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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阅读

    给了我,我像干了什么亏心事,跟主人说有扰有扰,匆匆忙忙地退了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门外鼓起勇气对主人说,以后若是听见没完没了的敲门,喊收水电费,请务必开一下门,省得老在您来客人的时候打扰,不好意思。

    没有人啊,我们都不在这儿住,平常没有人啊!602诧异地瞧着我。

    是吗?可几周前,我来敲门,可听见您屋里有动静——并不是成心和人家论是非,听他这么一说,倒为这家的安全担上了心。

    602想了想,一拍额头,笑了起来。他努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一条北京种的狮子狗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就是它,莎莎。哦,还有贝贝,今儿没来。它们在这儿住哪,好多哥们儿想让它们给生儿子,我们让它们一块儿住几天,培养培养感……它可没法儿给您开门。开了门,也没法儿给您钱……笑得更欢了,蹲下身,按住小狗的脑袋胡噜了两下,一拍它的屁股,它又摇摇晃晃地跑了。

    我明白了,那几天,这儿成了狗的婚姻介绍所。

    …………

    有必要把这些当个事儿说吗?是的,秦友亮说得没错儿,人家怎么活,咱都管他不着,人家的狗怎么活,咱更不用操心啦。

    何况,已经到了秦友亮的家了。

    站在他家门前,算是知道了他家在这鳞次栉比的一片中的位置。如果说,我住的那栋楼像戳在兴华里面前的一幅大屏幕的话,这一排排的平房就是观众席了。秦友亮的家,就在观众席第三排最靠西边的地方。它太偏了,站在我家的楼上,必须从后窗户里探出头来,才有可能看到这间房子,难怪我没有现它。

    这实在是一个简陋的家,不过并不感到意外,和苏五一逮那个真的强Jian犯的时候,我已经来过了兴华里,见识过这儿的住房了。而秦友亮的家,不仅房子简陋,家具也比其他人家简单、破旧得多。就一间房,面积不算小,里面却摆了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这就把屋里挤得没多少地方了。秦友亮说,他哥在家的时候,哥儿俩睡双人床,奶奶睡单人床。这不奶奶瘫在床上了嘛,他哥一时又回不来,就让奶奶睡在大床上了,这样翻个身不是方便嘛。除了床,还有一张八仙桌,一个五斗橱,橱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还有一部录音机。我们进门的时候,老人家正仰靠在床上看电视。

    秦友亮没有把老人家介绍给我,也没有把我介绍给老人家的意思。我主动和老人家打了一声招呼,她好像听也没听见。我想这一家人大概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习惯,或者说,秦友亮的朋友们,从来也没有谁会把这躺着的老太太当回事儿,而老太太呢,也不认为孙子的朋友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瘦得像一具骷髅的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京剧《四进士》。

    秦友亮让我坐下等他一会儿,说着就出了屋门,进了对面的饭棚子里。没过多一会儿,端过来一碗糊糊状的东西,像是杏仁霜,又像是炒面。他先把碗搁在八仙桌上,又从桌下拉出一个小小的炕桌,把炕桌架在老人身前。老人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捉住碗里的铁勺儿,哆哆嗦嗦地把勺儿里的东西往嘴里送。一切都是那么默契,双方同一步骤,且显然都早已烂熟,因此,谁也不说话,也无须说话。孙子看着奶奶,看她默默地吃,时而过去,帮她用炕桌上的毛巾擦一擦嘴,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看她吃。

    19.第八节 前科(19)

    如果没有那咿咿呀呀的《四进士》,这里还有什么可以显示一点儿生气?

    你家干吗要弄这么高的一个门坎儿?我问。***

    哪光我家啊,兴华里家家都是高门坎儿。秦友亮说。

    是吗?我还真没留意。

    不把门坎儿弄高了,夏天就得大水。

    怎么会?

    您可不知道,您没看见兴华里四周的高楼吗?连您住的那栋也算上,一块儿把我们围起来啦,严严实实。不透风就甭说了,地势也全高上去啦,夏天一下雨,整个儿一个水淹七军!

