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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没有正式下的文件、没有公开的领导讲话,尤其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讲话,他们奉为圣经至宝。

    这些革命小将以先知先觉者自诩,在全县普遍点燃了革命造反的熊熊烈火。烈火所烧之处,伴随着揪斗旋风;火借风力,风助火势使瓮城县无处不在燃烧。瓮城中学红卫兵小将工作成绩很惊人;刚学汉语拼音的红小兵、文盲老太太、穿着褴褛大裆裤的农民、满身油污的工人都打起了“造反有理”的旗子上街游行。田园荒芜、机器生锈,他们都置之不顾了。

    有人已冲进县委、县政府办公大院,揪斗县委书记和县长,要他们低头认罪。夏如锦为自己取得如此巨大的成绩而自豪骄傲,兴奋不已地自自语:“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在这如火如荼的造反浪潮中,许敬修他又找了个隐居的好去处,那就是抄写**诗词,抄好后贴在墙上供大家欣赏。谁又不敢说他这样做不是革命行动。纸完了、墨完了他就到红造司后勤部去领,没有人敢于拒绝他,他似乎成了超脱的神仙。

    揪斗会一个接一个,揪斗的方式层出不穷,不断有新鲜奇特的斗争花样被创造出来。土改时斗地主的高罐罐帽子给走资派戴在头上,让“牛鬼蛇神”自己敲着破铜盆子,口中高喊:“罪该万死!”游来走去,更叫人害怕的是,初中那些懵懂的同学竟然把自己认为是牛鬼蛇神的老师、甚至追随过这些“牛鬼蛇神”的同学不管男女逮住硬压着剃个阴阳头。凡此种种,令人瞠目结舌。

    王征在此期间,紧闭嘴巴,好说风凉话儿的脾性刹住了。他见此此景又忍不住对许敬修说:“你看这算啥嘛!拽着马戏丑角上游走,革命战友们都成了走江湖耍猴卖艺的。社教运动也没这样侮辱人格呀!这是搞文化大革命还是自当跳梁小丑?”许敬修嘿嘿而笑不答。

    夏如锦本来家离学校不远,原先上课时,她和吕春都是走读生。而今,由于革命工作太忙了,索性搬来住在学校女生宿舍里,接连几个礼拜不回家,爸妈的容貌已被“革命造反”挤出了脑海。至于一直关爱她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夏如山,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北京地质学院参加了哪一派,是保皇还是造反?他很久没给夏如锦来信了,大概太忙于革命造反工作,抽不出空儿来给她写信,这她能理解。她一门心思地以“造反,造反!”来对亲人回报。

    “**他老人家身体非常非常健康!他老人家接见了我们,林副主席手摇着《语录》本就在他身边……”夏如锦对周围一群红卫兵在讲述自己去北京,**接见红卫兵的整个况,一人问:“**都说啥子啦?”夏如锦望了那个四川籍女红卫兵一眼说:“**坐在卡车上,向我们挥手说:‘革命小将好!革命小将好!’我们脚跳着,手摇着《语录》有节奏地高喊:**万岁……我的鞋都不知道啥时候跳掉了……”

    突然学校外边一阵高音喇叭高喊:“瓮城县工农总部向瓮城中学革命造反派问好!向革命造反的战友们致敬!”夏如锦立即又带领着那些红卫兵们奔出校门,迎接革命战友。

    只见一辆装着高音喇叭的大型宣传车,特有气势,令人震撼。两边车帮上各贴一条大标语:“打倒走资派褚哲明!”“打倒三反分子夏吉宪!”。戴着红袖筒的彪形纠察四人,两人两旁押着这两个阶级敌人。其中一个是县委书记褚哲明,另一个五十来岁谢顶略高长方脸的就是县长夏吉宪。其扭押姿势都是最流行的“喷气式”。书记、县长胸前各挂着一块六十多公分宽、一米来长的牌子,上面写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褚哲明”“叛徒、特务、走资派夏吉宪”,名字上都打着红叉叉。两个纠察不时地把夏吉宪的头朝下按,他那脖子像是一根弹簧做的,在外力作用下头就低下了,稍一松手头又抬起来。

    33.第四章(5)

    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那个女播音员用醋溜普通话宣读着夏吉宪的种种罪行,间隔着播放一走了调儿的歌曲《造反有理》。***

    卡车开得很慢,到瓮城中学门前就停下来,对着学校将夏吉宪的罪行播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从高音喇叭里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呼口号声:“打倒现行反革命、走资派夏吉宪!”“造反有理、保皇有罪!”接着又轮换为一个男人用陕南普通话吼着:“向瓮城中学的革命小将学习!”“向瓮城中学的革命小将致敬!”

