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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阅读

    问着,王子腾手指捉起她脑后留下的一缕青丝,仿佛绸缎一般的绝佳触感令人难以放手;凑近鼻尖,有着淡淡的皂荚香气,细细嗅来微微夹杂着些茉莉花的清香。

    愣了愣,史清婉明白他的意思,眉眼间顾盼生辉,颊畔那两个梨涡漾了出来,贝齿微露,一笑遗光。她摇摇头,抓住王子腾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着,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去,最终,十指相扣。

    “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就好了……”史清婉抬起眼来,望进丈夫深邃的眼眸里,爱娇而满是信赖的眸子让王子腾心中一颤。她虽说前期怀孕的时候反应颇大,可或许是受惠于腹中孩儿回流给自己的精纯灵气,史清婉完全没有像一般孕妇那般面色苍黄还是有妊娠斑之类的,小脸蛋反倒养得水灵灵嫩当当的,比起往日里那种如玉般的质感,更显得小了年岁。

    听了妻子的回答,王子腾忍不住抚上她的眼眸,见她微微有些羞赧,垂眸环住他的腰身,那种夭夭灼灼的姿态着实是动人心旌,让人简直恨不得将她变小了随身带着捧着,他感叹着,许下一个重逾千金的承诺:“婉儿,我王子腾此生与你结白发之约,从此以后,磐石不转,蒲草不断!”

    感觉到他的诚恳与认真,史清婉欣然应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

    “此次陛下出行,咱们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出了岔子,咱们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些日子,京城可不大太平啊!”徒文擎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月坛周边地形图,语气慎重而隐晦地对旁边正围着他坐下来的众人命令道。

    月坛乃是皇室祭祀的四大主坛之一,天、地、日、月,四坛之中,月坛周边的地形算是最复杂的。月坛依着京城北面的望山而建,那里密林丛生,更主要的是,祭月乃是申时月上中天方可进行,虽说月光明亮,然而与此同时,树影黑暗婆娑,更令人易于隐藏身形。

    近些日子来,京城确乎是暗潮涌动,或者该说每年到皇帝祭月的时候都会如此。祭月之时行刺算得上是天时地利,而其他三坛分位东南西三个方向,均是建设在开阔平坦之处,且祭祀都是在白日举行,因此也不会有脑子缺根弦儿的刺客会想着在那儿动手。

    王子腾曾经在宫中担任龙禁尉之时,因为他资历浅薄,所以根本轮不到他上前去;今年能被点入随驾侍卫的队伍中,他是头一遭,想来应当是托那时候救四皇子之功了。

    “是!”一众龙禁尉们齐声应道。

    徒文擎见大家都是精神气儿十足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指点着地形图,开始按着之前部署好的分配任务。

    35刺杀

    《礼》曰: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这一日,皇宫上下尽皆忙忙碌碌,月主阴,宫中大大小小但凡有封号的嫔妃,都要跟随皇帝一同前往月坛,因此,龙禁尉的责任愈发重大起来。

    白日里各色戒备查探尽皆不必细道,只等申时皇帝前往月坛旁特意修建的具服殿,沐浴更衣,换上绘有皇室独特的貔貅玄服,再净手拈香,祭月才算是真正得以开始。这之前约莫大半天的功夫,将近两百人的侍卫们五人一轮,来回循环往复地巡查,不敢有丝毫懈怠。

    “陛下,祭服已经准备妥当了,请您驾往具服殿!”安福领着一群同样是身着品阶服的内侍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示道。

    徒高程看着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西边天际的一缕残留的云霞看起来孤零零的;八月中秋,寒蝉鸣声余音袅袅,虽远在丛林寒山之中,却仿佛就在耳畔凄恻不止。想着京城暗中的骚动,面前这一派凄凉让他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垂眸看着那件供奉在自己面前的貔貅玄色祭服,他点点头,挥手让安福他们继续。

    “陛下莫要担忧!”安福上前伺候着为他穿上黑红相间的祭服,整理着腰间盘龙九福佩上垂下的明黄|色丝穗,见徒高程眉头紧皱,劝道:“今年龙禁尉加派了人手,五日前便已经于各处设下哨卡,将望山巡查了个遍,并没什么异常之处!想来那些逆臣贼子也没恁大的胆量,敢闯这里!”