    我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觉得挺惭愧,好像兴华里水淹七军,也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这个世界真逗,就我这号的,不知为什么,沾边不沾边,时不时就惭愧一下子。几天前作家协会开会,大伙儿还一起反省了“贵族化”的倾向呢。专业作家的专业,是不是就是专业的“反省”和专业的“惭愧”?

    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鸽子养在哪儿?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个不至于再惭愧的话题。

    房上,有几个鸽子窝,还有几个哥们儿家,也替我搭了几个。一般的,弄来就到鸽子市卖啦,好的,才多养几天,等卖个好价儿。

    鱼虫呢,不是也捞鱼虫儿吗?

    捞,天天早上骑车到南边儿,二十里地吧,那儿有野坑子,到那儿捞鱼虫儿。

    怎么样,来钱儿吗?

    来钱!大街上卖鱼虫儿的您没见过?两毛钱一勺儿。哪天也得闹个两张三张儿的。说实在的,我不缺钱,我攒了好几万啦。您帮我出出主意,咱是买辆“大”,干出租呢,咱还是奔广州,倒衣服去?

    这话题倒不错。可是躺床上的老太太,却咿咿呀呀地嚷嚷起来了。

    我哪儿也不去,挨家陪您!不学开车,也不出远门儿!秦友亮冲他奶奶喊。

    老人不再嚷嚷,继续看她的《四进士》。

    我哥要是不回来,我什么事儿也干不成。秦友亮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

    我们离开了他的家,一起往派出所去,去找苏五一。

    月光挺好,整个儿天空清亮清亮的。

    老太太不是怕你出门,是怕你惹祸。我说。

    没错儿。开车,闹不好就撞死一口子;跑买卖,闹不好就打一架。她就不知道,捞鱼虫儿也悬,哪天掉水塘里淹死了呢?秦友亮呵呵地笑起来。我看您是明白人,您给出个主意,是干出租,还是跑买卖?……我奶奶的话,甭听。

    我哪儿懂得拿这个主意!

    主意你自己拿。我说。不过,你要是想买车,我倒有个路子。你要是想下广州呢,那边我也有亲戚。帮忙,我还行。

    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可踏实多啦……陈哥,我……我叫您陈哥行不行?您说,我……我得怎么谢您?

    你要是能像刚才那哥儿几个似的,混出个人样儿来,就算是谢了我了。

    哪哥儿几个?

    刚才,我们楼门口见过的。

    操,那我可比不了!他爹一批条儿,钢材就跑他们家去了。什么不是他们家的?国家都是他们家的!玩儿似的就把钱赚啦!

    那你就甭跟他们比,跟自己比,把日子过好点儿。

    那还用说嘛,谁不想过好日子啊!我早想了,我要是了财,先他娘的把我们家房给换了,就他妈这狗地方,是人待的吗?

    还想干吗?

    我娶仨媳妇!……您别笑,我是给气的,我知道,那犯法了不是?谁让那些妞儿净跟我眼面前添堵呢?晃,晃,天天眼面前儿晃,就没一个是给我备的,我冤不冤啊,我都他妈二十七啦……

    …………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那家小酒馆里都喝得晕晕乎乎。出门的时候,互相拉着手,就跟三个英雄共赴刑场似的。

    这个画面,也是小酒馆的那位姑娘事后告诉我的,而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据说,站在他们酒馆的门口,我们哥仨为了排座次,争竞了好半天。

    开始的时候,我是站到了他们俩人中间,像个老大哥,牵着俩小老弟。

    20.第八节 前科(20)

    “不行……不行……我……我的位置不……不对……五一,你,你站中间儿,你……你是我的老师,你带领我……带领我反精神污染,前……前进……”

    我真想象不出,那时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据说苏五一更逗,咧着嘴,嘻嘻笑着,当仁不让地往中间站,抓着我们两位的手说:“对,对,这……这就……对了!我……我说刚才怎么觉得……觉得有……有那么点儿……不对劲儿!……”

    秦友亮却跟他急了:“扯臊!……你……你靠边儿,让……让我陈哥站中间儿,论……论学问,论……论年龄,没……没你的事儿……”

