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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阅读

    以低价分发与民,才能救活更多的人。”

    王子衡一噎,又怒道:“朝廷将损失全按在商人头上,薛公难道不发一言?”

    “怎么叫全按在我们头上?赈灾粮款是从国库拨出来的,一半分与灾民,一半给了我们,朝廷可有赚回去一分?”

    说罢,薛彬站起来,不再理会王子衡,招呼道:“快到晌午了,诸位与我来,一起用个便饭吧。”

    王子衡还想再说什么,薛彬却已经走出了堂屋——不由愤愤:“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钱,不怕亏!”

    还沉浸在糙米粥阴影中的莫帆却抚了抚肚子,又虚弱地扬起了手:“其实,薛公说得没错……”听了这一圈话,他也悟了,薛彬一口一个“朝廷”,实在提醒他们啊,林如海背后是大皇子,大皇子代表的是远在北京的那个真正的朝廷!亏点就亏点,何必跟朝廷对着干?再说,那些灾民也够可怜的,他妹妹一家在上游受了灾,逃难过来投奔他,两个外甥女饿得面黄肌瘦,那个可怜的呦……哎,亏点就亏点吧!

    王子衡愤愤地站着,半天却等不到人来附和他,不由抬脚离开,又冷笑:“仗着有两个臭钱,竟然敢不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

    这话可引得众人都嘀咕——你算哪门子王家?京城那位都提点是你大堂兄没错,可他根本不认识你啊!就你拿自己当回事,谁不知道,这些年你没少把自己当亲戚往薛家打秋风,人家薛彬每次都好吃好喝地招待了,结果关键时候你来拆他的台?

    商人是重利没错,但商人也重义,翻脸不认人的最被唾弃。有钱大家赚才好和气生财,谁都怕背后被人捅刀子!

    一时间,本来还想过来当和事老劝几句的人都退开了,还得绕道走,唯恐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薛彬在堂屋外,回头一眼,看得分明,不由叹息。他妻子姓王,王家嫡女嫁给他一个商人,不是一般的下嫁。从前妻子的几个闺中密友觉得商人妇是极大的耻辱,忙不迭地与妻子断了来往;无法立足京城的贵妇圈,妻子却没有怨他一句,跟他离了繁华的京城,来到了南京。他对妻子,不仅敬重,更是愧疚。

    他最是不愿与王家起冲突,可是……前几日,女儿告诉他,王子腾竟然派人跟踪东平王世子。听家里下人高顺说,大皇子几日前就来了南京与穆梓安回合,可见,大皇子与穆梓安皆是身负特殊的之事。自己那位大舅子,派人盯着一个王世子;而且,更可能的是,曹铮想跟踪的是一位皇子……

    摇了摇头,薛彬叹息着,现在没空猜度,赶紧先处理好眼下的事吧!也不知道宝钗那边如何了,希望顺利。

    ……

    薛彬在堂屋待客,宝钗则去找了薛蟠。自从那晚的“同归于尽”之后,薛蟠就一直躲着宝钗,这次妹妹亲自来敲门,没出息的薛大傻只能想出翻墙逃跑的法子,结果骑在墙头上往外看,妈呀,吓死了——外头正等着他呢,沿墙根放了好几个冰桶,冒着森森的寒气儿,就等他掉下来做冰镇傻子呢!

    宝钗姗姗而来,仰头瞧他:“你下不下来?”

    “下来,下来!”薛蟠仓皇着滚了下来,摔了个大屁股蹲儿,疼得直龇牙。

    宝钗居高临下,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哥哥到底为什么躲我?”

    “我、我……”薛蟠涨红了脸,实在说不出口,那晚上妹子敢走出去跟虞方同归于尽,他这个当哥的却只能缩在后头,丢死人了,他哪还有脸见妹子?

    宝钗蹲下来,与他对视,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儿:“哥哥可是觉得我太可怕?也罢,连哥哥也这么想,我知道,是我的错,身为一个女子,不该这么逞能……”

    “妹子,不是的!”薛蟠赶紧蹦起来,他可看不得妹子自怨自艾,磕磕巴巴解释,“是我太没用,还要你来救,实在、没脸见你……”

    “原来如此。”宝钗一瞬间收敛哀容,对着愣住的薛蟠勾了勾手,“哥哥与我过来,正好,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哥哥帮忙。”

    “我……”

    “怎么,哥哥想继续‘没用’着?”

