的做到了极致。朱晟给程歆越汇报了自己的准备况，程歆越很满意，她手头事太多，顾不得再细细叮嘱朱晟，便放手给他了。朱晟很努力地想把这次任务做好，帮助程歆越一块儿给安小岚长脸。
81.十四西出阳关（3）
纽伯格林项目结束后，公司的人事局面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看不见的紧张气氛像灰白色的藤蔓一样悄悄爬进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本来，华远汽车市场部的索总与鲁副部长就有策略上的分歧，而两人在管理方法上的差异也随着时间而愈加明显，迸出几近冲突的火花。纽伯格林项目是个导火索，鲁副部长认为，索总对新力公关诸多执行细节上的苛刻指摘有些矫枉过正，建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传播内容与规划上。索总暗生怒火，觉得鲁胜是个无名小卒，居然开始纠正她的方法，于是又毫无保留地把火撒在安小岚身上。安小岚十分郁闷，但她对索总的火暴脾气实在是无能为力，索总的强势让同样强势的她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到了屈辱。所以，安小岚与鲁胜的联系增多，她知道鲁胜背后有谁在撑腰，在实际权力上，他和索总的分量是差不多的。
在新力汽车组内部，同样是貌合神离，大家表面上都完全服从于安小岚的号令，可在一些犄角旮旯里一卷而过的风声中又传出了不满的讯息，其中，周一凡是最不吃安小岚那套的人。这个面带猪相的男人逐渐露出精明凶狠的气息，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与索总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了。有一些事如果安小岚给索总讲，索总就会百般刁难，可如果换成周一凡去汇报，似乎就会顺利很多。他和安小岚的工作思路也不一样，安小岚认为，一如既往地挥他们的专业技巧，认真、高效地服务，就能够把工作做好，而周一凡已经不止一次地提过想要安排皖河的派驻，他更倾向于贴身服务客户，认为那样才能减少反馈时间，提高效率。
比起朱晟烂泥般的个人生活，这些办公室里捕风捉影的传与揣测就像奇谈小说一样令人放松甚至惬意，坐在飞机上，他一直在思忖着工作给予他的种种，觉得像这样能够静止下来回想反思的时间真的很少。他跟程歆越聊起过这些，程歆越告诉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公司的事是公司的事，对于自己改变不了的事，就别太去死磕了。
中午，飞机降落停稳，走出舱门，朱晟便沐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气温偏高，朱晟解开了外套还是很热，索性直接脱掉。昆明果然不负其名，植物长青，花开不败，似乎冬季无法攀爬上云贵高原而放弃了到来的约定。在去宾馆的路上，朱晟一路感受着这座城市的绿意和湿润，终于暂时放下了北京凛冽寒风中的凌乱。
傍晚，朱晟约了旅行社的接头人，他到宾馆来接朱晟一块儿去车场检查车况——朱晟需要确保接送车辆的干净整洁，并且把带来的车号牌安排好。旅行社的车场在市郊的一个体育馆旁边，那会儿斜阳正好，金色的光线穿透了一切厚的薄的阻拦，提示着人们，夜就在它的身后。这一夜，是朱晟从未体会过得艰难一夜。
接头人叫侯闵昌，是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说话腔调里有股呛人的胡椒味，过了很久朱晟都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他紧凑的眉目让别人的视线不愿在他脸上多停留半晌。初见朱晟，他的西装还穿戴整齐，皮鞋也似乎锃光铮亮，他用一些导游常用的说辞，不停地介绍着昆明，看上去像一个负责的生意人。可这印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到了车场，偌大的空地上停着寥寥几辆脏兮兮的大巴，场地中央有一个秃顶的高个子老头儿正在擦拭一辆更加破旧的中巴。朱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安。经侯闵昌介绍，那老头姓赵，是一个车头，旅行社的车都从他那儿租，他并不是旅行社自己的员工。
侯闵昌脸上的神色似乎也不太对劲，他走到赵车头的面前问他。
“赵师，这是北京过来的朱先生，过来看下车。”
“什么车？”赵车头心不在焉地反问。
朱晟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啊，北京公司这个周末用的，三个大巴三个中巴。”侯闵昌以为他在开玩笑，用同样开玩笑的口气回道。
“车都出去了，周末回不来的。”赵车头说着，还盯着朱晟打量了一番。