    安福侍奉了徒高程已经将近十五年,对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是熟稔之极。他忠心耿耿又懂得分寸进退,手腕也还有几分,因此徒高程有不少暗中里的事情都交付于他主管,倒也不曾叫徒高程失望过。

    徒高程心中还有些不安稳,想了想,迟疑片刻便下了决断:“将一队暗卫拨到几位皇子那儿贴身保护!小心这些贼子们,拿朕没办法,反倒生出龌龊恶毒的心思来——朕的子嗣,容不得有丝毫折损!”

    安福神情一肃,连声应下。

    一轮满月徘徊,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徘徊于斗牛之间。

    祭月的时辰,近了。

    紫檀木夔龙腾云祭桌,金丝蒲草编成的席子。一座约莫一尺高的象鼻三足雕螭鎏金珐琅香炉,稳稳地放在祭桌正中的位置,檀香深厚而绵长的气味儿在这一方空气中弥散着。两旁各有一根红烛。盘碟碗盏俱是从宫中礼祭司运送过来,分门别类,有序地放着切成莲花状的月饼、糯米圆饼、瓜果等等,另外瓶中还特意插上了鸡冠花与新开的丹桂,祭桌旁的同样样式却小一号的案几上,则单独放了一只盛满玉泉水的黄铜盆。

    祭坛四角挂着联三聚五水晶彩穗宫灯,里面燃着烛火,与月光一起,照得这四下里明亮如昼。地上从具服殿到此,一路皆是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毡,两旁分立着英武精神的龙禁尉们,皆是肃容沉声,整个月坛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只听得一声鼓响,从具服殿中,内侍们两两排列着出来,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外,粗粗数来,约莫着有十五对之多;然后便是值事太监们执着两对绣有龙凤的明黄|色旗子,提着焚有龙涎香的销金提炉,缓缓行出。

    华盖之下,徒高程一袭黑色祭服,用正红色丝线绣成了貔貅的纹案,两色相衬之下,显得格外端庄肃穆。

    “迎神!”

    担任赞礼的乃是担任宗人府礼祭司司尹的平宁亲王,即是今上的胞弟,执事则为太子徒文慎。

    徒高程在黄铜盆中再次净手,取帕子擦拭干后,他站在草席上,并不坐下来。而在他身后,祭坛台阶之下,同样是一色的草席,一同跟随圣驾前来参与祭月的文臣武将们均跪坐在地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一概地是沉容不语,正是最标准的坐姿。

    平宁亲王亦是跪坐于一旁,同样的一身玄色礼祭服,只不过上面的花纹却是青色的。听见祭坛之旁传来的轻铃声响,他面色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祭月始!迎神,三上香!”

    徒高程从太子徒文慎手中接过一炷刚刚燃着的香,沉凝片刻:“此炷香,天佑我大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去洪涝旱灾之苦,远离饥荒疫病!”徒文慎上前来将香重新接过,插在香炉之中。

    第二炷香。徒高程捻起来,继续道:“天佑我大安黎民安居乐业,老有养幼有依,免受背井离乡之难!”

    第三炷香。徒高程慎之又慎,上前一步:“天佑我大安天下兴盛,国祚绵延,生生不息!”亲自将那炷香插到香炉正中央;徒文慎将手中斟满的酒爵奉上前去,徒高程提着手腕,小心慎重地将酒水倒在自己脚前,草席之外的那一方地面上。

    见那三缕青烟平缓地幽幽上升着,酒水亦是迅速地沁入石缝之间,平宁亲王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高高抬起:“一拜,再拜!”

    伴随着他的话语传了出去,徒高程虔诚而认真地对着月亮所在的方向拱手弯腰拜了下去,底下一众大臣们亦是同样神情端穆地拜伏在地。

    平宁亲王正要宣告礼成,却只听得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他瞳孔一缩,想起之前兄长千叮咛万嘱咐,疾声高呼:“有刺客!护驾!”