    “我、我现在就来!”

    结果,薛蟠被宝钗拉到小客厅里,招待一拨——自家的伙计。

    就是一大早,与众商人一起围堵着门的。伙计是不能进堂屋的,纵使他们再想跟老爷说道说道诉点儿苦,也不能急吼吼地冲到客人跟前去。

    宝钗便让薛蟠将伙计全带进了小客厅,她自己也坐在绣墩上。毕竟明氏刚“死”,宝钗穿一袭白衣,还戴着飘逸的白纱帽,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容颜,却因为身姿婀娜,总引得那些伙计们偷偷往这头瞄。

    薛蟠忽然一拍桌子,恶声恶气儿:“都瞎看什么呢?小心爷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众伙计一缩脖子,顿时收回眼神,不敢再看。他们没见识过那一夜,只认为大爷是顶顶可怕的,一言不和提着个拳头打人呢!

    侍女鱼贯而入,都端着食案,食案上是两个白瓷大碗。一碗是香喷喷的白米粥,另一碗的卖相则差了许多,微微有些泛黄,味道也有些发酸。侍女们将一个个食案分发在众伙计面前,还特意放了一份在薛蟠手边。

    宝钗起身,指着那碗卖相不良的粥,缓缓道:“这是我让哥哥从米铺里拿来的——是你们打算送去应天府衙门的米。”

    众伙计顿时一缩,面面相觑皆带着惊慌——大姑娘怎么知道的?这事连大爷都不该知道啊!

    宝钗环视众人,不轻不重地问道:“各位觉得,这米有没有问题?”

    众伙计都不敢吭声,唯有一个在薛家干了近三十年的老伙计硬着头皮道:“这米没问题!”

    这伙计姓唐,在薛家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人送了个敬称,叫唐六爷。唐六爷看到这发黄的米粥,就知道想以劣充良的事儿败露了,可他还抱了丝侥幸:大爷和大姑娘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压根不分五谷,自己咬死了没问题,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宝钗确实没打算分析谷类的优劣,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各位请吧。”

    ——“请”?

    众伙计怔愣着,就见他们的大爷先是端过那碗香喷喷的白米粥咕噜咕噜灌了下去,一抹嘴,又跟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猛然一端那碗黄米粥,再次“咕噜”——“呕!”薛蟠差点吐出来,一把抓住唐六爷的衣领子,青筋暴起,“这都酸了,你还说没问题?”

    “哥哥莫冲动,哥哥食不厌精,许是太挑剔了些。”宝钗淡淡看着一圈人,“到底有没有问题,还得诸位说了算。”

    大爷都亲自“演示”一遍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个颤颤巍巍端起粥,先喝那晚好喝的,再瞄一眼唐六爷,见他已经决然地端了那碗黄米粥,也只能咬牙伸手——不就酸了些么?他们心里是有数的,这米只是有些受了潮,大部分还是好的,少吃些不会闹肚子的。

    一片“咕噜咕噜”的喝粥声,咬牙咽下发酸的黄米粥,唐六爷一昂头一甩碗:“大姑娘,这粥没问题!”

    “是么。”宝钗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对外头的侍女招手,“也是,一碗太少,哪里吃得出味道,再尝尝吧。”

    众伙计都愣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空碗被收走,又换上了沉重的木头碗装的两份粥,比刚刚大了一圈儿……没办法,硬着头皮,喝吧!

    这次没有大少爷陪他们一块儿喝,薛蟠就负责在他们身边转悠,便拿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谁喝的慢点儿,立即提起拳头威胁!

    “大爷,大姑娘,没、没问题……”

    宝钗依旧招呼侍女:“再给添点,薛家不缺粮,得让大伙儿吃饱了。”

    第三回是镶银的象牙海碗,那个重的呦,捧在怀里手腕子都打抖;那个大的呦……一碗喝下去只觉从喉咙一直“咕噜”到肠子,满肚子都是晃荡的水声,撑得简直都不能走路啊!

    谁想到,还有第四回,这回直接是盆了。一个个比脸还大的玉盆,盛着满满的粥,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呕……“呕,不行了……”都涨到喉咙口的粥快要溢出来了!

