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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哪一步,这阵子风过去,你回家也行,住学校也可,你看咋个向?”夏如锦眯着眼苦笑着说:“我,还能咋个向,要能的话,还用得着任你摆布?”许敬修笑笑,领着逃难的夏如锦朝王庄走去。

    刚一进村,就看见张眉失眼的表妹,戴着红袖章和几个跟她差不多的男女青年在贴大字报。许敬修对夏如锦说:“看!那个就是我表妹。”夏如锦抬头朝那一堆人看去问:“是哪个?”许敬修说:“就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女娃。”说着便朝那帮人走去。

    走到跟前,夏如锦目光一个劲地在寻找最漂亮的女娃,见那些十四五、十六七不等的女娃,一个个都是貌不惊人,不是黑灰焦黄,就是翻唇大腮,衣裤长短极不合体,而且十分破旧,没有一个能够占得上“漂亮”两个字。

    一会儿,从那棵大槐树背后,转过一个手端着糨糊老碗的姑娘,看上去有十五六岁,脆脆地喊了声:“敬修哥!你来了!”许敬修也笑着招呼:“芹娃,你忙着呢。”夏如锦偷眼瞄去,这个姑娘脸庞白净端正,朱唇皓齿,鼻梁通直,细儿黑弯的眉下,一双长细的凤眼,衣着不新,但很合身,洗得十分干净。她吟吟笑着,眼眯成了一条线。她对她表哥说:“你是不是来跟我们造反队串联的,要搞啥大的革命行动?”许敬修说:“我是顺路,来看看姑妈,姑妈在家吗?”她扭动了一下窈窕的身姿说:“在,在,你快去劝劝她,她正生气着呢!”许敬修问:“生啥气?”她说:“去了就知道了,老脑筋,还能着啥气?”许敬修撇下了芹娃儿,领着夏如锦朝姑妈家走去。

    芹娃儿没说错,许敬修进了姑妈的院子,人还在半院子就喊:“姑妈!姑妈!”没见人应声,他就领着夏如锦朝门开着的中间正屋走去。进了屋子,见姑妈正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哎嘘!哎嘘!”地叹着气。猛乍一抬头,见许敬修进来了,就急急地说:“当是谁,修儿,我娃来了,吃了饭没有?姑妈给做去!”敬修忙说:“不饿,不饿!跟姑妈先说一会话。”姑妈说:“这时也该收工了,你嫂子就回来,叫她给咱打搅团。”接着又“哎呦!”一声说:“这两天的事把姑搅得乱乱的了,真把人能气死!”许敬修问:“啥事?姑妈恁着气的!”姑妈说:“啥世道嘛,动不动说是钟点不同,就要跟人退婚,要是你姑父在世,非砸断这疯女子的腿不可,成天跑得不沾家,造反、造反,简直成了红胡子大王……”许敬修和夏如锦都很诧异,不知道什么是钟点不同。正说着表哥回来了,听见敬修的声音和母亲说话,就急忙进来和敬修打招呼:“敬修,啥时来的?”“才来。”表哥又瞅了瞅夏如锦这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问:“她是……”许敬修忙说:“是个同学。”表哥嘿嘿笑着:“是个同学,快让同学坐呀!”姑妈这才恍然大悟说:“快坐呀,甭拘束,咱这屋随便些,没讲究。看这几天都把我急糊涂了,连招呼人坐都忘了。”夏如锦报之笑笑,斜侧身子坐在一只杌凳上。

    40.第四章(12)

    许敬修问表哥:“哥!啥是个钟点不同?姑妈刚说的,我不明白。”表哥笑着:“是观点不同,妈又提芹娃子闹退婚的事了。”敬修说:“退婚算啥大事,婚姻自由,芹娃儿不同意,就退了算了,别强迫人家芹娃儿……”表哥生气地说:“也是当初她芹娃子拿眼看下的,没人包办,哼!就是退婚,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就因为观点不一样,一个是工农总部的观点,一个是捍卫总团的观点,就退婚,说得过去吗?我要是跟先人的脾气一样,非捶死她不可!”姑妈也生气地说:“芹娃子,也不尿泡尿照照,眼窝眯得就乍锅沿碰了俩缝缝……”表哥又说:“是开始时那个村子的造反派整天不下地干活,还要给他们记上“造反”工分,人家小伙是记工员,不给记,还说了句,你们整天不劳动,地里不打粮食,吃啥?吃土地爷是个泥的。就这,那些造反派就把小伙拉住批斗、游街,咱这疯子不说自己人冤枉,还闹着要退婚!批斗有个啥?这时儿挨批挨斗、游街的人一层层子,比咱农民高一头大一膀的人挨批挨斗的还少?咱个社员怕丢啥人?又不是做贼,也没有犯那王法,好人挨批斗是常事。”姑妈又说:“我看批斗人家小伙的那群人也是疯子。人家城里人造反想当官,想多挣钱,咱这土包子不知道胡跑些啥呢?这明明是牛娃子跟骡驹子跑,你能跑过人家?”姑妈和表哥你一我一语地声讨着王庄革命造反队队长王芹娃。