    苏五一说:“我……我知道,知道你,你丫的不……不就想……想自己……自己当……当老大……吗?我让……让你,谁……谁让你丫……你丫就……就要财……财了呢……你……你来,行,他……他不行……连……连手铐都……都不会铐……能……能当……当大……大哥?……”

    我们就这么拉着,扯着,推着,让着,说着,笑着离开了那家小酒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现不知怎么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而那两位,躺在我家地毯上,还在呼呼地睡着。

    八

    不能说从此我就成了那小酒馆的常客。不过,一个月去那么一两回,总是免不了的。

    与其说是为了“喝”,不如说是为了“品”。

    这小酒馆挺有味儿。在此之前老是从这儿经过,可不知为什么从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门脸儿不大,一丈来宽、两丈来深的铺面,摆了两溜方桌。不管白天黑夜,老是开着门,还老是满满当当的人。也不管什么时辰,总有奔饭来的,也总有奔酒来的。就说早上那会儿吧,你一准儿能从这里揪出俩“酒腻子”来;到了半夜十一点呢,兴许就闯进来个没吃晚饭的。当初被秦友亮和苏五一领着一走进来我就明白,我这是真的到了“引车卖浆者流”中间了。

    特别是晚上,进来的大多是熟脸儿,这哥那哥的,谁都得打几个招呼。喝着喝着,隔着桌子就扔开了烟,远远的就拼上了酒。我第一回进来那次,秦友亮就和隔桌的划上了拳,两人相隔足有半间屋,吆三喝四,吐沫星子乱飞,观战的人一边喊着“掌柜的,拿伞来吧!”一边又添油加醋,惟恐没人出溜桌子。有时候不拼酒,幽幽地唱歌,一个人唱,全酒馆的人听。没人说话,只有顺着手指头,顺着鼻孔悠悠飘升的轻烟。

    有时候又不唱,三五一伙儿地侃,侃的净是哲学:“……这地球,这地球我盼着丫挺的爆炸!没劲,忒劳神!爆炸了,都清净!……什么什么?问我干吗还造儿子?没劲才造儿子呢,造儿子不劳神啊……造出来?造出来就后悔啊,造出来就明白啦,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更觉得没劲啦!连他妈造儿子都是个麻烦,这地球上还有什么劲?你说,有什么劲?”

    “……好人,坏人?扯淡吧。他下台,你上台,一个比一个操性。我?我也一样,兴许比别人还恶呢!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什么招儿?有招儿啊,甭下台了,也甭上台了,上台一拨儿,喂肥了不是?您就踏踏实实待着吧,您肥了,就不那么咬了不是?可您想吧,这拨儿刚肥了,咱又换一拨儿,好嘛,这新来的饿得正瘪呢,上来了,咬吧!你能踏实了?……所以,依我,给中央提建议:甭什么二梯队三梯队的,一梯队,足够!……”

    你不能不来,听听他们的哲学,当然,也听听他们那幽幽的歌。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现,秦友亮是这儿的歌王。

    我知道旧北京的饭馆里有那么一家,可能是致美楼,那老板爱听,也爱唱,所以他准备了胡琴,供有同好者用餐之余一展清音。

    我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衰颓拥挤的小酒馆,居然也可以边喝边唱。

    这里准备的,是吉他。

    那次和秦友亮、苏五一喝至微醺,秦友亮回头朝柜台那儿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就心领神会,立刻递出一把吉他来。

    21.第八节 前科(21)

    秦友亮低下头,旁若无人地唱《橄榄树》。曲子和歌词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是我从来也没听过有哪位歌手这么唱《橄榄树》。

    那是一头狼在悲凉地嚎。

    我盯住了他那铁青色的两腮,我想他如果能到舞台上去唱,一定能风靡京城。当然,他未必会作曲,会作词,他只能唱人们耳熟能详的歌,可是,他能把所有的耳熟能详唱得陌生。

    唱完了《橄榄树》,苏五一说,唱《十二郎》。

    我知道,这歌,是为我点的。

    秦友亮唱这小调的时候,我开始丢掉戒备,忘地喝酒,一直喝到晃晃悠悠。

    我现,每次从这小酒馆回去,坐到自己的写字台前,我的心就像鼓满了风的帆。

    秦友亮不光在小酒馆里唱,有时又在酒馆外边的小树丛里唱。那时候,小树丛里坐着很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黑糊糊的看不清他们的眉眼,你只能听到从他们中间传出来一把吉他的弹拨声,继而听到一头狼在嚎,或者是一群狼一块儿嚎。我知道他们都来自兴华里,那个又窄又闷的屋子把他们逼出来,这是他们惟一可以大口喘气的地方。

