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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的深绿，叶片厚了。浓郁的杨树帽子遮蔽住了不宽的乡间公路，抬眼前望，这路倒像是一条深深的隧道。
由于在家陪丈母说话，现在已经到了半晌午。茂林心里惦记着公司的活儿，出了村，他提醒摩托车后面的苏红，说你小心俺要加速了。
苏红说：“姐夫，俺不怕。你骑快快的，就当兜风嘛！”
茂林刚提速到60迈，苏红在后面高声夸张道：“哇！好爽快啊！好爽快啊！”喊完，苏红从后面抱住了茂林的腰。吴茂林感到整个身体收缩了一下，胳膊颤动，摩托把扭了几下，他道：“别胡闹，坐稳啊！”
苏红箍着茂林腰的胳膊又紧缩了一下，调皮道：“知道啦！姐夫，俺怕你摔俺脸上疤了呢！”
茂林感觉得到苏红哈到他脊背上热气。前面又过村了，路上人越来越多，茂林要全神贯注，减速提速，生怕撞着了行人。苏红抱着他的腰，整个身体贴着他，这样摩托倒是骑的更稳当了，不过吴茂林突然想起了他那时候，从砖厂回村，自行车后面载着静如的情景……他提醒着自己不要走神不要走神，可是这神就是不守舍。
到了公司门市部。茂林给原先两个售货员做了介绍，让苏红先跟着守门市的小赵姑娘熟悉各种商品的价格，和售出记账方式，来了电话要认真接听，凡是要求送货的要把商品名称数量等登记清楚。新招的另一个小伙子专门跟着茂林送货，不送货的时候，帮着看门市；原先那个小伙子仍然负责门市部里的零售，并帮着装车。
一切安排妥以后，吴茂林回到了他自己的经理室。说是经理室，也就是一个单间，一张办公桌，一张床铺，办公桌上一部电话，一摞账本和农资宣传资料。不过吴茂林拾掇得屋里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床上的被子他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床单扯得平平展展，给部队当兵的宿舍一样。
吴茂林翻了翻电话记录，没有要求送货的。他靠在椅背上，右手无聊地搁在桌子上玩弄着圆珠笔，目光隔窗望着街上的人流，开车的，骑车的，步行的，都脚步匆匆。这些人都是为啥奔忙呢？哦！生活像一个巨大的轮子在转动，人也得跟着这个轮子转动，累了，想歇歇，你不走，不仅挡住了别人的路，自己还会跟不上趟。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送货装货卸货，给客户打交道，好言好语，忙的时候，不觉得咋地。每一闲下来，吴茂林总是这样望着窗外遐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还算幸运，多亏战友们看重，有今天这个活干，不是太累，一个月收入也不算少，想想弟弟盛林常年在外干建筑，一天十二三个小时，吃得像喂猪一样，也挣不了几个钱，有时候，还被包工头赖账；想想自己的小叔吴文生，论精明世故，可比他强百倍，不蜗居在家里无用武之地吗？如果有个好活干，小叔会那样泡在赌场里吗？
公司虽小，生意还算兴隆，吴茂林想想连艾格给的奖金，一个月也就收入三千多了。虽然没有身份，但是这工资比县长还高。在部队的时候，他只是听说啥款爷大腕都是做生意的，看来这生意如果做对了，进钱就如流水。当然吴茂林也清楚，这货源是艾格在县农资公司几年积攒下来的，如果换上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进货渠道。难怪公家的农资公司供销社都不景气，正是他们职工把有油水好赚钱的货源都据为己有了吧！？世道如此，这些我吴茂林能管得了吗？也只能这样了，自己只是一个农民，何必要为这些国家大事操心呢？
吴茂林就这样眯着眼睛，思想游离着，霍然窗外一个向西骑车的身影，让他眼睛一亮：那不是静如吗？他放下手中玩弄的圆珠笔起身向外冲去，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他起身过猛，椅子碰到了桌子上，圆珠笔咕噜噜从桌子上掉下，在地上蹦了几蹦，滚到了床底下。
吴茂林冲出门市部，向着静如大声喊道：“静如，你去咋嘞？”
静如急忙从车上下来，由于车前面驮着孩子，不敢猛刹闸，静如脚落地后，还随着车向前小跑了几步才停稳，她回头感到惊喜说：“原来你们公司在这儿啊！”
茂林快步走到静如跟前，静如穿着粉红色长袖秋衣，下身牛仔裤，穿着自己做的方口白皮底布鞋；由于秋衣是贴肩圆开口，没有领子，更显得脖颈细长，但是静如的脸庞又黑又瘦，由于眼窝塌陷，眼睛更出奇地大，嘴唇被风裂。由于孩子累着，静如完全不是砖厂那个时候风吹日晒的样子了。
有半年没见，静如这个样子不用说生活过得不顺不合心意。
吴茂林心里感到十分的酸楚，他望着静如的眼睛，嗫嚅道：“你瘦了！”
第十章03 女友妻妹
这简单的三个字，静如眼眶里迅速涨满眼泪，她赶紧扭转头，闭上了眼睛，谁知这一闭眼，豆大的两颗眼泪掉在水泥路面上，湿了像两个杨叶似地一片。
茂林上前从车上抱起瞪着陌生眼神望着他的小男孩，说道：“会跑了吧！跑两步让舅看看！”小男孩刚放到地上，就乍起小脚，蹒跚了几步，抱着了静如的腿，扭头像看坏人一样有些惊慌。
看到孩子，静如微笑了，她说道：“孩子没有出过村儿，第一次来城里，见这么多人和车，眼生呢？”
“可不是！”茂林又笑眯眯地圪蹴下来，伸出双手想抱起来孩子，孩子一个劲儿地朝静如双腿之间挤。
静如见状，笑道：“不顶用的”说着，把孩子又抱到了车上。
这时候，茂林才想起来问道：“静如，你不是这么远来城里赶集的吧！”
“不是，买东西到镇上赶集就行了。谁来这么远？俺到医院给孩子看看，你看孩子老爱流鼻涕，快成红鼻亮了！”
茂林仔细看了看，可不是嘛！便道：“估计这是生火吧！你咋不去找俺爷爷扎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俺爷爷给小孩儿扎这个有绝招吗？”
静如低下头，没有回答茂林。停顿了一会儿，抬头道：“俺好久没来城了，就当驮着孩子来城里看看！”
茂林看静如脸上掠过一片红晕，他知道这是静如在搪塞他，估计是静如不愿意碰见苏婷和他吧！也是静如为他和苏婷生活安静着想吧？想到这里，茂林的心一下子软得像一滩浆糊！眼眶发热，人咋都这样呢？他轻声道：“俺给你一起去医院吧？医院俺有熟人！”
“你不忙？”静如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愿意让茂林一起去。
“不忙！这样，把车子放到公司门口。俺骑摩托载你去，这里到医院还有三里多路！”茂林说着就去接静如的车把，他看到静如的手又变得像在砖厂干活时候一样粗糙，心里又是一沉道：“从医院回来，吃了饭再走！”
静如也不反驳，顺从地从车上抱下孩子；茂林接住了车子。他俩站着说话的地方，也就离门市部30多米远。其实，苏红和售货员小赵姑娘，见茂林急急忙忙从经理室出来，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就跟出来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何况苏红认识静如。
茂林把自行车支在门口，对苏红道：“操心点这车子。俺帮静如到医院给孩子看看病！”茂林没有正眼看苏红，好像苏红就是个看车子的老太太，他说着，就走向仓库，推出摩托发动了。
苏红看着静如抱着孩子上了摩托，摩托慢慢地，越来越快，一会儿拐向了另一条街道，消失了影踪。苏红还呆呆地发愣。
小赵捅了苏红一下，说：“咱经理给人跑了？你快追呀！”
“啥破经理，那是俺姐夫！”被小赵一捅，苏红缓过神来，嗔怪道，“啥叫跑了？那是他村儿里的一个闺女！”
“啊！你姐夫？吴经理是你姐夫？”小赵还在门口惊讶。
苏红反身拐进门市部，坐在了柜台里，她觉得姐夫给那个叫静如的太亲近，她心里不免为姐姐苏婷抱不平。临近中午，赶集的多了，进城买农药种子化肥的多了，门市部里人进人出，忙活了起来。