    不过是转眼之间的功夫,便见着十几道黑影从地底窜出来,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石块瞬间化作齑粉,四散飞溅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提着风灯的内侍们,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叫一声,顿时便好似水滴进了热油之中,炸开了锅。

    王子腾离着祭坛近些,见状,不由得又惊又怒,这些贼人居然想出了这么个点子来!想来龙禁尉特意提前五六天在这里忙碌,便是特特为了盘查山林之中是否会有刺客藏匿,谁想得到他们居然躲藏在这地下这么多日!

    几乎是一刹那,与站在不远处的徒文擎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王子腾拔出腰间宝剑,三两步便跨上了祭坛的台阶,与剩下的七八个人一起将皇帝、太子以及平宁亲王三个人围拱起来。

    那只羽箭早被徒高程身边隐没在侍卫中的的暗卫给接了下来,平宁亲王看着下面混乱,不由得心中焦灼起来。

    虽说黑影人数不多,可是龙禁尉们却吃亏在距离太近又猝不及防,所幸武将们也都是盔甲佩刀全在,尚能帮帮忙。因此龙禁尉们便迅速而默契地匀出人手,护住身边的文臣们,另外一批人则上前去与黑影们厮杀。

    随着出来的后宫嫔妃,包括除去太子徒文慎的几个皇子们,已经被徒高程特意派遣去保护他们的暗卫护着进了具服殿。因此一时间倒也不会有什么关碍。

    王子腾握着剑,看着那些黑影人们人数少,可是个个却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能被选择到这儿来的龙禁尉们,虽说也都是自幼习武,后来都由着宫中武教头操练过,可是比起这些人来却显得逊色许多。

    这些必定都是江湖中人!王子腾肯定地断言。

    他正思量着,却又听见方才一般的箭矢破空长啸,重点在于,不止一个方向!

    王子腾虎目圆睁,余光瞥见祭坛上仍旧沉稳若素的皇帝,咬了咬牙,身子一转,手中长剑带着劲力飞出,只听“噔”地一声,两只箭头乌黑的白羽箭落在地上;他纵身一跃,将自己的剑拿回在手里,不由得大大地诧异了。

    原来,那锋利雪亮的剑身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看得王子腾心中一颤。这需要何等的力道,才能令箭矢有这般的杀伤性和危险!

    其余三个方向的龙禁尉们亦是同样用各种方法阻拦下了直奔祭坛而来的箭矢,无一例外地,兵器多少都有些损伤。

    祭坛上,徒高程扭过头来,看着下面眼神狠戾的一众黑影人,面色冷漠,却并没有丝毫的担忧或是害怕。他看向旁边紧握着拳头的平宁亲王:“阿秐,继续吧!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罢了,将祭礼的程序走完,这才是最重要的!”

    抬头看向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被几缕夜云环绕着的银盘,徒高程的脸上看不出有别的什么表情,眼底平静无波。

    “是!”平宁亲王瞧着徒高程的神情,或许是夜深了,寒凉之气入体,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待平宁亲王最后一句祝祷词话音落下,徒高程转身面向下面砍杀声一片的广场;再怎样力胜群雄的高手,也抵不过蚂蚁能咬死大象般的攻势,战况已然清明了。他清了清嗓子,落下一句:“就地格杀勿论!”

    一切都落幕了,王子腾却不敢有丝毫地掉以轻心。方才那几只羽箭的主人究竟躲在哪儿?看着外面的同伴一个个殒命,居然沉得住气地停止了放箭,此人可是个棘手的人物啊——

    徒文慎看着祭坛下面横七竖八,几个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黑影人尸体,微微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看着他这幅情状,徒高程眼色暗了暗,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出口。、

    具服殿中一众战战兢兢的女眷提心吊胆地等着。陈贵妃素来沉得住气,因此倒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能镇着其他几个身子战战的地位嫔妃;可甄妃却做不到,将儿子徒文怀揽在身旁,她冲旁边穿着侍卫服的几个暗卫大声起来:“快点去看看情况啊!怎么能把本宫和三皇子置于此地!如果、万一那群黑衣人也从地里跳出来,你们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那几个暗卫沉默低着头,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丝毫不理睬她。、