    两个男女用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高喊大呼一阵子,卡车才慢慢地开走了。这种游斗要比瓮城中学的红卫兵那种耍猴式的游斗档次高多了,看来这是有一定政治经验的人参与策划的。

    同时,县政府办公大院、家属院的墙壁上糊满了大字报。有的语通顺、条理讲究;有的句子不通、条理混乱;有的以揭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而乱骂胡说,设词不堪入目,侮辱着其人格。例如:明明夏吉宪现在的妻子是自愿与他在延安结婚的,却被说成是他勾引来的房东女儿。这分明是一些人闭着眼窝,操着笤帚,蘸着屎尿给人头上脸上乱抹,你有什么办法?一以蔽之,就是要把县长夏吉宪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那在县医院当勤杂工的妻子范美芹,也被几个“造反派”姐妹控制着,不许她回家,进行虚张声势地批判,要踢开她这个县医院里文化革命的绊脚石。谁都明白,凭她一个勤杂工,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医院的文化大革命的洪流,如果罢了她掌扫帚的职,清洁工作谁来搞?她受批斗的时间要比她工作的时间少得多。但比以前轻省多了。因为打扫卫生的人比以前多了,有院长,有权威医生,她倒成了文化革命的“既得利益者”。

    经过游斗的夏吉宪和一批定为“牛鬼蛇神”的县委、县政府领导被关在“牛棚”,随时准备在批斗大会上、游斗车上粉墨登场,或者被工农造反总部的纠察押着,臂戴白袖章打扫街道。开始,有人不堪其辱,企图自杀。后来时间长了,有时还跟关押他们的纠察开一半句玩笑。个别心大胸宽的“牛鬼蛇神”还刁空双手后背,弯腰仰头自练“喷气式飞机”功,以备批斗会上能较持久地保持这种姿势不至于昏倒,“牛棚”的日月也未必像火焰山那么难过。

    确实有人就没逃过此劫,张有算是一个。

    张有是个不识字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解放后政府安排他在瓮城县武装部挂了个副部长的职务,不过是领工资的虚职。倒是经常被学校、单位请去做些有关革命历史的报告。

    一次报告中他说:“我参加革命的原因,是在家没得饭吃,听说红军那里能吃饱,当官的不打当兵的,就投了红军。后来还后悔了,在红军那里还是吃不饱,受的罪跟六一、六二年挨饿是一样的,后来受到革命教育就跟红军走到底了……”当时没人反对他这说法,认为他说的实,是一个红军战士的成长过程,很朴实很感人。

    文革开始,有人对他那些“谬论”上纲上线地分析批判,红卫兵便揪斗他,要他低头认罪。可这个张有也太硬太倔了,大喊大叫:“老子在机枪子儿面前也没低头!咋能给你们这些小**低头……”红卫兵也就越斗越气愤,拳脚越狠。他不能容忍自家的人格、尊严受人践踏。在一次激烈的批斗会上,猛然挣脱控制,一头朝砖墙撞去。当下脑浆和鲜血红白相间顺墙流下,结束了他自认为革命的一生。

    上午还是瓮城中学红卫兵造反司令,热洋溢地向瓮中红卫兵小将宣讲**在北京**广场接见红卫兵那激动人心的场面的夏如锦,下午就成了众矢之的。吕春先向她难,当瓮城工农造反总部的车刚一开走,她就在校园里贴出了“狗崽子夏如锦滚出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红卫兵们向黑五类狗崽子夏如锦反戈一击的时候到了!”的大标语。一时此类大标语糊满了瓮城中学校园的所有墙壁。