苏红刚上班第一天，她跟在小赵身后打下手，她需要仔细看着小赵咋做，听着小赵咋给顾客介绍农药种子知识和用法，刚才姐夫和静如在大街上嘀嘀咕咕的情景，一会儿就忘在了脑后。小赵知道了这个刚来的苏红是经理的小姨子，刚才还扳着老售货员的架子，放了下来，对苏红没有了刚才的傲慢，苏红问她，她面带笑容，软语呢喃，大有讨好苏红的架势。小赵的细微变化，苏红并没感觉出来，因为她是头一次来外面做事儿，从前蜗居在父母翅下，还单纯得就像一瓶清水，是个黄嘴雀儿，认为这一些都是正常的。
到了正晌午，买农资的人就少了，这零售主要是从后晌开始，因为那会儿赶集的村里人都要回家，就顺便购买自己需要的商品。
忙过这阵儿，门市里闲了。小赵亲昵地拉着静如的手，让静如坐下。她招呼另外两个男工过来，响亮地宣布：“你俩猜坐在这里的小美女是谁？”
“是谁？老板找的干活儿的呗！小赵，你长的那么丑，这苏红该不是你妹妹吧！”来的时间长的男工小张挖苦小赵道。
“呸！哪有你这样放屁的，小张，你这辈子光棍儿打定了！”小赵骂着挥拳。
小张就躲，嘴里还不停地说：“丑妻家中宝嘛！俺不嫌。”
“你的嘴真臭，早晨没吃饭，吃屎了你！”小赵追小张。
小张忽然躲在新来的小李身后，推着小李当挡箭牌，嘴里还不停地调侃道：“骂呀！打呀！打是亲骂是爱嘛！”
由于小李初来咋到，不熟络。小赵怕打着了小李，便道：“臭小张，谁搭理你！苏红妹妹，咱俩一股劲，咱们这里有的是农药，专治小张这臭虫！”
小赵说着，亲密地搂住了苏红的脖子。
“呦！呦！苏红还真是你妹妹啦！这美与丑对比也太明了了吧！”小张嘴还不停。
“搭理你没空。这苏红是咱们经理的妹妹！”
“你就瞎编吧啊！经理的妹妹林英在县一中上学，来找她哥多少次了。俺还不认识？”
“这是咱经理媳妇的妹妹，你不知道了吧？”小赵有些得意。
“啊！这么个美人胚子，是咱经理的小姨……子。”子字还没出口，小张觉得有些失言，忙捂嘴。因为在冀南一带农村里，称呼小姨子一般都不当着小姨子面说，而是给男人玩嘴或者背后说的。小姨子是个尴尬的称谓。
小张一句不适宜的话，让门市部里四个年轻人一时静了下来。
这时候，门市部前停下一辆摩托刚熄火。吴茂林载着苏婷从医院里回来了。
吴茂林刚一脚迈进门市部，小赵道：“经理，今儿晌午不请客欢迎两位新员工呀！”
“请客吧！但是得留个看门市的。”吴茂林望着小赵笑道，“那么小赵你就看门吧！”
“啊！叫俺看门？”小赵张大了嘴巴。
“啊！你说该谁看门？”吴茂林招呼其他人道，“剩下的人走吧，就路对过‘好再来’餐馆吧！”
苏红虽然站起了身子，望望姐夫，再望望刚才还欢快的小赵，现在坐在那里撅着嘴，道：“姐夫，让小赵去吧！俺留下看门市。”
第十章04 妻妹的心
吴茂林今天帮静如做了些事情，到医院就像静如的男人一样，抱着孩子就了两个门诊，楼上楼下累的馒头大汗，静如就像个小媳妇，默默地跟在茂林身后。检查完，医生说，孩子一切健康，这红鼻子应该多让孩子喝一些汤水，慢慢就好了。出医院大门静如脸上舒展开了，茂林给孩子买了一箱饮品，笑着问道：“看俺还不知道孩子叫啥呢？”“还没有起名，一直就叫老臭小来着！要不你给孩子起个名？”静如望着茂林，目光里伸出来的是祈求。“俺那有资格给孩子起名？”“咋没有，俺不告人说。”静如像个孩子羞怯地低下了头，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摸索着，“俺愿意叫你给孩子起名儿，俺就说俺自己起的。”茂林也就不客气了，想了想道：“叫‘一’吧！”“叫一？”静如望着茂林不解。“一就是第一，干啥都第一！”静如眼睛一亮道：“就叫一！”孩子有了名字，静如只高兴了那么一下子，因为她不愿意让孩子随后爹的姓，就目前来看，她难以在喂马庄过到头，孩子姓什么？这也是她不给孩子起名的一个重要原因。不愧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茂林从静如忧郁的神色觉察出了这一点，便郑重其事地说道：“静如，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孩子随娘姓的多了！”“姓武？”静如抬起头，眼睛雪亮，道，“咋俺就一直没想到孩子跟俺姓呢？”“因为你遇到啥事儿先想到的是别人，就没有想过自己。”
现在，吴茂林心里特别的高兴，便给小赵开起了玩笑。谁知道小赵当真了，见小赵皱眉撅嘴，茂林给苏红使了个眼色，扬了一下头故作叹气道：“唉！你们都去吧！俺看门，谁叫你是姑奶奶呢！”
苏红笑眯眯地拉着小赵出了门。茂林也跟了出来，反手拉下了卷闸门，小赵见状说：“经理，你不是看门吗？”
“俺看门谁给你们买单！”几个人都笑了。
小赵恍然大悟，知道茂林先说的话是给她开玩笑，便嘟囔说：“原来是逗俺傻瓜呀！”
“不是傻瓜，是甜瓜，好吃呢！”小张一句话，又引得小赵举起了拳头，这次不是在屋里，小张向街对面小跑，小赵追赶。
望着十*岁的小赵小张互相打趣，茂林摇摇头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静如一直站着，对这场景，她像个看客。这时候茂林才想起来，向静如道：“这是苏婷的妹妹苏红，你该认识吧？”
“俺说咋看着眼熟呢？你这一说，俺看出来了，长这么俊的个闺女！”静如望着苏红由衷夸赞道。
“俺可认识你！不是俺村里刘家的少奶奶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不认识俺了！”苏红开口话里带着刺。
“苏红，你说啥呢？静如夸你还夸出错了。”茂林弯腰举起刚有了名字的小武一，放在了脖子上，小武一咯咯地笑着，已经给他不眼生了，“走，吃饭去喽！”
见姐夫对这个离婚的女人这么亲近，苏红黑丧着脸，她抬起眼角瞅一眼静如，见静如望着姐夫脖子上驮着她的孩子，一脸的满足和幸福。苏红心里更加不快，她咚咚小跑几步，超过了姐夫，追小赵去了。超过姐夫，还不忘回头狠狠地剜了静如一眼。充盈在幸福中的静如没有觉察出来自苏红的恨意，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太容易满足了，只要有个对她知冷知热的男人就行了，咋她就碰不到呢？明明眼前茂林就是她心中的那个，却不是她的。静如真想这个时光就凝结在县城的大街上，此时此刻永远定格不动。
静如长这么大，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在餐馆围桌吃饭，她从前来一次县城，都的在街边吃个馒头，喝一碗豆腐脑。后来嫁到刘家，真是如刚才苏红所说，像就是一个少奶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面对满桌子菜，静如有些局促，她筷子动得十分谨慎；孩子吃啥菜，茂林用筷子给夹到一个小碗里，喂得很笨拙，菜汤抹在孩子的鼻子上，两腮上都是，孩子愈发咯咯笑的欢。这景象让静如觉得自己吃糠咽菜都是香甜的。
快嘴小赵忽然问道：“经理，这个姐姐是你啥人啊！看你俩还真是有夫妻相呢！
听了这话，这下静如更尴尬了。茂林蹙眉道：“小赵，菜不好吃吗？还堵不住你嘴！”
苏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她认识姐夫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见过姐夫这么高兴过。虽然这离婚女人给姐夫是一个村的，但是不沾亲带故，犯得着这么亲热吗？苏红没有吃饱，就气饱了。她从桌上抓了一个馒头，起身离开了餐馆。
茂林有些不快，他抬头望着走出包厢的苏红拧起了眉头，小赵见状，扮了个鬼脸，道：“俺也吃饱了，说着从桌子上抓起两听饮料，追苏红了。
后晌还得干活儿，餐桌上只要不喝酒，吃饭是很快的。两个小伙子也吃饱，各拿一听饮料出了包间。包厢里剩下茂林和静如，反而尴尬起来。茂林觉得静如没有吃饱，停了一会便道：“这两个菜几乎没有动筷子，扔掉怪可惜的，让服务员打包，拿回去吧！”
静如默默地点了点头。茂林喊了声服务员打包，便到洗手间给小武一洗脸去了。