    这使我激动不已的路边吉他队,后来被我写进了和赵大年一块儿合搞的室内剧《皇城根》,可惜拍摄时这一段被删了。

    来的时候多了,我现,秦友亮来到小酒馆,不仅仅是为了唱,更为了那个老给他递琴的姑娘。

    那姑娘不能说有多么漂亮,不过,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饱满成熟的身材,就已经足以使小伙子心驰神往了。在我的印象中,和秦友亮一起喝酒的时候,除了要吉他,他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然而我凭着直觉,一眼就认定,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场”。

    “……‘场’?什么意思?”

    “想娶人家当媳妇的意思。”我冲秦友亮笑着。

    “没错儿,我想娶仨媳妇哪,这算一个!”他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等着,等我了财……”

    我只好作罢。

    此后不久生的事,至今使我怀着深深的歉疚,尽管秦友亮不知道我竟在这中间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我是无意的。不过我知道,这哥们儿后来受的伤害,皆因我的冒失。

    不知道秦友亮有没有机会看到这部作品,虽然我写的时候,已经把他的真名隐去,但我相信,个中奥妙,他一看便知。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使我把兴华里的这家小酒馆介绍给了我的芳邻,602的那个小伙子。后来我知道了,他也姓陈,和我同姓。

    一天晚上,大概又是从城里开车过来开“派对”?那位“小陈”很突然地敲开了寒舍门,说有一些朋友来他家玩,很偶然地说起您住在这里,其中有两位小姐读过您的作品,很想结识,不知是否能否给个面子,到楼上来坐坐。

    人的弱点是不必讳的。如果我听说对我感兴趣的是两位男士,或许也没有这么高的热。虽然并不抱任何非分之想,但承蒙让两位小姐有请,是很愉快的事。随后自然是随他上楼,到那套装修华美的屋子里去会那两位小姐。

    屋子是来过的,来这里收过房租水电费。这屋子的别致之处是:除了缘墙而设的一圈没有扶手的沙外,几乎没有更多的家具。看得出,这是他们为了开舞会、办“派对”的方便。我在进来时,几个男士和几个小姐正坐在沙上聊,一对舞伴儿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在这个屋,一会儿转到了那个屋。寒暄过后,我客气地请说得正上劲的男士继续聊,原来他在讲一个“荤故事”。

    “……通讯员过来了,‘连长,长命令,出击吧!’连长说:‘好!全连注意,越军上来了,全是女的,出击吧!’……”

    小姐们在哧哧地笑。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傻蛋,只好也笑笑。

    小姐们开始把话题扯到了文学,问这个作家那个作家,问这桩离婚那桩离婚,敷衍来敷衍去,说到了流行音乐。

    谁说的,“女人的肤浅会大大削弱她们的美貌”?哪儿啊,恰恰相反,女人的美貌会大大掩盖她们的肤浅。这就是为什么在明知她们肤浅以后,我还要和她们滔滔不绝的原因。女人的美貌岂止能遮掩自己的肤浅,她还会勾出男人的肤浅呢,我,便是这理论的最好注脚。我在鬓影衣香的包围下灵魂出窍,惹祸的根苗便在这滔滔不绝中种下。我告诉她们真正的好歌手或许在民间,不信你们不用走多远,就在兴华里的小酒馆,就能听到从别的歌手嘴里听不到的声音……回想起来,这纯粹是一种自以为高明的炫耀,或者说,是为了在小姐们肤浅的男友们面前,显示自己的深刻。

    22.第八节 前科(22)

    小姐们被说得意兴遄飞,她们说要去听,要去唱,甚至要去一起喝。我心里暗暗地一笑。我知道她们不过是想换换口味。我说我很忙恕不奉陪。其实我在那一刹那觉得,她们如果真的由我陪同踏进那酒馆,我会在所有熟悉的目光中读出惊诧。