    终于有扛不住的,抱着滚圆的肚子,跪都跪不下来,滚倒在地哀哀叫唤:“大爷饶命,大姑娘饶命,这米有问题,有问题!这米霉了啊!”

    宝钗看向一侧:“唐六爷,您可喝出来有哪里不同?”

    唐六爷早撑得不能动了,旁边的侍女“体贴”地端起了玉盆:“可要奴婢喂您?”

    唐六爷吓得滚倒在地不断磕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这米发酸了,我看卖不出去,才想拿到官衙去……”

    “六爷真是生财有道。”宝钗冷笑一声,“若非有个不长眼先跑去林大人跟前滥竽充数,要被抓去衙门打板子可不就是我父亲了!”

    在围堵的人群中发现了自家伙计,宝钗不放心,便让去铺子里查了查,结果找着了一堆发霉的粮食。祸起萧墙,说得不过如此。

    第三十四章

    唐六爷与薛家众伙计真是遭了一回大罪,被灌得满肚子哐当,其中有一半是变了质的粥,咕噜翻几翻便凝结成了五谷轮回之气,一个个扭腰抓裤带,尴尬往外奔——要拉了哦!

    薛蟠一边让人开窗通风,一边赶紧带妹妹来后堂。后堂早熏了袅袅娜娜的金丝紫檀香,薛蟠重重吸了几口,觉得缓了过来,才问宝钗:“妹子,这就结了?”

    “当然不是。”宝钗一边答,一边往外面看,像是在等些什么。

    一刻钟后,青鸾小丫鬟蹬蹬跑过来,眉目飞扬带着微怒:“姑娘,都查到了!”

    “你进来说。”宝钗提醒薛蟠,“哥哥也一起记着。”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面,薛蟠抓耳挠腮。他天生就不是个擅记忆的人,到现在三字经也只能背三句。不行了,赶紧拿笔记下来吧,但是——

    薛蟠仰望房梁,两眼呆滞:“唐老六”的“唐”字怎么写来着的?

    对了,写不了可以画嘛,薛蟠拿五个爪子横握住毛笔,在纸上画了块歪歪斜斜的“糖”。

    结果宝钗看见了,奇怪:“哥哥,你画的是一滩……泥?”

    薛蟠都要哭了,妹子求别揭!不对,赶紧对一遍,被这么一打岔,哪幅画代表哪个都要弄混了……惨了,已经分不清楚了,一坨坨都是泥的样子啊!

    宝钗扶额,取过笔写了几行,娟秀漂亮的小字让薛蟠看得发愣。宝钗道:“哥哥记住这几个就行了……都认得吧?”

    妹子——人艰不拆!

    ……

    再说那些可怜的蹲茅房的伙计,好一通稀里哗啦。唐六爷一把年纪,拉得双腿发颤,又被伸过来的手一揪。唐六爷踉跄几步,抬眼就见个虎着一张脸的婆子:“过来拾掇干净了,大爷和姑娘还有话说呢!”

    刚从茅房出来的自然好闻不到哪儿去,为了避免恶心到小主子,婆子拉众人过来,用艾叶混着沉水百合香熏了又熏,直熏得一众伙计不停“阿嚏”,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夏天挂房檐角的干片儿艾叶草——熏蚊子用的。

    哎呦,想哭,真想哭。想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东家不会一气之下把我们全吊房梁上去喂蚊子吧!这会不少人都怨唐六爷了,他是铺子里的大掌柜,这馊主意也是他出的,不是没有人劝过,唐六爷却一意孤行。

    唐六爷更是悔不当初,薛家米铺的掌柜得有多肥?这回,肯定要丢差事了!

    等薛蟠再见到这帮人时,嘴巴不由张得圆溜:怎么都蔫巴成这样了?尤其是那唐老六,进门时候还油光满面呢,现在已经成了面黄肌瘦。

    宝钗挑了挑眉,并不意外:肌瘦是拉脱了水,面黄则是被吓的。

    宝钗的手指轻轻在茶沿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满屋人顿时正襟危坐。只听宝钗开口道:“前几日林大人颁布政令,以劣充良冒领赈灾银者,轻则杖责,重则弃市。”

    一听这话,唐六爷等人脸都紫了,正想争辩“咱们还没做”,就听薛蟠恶狠狠地捶桌子:“都给我闭嘴!谁敢吵,现在就送衙门见官去!”