农历四月底的晌午，没有风，火辣辣的太阳照在水泥路面上，热气反射到空气中，一股燥热。
“大晌午，这么热，你歇会再走！”到门市部前茂林问静如。
“不！可不！回家后晌还想给棉花打药！”静如望着茂林的目光，那眼神软的简直能打弯卷曲了。这眼神让茂林一时真有些不舍，他心里一阵烦躁：如果就这样把静如拦在城里，不再回武家寨，那将是多么的踏实满足。这能吗？年迈的爷爷，病爹，操劳了一生的娘，最后还有苏婷，现实的责任感就像从武家寨伸出一千双手，死死地拽着他的理想不能展翅高飞。吴茂林长出了一口气，道：“静如，不要太累着自己，日子将就着过去就是了！”
“嗯！”静如颔首道。
“你还用啥吗？”
静如犹豫着本来不想再麻烦茂林，想起前天在镇上卖的防治棉红蜘蛛的药，打了就没顶用。便忽然抬头道：“有啥治棉红蜘蛛药吗？上次买的药不顶用！”
“有特效的，到门市里面拿去！”静如跟着茂林进了公司门市部。
“小赵，拿一盒防治红蜘蛛特效药，干脆再拿一盒治棉蚜药！”茂林见小赵把两盒农药装好，又回头问静如道：“种棒子不种？”
“种二亩地。”
“拿一代种子就够了，这是今年新品种。”
静如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地展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递给茂林。茂林推脱道：“这是干啥？俺这么大的摊子，还管不起你用点东西！”
“这又不是你自己造的！”静如执意要给钱。
茂林不接，两个人推来推去，静如一松手，钱掉在地上。她拿起种子农药就向外走。
茂林弯腰追到外面，把钱强行塞到了静如的裤兜里，然后帮静如把种子夹在车后衣架上，农药放在车把前面的小篓里。静如看了看棒子种，怕在路上掉了，便把棒子种也放在了车前的小篓里了。
茂林把小武一抱上车，在小武一头上摸了一把，道：“在路上不要睡，睡着了容易丢魂的！”
小武一缩了一下脖子，咯咯笑了。
望着静如骑车的背影，一会儿拐弯不见了，吴茂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茫然若失，这又失去的是啥呢？
而门市部里的苏红目睹如此场面，早气歪了鼻子。
第十章05 女人之心
静如骑在车上朝家走，她不由再回想一遍今天巧遇茂林，她感到非常的幸福，两年来，她心里少有这样的快乐。她心里不由对拆散他们这对鸳鸯的二爷武运昌一家心生恨意，俺那里惹了你们呢？静如并不是羡慕茂林现在的境况，她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她只想安稳地过一个平常日子，白天给男人并膀子一起地里干活，晚上两个人侧身斜卧在床上，中间夹着孩子，你亲一口孩子说，喊爹喊爹啊；俺亲一口孩子道：喊娘喊娘呀！你看孩子像谁？你看呢？俺看这鼻子眼睛像俺一样俊，这大嘴倒像你那么丑！俺给孩子并头躺下，你好好瞧瞧，看都是哪里像！
静如忽然发现给孩子并头躺着的是茂林。
她蹬车子的脚下意识地放慢了，她恋恋不舍今天的好心情。她不愿意回到喂马庄，男人大头江哪怕有茂林亲孩子的十分之一劲头，没有色彩的日子她也能将就着过下去。孩子每每看大头江眼神就像看见鬼。大头江抱孩子出门一会儿，孩子就哭，原来大头江暗地里总拧孩子的屁股。静如并没有说破他，而是不让他看管孩子。去地里她总是带着孩子，形影不离。晚上她搂住孩子睡，从不看大头江一眼，当大头江体内的**火烧火燎，需要她的时候，静如的身体就像一块干涸的土地，涩涩地，没有半点水分的滑润。大头江就像一把生锈的犁铧，在静如的身体上犁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大头江的犁铧软榻了，静如的眼泪总是打湿枕巾，在这个家，静如的身体就好像是大头江的一块地。静如感到屈辱，但是屈辱又能咋着呢？她就是为了怀中的孩子活着，把孩子从艰难的日子里熬大，就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生在这、长在这冀南平原上，极目远眺，满眼黄土黑土，他们都属于土命，一旦落地生根，就像一棵树挪动一下地方，十分地艰难，对于女人改嫁，大都是一次不如一次。这前村后村里静如见的也不算少了，还好公公婆婆没拿静如当外人，对孩子也热络。所以静如在喂马庄的日子不是过的，她是扳着手指头数着度的，所以她一到地里，劳动让她暂时忘忧；所以晌午她干活不觉就搭了老晌，而后晌不觉就干到星星眨眼。
庄户人家，他们坚信，能吃苦耐劳，才能过上殷实的日子。静如在喂马庄算得上最能吃苦的女人了，当她在地里搭老晌锄草的时候，如果有村里好心女人从她地头经过，肯定要帮着她锄上一垄地，拉着她一起回村。路上走着，替静如不停地骂大头江个狗日子，静如只是苦笑一下，无言以对。静如心里十分地清楚，只要她把孩子给了前夫，大头江就会安心地给她过日子，还会对她好。对于静如来说，孩子是娘身上的肉肉，舍得自己的命，也不会离开孩子更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如果没有了孩子，她更不会留恋大头江。她心里只把这个家当成一个不用付钱留宿的旅店。
一路想着，三十里地路程，骑车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当经过武家寨村的时候，静如下了车。她不想回到喂马庄，虽然人们问她家是哪儿的，她总毫不犹豫地说是武家寨的，但是面前的武家寨没有她的安身之地，到娘家，也是走亲戚，短暂地住上几日。武家寨她愿意来，却不能久住；喂马庄她不愿意去，在哪里却要久居！苍天啊！静如觉得苍天对男人和女人的安置就是大不公，而女人过节过令，总是向苍天众神磕头上香，这香难道是没有烧到香炉里？还是苍天也像吃柿子，捡着软的捏？
罢！罢！罢！今天就在娘家住一宿，尽管喂马庄距离武家寨只有四五里路，静如也不能三天两头来娘家住，因为那样，爹和娘就能感觉出来她过日子的艰难，为她分心劳神。苦，反正就一个，干脆就自己吞到肚子里吧！
静如唤熟睡的孩子说：“醒醒，臭小子，咱今儿在姥姥家住一宿！
孩子揉着惺忪的眼睛呢喃道：“要姥姥给俺煮鸡蛋！”
静如跨上车，拐上了朝武家寨的岔路。进村便碰见二爷武运昌骑着车子出村，静如狠狠地咬着牙，扭着头没看搭理他，无人一样骑车过去了。
爹正要去地里干活儿，看见静如推车进门，便高兴地走上前，从车上拽出孩子说：“让姥爷胡子扎扎！”
到屋里，娘从爹手里接过孩子。
静如把茂林给的农药分给爹一半，爹也种着棉花。爹说，正要去镇上买这治棉红蜘蛛药呢？爹见静如还有一袋子棒子种，看给自己的从村里吴树林家里买的一模一样，便问静如道：“你这是去城了？”
“嗯！爹你咋知道？”
武敬国拍了拍棒子种袋子说：“这种子就茂林在城里开的公司卖，别的地方没有。咱村好多人让他捎，茂林便朝村里拉了一千袋子，都在树林家里放着。”
“对了，爹！那个小箱子里还有晌午在饭店吃剩下的菜，快拿出来，别在塑料袋里捂坏了？”
“你晌午还下饭店了？”娘问。
静如简短地说了今天巧遇茂林的事儿。娘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爹听完从兜里慢慢摸出一支烟，点上狠劲儿地抽了一口，那长长的叹息变成了一缕浓浓的烟雾……
第十章06 天伦之乐
俗话说，四月忙前，五月忙后。就是说，这冀南一带，如果农历四月芒种，麦子芒种前就熟了；如果农历五月芒种，小麦要过了芒种才成熟。今年是农历五月芒种，一场一场的干热风刮过来，麦熟一晌。昨天还带点绿的麦田，今天就黄腾腾一片了。收麦不同于收秋，收秋可以不慌不忙，而收麦是抢收，因为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一场狂风一场暴雨，不但给抢收造成麻烦，还会减产。
从前，每到五月，武家寨一带的男人就上愁，嘴里嘀咕着：女人怕坐月子，男人怕割麦子。男人割麦子腰酸腿疼背抽筋，那个累不比女人坐月子好受。自从1995年有了联合收割机，割麦子是不累了，但为了早一时麦收入仓，男人女人们开始了追赶收割机，眼看麦子黄腾腾的孰了，焦虑，急躁，收割机不进自家地头，心总是悬着。为了把收割机堵截到自己地里，常发生地邻们争吵，甚至打架。