    甄妃还要继续大喊,一旁的林汀嗤笑一声,将四皇子徒文憧、五皇子徒文憬一左一右搂在怀中。她眼角瞥着此时已经是全没了风度的甄妃,淡淡地开口:“这具服殿建造了百年,乃是借着望山本身便存在的大块岩石做地基,莫说是人了,便是地鼠也钻不进去!姐姐何必这样惊惊咋咋的?若是探看情况到叫人钻了空子进来,那咱们可就真是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听出林汀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甄妃恶狠狠地回头瞪着林汀,连着她身旁的徒文怀,也是满眼的厌憎。

    瞅着这母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神态,林汀并不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她担忧的是外面月坛上的事情。虽说早知道徒高程早已经将护卫的人手增多,身边也还留有几个暗卫保护,她这心却始终是放不下来。

    ……

    “王子腾!”

    一声惊叫,史清婉喘着气,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子。

    在屋外小套间里面等着夜间伺候的绣芙赶忙起身,披了件衣裳,便端着灯盏赶忙小跑着进来,凑近床前,她仔细侧耳听了听,除了平缓的呼吸声,并没有什么动静。

    “奶奶?”她压低声音,轻轻地唤道,见里面还是没有回应,又继续唤了一声。

    史清婉回过神来,想着方才梦中的场景,苦笑一声,抬起手来,却发现掌心已经是冷汗津津。听着外面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她扯了扯嘴角:“绣芙,倒些蜂蜜水来!”

    绣芙听着里面自家奶奶有些疲惫的声音,将手中灯盏灭了,把旁边已经结上一层灯花的莲花灯笼剔亮。撩起遮掩住床铺的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一瞅见史清婉满额的汗水,她微微一惊,取下件披风搭在史清婉的肩上

    忙从小套间外面温着的炉子上倒了水,照着史清婉一贯的口味兑好了蜂蜜。绣芙又在旁边备着的面盆中到了热水,将一条帕子拧干,一起带着进了内室。

    “奶奶莫不是做噩梦了?”绣芙看着史清婉愣神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将手中的青花茶碗递了过去,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口中难耐的干涩被蜂蜜水很好地缓解了,史清婉听着绣芙的关怀,抚了抚心口,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地笑了笑:“没什么,你去睡吧,找本书来,我自己坐着呆会儿!”

    绣芙点点头应下。

    握着书卷,史清婉却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突一突的,自打怀孕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莫非真的是王子腾出了什么事情?想到一个可能性,史清婉一惊。只是月坛距离朱雀大街实在是有些遥远,她虽说因为腹中孩儿的乖巧懂事而修为猛增,可是顾虑到自己现下里的身体状况,她实在是不敢冒险查探。

    只盼他安然无虞——史清婉念念有词着,皇帝身边护卫肯定不少,想想家里挺着肚子的老婆,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儿啊!

    ……

    具服殿中。

    最后一个隐匿起来的刺客被捉了活口,当场便卸了下巴,由着暗卫送往天牢关押审讯,可是徒高程的心情却完全没有任何好转。看着眼前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的男子,徒高程的视线落在他胸前还渗着黑色的血迹,对着行装匆忙的御医沉声吩咐道:“务必要救回他!”

    头发已然花白的御医看着床榻上安置着的伤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启禀陛下,王侍卫所中的箭矢上涂有不知名的毒物,老臣也并没有看过,因此,还请陛下容我召集其他人会诊一下,集思广益或许能有些突破!”

    徒高程从王子腾身上收回目光,闻言,点点头:“朕准了!”

    这群逆臣贼子,看来已经是被逼迫到极致了,居然甘愿舍弃这么多人的性命……徒高程想着暗卫汇报的事情,冷哼一声,光复前朝?既然是前朝了,就让它永远都不会有可能成为当朝吧!

    斩草当除根务尽!他袍袖一挥,大步朝门外跨去。

    袖子上,艳红的貔貅图案张牙舞爪,肃杀,凝重。

    36太医

    王子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尚未能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胸前一阵蚂蚁啮咬般的疼痛,他不由得“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床边,正是皇帝最看重的李御医,他怀里抱着个药罐子,握着杵臼细细地捣着;旁边还有其他几个,也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围坐在一方圆桌旁边,面红耳赤地不知在争论什么。

    李御医虽说已经六十几的人了,可是却还算耳聪目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身微弱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瞧见王子腾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眸,和那蠕动着的嘴唇,不由得惊喜站起来:“醒了!醒了!”