    吕春又及时串联上几个高三、高一、初中的男女同学,宣告瓮城中学红色造反兵团成立。高老师又宣告“教工造反队”成立,声明服从红造团领导。红造团的司令是吕春,副司令是杨功志。那些昔日跟夏如锦风雨同舟的战友,纷纷声明退出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加入红色造反兵团,并开始以大标语、大字报为武器,集中火力向夏如锦袭来。她蔫了,像霜打了的喇叭花。

    34.第四章(6)

    不知所措的夏如锦,一下子成了过街老鼠,她只好躲开大家的视线,来到操场西北拐角的那片小树林里,坐在小路旁的那块石头上,左肘支在膝上,以手支颐,右手拿一个树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反省着:自己为什么是县长的女儿,父亲为什么要当走资派,要压制群众运动使自己跟着带灾……自己原先要不冲锋在前,当个普通学生,就是父亲运动中有问题,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她相信父亲不是什么反革命、走资派,是自己鼓吹“造反有理”才招来了机关那些曾犯过错误的人起来造反,把父亲造成了“反革命”“走资派”的。又一想:即使自己不去鼓动造反,在这全国的大形势下,也会有什么“王如锦”“李如锦”去鼓动的,但起码自己不会像现在这么……

    放晚学的时候,多数走读生回家吃饭,住校生经过一阵子激动后,也要到饭堂吃饭,到宿舍休息,学校暂时安静下来,她仍然痴痴地坐在那里。

    “如锦!该吃饭了!”许敬修走到她跟前,温和地说。她平生第一次听到一个男生对她如此不加姓地叫,她强抑心激动,抬头翻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低头看着自己穿草鞋的脚,一滴泪涌出了眼眶。“这又何必呢?”许敬修继续温和地说,“人总有坎坷的时候,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看你咋对待。老元帅、国家主席都有坎坷的时候,你个红卫兵司令算个啥?天大的事吃饭最要紧。”夏如锦头不抬地说:“不饿,你快去吃饭,大师傅要下班了,别烦我好不好?”许敬修无可奈何地说:“你呀,太犟了,还是先吃饭。我想你总不会在这林子里过夜吧?”许敬修说着就离开了,他要留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

    仅过了一天,工农造反总部的造反派就和瓮城中学红色造反兵团并肩作战,以县长夏吉宪整革命群众的“黑材料”交给女儿夏如锦保存为理由,在学校把夏如锦囚禁起来。原先红卫兵司令部夏如锦那间办公室,现在成了她的临时囚室,里边贴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又有一条**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贴在醒目位置。吕春给她的这个政治氛围很利于触及她的灵魂。

    为了防止意外,吕春派了四个兵团战士日夜轮流看守。为了应付武斗,吕春又精心挑了些五大三粗的兵团战士,男女都有,组织成特别行动队,直接由兵团司令吕春指挥,几个看守夏如锦的人也是特别行动队的成员。

    这时得志的吕春,认为前一段时间,许敬修并没鞍前马后跟着夏如锦跑,可算他很明智。如今领导瓮中文化大革命核心力量是以自己为的红造团,许敬修还能被容许游离革命队伍之外吗?得调动他为红造团挥作用。

    吕春就在许敬修刚贴完抄好的**诗词《沁园春·长沙》的时候,大加赞许地说:“字儿写得越来越好了,真的成了书法家了!”许敬修回过头似说似唱:“司令休要谬夸奖,书法二字不敢当。仅表对主席的崇敬和热爱。不善辩论,不会分析问题,只能以此来投身群众革命嘛。”吕春说:“好就是好,我对你还能不说实话吗?”许敬修只是以笑作答后转身欲走。吕春说:“别急着就走呀,我还有事跟你商量。”许敬修问:“啥事?”“那咱就到办公室谈吧。”吕春说着就朝兵团办公室走去,许敬修只好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

    两人坐下之后,吕春微笑着说:“把你请来,就是跟你商量夏如锦的事。工农造反总部说她手里有她父亲整群众的黑材料,我也不信,于理于都不通,一个县长,现在又是打倒的对象,能把什么材料交给上中学的女儿保存?我不信,可又没办法。也不能不考虑和工农总部的关系。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好的程度超过你跟我也超过你跟她……”许敬修说:“我、你、她都是同学关系,对关于她手头有没有黑材料的事,没想过,没议论过,你不必向我解释,坚持实事求是就行了。”吕春依然微笑着:“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向你解释,是要你劝劝她,帮帮她,如果有拿出来就行了,不必跟革命群众对抗到底!”说罢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35.第四章(7)