单武家寨就种有2000亩麦子，村里却没有收割机。每年是村支书武运昌，从县农机局调来两辆大拖拉机前面挂着的收割机，在地里慢牛一样，后面却撵着一群焦虑的男女老少，伸着鸭子一样的脖子，巴望着收割机在地里突突突。明知道等也没有用，但是巴望着收割机，就好像心里有底了，所以大家宁可在地头歇着等，也不愿意回家等。武运昌总是让儿子武敬恩负责收割机作业秩序。
今年武敬恩当了支书，有了身份，所以就把这收割机维护秩序交给了武双炮，当然量地收钱，还由武敬恩的媳妇掌管着。因为这照管收割机有利可图，每亩地可以抽5块钱手续费。武双炮只是给压阵助威的，当然最后武敬恩会按天给武双炮开工资。
现在，村里水利条件差，土质差的地块，零零星星地有人开始了割麦。
吴茂林也从城里回来了，因为眼下收麦是当务之急，公司里只是门市部有零零星星顾客，各乡村的销售点已经送足了货，公司剩下小赵他们，茂林让苏红也回她家帮助收麦了。
学校也临时放一礼拜假，苏婷也在家；当然今年最忙的要属吴茂林了，因为他把苏婷娶了，他还得到槐树街帮助丈人家割麦芒种。
今年，茂林娘感到心轻了，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家终于舒了一口气，因为有儿子在家，还有儿媳做帮手，收麦种秋是不发愁了。
太阳刚落山，武家寨进入了晚饭时刻的宁静，吴茂林家里灶房门口摆开了地桌子，茂林把从城里买的几个现成菜，还有一只烧鸡，两条酥鱼，菜倒在四个碗里，鸡放在了一个小盆里，鱼放在了盘子里；拿出一瓶本县产的酒，给爷爷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爷爷的右手，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茂林起身把爹搀扶到地桌子跟前，爷爷的下手，把爹按在了一把高椅子上，爹嘴里不停地嘟囔：啥！啥――啥！太太！阳……。茂林又让苏婷到摩托后备箱里拿出买的几听饮料，让她和娘喝。娘把盛馒头框子放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坐在了病男人身边，因为只有娘才伺候病爹顺手。娘拿起易拉罐看看说：“俺不喝这凉水子，啥也没有小米汤好喝！”
一家人围桌坐稳，茂林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爷爷的面前，微笑着说道：“这是孙子两个月的工资加奖金5000块钱，是俺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挣钱！爷爷，你是咱家掌门人，这钱你收起来！以后俺发了工资，都交给爷爷掌管！”
吴先生拿起鼓囊囊的信封，用手捏了捏，满意地看着茂林，并且扫了一眼苏婷，苏婷也正看着吴先生。吴先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林呀！爷爷老了，干啥都不时兴了，再说爷爷也不花钱；这钱你要是让你娘保管，要是让苏婷保管。庄户人家，钱是挣的没有省的准，以后没事，家里不请外人，不来亲戚，不能像今儿一样乱花钱！”吴先生停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小口酒，道：“男人是搂钱耙子，女人是装钱匣子；男人能搂，女人能守，日子才能过好！这话每人都知道，但是做起来却不容易啊！”
“不！不！这钱俺可不敢；他爷爷，这钱权还是你老掌管吧！俺个妇道人家，不识数的，这你老不是不知道？”吴先生话刚落，茂林娘就急着抢话表态，那样子为难死了，好像这钱咬手似地。
“那以后这钱权就有苏婷掌管了！”吴先生是多么明白之人，这个新过门的孙媳妇言行他早就看在了眼里，再说自己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了，早就想放权给年轻人，但是家里没钱，放权岂不是一句空话？吴先生笑眯眯地望着苏婷，把信封放到了苏婷面前，道：“现在这个家好当了，就咱爷孙们，一股一事的，从前一大家子爷爷不掌管不行。以后就让爷爷少操心，多活几年比啥都好啊！”
看爷爷不是虚让，苏婷刚要伸手收信封。茂林立马站了起来，硬气地说道：“爷爷！这可不行，这个家你还得掌握着！”
茂林从苏婷面前拿起信封又放到了爷爷面前。爷爷见状，吹了胡子，眼睛瞪着眨都不眨，口气沉重地道：“小林，你咋！你还嫌爷爷不累吗？难道苏婷当家就不让爷爷花钱了？真你个孩子不懂事！”
爷爷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了一边，茂林见爷爷动气，便弱弱地道：“不是……”
“啥不是？”吴先生打断茂林的话，道：“听爷爷的，爷爷不管钱，不是爷爷不当家了！”
吴茂林总算还清了过事儿时候的外债，本想今天全家高兴一下，不想反倒惹爷爷生气，他是真心想象以前一样，这个家大事小情由爷爷掌管，尽管苏婷曾因当家的问题给他还怄着气。
吴先生见茂林还站着不坐，便生气道：“就照爷爷刚才说的做，你个犟小子还吃饭不？”
一直在街门口蹲着的小黑狗，警觉地望着这个场面，听见吴先生着急，便站起来，向这边旺旺旺连吠叫了几声，好像说吵啥吵啥，在劝架。
吴茂林难为情地摸了一下脑袋，缓缓地说：“你看这样，好吧爷爷？这五千块你必须要收起来，你老向小的要钱多难为情！俺知道爷爷手里现在没钱了，以后俺再领了工资，交给苏婷好吗？”
吴先生答应了，他知道这个孙子对人伦纲常的认识，完全是跟着自己耳濡目染的。便缓和了口气道：“爷爷先把这钱收起来，以后该咋着，你直接给你娘和苏婷商量就是了，别再拿这俗务烦爷爷了！”
“唉！”茂林立马转喜，道：“娘，你给爹端起酒杯，俺爷仨碰一杯！让爹喝一口嘛！”
见风平浪静，茂林有些撒娇，娘便替爹端起酒杯，笑着说：“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茂林让苏婷端起饮料。苏婷心里暗喜，以后这个家就由她当了，虽然爷爷拿着钱，爷爷那么亲茂林，钱还不是给他们攒着？想想以前因为这当家的事儿给茂林怄气，有些不值得。
茂林看都端起了杯子，望着爷爷道：“俺说啦！”
吴先生端着酒杯又像开始坐到桌子旁一样，十分满足地盯着这个懂事的孙子，道：“说吧！你狗儿的，还有啥说！”
“从今儿往后，祝爷和娘健健康康，愿爹早日病好！一家人和和睦睦，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四个杯子刚要碰在一起，忽然一个声音道：“爷爷，俺闻到酒味儿鸡味儿啦！”
原来是茂林的弟弟盛林胳膊窝夹着一箱方便面来了，娘高兴地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个傻小子真有福气！”
说着把馒头框子挪到一边，给儿子腾出一个坐兀。苏婷麻利起身给小叔子拿酒杯，盛林看着桌上的菜，咂了一下舌头道：“还没动筷子啊！”伸手抓了几粒花生米放到嘴里。
茂林说：“干脆把小叔也叫来吧！俺至少有一月多没见小叔了！”
“好好！俺去叫！”盛林跑着出去了。
病爹坐在高椅子上，爷爷，茂林，苏婷坐在矬凳子上，茂林忽然给爷爷说道：“爷爷，你看俺爹面向南高高坐着，倒像皇帝啊！”
大家看看，果然如此，便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凡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就是如此吗？
第十章07 天伦之乐
“啥！啥――啥！太！太阳，太――”病爹含糊不清的话语说的是那么认真。听着病爹的话，茂林忽然有些黯然，心想：如果爹健健康康的，这个家多好啊！
“先把爹喂饱吧！”其实茂林娘已经在喂爹了。