    满屋再次寂静,宝钗环视一圈惶恐不安的脸,微微翘了翘唇角,终于递出一颗定心丸:“但是父亲说,家丑不可外扬。再说,各位为薛家多了多年的事,尤其是六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重重的舒气声此起彼伏,几个管事、还有唐六爷这个掌柜定下神来却是瞠目结舌:这、这好像是大姑娘说的头一句“老爷”?

    终于想起来,按照薛家规矩,就连大爷都不能随意过问家里的生意往来。他们怎么就那么轻易叫大姑娘给制住了?唐六爷大着胆子悄悄瞄了一眼宝钗,只见白衣美人优雅而恬静,白纱飘飘就像一幅画一样,可那透出来的气势——也太吓人了!

    薛蟠的拳头忽然砸在身边的茶几上,伴着恶狠狠的威胁:“看什么呢?”

    “没有!”另几个偷偷看宝钗的也赶紧低下了头,终于反应了过来,大爷和大姑娘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联手把他们吓了一顿,什么藏着掖着的都被诈了出来。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宝钗在心里叹息,这些人跟家里的奴婢不同,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签卖身契,只是薛家雇佣的伙计,并不完全受主家制辖。封建社会商人地位低,也没有形成完善的雇佣制度,就像这些雇来的伙计,就算是他们自己将发霉的粮食送到府尹衙门,按律却也算是薛彬犯了法。

    要对付这些人,只能从一开始就端足了气势,狠狠吓上一吓,让他们不敢再擅自拿大。

    治人之道,一夺其气势,二感其心灵。

    “大家都知道,按照林大人所立新政,商铺所得利润将大大减少,各位所得的利钱也会少了。”宝钗环视众人,缓缓道,“可是,诸位想一想,你们拿了银钱,还不是要去买衣买粮?当然,还有买盐,这都是活命的玩意儿。”

    “林大人限了盐价,也限了粮价,禁止商人囤积物资抬高物价,这并不是坏事。你们拿了工钱,可以顺利地买到粮食、衣被。这次水灾,南京虽无事,可上游损失惨重,不少百姓往咱们这儿逃难,父亲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收留了逃难来的亲戚。这样,无论是粮盐还是衣被,需要的可不是更多?林大人限了价,恰是能保证人人都买得到也买得起这些活命的东西,难道不是好事?”

    一番话娓娓道来,宝钗温婉了许多,可在座的众伙计却比刚刚还惊吓:老爷\\\\东家怎么会知道咱们收留了逃难来的亲戚?

    宝钗当然不回答,而是开始点名:“徐掌柜。”

    被点到的徐掌柜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宝钗缓缓道:“您的母亲原住在安庆府,水灾往南京投奔于您,一路颠簸受了不少的苦,又不幸患上了咳疾。父亲让人从药铺里称了些川贝母,已派人给老人家送去。”

    徐掌柜顿时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老母的确病了,然后——他拿了些薛家药铺里头的川贝,当然,是悄悄么么……偷的。

    薛蟠哼了一声,也点名:“那个姓窦的,就说你,别躲!你也不是没钱啊,你在粮庄干,一个月有一串大钱呢。你妹夫死了,你妹妹带着两个外甥来投奔你,你倒好,让她们孤儿寡母跑去布施的寺庙讨米讨衣?故意让他们穿的破破烂烂的,还要连你那份儿一起讨回来,少了就打差了就骂,你还算个东西!”

    薛蟠一开始端得很正,手里还拿着个茶杯——其实是掩饰贴在茶杯里头的、宝钗给他做好的小抄;但骂到恨时真顾不得其他,薛蟠腾地跳起来,一脚把那姓窦的人渣踹翻:“你还算是个做哥的?滚滚滚,薛家不用你这混账,回去柜台上结了账,今天就滚!”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还来不及多嚎两声,两个粗壮的家丁便把这姓窦的架走,一溜跑得飞快,就怕让他在屋里多待一秒,污了姑娘的眼睛!

    宝钗没有阻止薛蟠,如此无情无义还自私薄凉的家伙,薛家万万用不得。

    兄妹两人又点了几个人名,终于回到重点,由宝钗开口:“唐六爷。”

    “大、大姑娘……”唐六爷一张老脸已经又青又紫,他被吓得不轻。照这调调,大家背地里做的私事脏事儿,主家都知道啊!