    许敬修心想:能跟夏如锦接触一下,看看她,劝说劝说她想开些,别出啥岔子也好嘛,还不能暴露这种想法,就说:“你知道夏如锦根本不信任我,我去会增加她的反感,怕是不行吧!”“行不行先试试再说。***”吕春以坚决的口气说。许敬修说:“那就试试吧,不过,你得先对那几个‘看守’说声,我和她谈话最好离远些,免得我在达摩克利斯剑下不会说话了。”“你这人真狡猾,咯咯咯……”吕春笑了。

    许敬修离开后,吕春马上叫来一个特别行动队的队员,向他交代:“通知几个看守夏如锦的队员,在许、夏说话时稍离远点,但不能放松警惕。”她这回希望:许见到夏后,夏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在争吵中许汗颜而退。自己做好了被许抱怨的准备。如果他们敢于搞什么阴谋诡计,就让他们知道“娜达莎”的厉害,即便他是“瓦西里”我也不会对他手软!或许经过一打一拉,一拉一打这人才能明白我对他的良苦用心。

    酷热的三伏天悄悄后退,秋蝉哀啼声已经不再那么嘹亮了。凉风进入了瓮中校园,夏如锦在这个临时囚室被限制自由也好多天了。吃饭有人给打来,上厕所有“女侍从”陪着。此时,她才真的享受到“司令”的待遇。

    瓮城工农造反总部的头头,经常派人来向她施加压力,一会儿让她交出“黑材料”,一会儿让他揭夏吉宪的反党罪行。他们不知疲倦地对她启、诱导、恐吓、威逼。这个同姐妹的吕春虽对许敬修说:夏如锦手上有所谓的黑材料,她不相信;但她依然是那些人的帮凶。她心里的夏如锦是她的政治对手,原先学习上的竞争者,隐隐约约还是……虽然不是非致她死地不可,但要搞垮搞臭她,是她以前太风光了招来的。

    走到门口的许敬修看到:夏如锦昔日脸上的红润退了些许,顾盼灵活的大眼已不是水汪汪的清潭,变成了扔进一块石头都难激起涟漪的涝池,仅有左腮那颗炙瘢依然很生动。迈着一双穿着黄|色军鞋的脚并没走样儿,也不十分难看。胸部不是惹眼的高耸,又不像少营养的女娃那么扁平,合体洗得白的旧军装仍然整洁,腰间没有扎那条当红卫兵司令时的宽皮带,在这十二平方米的房间时而走动,时而坐在桌前。地上扔了许多揉了的纸团,桌上摆着一沓稿纸,稿纸上压着一支钢笔。处在思考中的她并没现许敬修站在门口,依然如关在动物园笼子的那匹狼,来回走动。

    “今日个咋没穿草鞋?”许敬修站在门口问。夏如锦听到声音,朝门口白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桌前,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对这善意的讥讽,她很理解,但不知他今天到来是个人私下行为还是身负什么人的使命?很快她否定了私下行动的可能。因为即使他有私下行动的愿望,人们也不可能令他实现的。是使命,还不是吕春给了个麦秸枝儿他当拐拐拄呢!看啥时候跌个狗吃屎,他才灵醒,才知道人家在利用他呢!

    他慢慢地走进了囚室,夏如锦回过头来,对他轻声说:“坐!”然后把自己坐的那只唯一的方凳让给了他,自己又拉了一条长板凳坐下。

    刚步入青春时期的小伙儿眼里,觉得这时夏如锦精神有点疲倦,看不出昔日那种县长千金的势焰,比起平日那居高临下的微笑的脸更加美丽,这仅是瞬间感觉。不到半年时间夏如锦的沉浮,不由他想起族中二姑家隔壁那个毛半仙经常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朝为座上宾,夕作阶下囚”的高论。