一会儿，小叔被盛林拽着胳膊进了院子。吴先生坐着眼( 太阳从西边升起 http://www.xlawen.org/kan/4158/ )
由于在家陪丈母说话，现在已经到了半晌午。茂林心里惦记着公司的活儿，出了村，他提醒摩托车后面的苏红，说你小心俺要加速了。
苏红说：“姐夫，俺不怕。你骑快快的，就当兜风嘛！”
茂林刚提速到60迈，苏红在后面高声夸张道：“哇！好爽快啊！好爽快啊！”喊完，苏红从后面抱住了茂林的腰。吴茂林感到整个身体收缩了一下，胳膊颤动，摩托把扭了几下，他道：“别胡闹，坐稳啊！”
苏红箍着茂林腰的胳膊又紧缩了一下，调皮道：“知道啦！姐夫，俺怕你摔俺脸上疤了呢！”
茂林感觉得到苏红哈到他脊背上热气。前面又过村了，路上人越来越多，茂林要全神贯注，减速提速，生怕撞着了行人。苏红抱着他的腰，整个身体贴着他，这样摩托倒是骑的更稳当了，不过吴茂林突然想起了他那时候，从砖厂回村，自行车后面载着静如的情景……他提醒着自己不要走神不要走神，可是这神就是不守舍。
到了公司门市部。茂林给原先两个售货员做了介绍，让苏红先跟着守门市的小赵姑娘熟悉各种商品的价格，和售出记账方式，来了电话要认真接听，凡是要求送货的要把商品名称数量等登记清楚。新招的另一个小伙子专门跟着茂林送货，不送货的时候，帮着看门市；原先那个小伙子仍然负责门市部里的零售，并帮着装车。
一切安排妥以后，吴茂林回到了他自己的经理室。说是经理室，也就是一个单间，一张办公桌，一张床铺，办公桌上一部电话，一摞账本和农资宣传资料。不过吴茂林拾掇得屋里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床上的被子他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床单扯得平平展展，给部队当兵的宿舍一样。
吴茂林翻了翻电话记录，没有要求送货的。他靠在椅背上，右手无聊地搁在桌子上玩弄着圆珠笔，目光隔窗望着街上的人流，开车的，骑车的，步行的，都脚步匆匆。这些人都是为啥奔忙呢？哦！生活像一个巨大的轮子在转动，人也得跟着这个轮子转动，累了，想歇歇，你不走，不仅挡住了别人的路，自己还会跟不上趟。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送货装货卸货，给客户打交道，好言好语，忙的时候，不觉得咋地。每一闲下来，吴茂林总是这样望着窗外遐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还算幸运，多亏战友们看重，有今天这个活干，不是太累，一个月收入也不算少，想想弟弟盛林常年在外干建筑，一天十二三个小时，吃得像喂猪一样，也挣不了几个钱，有时候，还被包工头赖账；想想自己的小叔吴文生，论精明世故，可比他强百倍，不蜗居在家里无用武之地吗？如果有个好活干，小叔会那样泡在赌场里吗？
公司虽小，生意还算兴隆，吴茂林想想连艾格给的奖金，一个月也就收入三千多了。虽然没有身份，但是这工资比县长还高。在部队的时候，他只是听说啥款爷大腕都是做生意的，看来这生意如果做对了，进钱就如流水。当然吴茂林也清楚，这货源是艾格在县农资公司几年积攒下来的，如果换上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进货渠道。难怪公家的农资公司供销社都不景气，正是他们职工把有油水好赚钱的货源都据为己有了吧！？世道如此，这些我吴茂林能管得了吗？也只能这样了，自己只是一个农民，何必要为这些国家大事操心呢？
吴茂林就这样眯着眼睛，思想游离着，霍然窗外一个向西骑车的身影，让他眼睛一亮：那不是静如吗？他放下手中玩弄的圆珠笔起身向外冲去，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他起身过猛，椅子碰到了桌子上，圆珠笔咕噜噜从桌子上掉下，在地上蹦了几蹦，滚到了床底下。
吴茂林冲出门市部，向着静如大声喊道：“静如，你去咋嘞？”
静如急忙从车上下来，由于车前面驮着孩子，不敢猛刹闸，静如脚落地后，还随着车向前小跑了几步才停稳，她回头感到惊喜说：“原来你们公司在这儿啊！”
茂林快步走到静如跟前，静如穿着粉红色长袖秋衣，下身牛仔裤，穿着自己做的方口白皮底布鞋；由于秋衣是贴肩圆开口，没有领子，更显得脖颈细长，但是静如的脸庞又黑又瘦，由于眼窝塌陷，眼睛更出奇地大，嘴唇被风裂。由于孩子累着，静如完全不是砖厂那个时候风吹日晒的样子了。
有半年没见，静如这个样子不用说生活过得不顺不合心意。
吴茂林心里感到十分的酸楚，他望着静如的眼睛，嗫嚅道：“你瘦了！”
第十章03 女友妻妹
这简单的三个字，静如眼眶里迅速涨满眼泪，她赶紧扭转头，闭上了眼睛，谁知这一闭眼，豆大的两颗眼泪掉在水泥路面上，湿了像两个杨叶似地一片。
茂林上前从车上抱起瞪着陌生眼神望着他的小男孩，说道：“会跑了吧！跑两步让舅看看！”小男孩刚放到地上，就乍起小脚，蹒跚了几步，抱着了静如的腿，扭头像看坏人一样有些惊慌。
看到孩子，静如微笑了，她说道：“孩子没有出过村儿，第一次来城里，见这么多人和车，眼生呢？”
“可不是！”茂林又笑眯眯地圪蹴下来，伸出双手想抱起来孩子，孩子一个劲儿地朝静如双腿之间挤。
静如见状，笑道：“不顶用的”说着，把孩子又抱到了车上。
这时候，茂林才想起来问道：“静如，你不是这么远来城里赶集的吧！”
“不是，买东西到镇上赶集就行了。谁来这么远？俺到医院给孩子看看，你看孩子老爱流鼻涕，快成红鼻亮了！”
茂林仔细看了看，可不是嘛！便道：“估计这是生火吧！你咋不去找俺爷爷扎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俺爷爷给小孩儿扎这个有绝招吗？”
静如低下头，没有回答茂林。停顿了一会儿，抬头道：“俺好久没来城了，就当驮着孩子来城里看看！”
茂林看静如脸上掠过一片红晕，他知道这是静如在搪塞他，估计是静如不愿意碰见苏婷和他吧！也是静如为他和苏婷生活安静着想吧？想到这里，茂林的心一下子软得像一滩浆糊！眼眶发热，人咋都这样呢？他轻声道：“俺给你一起去医院吧？医院俺有熟人！”
“你不忙？”静如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愿意让茂林一起去。
“不忙！这样，把车子放到公司门口。俺骑摩托载你去，这里到医院还有三里多路！”茂林说着就去接静如的车把，他看到静如的手又变得像在砖厂干活时候一样粗糙，心里又是一沉道：“从医院回来，吃了饭再走！”
静如也不反驳，顺从地从车上抱下孩子；茂林接住了车子。他俩站着说话的地方，也就离门市部30多米远。其实，苏红和售货员小赵姑娘，见茂林急急忙忙从经理室出来，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就跟出来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何况苏红认识静如。
茂林把自行车支在门口，对苏红道：“操心点这车子。俺帮静如到医院给孩子看看病！”茂林没有正眼看苏红，好像苏红就是个看车子的老太太，他说着，就走向仓库，推出摩托发动了。
苏红看着静如抱着孩子上了摩托，摩托慢慢地，越来越快，一会儿拐向了另一条街道，消失了影踪。苏红还呆呆地发愣。
小赵捅了苏红一下，说：“咱经理给人跑了？你快追呀！”
“啥破经理，那是俺姐夫！”被小赵一捅，苏红缓过神来，嗔怪道，“啥叫跑了？那是他村儿里的一个闺女！”
“啊！你姐夫？吴经理是你姐夫？”小赵还在门口惊讶。
苏红反身拐进门市部，坐在了柜台里，她觉得姐夫给那个叫静如的太亲近，她心里不免为姐姐苏婷抱不平。临近中午，赶集的多了，进城买农药种子化肥的多了，门市部里人进人出，忙活了起来。