82.十四西出阳关（4）
朱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现在感受到的更多是迷惑，因而还没有点燃那迷惑之下的怒火。***他转向侯闵昌小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侯闵昌也换上一副严肃的表，他没有回答朱晟的问题，拉住转身欲走的赵车头。
“赵师，你别开玩笑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北京来的公司周末用三辆大巴三辆中巴。不是都说好了留车的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这两天糖酒会，用车的那么多，你们这边一分钱订金都没给，我哪晓得你们来不来。没车啦！”
事实已经很清楚。朱晟腾地一下就火了。
“侯先生，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他吼了出来。赵车头停住了脚步看着两人，仿佛想要留下来看热闹一样。侯闵昌脸上这时突然浮出了笑意。
“咳，赵师，我都跟你说了要确定了，你怎么就不给留车呢，现在人都到这儿了，你看这怎么办啊。”
赵车头笑而不语，做无奈状。
朱晟觉察到自己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他随时可能会冲过去拽住侯闵昌的衣领，照着他的脸上来上一记盆满钵满，而他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那是没有用的。没有车了，什么概念？就是明天他们得让记者一个一个打车去宾馆，排半天队，司机可能绕路或者走错，到了宾馆还得自己先垫打车的钱；更可怕的是，后天从宾馆去活动现场也没有车送了，到时候90个人站在宾馆门口打车，要全部赶到活动现场，估计一上午就过去了……没有哪家公关公司能把布会办成这样。朱晟，正在制造这个行业诞生以来最大的笑柄。太阳比刚才更斜了，在这宽阔的场地上拉出了几条长长的漆黑的影子。朱晟低头瞟了一眼那影子，他有一些晕厥的前兆，他心跳乱了，一会儿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心跳了，而这浓烈的光依旧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人会因为完整的慌乱而奖励我们的挫败，把木头变成石头，把石头变成不朽，把这长长的、长长的影子变成杯酒……和无限。
“朱先生，你没给我订金啊，没订金，这边就没给留车啊。”侯闵昌看上去想把责任推到朱晟身上。
“我……你从头到尾就没跟我提过订金的事！倒是我问过你一次要不要订金，你怎么给我说的？你说的不用！”
“哪有不交订金的，现在是用车高峰，平时不交也就算了，车比较多，这两天，我给你说，整个昆明的车估计都出了。”赵车头还火上浇油地插了句话。
朱晟向侯闵昌逼近，几乎快要凑到一起，他以为离得越近，侯闵昌才能更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怒火。
“姓侯的，我跟你说，这个事是怎么回事先不说了。但我告诉你，没有车，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给我找车，你找不到，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朱晟从来没有如此愤怒，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温文尔雅。
侯闵昌却不是新入职场的菜鸟，面对朱晟的恫吓，他并无太多压力，在他面前，朱晟还是太年轻了。
“你要把我怎样啊？”他换了个无所谓的语气问道。
朱晟已经在计算如果动手的话，会是怎样的代价了。在他挪开脚的一刻，赵车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你是来租车的，是给我们活做的对不对，没有车了帮你找车嘛，别急别急。小侯，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下，一起帮他把车找了。你看你把别人急成那样。”
在场地边的一个临时建筑里，赵车头和侯闵昌坐下来，开始给一个个车头打电话问有没有车能用。布会不凑巧地在糖酒会期间举行，这时候全国的副食零售商都云集于此，或许是整年里昆明汽车租赁行业最忙碌的时刻。两人已经打了三四个电话了，还是没有结果。朱晟走出办公室，在场地边上来透透气，他再顾不得形象，一连解开了好几颗衬衫的纽扣，几乎袒胸。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程歆越。他已经快要捉襟见肘了，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他不愿让程歆越失望，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些东西本就该他自己来扛。