    夏如锦见那两个看守的兵团战士离开了,就鼓起勇气说:“许敬修,你这时还敢进这“牛棚”里来,不怕带灾?还是肩负重大使命?”许敬修嘿嘿笑着:“咋不敢,你又不是老虎,吃不了我!我就是带着什么使命也不是狼,吃不了你,何必那么相互戒备呢?”夏如锦又开门见山地说:“凭你的感觉,我手中有‘黑材料’吗?”“连吕春都说,你手中不可能有什么‘黑材料’,我能认为你手中有‘黑材料’?”“那吕春为什么要和工农总部的头头一起来整我呢?”“这方方面面的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她有她的难处吧!”夏如锦见提到吕春,许敬修还为这个人辩解,就有些躁说:“还有你,为啥要给她辩解,落井下石来逼迫人?”“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有一点: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信不信由你,以后再证明吧,我不勉强。”“也许你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也未必是……”许敬修截断她的话:“也未必是实事求是,见义勇为的人。”夏如锦不再语了。

    36.第四章(8)

    许敬修走出了房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回到那间囚室。夏如锦对他这个警惕的举动大为不满地说:“怕啥?怕那俩看守来了,说你阶级界线不清还是咋咧?”许敬修说:“那倒不是,少些麻烦总比多些麻烦好吧!快说,有啥要我帮忙的?如果信得过,就快说!”夏如锦见他锐身自任来帮忙,对他的为人性格也十分清楚,就说:“我已被困在这里十多天了,我爸那里不会有啥事的,妈常说他是个出生入死的滚刀肉,平时也不太操心儿女。我妈在县医院当清洁工,心窄胆小,我怕工农总部某些人又在我妈跟前胡说,我在这里如何受罪,会急死她的,我给她写个短信,烦你交给她。”许敬修急急地说:“那就快写,快,我给你送去。”夏如锦又说:“不过我怕你受牵连……”许敬修躁了:“哪来的恁多废话,快写!”夏如锦急急地写了几句,折成三角,塞给了他,交代着:“县人民医院的清洁工,叫范美芹,陕北口音……”

    许敬修看见夏如锦红的眼眶涌出了泪水,又急忙用衣袖擦去。他怕她窘,就装着什么都没看到闪身出门了。他根本没有觉察到其中一个看守夏如锦的兵团女战士盯上他了,见他直接出了校门,就赶紧向兵团司令部去汇报这一重大况。

    下午,许敬修由县人民医院出来,是回学校还是回家,他犹豫了。他不想让吕春再纠缠他参与所谓的“革命造反”活动。打算直接回家,又一想:先回学校给夏如锦交代一下,再应付着红造团的头头,说不定还能相机给夏如锦帮点忙。其实给她帮忙也不图啥,只是觉得既落个给人帮忙就帮到底,人正在困难中……

    刚一进学校大门,他就被几个头戴建筑工人柳条帽的彪形特别行动队队员围住了,扭胳膊的扭胳膊,压头的压头,押到了操场。

    平时每天早上体育老师叫操的土台子,已经布置成了批斗会主席台。严肃的批斗会主席台上,吕春已坐在显眼的位置。夏如锦胸前挂着“走资派的孝子贤孙夏如锦”的牌子,在两个健妇般的少女帮助下,在台子一角摆好了“喷气式”姿势。

    高音喇叭已经架好,出“喂!喂!”的试音声。兵团副司令杨功志问:“现在开始吗?”吕春说:“等一等!”她的意思是要等把许敬修请到会场之后再开批斗会,起码也让他接受教育才对。

    一时许敬修被押到会场,脖子上还挂了个大牌子。吕春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特别行动队队员们是这样把他请到会场的,原来她只说把许敬修请到会场接受教育,是这些人错会了她的意思还是故意这么做。她想立即让他们摘下他脖子上的牌子,把他松开,又怕落个“右倾”之嫌而降低了自己的威信,正犹豫间,杨功志已经对着麦克风喊:“批判走资派的孝子贤孙夏如锦,走狗许敬修大会现在开始!”喇叭里一个女声用当地普通话念着:“凡是反动的东西……”

    吕春心理矛盾极了,想到这分明是一些人在考验自己革命的坚定性,这关系自己在革命群众心中的威信,便牙子一咬,强忍痛苦伸手扇了许敬修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说:“这就是当走狗的下场!”真想这一扇把他扇灵醒。