    我没去,却有人陪她们去。

    这也罢了,去了不说,竟又把柜台后递琴的那姑娘勾了走。

    我的罪过大了去啦。

    消息是苏五一告诉我的。这已经是第二年夏天的事了。那天夜里,他巡逻完了,没什么事,从兴华里过,看见了我屋里的灯光,上楼来和我聊天。

    “您不知道吧,你们楼上,602那小子,把兴华里小酒馆那个妞儿,勾上啦!”

    “什么?”

    “您犯什么愣啊,净来您这楼上带一帮子一块儿跳舞,您就没见过?”

    我说:“没有没有,我这儿写着东西呢,天天不出家门儿,哪儿就碰上了。”

    “好嘛,挺热乎的,我还见着她和他们一块儿坐车走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您楼上那哥们儿,带了男男女女的几个,去酒馆喝过一次。那次小秦子也在,一块儿唱歌儿来着。后来,他们又来了几次。再后来,就看见那妞儿和他们一块儿啦……”

    我的话都到了嘴边儿了,最后还是没勇气告诉他,这事的罪魁祸是谁。

    “那……那小秦子怎么着了?”

    “什么‘怎么着’?”

    “嘿,小秦子没找他们玩儿命?”

    “找谁玩儿命?”

    我指了指楼上。

    “嘿,瞧您说的,那妞儿和小秦子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小秦子跟我这儿都承认了,那是人家想娶的媳妇。

    “您可真逗!他想娶,他想娶的妞儿多了,娶来了吗?他连说也没跟人家说呀!天天儿去那儿唱,就算你有那心,你倒说呀!再说,那妞儿跟602那位玩儿玩儿,谁管得着啊,咱知道人家怎么个玩儿法?民不举,官不究,我他娘的就是想帮他小秦子一把,都不知从哪儿下嘴!”

    …………

    第二天晚上,鬼使神差一般,我放下手头工作,到了那个小酒馆。

    那姑娘还在柜台后面忙碌着。

    酒馆里没有秦友亮。我退了出去。

    我到他家找到了他。

    我说我请他去喝酒。

    他说不去。

    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你他妈的就那么?就没本事把自己喜欢的妞儿弄过来?

    他说我压根儿就他妈的没喜欢过她。

    我说那更好办啦,那就更不耽误到小酒馆喝酒啦。

    他说可我不想喝,我反胃。

    我没办法。我回家了。

    回到家,想趴到桌上接着写我的小说,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站在到窗前,望着灯光熠熠的兴华里愣神儿。忽听楼下传来汽车的刹车声,男男女女的喧哗声,随后又是带有几分优越的、砰砰的甩车门的声音。

    又跳舞来了?

    我走到自己屋门口,差点儿开门出去。我想看看那小酒馆的小妞儿是不是也跟了来。

    想到自己全是多管闲事,我又回到了北屋窗前。

    “砰砰”的舞曲响了起来,天花板上,还传下来沙沙的脚步声。

    忽然,隐隐的,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凄清沉重的《哀乐》。那声音先是远远地飘过来,渐渐的,越来越响,响得人心里凄凄惶惶,没着没落。

    楼上的舞曲也戛然而止。

    我忙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四个频道,没有任何一个频道在播《哀乐》。

    我又回到北屋窗前,《哀乐》仍在继续。

    楼上的舞曲也继续。

    我把笔掷到桌上,睡觉。

    忽然间,我想到了这《哀乐》响起的因由。我下了楼,到了秦友亮家门外。

    《哀乐》确确实实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哀乐》声里,还听得见他奶奶在咿咿呀呀地骂。

    第二天中午,苏五一到我家来了。

    “找小秦子来了……这小子,喜欢音乐,你喜欢什么不好,买了一盘《哀乐》,昨儿放了一宿。你这儿听见没有?嘿,今儿一大早,好几家找我去啦,说让这《哀乐》闹得,心里没着没落的!……我劝他,他小子还跟我贫,说他就喜欢《哀乐》。是黄|色歌曲不是?不是。国家禁止不禁止?不禁止。完了,他倒有理了!”