    人要脸树要皮,当众被扒私事是最怕人的。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唐六爷只觉自己被几十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最可怕的是只有眼睛,看不见任何盯他的人……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生活在监视之下,主家对他的事情一清二楚,唐六爷简直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其实吧,薛家家业太大,哪可能盯住了每一个伙计?

    薛蟠摸摸肚子,觉得自己有点儿饿了。一是因为花了力气刚刚揍了人,二是,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妹子还在办事,饿了也得忍住,但薛蟠担忧:妹子这些天一直在忙,不知道早上吃没吃东西?要是在错过了午膳,会不会饿坏?

    宝钗察觉到薛蟠在看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了看藏在手腕中的蓝宝石西洋表:从放唐六爷他们进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长时间,足够薛家悄悄派出人,有针对性地调查这帮“造反”的伙计的近况。

    从今天才开始查的,只查了几个人而已。这点,宝钗不会告诉唐六爷,早上那几碗清肠胃的大米粥,不仅是用来吓人,更是用来拖延时间。

    宝钗看着唐六爷,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唐六爷将自己的两个弟弟也引荐进了粮庄,是吧?”

    不经东家同意、私自往铺子里塞人,也是犯忌讳的。唐六爷捧着心脏悠悠着就要倒下,却听宝钗道:“父亲说,须得找几个有经验的掌事,带一带。”

    唐六爷提起的心脏猛然坠了下去——这意思,东家不计较了?

    宝钗却忽然站起,冷了口气:“如今水灾刚过,谁家的日子都很艰难。父亲体谅大家的难处,但请大家也别让父亲难做。谁都是有亲人的,或许还有一些亲人正赶在来南京的路上,饥寒交迫,就靠着有人舍一顿热粥来活命。你们想一想,若有人将发霉的粮食交到你们的亲人手中,那会让人如何心寒,如何绝望。”

    这话让人无法去回,唐六爷等人只能低头,又怕又尴尬,真是恨不能钻到椅子底下去。

    “父亲说,谁有困难,尽可以跟他讲;急需药材或粮食的,可以先从账上预支一个月的月钱——但是,若再有明目张胆犯律的,直接押往应天府,绝不姑息!”宝钗环视众人,眸色沉静,“而这一次,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正好,最近林大人在征收物资,你们便分去各个铺子辨辨粮食与药材,辨不出就自己尝一尝,弄清楚何为优何为劣。”

    满屋沉寂,最愣的却是薛蟠: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妹子最后这处置……不太像她啊!

    第三十五章

    照这意思,一屋子的伙计都要打散发配到各个粮庄、药铺里当苦力。

    这也是宝钗想出来的,所谓“舌尖上的鉴别师”,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尝一尝不就行了?

    宝钗冷着神色:“父亲说,这是给你们的机会。必须确保薛家卖出去的所有东西,都是真正能吃的、能用的!若你们还不能改过,薛家不留无义更无能之人。”

    唐六爷颤了颤:“敢问大姑娘,这、这是否是老爷的意思?”

    “当然是父亲之命,哥哥与我怎敢越俎代庖。”宝钗略抬起头,掩藏在纱帽下的清丽双眸微微闪了闪,“父亲还说,望六爷莫忘了薛家祖训:为商者、不可不义。”

    听到这句,唐六爷干涩的嘴唇不由颤了几下。他是薛家的老伙计,年纪比薛彬大了整两旬,当年陪着老老爷走南闯北,从四川盐井提卤、为沿海盐田运玄武砚,风里来雨里去,年少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越来越光滑,心也越来越硬,就像个锃亮的银锭子,哐当砸到地上也只会骨碌碌滚几下,不会疼不会痒,完好无缺,捡起来扑扑——还是那么值钱。

    宝钗见他怔愣,又轻声道:“父亲还说,若是祖父还在,定会、十分痛心。”

    是呢,要是老老爷还在……

    唐六爷不由晃了两晃,他都快忘了当年老老爷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做人不能没良心。凡事皆有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

    老老爷临去的时候,拉着他们这帮老伙计说了长长的话,浑浊的老泪下是托孤的重任:“彬儿年轻,火气旺,你们多劝着些,别忘他做错事。别为了赚那不义之财,把命给赔上……”