    刚开始还默然的夏如锦,一见许敬修也被扭上来了,就不似先前那么温驯了,拿出了昔日红卫兵司令的风火劲,用力抡胳膊反抗,喊叫着:“这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吕春!要杀要剐由你,不能牵扯好人……”杨功志高喊:“他是好人!瓮中就没有坏人了!”杨功志心里说:你小子占尖,两个校花一个偏袒你,一个跟你勾搭,你娃子也该受些洋罪,就对着麦克风,扯开嗓子喊:“打倒黑帮走狗许敬修!打倒大流氓许敬修!”吕春气愤地红着脸站起制止:“不能这么随便乱呼口号!”两个男女播音的兵团战士立即会意。“流氓”一词不妥,就接过了麦克风轮番高呼:“打倒狗崽子夏如锦!”“打倒走狗许敬修!”“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口号略一停歇,就有一群男女争先恐后地上台声讨这两个“阶级敌人”。这实在不是,是一群吃了克化不过的男女在喊叫。有的人指控夏如锦把“黑材料”“黑名单”交给了许敬修转移了,这样指控的人就是那个看守夏如锦的兵团女战士。

    37.第四章(9)

    更有一些平时崇拜许敬修才华、欣赏他潇洒风度的女生,和一些关心“校花”的男生,此时已是妒火中烧,要把久久压抑的闷气吐出来。***有的男生高喊:“许敬修必须交出‘黑材料’‘黑名单’!”有的女生尖叫:“打死狗崽子夏如锦!”

    控制不了场面的吕春,瓷麻二愣地坐在主席台上,她能看得出那些狼叉婆女战友痛恨夏如锦的真正用心。不能不想到,很难保证这些人不会有朝一日对她同样痛恨。

    几个特别行动队的队员,竟然冲上台子,要逼出“黑材料”,对许敬修拳脚相加,夏如锦十分后悔,千不该万不该拉扯着他受这份罪。她的思绪很快被带着熊熊烈火的口号冲毁了,刺向她耳膜的是几个泼辣女将尖锐的喊声:“强烈要求走狗许敬修交出迫害革命群众的黑名单!”“狗崽子夏如锦整理群众的黑材料罪该万死!”又有几个爪子伸来抓许敬修的头。几个特别行动队队员拿许敬修当沙袋练起了拳头,他们早对这个校花吕春、亚校花夏如锦看重的农夫之子恨之入骨了。

    王征、杜向宇几个和许敬修相好的同学在台下齐声高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喊着朝前边拥来。许敬修这时则想:今日个这一百多斤交给你们了,豁出来了,你几个狗日的爱咋的就咋的,随便。他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几个泼皮拉杂女生拿来一把理头的推子,要给夏如锦理个“阴阳头”把这个美丽的亚校花变成一只脱毛的丑乌鸦来泄愤。夏如锦高喊:“不活了!”硬摔着押她的两个红造团女战士的胳膊冲向土台子的后背墙,要一头撞死,又被那两人死死地硬拖着。吕春的屁股抬了抬,又坐下了,她已经无能为力,控制不住局面了。

    “咦——呀!”一声锐叫,一个敏捷的小身子旋身以“稚鹤穿云”之势冲上台来,许多人还没看清,几个击“沙袋子”的特别行动队员齐刷刷倒地了,那个拿推子的女生吓得推子掉在地上,她不知这个小娃是为夏如锦还是为许敬修来的,也不敢再硬给夏如锦理“阴阳头”了。那只小手极为敏捷地摘下许敬修脖上挂的牌子,挂到不知所措呆坐着的吕春脖子上。一手揪她头,把她拉到台子中间放麦克风的桌子前,又一只手将她一只胳膊扭到背后,拇指顶着其掌心,紧紧握其四指向后反腕关节略一使力,痛得吕春只能任她摆布。

    几个女将不敢阻拦,仅以双手握成喇叭搭在嘴上高喊:“全体特别行动队队员!紧急集合!保护革命战友!”只两三声,就被揪着吕春的人一脚一个踢倒。高音喇叭传出一个稚嫩喊声:“打倒白骨精!”“打倒地主婆!”“打倒日本鬼子”……一些与文革主题不相符的口号,使一些中间分子捧腹大笑。