    23.第八节 前科(23)

    九

    电视台预报:今天晚上,有雷雨大风。***

    倘若我和秦友亮之间没交,对兴华里又毫无了解的话,对夏季里一次雷雨大风的预报,是不会动什么心思的。鲁迅夫子说,煤油大王哪儿知道北京拣煤渣儿老婆子的辛酸。有人说不定得给我上这个纲。可我不是煤油大王,不过“煤气罐”阶级而已。有了“罐儿”,对“拣煤渣儿”阶级的辛酸,的确是知之甚少了。不过,“拣煤渣儿的老婆子”,好像也不知道我这一天天爬格子的辛酸。邓小平讲话,都是劳动人民。说得对。那就谁也甭说谁了。老太太,您拣您的煤渣儿,我爬我的格子,都不容易,谁也甭说谁了。

    谁也甭说谁了,咱们再一块儿说说“理解万岁”。

    我还真的对那条预报挺上心,上午写作的时候,往兴华里瞄了两眼,我想应该在下楼散步的时候到秦友亮家说一声,好让他有个准备。后来因为写得顺,就一直没动窝儿,等到要起身下楼时,看见兴华里不少人家都在苫屋顶哪。行,没跑儿,秦友亮也知道了。我也就不用去了。

    大风是夜里十一点左右起来的。乌云却早早地从西天压了过来。朝窗外看去,居民区的灯光好像都被一层迷迷蒙蒙的水汽罩着。远处的天空打过几道闪,却听不见一点儿雷声。窗外的一株大叶杨也一动不动,阴沉着脸,等待着什么。渐渐地,它们像是有了灵性似的,各个深藏阴森,时不时哼唧几声。忽然,一阵狂风漫无边际地卷过,砰砰的窗响、哗哗的树声过后,又万籁俱寂了。“哗——”又一阵狂风骤然而起,把大叶杨的树冠重重地往左晃往右晃。“哗——哗——”紧接着,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山呼海啸般扫过,大粒大粒的雨珠,被抛打到狂风所及的地方,夜幕中回荡着乒乒乓乓、叮叮咚咚的击打声。一道闪电“刷”地闪过,大叶杨湿漉漉的叶片反射出一片小镜子般细碎的光。一声炸雷轰然当空爆响,仿佛要把天空崩塌。“哗——”雨水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了……

    借着兴华里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得见雨水砸在房顶上腾起的片片水雾,那水雾不断腾起,又不断被风吹散。就在这雷鸣电闪、风声雨声交织中,兴华里默默地忍受着。突然,好像不堪忍受了似的,雨声中传来一声喊叫,却立刻被风雨之声压了下去。然而,喊叫声越来越大了,循声望去,只见兴华里家家户户的屋门一扇一扇洞开了,原本灯光星星点点的一片,一下变得灯火通明。人们在喊着,叫着,喊叫声中又夹杂着铁锨、铁簸箕蹭到水泥地面的金属声。大敞的屋门里,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是一个个弯腰弓背,端着簸箕,挥舞铁锹,往门外撮水的身影……

    我想起了秦友亮家那高高的水泥门坎儿。看来,比屋顶漏雨更尴尬的事,终于生了。可以想见,兴华里四周高地的泥水,是怎样千沟万壑般往这凹地流淌。到了家家户户原本都有的高门坎儿已经抵不住雨水倾灌的时候,那里的水至少不会低于二十公分了。嘈杂的喊声愈演愈烈,再往下看,家家户户的门口,已经没有了往外撮水的身影,倒是看得出他们在搬动家里的家具。想必,他们已经放弃阻止水漫金山的妄想了。他们在把贵重值钱的东西往床上搬。

    我抓起雨衣,跑下了楼。

    谁也拦不住仍旧肆虐的风雨,不过,或许我可以帮助秦友亮照顾一下那位瘫痪的老人。

    风,毫无减弱的迹象;雨,也没有休止的可能。雨点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脚下,黄浊的水流早已淹没了楼前小路,横着向兴华里涌动。我将手掌遮在眉头上,我才有可能睁开眼寻找道路。走下通往兴华里的土路时,只觉“嗵”的一声,水已经没到了我的膝盖,当即灌满了我的雨靴,不知从哪里漂出的茄子、西红柿,在我的脚边碰来碰去。我一步一步往第三排挪,又一步一步往西走,好不容易到了秦友亮家。