苏红刚上班第一天，她跟在小赵身后打下手，她需要仔细看着小赵咋做，听着小赵咋给顾客介绍农药种子知识和用法，刚才姐夫和静如在大街上嘀嘀咕咕的情景，一会儿就忘在了脑后。小赵知道了这个刚来的苏红是经理的小姨子，刚才还扳着老售货员的架子，放了下来，对苏红没有了刚才的傲慢，苏红问她，她面带笑容，软语呢喃，大有讨好苏红的架势。小赵的细微变化，苏红并没感觉出来，因为她是头一次来外面做事儿，从前蜗居在父母翅下，还单纯得就像一瓶清水，是个黄嘴雀儿，认为这一些都是正常的。
到了正晌午，买农资的人就少了，这零售主要是从后晌开始，因为那会儿赶集的村里人都要回家，就顺便购买自己需要的商品。
忙过这阵儿，门市里闲了。小赵亲昵地拉着静如的手，让静如坐下。她招呼另外两个男工过来，响亮地宣布：“你俩猜坐在这里的小美女是谁？”
“是谁？老板找的干活儿的呗！小赵，你长的那么丑，这苏红该不是你妹妹吧！”来的时间长的男工小张挖苦小赵道。
“呸！哪有你这样放屁的，小张，你这辈子光棍儿打定了！”小赵骂着挥拳。
小张就躲，嘴里还不停地说：“丑妻家中宝嘛！俺不嫌。”
“你的嘴真臭，早晨没吃饭，吃屎了你！”小赵追小张。
小张忽然躲在新来的小李身后，推着小李当挡箭牌，嘴里还不停地调侃道：“骂呀！打呀！打是亲骂是爱嘛！”
由于小李初来咋到，不熟络。小赵怕打着了小李，便道：“臭小张，谁搭理你！苏红妹妹，咱俩一股劲，咱们这里有的是农药，专治小张这臭虫！”
小赵说着，亲密地搂住了苏红的脖子。
“呦！呦！苏红还真是你妹妹啦！这美与丑对比也太明了了吧！”小张嘴还不停。
“搭理你没空。这苏红是咱们经理的妹妹！”
“你就瞎编吧啊！经理的妹妹林英在县一中上学，来找她哥多少次了。俺还不认识？”
“这是咱经理媳妇的妹妹，你不知道了吧？”小赵有些得意。
“啊！这么个美人胚子，是咱经理的小姨……子。”子字还没出口，小张觉得有些失言，忙捂嘴。因为在冀南一带农村里，称呼小姨子一般都不当着小姨子面说，而是给男人玩嘴或者背后说的。小姨子是个尴尬的称谓。
小张一句不适宜的话，让门市部里四个年轻人一时静了下来。
这时候，门市部前停下一辆摩托刚熄火。吴茂林载着苏婷从医院里回来了。
吴茂林刚一脚迈进门市部，小赵道：“经理，今儿晌午不请客欢迎两位新员工呀！”
“请客吧！但是得留个看门市的。”吴茂林望着小赵笑道，“那么小赵你就看门吧！”
“啊！叫俺看门？”小赵张大了嘴巴。
“啊！你说该谁看门？”吴茂林招呼其他人道，“剩下的人走吧，就路对过‘好再来’餐馆吧！”
苏红虽然站起了身子，望望姐夫，再望望刚才还欢快的小赵，现在坐在那里撅着嘴，道：“姐夫，让小赵去吧！俺留下看门市。”
第十章04 妻妹的心
吴茂林今天帮静如做了些事情，到医院就像静如的男人一样，抱着孩子就了两个门诊，楼上楼下累的馒头大汗，静如就像个小媳妇，默默地跟在茂林身后。检查完，医生说，孩子一切健康，这红鼻子应该多让孩子喝一些汤水，慢慢就好了。出医院大门静如脸上舒展开了，茂林给孩子买了一箱饮品，笑着问道：“看俺还不知道孩子叫啥呢？”“还没有起名，一直就叫老臭小来着！要不你给孩子起个名？”静如望着茂林，目光里伸出来的是祈求。“俺那有资格给孩子起名？”“咋没有，俺不告人说。”静如像个孩子羞怯地低下了头，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摸索着，“俺愿意叫你给孩子起名儿，俺就说俺自己起的。”茂林也就不客气了，想了想道：“叫‘一’吧！”“叫一？”静如望着茂林不解。“一就是第一，干啥都第一！”静如眼睛一亮道：“就叫一！”孩子有了名字，静如只高兴了那么一下子，因为她不愿意让孩子随后爹的姓，就目前来看，她难以在喂马庄过到头，孩子姓什么？这也是她不给孩子起名的一个重要原因。不愧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茂林从静如忧郁的神色觉察出了这一点，便郑重其事地说道：“静如，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孩子随娘姓的多了！”“姓武？”静如抬起头，眼睛雪亮，道，“咋俺就一直没想到孩子跟俺姓呢？”“因为你遇到啥事儿先想到的是别人，就没有想过自己。”
现在，吴茂林心里特别的高兴，便给小赵开起了玩笑。谁知道小赵当真了，见小赵皱眉撅嘴，茂林给苏红使了个眼色，扬了一下头故作叹气道：“唉！你们都去吧！俺看门，谁叫你是姑奶奶呢！”
苏红笑眯眯地拉着小赵出了门。茂林也跟了出来，反手拉下了卷闸门，小赵见状说：“经理，你不是看门吗？”
“俺看门谁给你们买单！”几个人都笑了。
小赵恍然大悟，知道茂林先说的话是给她开玩笑，便嘟囔说：“原来是逗俺傻瓜呀！”
“不是傻瓜，是甜瓜，好吃呢！”小张一句话，又引得小赵举起了拳头，这次不是在屋里，小张向街对面小跑，小赵追赶。
望着十*岁的小赵小张互相打趣，茂林摇摇头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静如一直站着，对这场景，她像个看客。这时候茂林才想起来，向静如道：“这是苏婷的妹妹苏红，你该认识吧？”
“俺说咋看着眼熟呢？你这一说，俺看出来了，长这么俊的个闺女！”静如望着苏红由衷夸赞道。
“俺可认识你！不是俺村里刘家的少奶奶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不认识俺了！”苏红开口话里带着刺。
“苏红，你说啥呢？静如夸你还夸出错了。”茂林弯腰举起刚有了名字的小武一，放在了脖子上，小武一咯咯地笑着，已经给他不眼生了，“走，吃饭去喽！”
见姐夫对这个离婚的女人这么亲近，苏红黑丧着脸，她抬起眼角瞅一眼静如，见静如望着姐夫脖子上驮着她的孩子，一脸的满足和幸福。苏红心里更加不快，她咚咚小跑几步，超过了姐夫，追小赵去了。超过姐夫，还不忘回头狠狠地剜了静如一眼。充盈在幸福中的静如没有觉察出来自苏红的恨意，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太容易满足了，只要有个对她知冷知热的男人就行了，咋她就碰不到呢？明明眼前茂林就是她心中的那个，却不是她的。静如真想这个时光就凝结在县城的大街上，此时此刻永远定格不动。
静如长这么大，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在餐馆围桌吃饭，她从前来一次县城，都的在街边吃个馒头，喝一碗豆腐脑。后来嫁到刘家，真是如刚才苏红所说，像就是一个少奶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面对满桌子菜，静如有些局促，她筷子动得十分谨慎；孩子吃啥菜，茂林用筷子给夹到一个小碗里，喂得很笨拙，菜汤抹在孩子的鼻子上，两腮上都是，孩子愈发咯咯笑的欢。这景象让静如觉得自己吃糠咽菜都是香甜的。
快嘴小赵忽然问道：“经理，这个姐姐是你啥人啊！看你俩还真是有夫妻相呢！
听了这话，这下静如更尴尬了。茂林蹙眉道：“小赵，菜不好吃吗？还堵不住你嘴！”
苏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她认识姐夫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见过姐夫这么高兴过。虽然这离婚女人给姐夫是一个村的，但是不沾亲带故，犯得着这么亲热吗？苏红没有吃饱，就气饱了。她从桌上抓了一个馒头，起身离开了餐馆。
茂林有些不快，他抬头望着走出包厢的苏红拧起了眉头，小赵见状，扮了个鬼脸，道：“俺也吃饱了，说着从桌子上抓起两听饮料，追苏红了。
后晌还得干活儿，餐桌上只要不喝酒，吃饭是很快的。两个小伙子也吃饱，各拿一听饮料出了包间。包厢里剩下茂林和静如，反而尴尬起来。茂林觉得静如没有吃饱，停了一会便道：“这两个菜几乎没有动筷子，扔掉怪可惜的，让服务员打包，拿回去吧！”
静如默默地点了点头。茂林喊了声服务员打包，便到洗手间给小武一洗脸去了。
农历四月底的晌午，没有风，火辣辣的太阳照在水泥路面上，热气反射到空气中，一股燥热。
“大晌午，这么热，你歇会再走！”到门市部前茂林问静如。