    结果,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彬少爷没变多少,却是他这个老伙计先打起了不义之财的主意。

    唐六爷长叹一声,沉默着解下了一直系在腰间的钥匙。钥匙的铜环锃亮,唐六爷用手摩了又摩——这是薛家在城中最大一个米铺的库房钥匙。

    十分不舍,却还是将钥匙摁在了桌上。而后抬起手,唐六爷自嘲:“老头子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薛蟠倒是想说点什么,可见妹子如此,便也乖乖闭上了嘴。

    其他人见唐六爷都交出了钥匙,也沉默着,该交东西的交东西,该退下的退下。有个陆账房竟从袖子里掏出支笔来,颤颤着想要交出去。

    这位陆账房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是薛家米铺中负责记账的先生。他这只笔也是不凡,笔是狼毫所制,黑金镶字,尾部还嵌了一圈绿幽幽的翠玉。

    在《红楼梦》的时代,翡翠虽不算高价珍宝,却也是个稀罕物。这么一支精致笔,除却是账房身份的象征,还是种荣耀。

    如今,这荣耀……却要丢了。

    宝钗也查过这位陆账房:水灾时,他的三个妹妹拖着七八个外甥、外甥女一起来投奔他,好几个孩子都因为逃难而身患重病,他是真的急用钱,才会陪着唐六爷铤而走险。

    ——他倒是没有挪用米铺账上的钱。到底是个写了一笔好字的,还带了些清贵矜持气儿,却也因为这份书生气,抱了丝“稍微潮了些的米吃不死人”的侥幸。

    其情可悯,但其行决不可网开一面。

    宝钗淡淡道:“这是只好笔,实在缺银子也别卖;我刚刚说了,若是真急着用钱,可先从账上支取一些。”

    “谢、谢大姑娘。”陆账房眼里含泪,咬牙将笔重新揣进了袖兜,低着头快步离开。

    留在最后的是唐六爷,几番欲言又止,才重重叹了一声,对两位小主子深深一揖:“老头子糊涂,但有句话,还望大爷和大姑娘听一听。”

    宝钗制止想喝的薛蟠,淡淡道:“六爷请讲。”

    “哎……”唐六爷满脸疲惫,“其实,几天前,有人请了不少人家的伙计喝酒。大家也是喝高了,说了不少抱怨林大人的混话。这时候,就有人出主意,把大家铺子里快要放坏了的粮食都收拢收拢,跟好米搀在一起卖……”

    宝钗立即问道:“是谁请的酒?又是谁提的主意?”

    唐六爷看了看薛蟠与宝钗,缓缓道:“是城里王家的大老爷,王子衡。”

    “什么?”王子衡也算薛蟠半个舅舅,薛蟠反射性地跳起来护短,“老头儿你胡说八道!”

    “老头子确实叫黄汤迷了心,可是现在所说,句句属实。”

    宝钗却皱起眉,深深思索。

    王家,又是王家。

    在《红楼梦》一书中,史、王、薛三家都是陪衬贾家的背景,曹公并未花大笔墨介绍过其家中情况。自己穿越而来,对薛家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对王家,依旧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宝钗知道自己有个远在京城、位高权重的大舅舅,他给自己保了与贾宝玉的亲事。

    只凭这最后一点,宝钗实在对王子腾提起好感。无关什么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她不想嫁给贾宝玉,也实在是不能嫁:看家里,薛蟠这呆霸王都怕她怕成这样,若换了贾宝玉,宝钗怕吓死那娇滴滴的小公子呢!

    而且,以贾宝玉那副黏糊糊的德行,宝钗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给他常吃的胭脂里拌点耗子药。

    轻轻摇了摇头,宝钗收敛心神,现在不是想婚事的时候。总归她还小,那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早被她锁在了梳妆匣里,孝期不能戴金饰,家里人并不会起疑。

    继续回忆有关王家之事,曹公明确写过,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是个酒囊饭袋,其子王仁狼心狗肺,其女王熙凤虽算是女中豪杰,但实在是心狠手辣;该叫“姨母”的王夫人面慈心冷,自己母亲则软弱而毫无主见——整个王家,竟然找不出一个“好人”来。