    听见李御医颤抖着的声音,圆桌那边,一人率先扑了过来,动作完全不像个老人家。

    只见他一头花白的头发,却是鹤发童颜,双目炯炯灿若寒星;身上的衣裳倒是整整齐齐,不过那乱七八糟没有梳理的胡子和头发却昭示了此人的不拘小节。

    “果然我的方法是对的!”这老头子名唤常玉明,在太医院中算是异类一枚。据说他出身世家,却因缘际会地师从有名的怪医,学了医术的同时连带着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不过此人医术偏门,于药物一道上极其精通,徒高程虽然对他那痞子气质无可奈何,不过看在他那手医术的份上,也就忍了。

    李御医看着常玉明两眼放光,盯着王子腾的胸口伤处,那里被敷了一层厚厚的、绿油油的东西,他将杵臼塞进常玉明手里:“拿去再敷!”转向旁边已经围了过来的一众御医太医们:“争吵了这么久,出结果没?用什么汤药?调什么外敷?总不能就这样黏嗒嗒的一片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便听常玉明抢着答道:“哪里用得着汤药?我说你们,成天给这个看病那个看病的,反倒是闭门造车没见识了!”他颇有些洋洋得意,乱糟糟的山羊胡子翘着:“这分明就是拿了曼陀罗和马蹄莲的花,提取的汁液!不过是用量过大,导致神智昏迷,最多不过成个傻子罢了!唔——这草糊已经把上面浮毒吸了大半,进入体内的,随便用些解毒催吐的方剂,再用点灵芝雪草膏涂一下就是了嘛!”

    李御医看着王子腾已经稍稍好转些的脸色,叹了口气:“你这话倒是不错的——就照着你的方子来吧!”想想自己行医几十年,对毒术一道素来不屑,竟栽在这小小的曼陀罗与马蹄莲上;可是说起来,除了常玉明之外,谁见过这种直接粗暴的用毒方法呢?

    这却正是王子腾的幸运之处了。虽说史清婉只是无意,鱼水之欢时,她身体内的灵气多多少少会渡了一点给王子腾,可这一点,虽不比洗筋伐髓,对人身体的滋养却是极好的。他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夜后便醒了过来,却正是这几缕灵气的功劳了。

    王子腾已经被胸前牵扯着的疼痛弄得彻底清醒过来,睁大眼看着在自己身上忙活的常玉明,他自然是认识这一位出名的怪医:“常……常太、医!”话一出口,他只觉得嗓子口仿佛有一张砂纸般,被磨砺得生疼。

    抬头专心地盯着不明所以的王子腾,看了一会儿后,常玉明“啧啧”惊叹称赞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命大,那么重的剂量,居然还好端端的!不过这一箭伤得可够重啊,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几个月呢!”

    瞧着常玉明浑不在意的神情和眼底深深的好奇惊讶,王子腾苦笑一声。还几个月呢,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想起那一道破空而来的利箭,王子腾仍旧是心有余悸;当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眼见着那箭竟是阻挡不得,只能勉力将手中豁了口的宝剑丢出去缓一缓它的攻势,自己则飞身跃到皇上面前以身挡住……毕竟,若是皇上真的因此出事,自己这一批奉命随驾的龙禁尉们恐怕都得陪葬;如果自己不幸——那看在忠心护主的份上,皇上对自己的妻儿也必定会多加抚恤!

    王子腾醒过来,看见面前的常玉明,余光瞥到一旁李御医的身上,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见此情形,想必皇上亦是平安。不过,下一秒想起还在家中等待的史清婉,他精神一下子萎靡下来。临行前,婉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注意不要受伤的啊……

    这边,具服殿中正商量着用药之事,那厢史清婉却正是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后,到了起身的时间。

    坐在炕桌前,史清婉捏着勺子,慢悠悠地舀起一勺已经煮花了的红枣粳米粥,红枣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她漫不经心地将勺子放进口中,却久久没有下咽。