“不！可不！回家后晌还想给棉花打药！”静如望着茂林的目光，那眼神软的简直能打弯卷曲了。这眼神让茂林一时真有些不舍，他心里一阵烦躁：如果就这样把静如拦在城里，不再回武家寨，那将是多么的踏实满足。这能吗？年迈的爷爷，病爹，操劳了一生的娘，最后还有苏婷，现实的责任感就像从武家寨伸出一千双手，死死地拽着他的理想不能展翅高飞。吴茂林长出了一口气，道：“静如，不要太累着自己，日子将就着过去就是了！”
“嗯！”静如颔首道。
“你还用啥吗？”
静如犹豫着本来不想再麻烦茂林，想起前天在镇上卖的防治棉红蜘蛛的药，打了就没顶用。便忽然抬头道：“有啥治棉红蜘蛛药吗？上次买的药不顶用！”
“有特效的，到门市里面拿去！”静如跟着茂林进了公司门市部。
“小赵，拿一盒防治红蜘蛛特效药，干脆再拿一盒治棉蚜药！”茂林见小赵把两盒农药装好，又回头问静如道：“种棒子不种？”
“种二亩地。”
“拿一代种子就够了，这是今年新品种。”
静如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地展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递给茂林。茂林推脱道：“这是干啥？俺这么大的摊子，还管不起你用点东西！”
“这又不是你自己造的！”静如执意要给钱。
茂林不接，两个人推来推去，静如一松手，钱掉在地上。她拿起种子农药就向外走。
茂林弯腰追到外面，把钱强行塞到了静如的裤兜里，然后帮静如把种子夹在车后衣架上，农药放在车把前面的小篓里。静如看了看棒子种，怕在路上掉了，便把棒子种也放在了车前的小篓里了。
茂林把小武一抱上车，在小武一头上摸了一把，道：“在路上不要睡，睡着了容易丢魂的！”
小武一缩了一下脖子，咯咯笑了。
望着静如骑车的背影，一会儿拐弯不见了，吴茂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茫然若失，这又失去的是啥呢？
而门市部里的苏红目睹如此场面，早气歪了鼻子。
第十章05 女人之心
静如骑在车上朝家走，她不由再回想一遍今天巧遇茂林，她感到非常的幸福，两年来，她心里少有这样的快乐。她心里不由对拆散他们这对鸳鸯的二爷武运昌一家心生恨意，俺那里惹了你们呢？静如并不是羡慕茂林现在的境况，她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她只想安稳地过一个平常日子，白天给男人并膀子一起地里干活，晚上两个人侧身斜卧在床上，中间夹着孩子，你亲一口孩子说，喊爹喊爹啊；俺亲一口孩子道：喊娘喊娘呀！你看孩子像谁？你看呢？俺看这鼻子眼睛像俺一样俊，这大嘴倒像你那么丑！俺给孩子并头躺下，你好好瞧瞧，看都是哪里像！
静如忽然发现给孩子并头躺着的是茂林。
她蹬车子的脚下意识地放慢了，她恋恋不舍今天的好心情。她不愿意回到喂马庄，男人大头江哪怕有茂林亲孩子的十分之一劲头，没有色彩的日子她也能将就着过下去。孩子每每看大头江眼神就像看见鬼。大头江抱孩子出门一会儿，孩子就哭，原来大头江暗地里总拧孩子的屁股。静如并没有说破他，而是不让他看管孩子。去地里她总是带着孩子，形影不离。晚上她搂住孩子睡，从不看大头江一眼，当大头江体内的**火烧火燎，需要她的时候，静如的身体就像一块干涸的土地，涩涩地，没有半点水分的滑润。大头江就像一把生锈的犁铧，在静如的身体上犁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大头江的犁铧软榻了，静如的眼泪总是打湿枕巾，在这个家，静如的身体就好像是大头江的一块地。静如感到屈辱，但是屈辱又能咋着呢？她就是为了怀中的孩子活着，把孩子从艰难的日子里熬大，就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生在这、长在这冀南平原上，极目远眺，满眼黄土黑土，他们都属于土命，一旦落地生根，就像一棵树挪动一下地方，十分地艰难，对于女人改嫁，大都是一次不如一次。这前村后村里静如见的也不算少了，还好公公婆婆没拿静如当外人，对孩子也热络。所以静如在喂马庄的日子不是过的，她是扳着手指头数着度的，所以她一到地里，劳动让她暂时忘忧；所以晌午她干活不觉就搭了老晌，而后晌不觉就干到星星眨眼。
庄户人家，他们坚信，能吃苦耐劳，才能过上殷实的日子。静如在喂马庄算得上最能吃苦的女人了，当她在地里搭老晌锄草的时候，如果有村里好心女人从她地头经过，肯定要帮着她锄上一垄地，拉着她一起回村。路上走着，替静如不停地骂大头江个狗日子，静如只是苦笑一下，无言以对。静如心里十分地清楚，只要她把孩子给了前夫，大头江就会安心地给她过日子，还会对她好。对于静如来说，孩子是娘身上的肉肉，舍得自己的命，也不会离开孩子更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如果没有了孩子，她更不会留恋大头江。她心里只把这个家当成一个不用付钱留宿的旅店。
一路想着，三十里地路程，骑车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当经过武家寨村的时候，静如下了车。她不想回到喂马庄，虽然人们问她家是哪儿的，她总毫不犹豫地说是武家寨的，但是面前的武家寨没有她的安身之地，到娘家，也是走亲戚，短暂地住上几日。武家寨她愿意来，却不能久住；喂马庄她不愿意去，在哪里却要久居！苍天啊！静如觉得苍天对男人和女人的安置就是大不公，而女人过节过令，总是向苍天众神磕头上香，这香难道是没有烧到香炉里？还是苍天也像吃柿子，捡着软的捏？
罢！罢！罢！今天就在娘家住一宿，尽管喂马庄距离武家寨只有四五里路，静如也不能三天两头来娘家住，因为那样，爹和娘就能感觉出来她过日子的艰难，为她分心劳神。苦，反正就一个，干脆就自己吞到肚子里吧！
静如唤熟睡的孩子说：“醒醒，臭小子，咱今儿在姥姥家住一宿！
孩子揉着惺忪的眼睛呢喃道：“要姥姥给俺煮鸡蛋！”
静如跨上车，拐上了朝武家寨的岔路。进村便碰见二爷武运昌骑着车子出村，静如狠狠地咬着牙，扭着头没看搭理他，无人一样骑车过去了。
爹正要去地里干活儿，看见静如推车进门，便高兴地走上前，从车上拽出孩子说：“让姥爷胡子扎扎！”
到屋里，娘从爹手里接过孩子。
静如把茂林给的农药分给爹一半，爹也种着棉花。爹说，正要去镇上买这治棉红蜘蛛药呢？爹见静如还有一袋子棒子种，看给自己的从村里吴树林家里买的一模一样，便问静如道：“你这是去城了？”
“嗯！爹你咋知道？”
武敬国拍了拍棒子种袋子说：“这种子就茂林在城里开的公司卖，别的地方没有。咱村好多人让他捎，茂林便朝村里拉了一千袋子，都在树林家里放着。”
“对了，爹！那个小箱子里还有晌午在饭店吃剩下的菜，快拿出来，别在塑料袋里捂坏了？”
“你晌午还下饭店了？”娘问。
静如简短地说了今天巧遇茂林的事儿。娘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爹听完从兜里慢慢摸出一支烟，点上狠劲儿地抽了一口，那长长的叹息变成了一缕浓浓的烟雾……
第十章06 天伦之乐
俗话说，四月忙前，五月忙后。就是说，这冀南一带，如果农历四月芒种，麦子芒种前就熟了；如果农历五月芒种，小麦要过了芒种才成熟。今年是农历五月芒种，一场一场的干热风刮过来，麦熟一晌。昨天还带点绿的麦田，今天就黄腾腾一片了。收麦不同于收秋，收秋可以不慌不忙，而收麦是抢收，因为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一场狂风一场暴雨，不但给抢收造成麻烦，还会减产。
从前，每到五月，武家寨一带的男人就上愁，嘴里嘀咕着：女人怕坐月子，男人怕割麦子。男人割麦子腰酸腿疼背抽筋，那个累不比女人坐月子好受。自从1995年有了联合收割机，割麦子是不累了，但为了早一时麦收入仓，男人女人们开始了追赶收割机，眼看麦子黄腾腾的孰了，焦虑，急躁，收割机不进自家地头，心总是悬着。为了把收割机堵截到自己地里，常发生地邻们争吵，甚至打架。