    如此家风,王子腾怎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

    红学者考据,王子腾可能是卷入夺嫡风云、或是因为图谋不轨而被皇家秘密处死;

    她亲眼所见,王子腾派了贴身侍卫跟踪王府世子,不对、应该说,是跟踪一个皇子。

    或许,真该防备一些;从现在开始,应该还不算太晚。

    唐六爷说完了话,已经自觉退了出去。

    宝钗终于能摘下带了许久的纱帽。雪白薄纱飘逸,黑滑的长发如软瀑流溢在肩上,软滑一片。宝钗轻轻收拢发丝挽成小髻,却见薛蟠愣生生地瞧她,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不由好笑“哥哥看什么呢?”

    薛蟠呆呆说实话:“妹子越长越好看,比那个男扮女装的阿琦好看多——”

    完蛋,赶紧捂嘴,又说错话了!

    宝钗顿时敛了笑意,眼神比刚刚威逼众人时还凌厉:“哥哥拿我跟谁比?”

    薛蟠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嘴快!

    把自家妹妹与穆梓安联系在一起,实是因为这俩在薛蟠心里都是一类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怪兽类!一个力大无穷,一个光凭眼神就能让他双腿打寒战。越想越可怕,薛蟠摇了又晃,四只爪子一起打抖,恨不能泪奔,又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妹子还能同情点儿他……可能么?

    宝钗读出薛蟠“本能远离一些肉食类凶猛野兽”的肢体语言,不由叹息,不由在他刚刚的话后面补了一句:妹子越长越好看,就是越来凶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呦!

    “好了,哥哥别闹了,还有正事。”宝钗正色。

    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是防人,二是自己其身正才能不怕人言。

    宝钗叫了周嬷嬷进来:“找些人,稍微盯着些王家。”

    周嬷嬷一愣,而后恭敬道“是”,宝钗又叮嘱:“莫告诉母亲。”

    薛蟠看周嬷嬷离开,嘴巴张得大大,只见他家妹子又托着下巴思忖:“这么一整顿,铺子里应该会好一些。铺子里的粮食、衣被、药材之类,本也都有专人监管……等等!”

    宝钗忽然问薛蟠:“哥哥可还记得,三叔、五叔、七叔、八叔他们都是出去干什么的?”

    薛蟠结结巴巴:“运货、送货、买货……”货货货、祸祸祸……

    ——救命呜呜呜!妹子千万别问了,他真不知道是什么货!

    “三叔在上游,正是灾区,估计剩不下什么;父亲说过,八叔是出去结账的,剩下的五叔和七叔……等等,我记得,五叔去的是扬州?”

    “是、是啊,五叔支走了好些银子,带了五婶和五弟一起去了,因为扬州最富……”薛蟠小心地问,“妹子,怎么了?”

    宝钗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想法。”

    一本书与一个世界的区别太大了。宝钗曾是《红楼梦》的读者,纵观全局时,对于“扬州”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因为那是女主角林黛玉的家乡;这份敏感深藏于心,以至于来到这里之后,依旧本能地觉得警惕。

    总有一种感觉,贾、史、王、薛,还有林,会在冥冥之中被联结,串成这个本就属于他们的世界的主线。

    宝钗看了看天色:“才过午,父亲应该还在宴客。一会儿,我得让父亲写几封信,送给叔叔们。”最近安定了许多,或是要派人出去亲自叮嘱一番,非常时期,切不可落人于把柄。

    薛蟠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说出来:“妹子,你真的……不一样了。”

    宝钗挑眉:“哪里有变?”

    薛蟠吞吞吐吐:“要是以前,遇到唐老六做这遭子事,你也会说前头那些话,但是最后——你会说‘下不为例’。”

    “是么?以前的我,是这样的啊。”

    正迎着光,宝钗弯起一道漂亮的唇线,眸色璀璨:“我实在不想再继续着——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却总装作没看见。这有什么意思呢。”

    山中高士晶莹雪,冷眼观世,却不济世,最终只能落一片白茫茫的大地,自己也一起被掩埋在坚冰冻雪之下。

    “其实我觉得,妹子你这样更好。”薛蟠小心翼翼地观察宝钗的神情,时刻准备撒丫子跑路,“以前吧,你总让人感觉有点假……不像个人。”

    凌厉的目光又扫了过去:“哥哥说我不是人?”