    瞧着史清婉神魂不定的模样,绣茗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儿芙蓉点翠糕,用的乃是上等的红稻米碾成米粉,揉入少许的牛|||乳|杏仁等,团成芙蓉花的样式上屉蒸,出锅后取同样蒸干净的竹叶铺在盘子上,再将芙蓉花扣在上面。红绿相衬,口味倒是其次,难得的是巧思与精致。

    “奶奶试试看,这是我新作的一种,齐嬷嬷说牛|||乳|杏仁加在一块,美白滋补,红稻米对孕妇补气也是极好的呢!”绣茗笑语盈盈,将史清婉面前的小菜挪开。

    绣茗的婚期就在五日后,嫁衣什么的早就都已经准备妥当,因此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她忙碌,所幸便借着出嫁前最后的空闲时日,在史清婉身边再伺候几天。待得她成为冯成家的之后,便是院子里和厨房那边的管事娘子,不能呆在史清婉身边贴身侍奉了。

    史清婉看着那小朵的芙蓉花型,倒是觉得有趣儿的很:“难为你费了心思,做得活灵活现的——”捻起一朵来,一口便将那芙蓉花咬了一半下去。

    “奶奶!奶奶!”刚刚将手中乌木镶银筷子搁下,便听见外面小丫鬟冒冒失失的喊声和脚步声。

    史清婉尚且没什么感觉,绣茗眉头先皱了起来,低声对着旁边奉茶的华锦安排道:“去瞧瞧怎么了?冒冒失失的!不是已经说过莫要惊扰了奶奶的么?”

    华锦忙点点头应下,刚掀起帘子,便瞧见那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上了回廊。看到华锦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与惊忙:“华锦姐姐,外面来了……来了皇宫里的人!”

    皇宫里的?华锦杏眼一瞪,拉着帘子的手颤了颤,无意识地攥紧了。她以前是个乡下小丫头罢了,虽说在齐嬷嬷身边伺候了这些日子,可是终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听此言,她心便有些慌了。

    “宫里来人?”史清婉听到门口那个小丫鬟一点都没掩饰的声音,眉头微蹙,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盘旋起来,思索片刻,她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叫冯成冯久弟兄俩去,将来人迎入正堂奉茶;绣茗,吩咐各处暂且不要四处走动,莫要冲撞了!”

    绣茗点点头,赶忙下去安排不提。

    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史清婉想起昨夜那场惊吓的噩梦,眼睛眯了起来。

    ……

    荣国府。

    皇上在月坛遇刺,然圣驾无碍,这个消息飞速地在京城流传开来。不过对于这些勋贵人家来说,只要不是涉及到身家性命、家族荣辱的事情,其余都算不得什么。

    贾史氏一如往日的时辰起身了,坐在妆镜台前,大丫鬟鸳鸯正拿着梳子为她盘发,另外还有若干小丫鬟们排着队,各端着面盆、巾帕、漱口的茶水等等,皆是安安静静的候着。

    “给母亲请安!”

    轻柔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来,贾史氏并不回头,却已经是嘴角含笑:“好孩子,今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来人正是她心爱的女儿,贾敏。

    贾敏受父母的宠爱不是没有缘由的。若说起来,贾史氏并不算是十分的美人儿,可是诞下的贾敏却比那两个美貌姨娘所出的庶女,在长相上出色许多;更不必提她自幼便是金尊玉贵、被贾史氏捧在手心里长大,气质做派甩了那两个庶女姐妹好几条街去。

    只见她生得娉婷娇袅,正是眸似水杏,腮含桃晕,菱唇一点夺朱,眉如远山情多;兼之自幼受大家教导,身上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端稳持重的气质,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招人喜爱的特质,令人不得不称赞。

    “昨儿晚上不想看书,因此便睡得有些早——”贾敏款步上前来,从梳妆台上拿起挑好的一枚祖母绿掐丝累环的簪子,微微躬下腰来,扶着贾史氏的臂膀:“母亲瞧瞧,今儿我也带了这一模一样的祖母绿哩!咱们母女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果然,贾史氏朝她发上看去,女孩梳了双环髻,用浅绿色的丝带绑着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衬得脸庞娇艳可爱;发髻上也簪了一枚祖母绿镶嵌合股簪,剩下的便只用了些珍珠之类的装饰。

    “我儿越发地好看了!”贾史氏捧着女儿的面庞,情不自禁地赞道。她一生最得意的便是这个女儿,就这般品貌,便是做个娘娘都使得;贾史氏见过那位受宠的林嫔,在她眼里,自己女儿和林嫔相比之下也不差什么,何况那位林嫔家中只是侯府,自己家里可是国公府,在家世上也胜她一筹。既如此,林嫔能做个千娇万宠的娘娘,诞下龙子,自己的宝贝敏儿如何不能?