83.十四西出阳关（5）
在这万难的关头，朱晟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你有空不？”
“有空，怎么了儿子？”
“我在昆明出差。这次我负责媒体接送，就是租车去机场接机，然后活动的时候把人送到酒店，最后再送到机场。”
“嗯，怎么样，顺利不？”
“爸爸，我这边搞出问题了。”
“啊，咋的？”
“我联系租车的地方不靠谱，明天就要接机了，现在给我说没有车了。爸爸，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朱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就像小时候他做错了事给爸爸道歉那样。
“哎呀，出这种状况啊。要多少辆车？”
“大巴至少三辆，如果全是中巴的话，最好六辆。”
“好，我马上问问我在昆明的朋友。等下给你打过来。不要慌，事总是可以解决的。”
挂了电话。朱晟紧张的心仍旧没有放松下来，他不知道爸爸那边的关系能否见效，但总归是有人能够帮他，改变了他孤立无援的状态。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是朱父在昆明的一个朋友，那人是一家当地企业的老板，他告诉朱晟，他可以勉强救救火。不过，他那边的车队是用于厂区里接送员工用的车，就跟街上的公交车是一个样子，尽管车数量和时间都没问题，但是用在商业活动上，还是有点儿不伦不类。朱晟知道这已经是他爸爸能够给他提供的最大帮助了。他告诉爸爸的朋友，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就用他的车，晚上八点之前给最终答复。
这时天空已经变蓝，车场的灯亮了，没来得及等朱晟去观察昆明的夜，程歆越打来电话，问朱晟进展如何。朱晟绷住脸皮，告诉她出了一些小状况，正在解决，程歆越没有细问，只问了句能解决吗？朱晟回答说能。她便让他解决了赶紧回去开会，然后挂了电话。
朱晟回到办公室里，他看见侯闵昌和赵车头都在抽烟，一种刚刚结束密谋的氛围浮动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侯闵昌见朱晟回来，笑逐颜开地说。
“朱先生，帮你找到车啦。现在旅行团的车都没了，我找了个朋友，帮我联系到了云南省省政府的车队，你正好是周六周日用车，他们可以接这个活。”
“我得看车。”
“这个你就放心啦！他们的车全部都是新的考斯特，政府的车队啊，平时都是接送领导的，他们的司机都是公务员，素质也很高，你就完全放心啦。不过，你要租他们的车，必须马上给我押金，而且他们的车有点儿贵。”
“一辆多少钱？押金多少？”
“一辆车一千五，你看要租多少辆吧，他们车多。押金你至少先给两千。”
朱晟犹豫了。他大概算了一下总价，比预算多了近三千块钱。可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暗下决心拿自己的钱来贴这超支的三千。
侯闵昌带朱晟去找车队的李队长，现在是下班时间，他们在一家餐厅见到了李队长，这是一个黝黑的中年人，眼神如鹰，他接过订金，开了收条递给朱晟，却被侯闵昌一把接下。走出餐厅，侯闵昌叮嘱朱晟，车辆费用一日一结，明晚就要把费用结了。这时候闵昌的西装已经不那么整洁，皮鞋就像被好几百人踩过，朱晟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流。回到宾馆，他疲乏得路都要走不稳了。
很晚的时候，朱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下午见过的赵车头。
“赵师傅，你好，你怎么有我电话呢？”朱晟问。
“你给我的名片啊。”
朱晟果然脑子已经晕乎乎的了，他振作了下精神，问打电话何事。
“那个侯闵昌啊，太黑！我都看不过去了，你被坑啦，朱先生。”
朱晟已经无力解决这些卑鄙伎俩，他只想着明天的接机能够顺利进行就好。
“朱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刚才看了下，我的车队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后天你干脆用我的车算了。我给你便宜点儿，再给你点儿回扣，你肯定花的也是公司的钱嘛，对不对。这个姓侯的太黑，你明天完事了直接跟他讲不租了，怎么样？”
84.十四西出阳关（6）
朱晟不敢再多出什么变故了，他跟赵车头说明天再定。***挂掉电话，除了让这两天赶紧过完的念头，朱晟没有再想起任何人。