    “小秦子!……小秦子!……”

    没人应声,推门一看,秦友亮不在。

    屋里已经灌进十公分的水了。幸好老人已经被安置好了,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她的身边,堆放着面袋米袋之类。这架势,有点儿像被供品环绕的佛祖。

    24.第八节 前科(24)

    问她孙子哪儿去了,咿咿呀呀的说不清,还咿咿呀呀的老想说。

    算了算了,您甭说了,甭说了,我自己找去吧。

    出了门,忽然听见这排房子的西口外有人声喧闹。

    怎么?竟然还有笑声、掌声!噢,更多的是嗷嗷声,听那意思,好像有一伙子人在起哄。

    谁家,居然还有这种雅兴?

    西口直通一条大马路。马路上也已经是一片汪洋了。一辆灰色的“切诺基”窝在水里,显然因为水太深而熄了火。五六个小伙子围着“切诺基”嗷嗷着,有人端着脸盆,舀起水来往那车身上淋;有人索性弓下身子,蹲在水里,将手掌一推一推,把水击向驾驶室;也有的用脚踢,“哗——哗——”水被掀出一个扇面,一下一下地冲到动机舱里……与其说他们是破坏,不如说他们在找乐。

    “让你兔崽子美美地喝上一壶吧!”“哗”,满盛的一盆水,连水带盆扣过去,撞到车身上,出清脆的金属声。

    “给丫挺的再来一下子!”

    …………

    这中间,为的,当然就是秦友亮。

    车里坐的是谁?602那小伙子?不像,别看也是灰色的“切诺基”。

    秦友亮是不是把这车当成那小子的啦?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过去制止,还是应该袖手旁观。

    正犹豫着,只听“咔”的一声,“切诺基”的前车门被打开了,司机从驾驶室里钻了出来。与此同时,从后车门也钻出来一位。

    “打丫挺的!”

    “给丫挺的脖子里灌两壶!”

    …………

    秦友亮们虚张声势地喊着,从车里钻出的两位不知就里,落荒而逃。

    秦友亮们哈哈大笑,又故意追了两步,有一位还走了两下太空步。

    没等他现我,我回家去了。

    这事,叫我说什么好?兔崽子过去那点儿明白劲儿呢?都他娘的哪儿去啦!

    我想秦友亮这晚上一定睡了美美一觉,——虽然这瓢泼大雨下了一夜,他家里让水泡得跟花园口似的。

    他不会想到自己惹下了什么祸。

    当然,他惹下的祸,半个小时后他就知道了。

    苏五一来了,他是被所长派人从东华里提溜回所里的。那会儿他也没闲着,正在东华里提醒一家危房户,当心大雨淋塌了房子。

    所长办公室里,坐着分局两位处长,一位姓廖,一位姓张,就是刚刚让秦友亮们折腾个够的那两位。

    “去兴华里给我查查,这事儿是谁干的!”所长差点儿冲苏五一吼起来。

    这些,是苏五一到我家后告诉我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我家。他的身后,跟着秦友亮。

    “您说,我该怎么处置他?!”苏五一是真急了,那秀长的中指又挑了出来,指着秦友亮的脑袋,就像是指着一个什么东西。

    “……”秦友亮倒老实了,铁青着脸,随你怎么说,也不张口。

    我说:“他肯定不知道这是分局的警车,再说,廖处长他们也没穿警服。真知道是警察,打死他也没这胆儿啊!”

    “甭说是警察了,不是警察,你也不能这么干!……大雨天的,人家廖处长干什么来了?人家是怕这儿的房子出事儿,专门儿提醒我们来啦!你倒好,倒知道孝敬,给人洗上车了……”

    也是,这世界上净是误会。

    “那怎么着,你们到我这儿来,什么意思?”我问。

    “实话跟您说,直到现在,我也没敢跟我们所长说查着这个人了哪……”苏五一瞟了秦友亮一眼,“……不说,我犯错误;说了,有他好儿吗?他可是有前科的主儿,干这么一档子,不逮进去才他妈怪了!”