    捉过女儿的手,贾史氏笑容愈发地深了,那个老头子能懂什么?清贵书香人家,能拿来当饭吃么?女儿家嫁人,家世才最重要,嫁女要高嫁,娶媳得娶低,这才是正理儿呢!

    梳妆完毕,贾史氏便与女儿一同前往花厅用茶,顺便等着贾代善前往用饭。

    一到花厅,看着里面的场景,贾史氏皱了皱眉头,眼底漾起深深的不满:“老大媳妇呢?怎么没过来?哪里有叫长辈等着她的话!”

    贾敏听着母亲话中的责备,咬了咬唇,正想出声为大嫂子开脱一二。却见门外一个粉色衣裙的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她眼神一凝,这不是大嫂子身边的雅言么?

    雅言一个趔趄,停下了脚步,恰巧听见贾史氏的话,她面带焦急,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清晰而语速飞快地道:“给太太、大姑娘请安!请太太恕罪,我们奶奶今儿早上起来,梳妆的时候,突然间便觉得心口发慌难受得紧;好不容易撑着准备过来,谁想出门的时候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大爷现下里已经拿帖子打算去请大夫了!”

    贾史氏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得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雅言身后响起来,贾代善进了花厅,很是慎重地斥责道:“胡闹,老大媳妇有了身子,怎么能随便请个大夫!你快去叫人把老大喊回来,拿着我的名帖去请张太医过来!”

    看着雅言伶俐地应了下来,又小跑着出去,贾史氏握了握拳头,扯出一抹笑容来,她话语里颇有几分抱怨的意味:“老爷也未免对老大媳妇太仁厚了些!哪家媳妇像她这样事情多的?一会儿要自己弄个小厨房,一会儿又嚷着心口发慌的,想想当年,我怀着政儿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每天好好地按时按点向婆婆请安伺候?!”

    贾代善听着贾史氏的话,眸中划过一道异色,转瞬即逝,便是贾史氏都没有察觉。看着女儿贾敏在一旁扶着妻子,他忍住心中想要冲贾史氏发火的念头,转过脸去,语气淡淡地吩咐下人们上饭。

    37胭脂

    看着紧紧合拢起来的撒花葱绿软帐,贾赦心中很是焦灼,这无缘无故,怎么好端端地就这般昏迷不醒了呢?难道是这府中有人作祟?莫怪贾赦以小人之心揣测,那次无意中被他撞见张氏呕吐不止的场景,夫妻两人一番交心;虽说张氏一味地为母亲遮掩,可是贾赦也不是笨蛋脑袋,哪里能不知道这后院里的事情?平日里不过是隐而不发罢了。

    隔着一层帐幔,张太医合着眼,聚精会神地给张氏诊脉。他刚刚才从月坛那边回家,尚且未来得及收拾一番,便被荣国府下了名帖给请过来。

    咦?这个脉象,他眉头一挑,转脸看向旁边几乎是屏着呼吸的雅言:“你是大奶奶身边的丫鬟?”

    雅言正专注地看着从没一丝动静的帐幔,闻言,连连点头,却不敢高声惊了张氏:“正是!我是贴身伺候奶奶的,张大人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我就是!”

    张太医收回搭在张氏脉搏上的手,示意雅言将那只露在帐幔之外的纤纤柔荑挪进去:“你们奶奶如今可还用脂粉么?”