    贴完了大字报,芹娃失机慌忙地回家,进门后也不招呼客人,就扯声喊:“饭好了没?一吃还要到县城灯光体育场参加工农造反总部跟走资派‘拼刺刀’的大会……”姑妈说:“你跑得不沾家,指望谁早早把饭做好伺候你,人家你嫂子又要管娃,又要下地挣工分。拼刺刀是人家当兵的做的活,你能做啥?”表哥又说:“芹娃子,你给我乖乖儿听着,今晚上哪里也不准去。你甭说你哥管不了你。”芹娃一听,像真的疯了,也不顾夏如锦这个陌生人在屋坐着,就扯筋拉项地喊:“保皇,都是保皇派,铁杆保皇!到头来还是挨批斗、架喷气式……”姑妈急得直落泪说:“我咋要了你这个缯嘴女子,在人前说不成话,早知道你是这号货,还不如早把你塞到尿盆子淹死咧干净……”芹娃也不甘示弱地喊:“老保皇,我看你真的想架‘喷气式’……”表哥一见妹子竟疯成这样子,就伸手要打她。许敬修一把扽住表哥的胳膊说:“算了!算了,让她自己教育自己。”表哥气愤地说:“真不嫌丢人,村里的乡党谁不说‘先人亏了人!’我脸上受不了呀!”说着竟带出了哭腔。

    刚进街门的表嫂听见吵闹声,在院子飘凉带刺地喊开了:“你把你当谁哩,从今往后,你少管人家芹娃子的事,人家要上天,就叫人家上去,咱在这屋里算个啥?人家把哥跟嫂子准咧个!造反、革命、退婚是人家的正事,与咱的事!芹娃子就是想把你呕死,卖寡妇呢!你还看不着……”芹娃见嫂子夹文带武地骂开了,不传了。

    表嫂一步跨进门来,一手抓住芹娃的手腕朝出拉着说:“走,叫你那帮造反派来,给我架‘喷气式’,妈老了,架不得‘喷气式’了……”芹娃嘴噘得能拴个叫驴。许敬修和夏如锦都十分尴尬。姑妈有向女儿的心,但没向她的口,姑嫂吵闹原本就怪芹娃嘛!姑妈只能流泪叹气。表哥先对妻子几句话镇住了芹娃很得意,但见她闹得太过火了,也觉得十分尴尬。

    “算了,芹娃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一时‘造反’造的脑子热了,有话好商量,好好说她会想通的。”许敬修赔着笑脸儿劝着表嫂,表嫂气也稍平了,松开了抓着芹娃手腕的手说:“哎,也嫑怪我脾气不好,芹娃儿太不像话……”

    夏如锦心想:这个造反派战友的绪,跟我疯的时候一模一样。许敬修这个漂亮的表妹,一旦“疯了”就一点也不好看。这里是绝对不能落脚的,就给许敬修使了个眼色,许敬修会意了。边劝说表嫂,边朝外走说:“我们还有别的事,顺路看看姑妈,这会儿我们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表嫂不好意思地说:“敬修!甭怪,我的脾气不好,芹娃儿疯得这样子,我不脾气谁能管住她,你们急着走做啥?我立马给咱做饭,吃了饭再走嘛!”许敬修说:“不咧,不咧,还有事呢,嫂子你也甭急,她会明白的……”说着就和夏如锦走出了街门。

    41.第四章(13)

    他俩一出街门,又听见表嫂喊:“芹娃子,你嘴少咕嘟,今日个就批斗我吧,游街,‘喷气式’都不怕,我就不信老天爷啥时给你把牛牛子安上咧,能**天!去**呀!你得咧你哥这个老好儿,叫你个碎Bi整天相欺……”再没听见别人的声音,只有芹娃呜呜呜的哭声,夏如锦知道这个造反派战友叫彻底打败了。