事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他赶到机场，李队长的车队已经在这里等候了，清一色干净整洁的考斯特中巴车，李队长和车队的司机们聚在一旁聊天，这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每个人都晒得黝黑，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梳得很整齐，裤包里还装着开车时戴的白色手套。朱晟忽然感觉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他去给司机们买了矿泉水，又按人头一人买了一包香烟。
第一个落地的记者要中午一点才会出现。近中午的时候，李队长招呼大家一块儿去吃午饭，他把朱晟也叫上，路上他们聊了会儿天，他直夸朱晟年纪轻轻就出来闯社会。吃完饭，朱晟要去买单，却被李队长拒绝，反倒请朱晟吃了一顿。朱晟觉得李队长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抓住时机，跟他讲了前一天的经历。他想请李队长继续给他提供第二天活动用的车辆，并且绕开侯闵昌。李队长很同朱晟，爽快地答应了他，而且给了他一个比侯闵昌合理得多的价格。朱晟再一算，两天的车辆总费用甚至还比预算少了。
在李队长的帮助下，朱晟完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由于接送的车队综合表现极其优异，新力公关在本次布会的媒体接待环节得到了记者们和客户的好评，为程歆越加分，更为朱晟自己博得了大家的赞许。而一直到离开昆明的时候，朱晟都没有把这些周折的状况告诉其他任何人。当去往北京的飞机离开昆明的土地时，朱晟忽然心生一种举重若轻的快意。他做得很冒险，可他只是想做好而已。
回北京第二天中午朱晟约程歆越吃饭并把这件事讲给她听，程歆越被惊出一身冷汗，她严肃地批评了朱晟，告诫他，以后再出现这种况一定要及时汇报，不然如果没有处理好，后果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最终，她还是拍了拍朱晟的肩膀，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令朱晟颇感诧异的是，办公室里本来十分隐蔽的权利角逐突然被抛上了台面。周一凡和安小岚虽然没有撕破脸皮，但是针锋相对的气氛却在开会的时候陡然变得凝重。这一次，周一凡下定决心要组建一个负责日常传播的撰稿团队前去皖河派驻，并称这一计划已经得到了索总的肯。安小岚这一次处于下风，让手底下的人自己决定去不去派驻。周一凡开始找一些客户端和撰稿的人谈话，积极拉拢。很快，他就找上了朱晟。
朱晟明白，这是在让他选队站。其实他挺欣赏周一凡的，不管他现在在玩儿什么手段，但是他对于市场洞悉明了，又很擅长控制传播节奏，传播内容的规划也强势而精确，最关键是客户喜欢，他安排的稿件返改率很低，而安小岚订的题目却屡屡被批。但就稿件布的况来看，两人势均力敌，安小岚过稿虽不多，却每每获得可观的见刊量。此外，朱晟也不太想在北京待着，从昆明回来之后，他也再没有收到过芒娜或是章小璐的消息，她们都离他而去，彻底消失了。朱晟觉得既然这样被人厌弃，那不如离这里远一点儿。他一直拖着不表态，同时惹恼了安小岚和周一凡。这天的会上，周一凡要朱晟立刻做出选择。
“嗯，我想，我还是先跟着歆越继续学习吧。我从进公司以来，一直都是歆越在带我，撰稿这一块，我现在也在尽量跟着她学习，希望能提高自己的水平，另外歆越主要还是在带我做客户端的事。额，我意思就是，我还是暂时先待在北京这边吧……”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安小岚。
说完话之后，他偷瞄了一下程歆越，正撞见了她注视的目光，便一块儿会意地笑了笑。
中午，朱晟和程歆越、白宽一块儿吃饭。白宽得意扬扬地向两人八卦。
“知道为什么现在周一凡这么强势吗？”
“为什么？”朱晟好奇地问。
“周一凡背后有人撑腰啊！这可不是他故意跟安小岚过不去，这背后是公司老总层面的斗争啊。侯总在公司就是一个管家，只要公司不垮，他老老实实拿年薪就行了，他没什么野心。但是，齐总和袁总一直都不对付啊。安小岚跟齐总肯定是一块的，袁总就抓住周一凡，你没看他俩老一块去楼道里抽烟吗？”
85.十四西出阳关（7）
“可是这么拉帮结派的，有什么意义呀？”朱晟嘴里还嚼着东西，支支吾吾地问，就像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
白宽放低了声音，像是要泄露天机，“这么说可就说深了。我觉得啊，个人观点啊，他们现在在争的是华生明年的代理权啊。华生凭什么跟咱们签合同啊？那么多公关公司，哪家不能做啊。这些高层，都是要代理返点的！”
“什么？”朱晟没有听明白。
“好了好了，孩子还小，你跟这灌输什么奇思妙想呢？”
程歆越制止了白宽继续说下去。