    为了原主,怎么都得教训这一句。居然被呆霸王鄙视了,薛宝钗得多心塞!

    薛蟠再次双腿打抖儿,绞尽脑汁想好词:“我是说,你脾气特好,怎么都不生气……”

    “那是说我不真诚?还是软弱可欺?”

    “不是、我是说,以前你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也会瞒着娘瞒着我……”

    “欺瞒父母兄长,是为不孝不悌。”

    妈呀!怎么说才叫对?薛蟠真的快哭出来了:“你以前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也不会去教训二妹三妹她们,当然不是说你现在教训的不对……”

    “嗯,”宝钗点头,“这就是不团结不友爱了。”

    “妹子!”薛蟠龇牙要咬人——你再、再说反话,我哭给你看!

    “好了。”不逗二哈了,“都过午了,我让人在隔壁布了膳,哥哥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

    春风化雨的妹子终于回来了!

    薛蟠感激涕零,上桌夹了一块肉就咬,顿时“嗷呜呜呜呜”——

    “妹子,这肉里,没、放、盐!”

    第三十六章

    仿佛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尝错,薛蟠拿筷子在盘子里搅了又戳,戳了又捣,沾满了肉汁往嘴里一送,再次差点吐出来:“真的,一点咸味儿都没有!”

    薛蟠捋袖子,打算杀到厨房去算账,却听宝钗道:“是我让他们不要放盐的。”

    “啊?”

    宝钗在薛蟠的对面落座,侍女在她面前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玉白的豆腐丝配着碧玉青菜熬成的汤羹,名翡翠芙蓉。宝钗拿起小银勺搅了搅,只见一圈圈的涟漪漾开,就如夏日随风起伏的荷叶与白莲。

    薛蟠张着大嘴看妹子,端庄矜持的宝钗自然不能叫人盯着吃饭,又弯了弯唇角:“这桌上所有的菜都没有放盐。”

    “为什么啊?”薛蟠手里的筷子发出咔吧咔吧声儿,“没盐的菜哪能吃?”

    宝钗先舀起一勺翡翠芙蓉羹,抿入唇中,又笑道:“哪里不能吃?不就是淡了些。”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宝钗瞥一眼:“哥哥,那份肉都归你了。”

    薛蟠面前这道菜叫做桃花扇子骨,是将烤熟的扇子骨围放成折扇形状,熏得粉红的一面朝上,呈粉面桃花之相,油亮诱人,实是非常漂亮的一道佳肴。

    可是,刚刚被薛大傻子拿筷子这么一祸害,扇子骨节折了,桃花扇面也零落成了肉泥,还翻了一块在桌布上,染开一片油渍,让人瞧得不仅是食欲大减——更是,嫌脏。

    明明手边就放着公筷,薛蟠却是拿自己的筷子捯饬的,这让别人怎么吃?

    被嫌弃了的扇子骨死不瞑目,誓要拖着薛蟠一起尝尝地狱级黑暗料理的滋味。有恶霸级监工妹子在此,薛蟠哪敢喊人来给他重做饭?只能欲哭无泪着,颤颤巍巍架起一块粉嫩嫩的肉,闭上眼睛,往嘴里一塞。

    哎呦,那个没盐的滋味哦!

    可怜的薛大傻,吃肉吃得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两条粗眉毛一跳一跳,跟打架似的。

    宝钗实在想笑,含着一口翡翠芙蓉羹半天才咽下去,好悬没呛着。真不知道怎么说她这傻哥哥好,同样是没滋没味的,蔬菜可不比肉类好吃多了?偏他一上来就独霸了一盘扇子骨,让她这做妹妹的想尝黑暗料理都没机会,这是个体贴的好哥哥呢噗!

    薛蟠这千姿百态的吃饭表情真是太可爱了。宝钗一边瞧着,一边就着翡翠芙蓉羹和清炒笋丝吃了一整碗白米饭,十分香甜,丝毫不觉寡淡。

    当然,也是因为宝钗前世习惯了淡口味的食物。常年住在重症病房里,为了配合治疗,很多时候只能喝白粥,哪有薛家这么多花样、这么多美味。

    放下碗,宝钗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肚子,竟然吃撑了呢!( 穿越红楼之冷美人 http://www.xlawen.org/kan/4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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