单武家寨就种有2000亩麦子，村里却没有收割机。每年是村支书武运昌，从县农机局调来两辆大拖拉机前面挂着的收割机，在地里慢牛一样，后面却撵着一群焦虑的男女老少，伸着鸭子一样的脖子，巴望着收割机在地里突突突。明知道等也没有用，但是巴望着收割机，就好像心里有底了，所以大家宁可在地头歇着等，也不愿意回家等。武运昌总是让儿子武敬恩负责收割机作业秩序。
今年武敬恩当了支书，有了身份，所以就把这收割机维护秩序交给了武双炮，当然量地收钱，还由武敬恩的媳妇掌管着。因为这照管收割机有利可图，每亩地可以抽5块钱手续费。武双炮只是给压阵助威的，当然最后武敬恩会按天给武双炮开工资。
现在，村里水利条件差，土质差的地块，零零星星地有人开始了割麦。
吴茂林也从城里回来了，因为眼下收麦是当务之急，公司里只是门市部有零零星星顾客，各乡村的销售点已经送足了货，公司剩下小赵他们，茂林让苏红也回她家帮助收麦了。
学校也临时放一礼拜假，苏婷也在家；当然今年最忙的要属吴茂林了，因为他把苏婷娶了，他还得到槐树街帮助丈人家割麦芒种。
今年，茂林娘感到心轻了，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家终于舒了一口气，因为有儿子在家，还有儿媳做帮手，收麦种秋是不发愁了。
太阳刚落山，武家寨进入了晚饭时刻的宁静，吴茂林家里灶房门口摆开了地桌子，茂林把从城里买的几个现成菜，还有一只烧鸡，两条酥鱼，菜倒在四个碗里，鸡放在了一个小盆里，鱼放在了盘子里；拿出一瓶本县产的酒，给爷爷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爷爷的右手，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茂林起身把爹搀扶到地桌子跟前，爷爷的下手，把爹按在了一把高椅子上，爹嘴里不停地嘟囔：啥！啥――啥！太太！阳……。茂林又让苏婷到摩托后备箱里拿出买的几听饮料，让她和娘喝。娘把盛馒头框子放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坐在了病男人身边，因为只有娘才伺候病爹顺手。娘拿起易拉罐看看说：“俺不喝这凉水子，啥也没有小米汤好喝！”
一家人围桌坐稳，茂林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爷爷的面前，微笑着说道：“这是孙子两个月的工资加奖金5000块钱，是俺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挣钱！爷爷，你是咱家掌门人，这钱你收起来！以后俺发了工资，都交给爷爷掌管！”
吴先生拿起鼓囊囊的信封，用手捏了捏，满意地看着茂林，并且扫了一眼苏婷，苏婷也正看着吴先生。吴先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林呀！爷爷老了，干啥都不时兴了，再说爷爷也不花钱；这钱你要是让你娘保管，要是让苏婷保管。庄户人家，钱是挣的没有省的准，以后没事，家里不请外人，不来亲戚，不能像今儿一样乱花钱！”吴先生停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小口酒，道：“男人是搂钱耙子，女人是装钱匣子；男人能搂，女人能守，日子才能过好！这话每人都知道，但是做起来却不容易啊！”
“不！不！这钱俺可不敢；他爷爷，这钱权还是你老掌管吧！俺个妇道人家，不识数的，这你老不是不知道？”吴先生话刚落，茂林娘就急着抢话表态，那样子为难死了，好像这钱咬手似地。
“那以后这钱权就有苏婷掌管了！”吴先生是多么明白之人，这个新过门的孙媳妇言行他早就看在了眼里，再说自己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了，早就想放权给年轻人，但是家里没钱，放权岂不是一句空话？吴先生笑眯眯地望着苏婷，把信封放到了苏婷面前，道：“现在这个家好当了，就咱爷孙们，一股一事的，从前一大家子爷爷不掌管不行。以后就让爷爷少操心，多活几年比啥都好啊！”
看爷爷不是虚让，苏婷刚要伸手收信封。茂林立马站了起来，硬气地说道：“爷爷！这可不行，这个家你还得掌握着！”
茂林从苏婷面前拿起信封又放到了爷爷面前。爷爷见状，吹了胡子，眼睛瞪着眨都不眨，口气沉重地道：“小林，你咋！你还嫌爷爷不累吗？难道苏婷当家就不让爷爷花钱了？真你个孩子不懂事！”
爷爷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了一边，茂林见爷爷动气，便弱弱地道：“不是……”
“啥不是？”吴先生打断茂林的话，道：“听爷爷的，爷爷不管钱，不是爷爷不当家了！”
吴茂林总算还清了过事儿时候的外债，本想今天全家高兴一下，不想反倒惹爷爷生气，他是真心想象以前一样，这个家大事小情由爷爷掌管，尽管苏婷曾因当家的问题给他还怄着气。
吴先生见茂林还站着不坐，便生气道：“就照爷爷刚才说的做，你个犟小子还吃饭不？”
一直在街门口蹲着的小黑狗，警觉地望着这个场面，听见吴先生着急，便站起来，向这边旺旺旺连吠叫了几声，好像说吵啥吵啥，在劝架。
吴茂林难为情地摸了一下脑袋，缓缓地说：“你看这样，好吧爷爷？这五千块你必须要收起来，你老向小的要钱多难为情！俺知道爷爷手里现在没钱了，以后俺再领了工资，交给苏婷好吗？”
吴先生答应了，他知道这个孙子对人伦纲常的认识，完全是跟着自己耳濡目染的。便缓和了口气道：“爷爷先把这钱收起来，以后该咋着，你直接给你娘和苏婷商量就是了，别再拿这俗务烦爷爷了！”
“唉！”茂林立马转喜，道：“娘，你给爹端起酒杯，俺爷仨碰一杯！让爹喝一口嘛！”
见风平浪静，茂林有些撒娇，娘便替爹端起酒杯，笑着说：“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茂林让苏婷端起饮料。苏婷心里暗喜，以后这个家就由她当了，虽然爷爷拿着钱，爷爷那么亲茂林，钱还不是给他们攒着？想想以前因为这当家的事儿给茂林怄气，有些不值得。
茂林看都端起了杯子，望着爷爷道：“俺说啦！”
吴先生端着酒杯又像开始坐到桌子旁一样，十分满足地盯着这个懂事的孙子，道：“说吧！你狗儿的，还有啥说！”
“从今儿往后，祝爷和娘健健康康，愿爹早日病好！一家人和和睦睦，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四个杯子刚要碰在一起，忽然一个声音道：“爷爷，俺闻到酒味儿鸡味儿啦！”
原来是茂林的弟弟盛林胳膊窝夹着一箱方便面来了，娘高兴地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个傻小子真有福气！”
说着把馒头框子挪到一边，给儿子腾出一个坐兀。苏婷麻利起身给小叔子拿酒杯，盛林看着桌上的菜，咂了一下舌头道：“还没动筷子啊！”伸手抓了几粒花生米放到嘴里。
茂林说：“干脆把小叔也叫来吧！俺至少有一月多没见小叔了！”
“好好！俺去叫！”盛林跑着出去了。
病爹坐在高椅子上，爷爷，茂林，苏婷坐在矬凳子上，茂林忽然给爷爷说道：“爷爷，你看俺爹面向南高高坐着，倒像皇帝啊！”
大家看看，果然如此，便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凡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就是如此吗？
第十章07 天伦之乐
“啥！啥――啥！太！太阳，太――”病爹含糊不清的话语说的是那么认真。听着病爹的话，茂林忽然有些黯然，心想：如果爹健健康康的，这个家多好啊！
“先把爹喂饱吧！”其实茂林娘已经在喂爹了。
一会儿，小叔被盛林拽着胳膊进了院子。吴先生坐着眼( 太阳从西边升起 http://www.xlawen.org/kan/41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