朱晟也懒得再追问了。他一直觉得有些事到了某个层面自然就会明白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工作还未满一年的普通客户执行，他也犯不着了解那么多所谓的内幕。况且，还有另一件躲都躲不掉的事正烦着他，周末他要去见王总的另外一个朋友——还是那虚无缥缈的中心台工作。这个时候，他多少已经习惯了为此事而折腾了。反正肯定是不会有结果的，朱晟笃定。
周五的时候，朱晟专门请了一个早退假。
这次的见面地点是在水立方旁边的知名酒店盘古七星酒店。盘古七星酒店及其公寓、写字楼的楼体群整体有一个名字，盘古大观。盘古大观是一个在北京颇有话题性的地产项目，它连在一起的几栋楼体构成了一条龙的形状，它的昂贵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奥运期间，这里还曾诞生了一个著名的假新闻，说比尔·盖茨花了一亿在盘古大观楼顶租了个四合院来看比赛。盘古七星酒店在所谓的龙尾，实际上就是建筑群最北边的一栋楼。朱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关系人士都喜欢待在酒店里，他们难道真的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吗？不过估计住酒店也不用这些人自己给钱。他赶到这里，王总居然也提前到了。进电梯前，王总先对朱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小朱，等会儿我们要见的是一个大师。”
大湿……
“哦，佛教大师？”
“不是，我也忘了他是什么派的，一会儿上去，你就知道了。”
“好，他跟中心台的人关系很硬吗？”
“他跟更高层的人关系很硬。你要知道不管官场商场，越顶级的人越信这些东西。”
“哦。”
朱晟没有接触过更高层的人，不知道他们信什么。他是一个无名卒子，在经历这些事的时候，他更愿意信春哥。
“他一会儿要是说些什么高深的东西，你听着就行了。”
这时朱晟还不太明白王总的这句忠告有何涵义。
他们直接在酒店三楼的餐厅见面。这个餐厅没有大厅，只有各种装修得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包间，餐厅里的服务员都是一些身材高挑丰满，穿着旗袍的女人，她们走路的样子和神态，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服务员还是模特。走进大师订的包间时，朱晟忘了看包间的名字，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包间的门上——他还以为走进了哪家王府。包间很大，一张能坐十个人的桌子旁只放了三把椅子，每把之间的距离可想而知。大师坐在桌子对面正中央看报纸，他身后的窗外不远处就是水立方，朱晟把目光一抬，看见鸟巢的顶端被夕阳描上了一层金箔。
大师站起身来迎接王总和朱晟。这是一个魁梧的男人，光头，大眼粗眉厚唇，以及一对大到有点儿假的耳垂，朱晟猜想如果灯光打得合适，他就跟画上的佛像没有任何区别了。他穿了一件造型奇特的衣服，又像袈裟，又像连衣裙，总之，就是把他整个人罩了起来，但远远看去就知道用料一定不简单，那衣服或许是什么高级时装品牌专门定制的。在向大师走去的时候，朱晟瞟了一眼他桌前放着的手机，竟然有五部之多，朱晟只认识一部是诺基亚的高端品牌vertu，其他四部他根本就没见过。
“小朱，这位是澈源大师。澈源大师，这位是我侄儿朱晟。”王总的态度一反常态地诚恳。
朱晟只好跟着叫了声澈源大师好，澈源大师很客气地跟朱晟握手。那是一双巨大的手，厚厚的肉垫让朱晟觉得被佛握过了也不过如此。接着澈源大师还递给朱晟一张他的名片。朱晟接过名片一看，差点儿没喷出来——世界激光莲花教联合总会会长
86.十四西出阳关（8）
激光莲花教？！
我操。朱晟强忍住笑，眼看着这张名片徐徐拉开的这奇幻一夜的帷幕，他想他或许永生都忘不了这惊世骇俗的一顿晚饭。三人入座后就开始上菜，朱晟的确没吃过这么奢侈的晚餐，可比起澈源大师的种种说辞，盘里的山珍海味也可说是嚼之无味了。澈源大师在王总的寒暄暖场过后就开始了个人秀。朱晟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王总，他只埋头吃饭，不评论，不露声色，关键时刻给予肯定的回应，其他时候，都在听澈源大师“传经布道”。先澈源大师向朱晟吹嘘了他正在做的项目，他说他同时也是好多部电影的制片人，这些电影都是经过了“上面”的批示，要求各地各部门着力配合的题材和项目，说着，他从他旁边的包里拿了一叠文件出来，给朱晟展示上面的领导批示。朱晟一看再次震惊了，那是一个谁都知道的领导的批条，字如其人，没有任何表，没有任何绪。朱晟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王总在这个大师面前是这个态度，难道他真的手眼通天？