    我说,逮不逮的我可替你拿不了主意,你说,我能干什么吧?

    “我寻思着,还是算了,饶他一回吧,谁让他他妈还得养他奶奶呢!……不瞒您说,有点儿私心。他要是进去了,他奶奶不又得撂我身上?人民警察爱人民不是?……可我要是说,在我的管片儿里查不出这帮子人来,也他娘的太栽啦……”

    25.第八节 前科(25)

    “黑灯瞎火的,查不着也没辙。”我说。

    “至少,我也得递份儿检讨……”苏五一说。

    “写呗,有什么难的。”

    “对您说,不难;对我说,不易。您看,我写了一早上了,就写成了这模样儿。今儿,就是请您帮助看看来啦。别……别让人看出破绽不是?”

    原来这位的检讨都写好了,还跟我这儿兜圈子。

    不过,他这检讨写的,也实在不敢恭维。

    “怎么改改,您跟我说说。”

    “算啦,有那工夫,我都替你写出来了……你们先一边儿待会儿去。”

    十分钟后,我把那检讨写完了,“啪”,拍给他。

    “怎么样?”

    “挺棒。”苏五一说。

    1.第九节 陈记贴吧篇(1)

    1。***这日子说来就来了

    为了这组连载的总题目,让我颇费了一番心思。

    七年前那天,也就是2001年7月13日晚上,听到萨马兰奇在莫斯科宣布2008年奥运会举办地为“北京”时,我和女儿一起冲到楼下,被人流裹到了笑语欢歌壅塞的**广场。此伏彼起的汽车喇叭声,如潮水涌动的欢呼者,漫天飞舞的小国旗和《号外》……一切都还历历如昨。没想到,这日子说来就来了。

    看着那些能为奥运干点啥的人,真羡慕啊。备战奥运的刘翔姚明们就不用说啦,比如何振梁魏纪中们,比如张艺谋张继刚们……为了这日子的到来和为了到来的日子,奉献了以及还在奉献的人数不胜数。想想自己,真有点“廉颇老矣”的惭愧。且不说他们,面对同行,我都很感愧疚,因为活跃在奥运领域的作家们也很多啊,我就刚刚主持了徐坤的长篇小说《八月狂想曲》和商泽军的长诗《奥运中国》研讨会,案头又摆上了孙晶岩的长篇报告文学《五环旗下的中国》了。这些都是中国作家协会的重点扶持项目,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在这一重点扶持里辟出“2008年北京奥运特选项目”,同时主持个论证会、研讨会而已。用当下年轻人的一句时髦用语:“郁闷啊!”

    可以想见,忽接《北京晚报》编辑相邀,“请写三十篇感受奥运短文连载”的欣慰。呜呼,固然比不了当年刘长春带上张学良资助的八千银元只身赴美参赛的悲壮,也比不了某位球员今儿说落选明儿又被捞进“国奥队”的欣喜,我想自己“欣慰”一下总是可以的。大概类似于街头挂彩旗、摆花坛的花匠,或者街道上巡逻的大爷大妈,不管贡献多大,好歹也算“报国有门”,跟奥运沾上边儿啦。

    使命感是不可没有的,可使命感太强,你也受不了。这“报国有门”的凌云大志,就闹腾得我为找个词儿来概括即将写出的文字而五脊六兽。比如,叫“大碗茶”如何?文体适合,京味儿是有的,时代感缺如,让人们想起了前门楼子、大栅栏、车。奥运会啊,您的文章若没有时代气息,就跟穿着马褂靸鞋、盘着大辫子参加奥运开幕式差不多啦!那么,叫“快饮吧”?蛮时尚吧?在国外旅行,时不时见到街上疾走着一位,端着带盖儿的塑料杯,杯中探出吸管来,大步流星中嘬上一口。朋友告之曰“快饮”,不知是真的,还是他从“快餐”套过来忽悠我。时代气息是有了,地( 放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0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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