    脂粉?雅言的目光落在一扇屏风上,那后面正是妆镜台,她点点头:“是呢,我们奶奶自打有孕后便一直血色不大好,她不愿叫人担心,因此平日里出门都要少少点些胭脂,显得脸色也能明亮鲜润些!”边说着,便一扭身,快步走到屏风后,不过眨眼功夫便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两枚约莫有她半个拳头大的白色瓷盒,上面绘着空谷幽兰。这正是张氏平日里惯常放胭脂与香粉的两件东西。

    “快拿来给我瞧瞧!”鼻尖嗅到些许异样的馥郁,张太医眼神一动,从雅言手中接过一盒。打开盖子,胭脂是玫红色的,色泽娇艳可爱;他很是慎重,拿指腹轻轻地压了一下,沾染上的粉末晶莹润泽。

    贾赦看着他的神态动作,落在那胭脂盒子上的目光变得扑朔莫测起来。

    这些后宅阴私,原本自己是不该多嘴的,可是这荣国府大奶奶好歹也是张家出来的姑奶奶……张太医无奈地看着手中那只小小的瓷盒,摇摇头:“将这两盒胭脂香粉尽数丢了吧!日后若是要用,还是自个儿调弄些——莫要走外面公账的东西了!”

    荣国府平日里的状况,与京中其他大部分勋贵人家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管家之人权力极大,不仅仅能调拨人手,包括平时这些吃用之物,也尽皆掌在管家人的手里。这也是为何贾史氏已经成了婆母,却还是想要与儿媳争夺管家权的缘由。

    一听这话,想起什么来,贾赦脸色一下子煞白如纸。他勉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对张太医拱拱手:“有劳张太医了!请外间说话吧——”

    雅言站在床畔,垂眸看着自己手中两只白玉般的瓷盒子,只觉得烧手烧心。听张太医的意思,这两个东西竟是害得奶奶身体的不适的罪魁祸首!想着这是从哪儿来的,她的心底不由升腾起一阵恨意。

    张太医与贾赦说话的时候,张氏已经清醒过来,听着帘子外面的声响,她安静地躺着,眼角却有晶莹的水光滑落下来,在秋香色五福连钱花样的枕头上,浸湿出一块水痕,格外醒目。

    ……

    一看到坐在前厅中的人影,史清婉微微怔愣了片刻,旋即回过神来,便欲上前福身行礼,却被安福一下子给拦住了。

    “夫人不必多礼!”安福笑容满面地朝着史清婉道喜:“夫人好福气!杂家今日来,乃是为了夫人封诰之事呢!”

    闻言,史清婉并没有安福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只是抿着嘴笑了笑,接着便问道:“封诰之事,实乃圣上隆恩浩荡,臣妇感恩不尽!只是恕我失礼,多嘴问一句,不知外子如何了?”瞧见身着内侍总管官袍的安福,她心中那种从昨夜起便冒头的不安已然是加重了许多;再一听他传达封诰旨意,史清婉立时便大呼糟糕。月坛圣驾遇刺的消息今晨在京师已经传遍了,史清婉素来心思灵敏,一听到这没来由的封诰,哪里还能猜不出来?

    不过,对王子腾的人身安全,她并不担忧,否则,这位总管也不会这般言笑晏晏地恭喜自己了。

    史清婉极力想要掩饰住心中的焦急,却瞒不过早就在宫中练得一双利眼的安福。他摆摆手,很是小心地道:“夫人莫要担心,昨儿晚上的事情——想必您也是知晓点儿的;杂家本不该多舌的,不过——”他脑袋凑近点儿,声音更低了些:“王侍卫勇武过人,忠心护卫,将心怀不轨的贼人擒住,如今正在天牢审着呢!”

    沉默了片刻,史清婉眼露疑惑,情况真的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再一想昨夜心中焦躁烦闷,她咬了咬下唇,不再继续问了。

    “唉!”安福瞅着史清婉仍旧是不大敢相信的模样,想着临行前王子腾要求他万万不可透露重伤这件事儿;无奈之下,他只能半真半假的透露些:“不过王侍卫却稍微受了点儿轻伤,毕竟那些匪徒都是穷凶极恶不要命的人!”言而不尽实,这样说话令人信服的力度最大,安福深谙此道。

    罢了,既然性命无尤,即便是受了再重的伤,日后拿东西( 红楼之王氏有妇 http://www.xlawen.org/kan/38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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