    王征、杜向宇等准备冲上台去保护好同学许敬修,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打闹惊呆了。他们看见,跳上去砸批斗会的竟是一个眼生的碎女娃,约有十一二岁,头上扎着两个当时流行的油刷刷儿,扑棱在脑后,刘海长得几乎盖住了眼窝,穿着打扮像个小学的红小兵。手脚太麻利了,能猜得出,她可能是省城武术学校小学员。

    吕春虽被人摆布,但对这个碎女娃突如其来的行动既痛恨,又感激,这个不知底细的小东西出现得那么及时,太神奇了。该不会是夏吉宪这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安排的吧,又觉得不会,他已没了自由,怎么安排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夏如锦也被这突然之变惊呆了,胸前挂着牌子,还瓷麻二愣地立在台子一角,两个押她女兵团战士早已吓跑了。

    许敬修不用瞅就知道是青枣。

    几十个在会场周围的特别行动队队员,听到队长赵学武一声哨音,立即纠合起来,解下腰间皮带,提在手中,齐声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冲向了主席台。那个抓着吕春仍不松手的碎女子,不慌不忙,一阵膝顶足挑,把十多个撂倒了。后边上来的十数头似有畏惧,但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也不愿意丢人,就硬着头皮朝上冲。手中抡着带铁掺的皮带,青枣却嬉笑着给他们点名:“一、二、三……”点一个就在其脚踝上用足一点,又有吕春为护身,闪、斩、腾、挪极为敏捷。他们没伤着青枣的半根毫,都倒了一大片,抱着脚踝叫痛。

    38.第四章(10)

    吕春突然急中生智地喊:“特别队队员听命令,不许武斗,都是阶级兄弟姐妹!”后边的特别队队员这时也有了下台的机会,都退下了。

    青枣见冲上来的人都退了,又把吕春押着,吕春脖子上还挂着“走狗许敬修”的牌子。也给她来了个“喷气式”,又对着麦克风胡乱喊着:“打倒猪八戒的老婆!”“打倒二杆子的妹子!”台下又是一片哄笑,青枣在台上也嘿嘿地笑着,十分得意。

    夏如锦走到青枣身边,扽了她一下衣角,对她朝远处努了努嘴。青枣猛一看,几个人押着许敬修正朝操场北边走去,她立即放开了又羞又愧又怕又惊得那脸色蜡纸儿黄的吕春,紧赶几步,一个哪吒探海后空翻,挡住了扭押许敬修的人的去路。飞脚给了那个最高大魁伟的人腿上一脚,那人立马倒地,有人急喊:“吕司令都喊我们不要武斗了,还逞啥能?许敬修,你也该说话了!”许敬修说:“青枣,别再逞强了,我们原本都是好同学,夏如锦呢?”那个人说:“在那边。”

    夏如锦对着气急败坏的吕春,咧嘴笑了笑,转身朝许敬修这边跑来。几个女将又来阻止纠缠夏如锦,青枣把杏核眼一瞪,几个女将站在那里不敢动了。她顺手拔了一根旗杆,把旗抹了下来扔在地上,提着旗杆在手,护着他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校门。

    走出校门之后,许敬修看见夏如锦胸前还挂着那块标志批斗对象的牌子,就对她喊:“牌子!牌子!”夏如锦立马明白,摘掉了牌子,扔进了校门口的冬青树丛中,又说:“你的牌子,吕春还挂着,我走得急些,也忘了提醒她摘掉。”夏如锦嘿嘿地笑着。

    瓮城中学,设在县城南关,是瓮城县唯一的一所完全中学。每年招收的学生都是全县县城居民、工矿企业、机关事业单位以及农村子弟中的学习尖子。历届毕业生中总有人进入了诸如北大、清华一类的国家名牌大学。

    校门南向开着,出了校门朝西走五十多米就有一条北通县城的石子大路,这条路是居住在县城居民、机关单位、工厂企业职工子弟常走的路。出校门沿着斜向东南的那条土路,就是通向许敬修家所在的川子沟的道路。每次顺着这条路左拐右转地走上二三十里,许敬修就从家到学校,或由学校到家了。