饭局在一种略带些压抑的绪中继续推演，朱晟很快就没了胃口，他的生理开始出现一些反常的表现，脑中的血脉似乎出了问题，他觉得澈源大师的面相有了残影，猛一看，还以为他有六只眼睛，他觉得耳朵里的混响也加重了，让澈源大师的声音犹如齐鸣的洪钟声灌进耳朵里，令他头疼欲裂。听听澈源大师都说了些什么吧——
“我平时做的事，想的事都跟你们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膜外，我的身体可能还在地球上行走，进行正常的吃喝拉撒，但我人其实不在这里的，今天如果不是因为王总在这儿，我也不会在这儿，你见到的我也只会是我的膜壳而已。”
“我思考的问题都是第五宇宙、第六宇宙甚至第七宇宙的事，每一次我思考一个问题，我就要用掉一个甚至多个单位的第五宇宙的时间，如果换算成地球的小时的话，十位数。”
“美国有个魔术师叫綦切罗·阿波斯特，你知道吗？他最有名的一个魔术是把金门大桥变没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有的人说是障眼法。笑话。綦切罗是我的朋友，这魔术怎么回事，他就跟我一个人说过，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他不会再回地球了。他是个外星人。他就生活在第五宇宙，他把金门大桥变没了那次，就是动用他家乡的科技，把那桥瞬间毁灭了。后来美国总统怕引起恐慌，求他又瞬间重新造了一座金门大桥。”
……
一直到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没说到朱晟和王总此行要来拜托的正事。最后，王总终于也忍不住，提了一句。
“澈源大师，那您看小朱这个工作的事。”
这个事和澈源大师想和做的事一相比，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嘛。
“没问题啊。等我电话，我回去立刻安排。中心台嘛，他们找了我很多次了，我从来都不理他们，他们求我，我也懒得理。小朱这个事，好说。”
告别之后，朱晟匆匆逃脱了这里。
他先打了一辆车到安贞门地铁站，他跑到站外的元大都遗址公园找了一个石凳躺下，他觉得内里的器官全都在翻江倒海地撞击着，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澈源大师对他施了法术。不就是一个工作吗？怎么各种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朱晟是个凡人，快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稍微缓过来一些之后，他现他已经没有勇气去挤地铁回家。他又拦下一辆出租车，瘫倒在副驾驶座位上回家去了。
路上，仍旧晕晕乎乎的他跟出租车师傅聊起了中心台。
“师傅，你拉过中心台的人吧？”
“拉过啊，多地去了。”
“是吗？”
“是啊，怎么啦？”
朱晟轻轻说了句没什么。话题戛然而止，师傅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接着主动聊了下去。
“我问你，你知道修中心台新楼花了多少钱吗？”
“不知道啊，十亿？”
“嗨，您少说了一个零啊！”
“这么贵啊？”
87.十四西出阳关（9）
“那可不，而且人还不心疼，建好了先烧一栋。”
“这个事可真够搞笑。”
“我告诉您啊，这可不是搞笑，这是愚蠢！这是花钱让人家外国人笑话咱哪！”
“怎么讲？”
“这楼的设计师您知道是谁吗？库拉斯，一欧洲人。人自己都说了，中心台新楼的设计，玩的就是**崇拜啊。那栋配楼给烧了，您知道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哎呀，北京的，**着——啦——！”
朱晟今晚所有怀疑、惊愕、麻痹、痛苦和各种不期而至的疾症，都被出租车师傅的这句话给一笔勾销了。
他大声跟着师傅笑了起来。
88.十五在线对其隐身，隐身对其可见（1）
年末的工作呈现出一种连轴转的高压趋势。
星期天所有人都被叫回公司加班，备战广州车展，这是华远g5上市前最后一次可做文章的新闻事件。安小岚刚刚收到消息说，华生汽车的老大曲津侠也会参加本次广州车展华远汽车展台的媒体新闻布会，所以各种流程和文案都需要调整，媒体计划也要重新安排，而给他们改变的时间并不多。经过之前反复的沟通，客户确认了新力公关“全展台呈现华远g5”的提案，他们准备撤下原本计划参展的所有其他车型，用一个g5车阵来迎接各方媒体。毫无疑问，无论是客户还是新力公关，都准备铆起劲儿来争取媒体眼球聚焦到g5身上。为此，安小岚不惜大费周章请来了驾驶g5挑战纽伯格林赛道的车手卡拉韦，又原样复制了一个国庆巡游花车，以再现( 毕业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6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