    今天,青枣和许敬修毫不思索地踏上了这条朝川子沟回去的土路。夏如锦只能别无选择地跟着他俩走。走了不到半个钟头,折腾了近乎一天的夏如锦气喘吁吁地对许敬修说:“歇一会儿吧!”说着也不等别人同意就坐在玉米地边的一块石头上。许敬修说:“那就歇歇吧,现在也没必要疲于奔命地赶路了。”又对青枣说:“那里还有一块石头,你坐去,我坐在这儿。”就寻了一块石头自己先坐下。

    他们坐下来休息了,青枣又指着夏如锦的头说:“看你,头乱成啥了,扑棱到脸上了!”夏如锦笑着说:“再乱也没办法缯了,头绳不知道掉到哪儿。”青枣说:“你先辫,我给你寻头绳来。”说着抬起屁股走了。

    不大一会工夫,青枣转来,手中拿着刚拔下的两根马莲草说:“这个马莲草很结实,人都拿它绑粽子,比毛头绳还结实……”把那两根马莲草递到了夏如锦手里。夏如锦被她的热与诚恳打动了,接过了马莲草,自己开始缯着两根麻花似的短辫子。

    “青枣,你这娃咋恁话多事多的?人家缯不缯头与你啥事?”许敬修对青枣笑着说。“谁像你,冷血动物!”夏如锦给青枣帮腔,回击了许敬修一句。许敬修并不接她的话。仍然带笑着问青枣:“你今日个不在你学校搞革命,咋跑到我学校来了?”青枣见问,便打开了话匣子说:“老师都跑光了,有的到省城练静坐功去了,有的回家抱娃去了,谁还上学!今年门前那棵柿树,结得繁繁的,折下来自己又吃不完,昨天拿温水拔去涩味,我想到县城逛逛,硬对妈说要把这一笼柿子变俩钱,妈没犟过我,我就提着那笼柿子来了。谁知道城里人不像往年那么阔气大方,一个个比涩柿子还啬,光问不买。再便宜我又觉得划不来卖,就想送到你这儿,让你那些城里的同学尝尝,没想到有人欺负你,妈说过谁欺负你就是欺负青枣,我当然就要跟他们打开了……”

    39.第四章(11)

    许敬修又问:“那柿子带笼呢?”青枣说:“撇到你学校的操场了,早叫人踏成泥了!”“那你回去咋向谢姨交代?”“熬煎你!我实话实说,就说你叫人快打死了,我才下手的,妈还能怪我?说不定还会给我炒个鸡蛋呢!”青枣天真地笑着。***

    青枣站起身来,对着他俩说:“你俩歇着,我先回去,给妈说今日个的事,回迟了要挨骂的。”转身就走、许敬修急得喊着:“青枣!不敢对谢姨胡说,说我挨了打,就是要把谢姨急死呀!”青枣回头说:“我没瓜严,知道咋说。”走了几步又回身边对他俩说:“学校混不成,回村里挣工分也行,活人咋能叫憋尿死咧?”本来夏如锦见她急着先走,早就站起身来,想送送她,可她那个风火劲,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人,这还罢咧,青枣对许敬修说的这句话,把个夏如锦逗得笑得直不起腰。

    望着这个扬长而去的背影,许敬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个疯女子,没办法。”叹了一声。

    夏如锦对这个纯真善良,又有手脚功夫的小姑娘很感兴趣,就笑着问:“她呀,是你的什么亲戚?”许敬修说:“咱们也歇的差不多了,得朝前走着,寻个安顿你的地方再说。”夏如锦这时才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摆在她面前了,自己以为革命是革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命,怎么革来革去,一直视为老革命的父亲和自己都成了革命的敌人呢?自己现在该咋办?何处栖身?这时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就问许敬修:“你说我该向何处去?”许敬修说:“等我想一下,你也想想,附近你有啥亲戚,父母的老朋友、部下,或是熟人?”夏如锦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可栖身之处。许敬修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姑妈就在前边王庄,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表妹,单独住着间厦子,你去跟她做个伴儿也好,离县城也近些,打听个消息,观察个革命展的形势也方便些,你看呢?这革命形势谁也说不来能展到( 川子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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