    他俩若丧家之犬,匆匆走出了王庄。许敬修对夏如锦说:“现在只能到川子沟去,安顿你和谢姨、青枣住到一起,那里特别安全,就是离县城远些,通消息不太方便,不过有青枣跟我给你打听消息,你妈认得我,我也认得她。”夏如锦皱了皱眉头说:“人家能接受我吗?青枣跟你是啥亲戚?”许敬修说:“绝对没问题,她家就只娘们俩,地方也宽展,我说能成就能成,还有啥麻搭呢?”夏如锦舒展了眉头说:“你就那么自信,肯定跟她家关系不同一般。”许敬修笑着瞅了她一大会说:“青枣是我的媳妇!”说罢又笑个不停。“媳妇!”夏如锦吃惊的嘴半张着老半天不能闭合,随后也笑着说:“有趣,十分奇怪,这么小一点人儿就当你媳妇,简直是神话儿!”许敬修说:“我上小学时,在给青枣做满月的酒席上,两家大人就这么开玩笑的,到底媳妇是咋回事,我不知道,她更不知道。”他若无其事地说罢,又笑笑。夏如锦漫不经心地说:“说说你现在的印象,看法。”许敬修说:“什么印象?什么看法?谁还能把这玩笑放在心上,我今日个也是说着玩呢!”

    夏如锦听后心里有许多不解的疑问:许敬修为什么说得如此直率坦然,是对这订娃娃亲的陋习进行讽刺批判呢还是有别的意思?仅离县城二三十里地的浅山口子竟也有早订娃娃儿亲的陋习,山区人进入人类文明社会能有多么遥远的路程?没想到这个把山乡土石的香味带到城镇来的家伙也有如此罗曼蒂克的艳史!青枣这么执著地护着他,什么力量驱使着她那稚嫩的心灵这么做?世间确实有许多难以用常理推断的事,现在他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和那个碎女子那么生分,过若干年后,这个碎女子出脱成个大姑娘,谁知道他又会怎么想?更奇怪的是,一听他说青枣是他的媳妇,自己咋就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不自在,难道……他能看出我的不自在吗?一时夏如锦想着心思跟在后头,许敬修在前头走着,都没话可说,夏如锦又努力寻找话题,来打破这沉默的旅途。

    “那个谢姨疼你吗?会不会就像丈母娘疼女婿一样疼你?”夏如锦嗤乜嗤乜笑着问,许敬修笑着说:“不是!是像疼儿子一样,你咋知道丈母娘疼女婿的?你看见过?”夏如锦红着脸说:“听说的,在电影上看过,看你还能说个啥呢?”许敬修说:“算你能辩!我没啥说的了,现在我就说说我两家世交的根源,让你知道谢姨和青枣一定会好好安排你的缘由。”

    他俩把一天的不愉快置于脑后,哈哈嘻嘻地朝川子沟走去。许敬修一边走一边向夏如锦慢慢地讲述着有关自家和谢玉家的往事。父母怎么从军抗日,父亲又如何从日寇间谍刀枪下救出谢玉,爷爷怎么请名医给她疗伤,又如何支持她练武功,后来又怎么给她和李叔成家,盖房刴地,李叔死后又如何照顾她家,母亲又咋死的,她在母亲死后又翻过来顾着他们爷儿仨……凡他知道的全部倒了出来。夏如锦听得十分入迷、十分激动。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啥那个叫青枣的小姑娘没死没活地护他,他们简直跟亲兄妹一样。又忆起在城关小学跳远坑边许敬修曾给她跟吕春说的话:谢姨快了,要是给咱生个弟弟或妹妺咱就是四个人了,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风云突变的场合遇到了这个妹妹,也知道了青枣为什么会有那么高超的武功。更清楚许敬修引她投奔谢姨是正确的选择,看来许敬修的这个谢姨不光是他的谢姨,也跟她自己的谢姨一样。两个人说说话话,一段上坡子土路不知不觉地走完了,天刚麻擦黑就到了村口坡下。

    青枣早把今天下午学校生的事缺枝少叶地对谢玉学说了,谢玉知道学校里有人给敬修跟一个女生娃挂牌子批斗,还动手打他俩,青枣跟人打架后把他俩护着已经离开了学校,没有出啥大事,没伤着别人,别人也没伤着他们,谢玉不由得念声:“谢天谢地,无量天尊!”就盼着许敬修早早回来。

    42.第四章(14)

    她擀好了面,叫青枣烧锅,自己站在村头皂角树下朝通村外的土路上张望,没见到敬修的人影,心里老是个疙瘩,要是敬修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后还有啥脸见周大姐呢?

    她看见模模糊糊两个影子从坡底下朝上走,从身影走路的姿势一看,其中一个就是敬修,她对着走到半坡的两个人喊:“修儿!”敬修回应:“谢姨!”谢玉说:“我估摸你早该回来了,咋到这会儿呢?”敬修说:“她走不惯坡路,走得慢,叫谢姨操心了。***”

    谢玉领着敬修和夏如锦进了屋子,看见灯下的夏如锦长得十分媱畅,模样身条都是挑梢的人物心里很高兴,要是敬修能有她这样个媳妇自己先觉得称心,虽然曾有大人之间敬修和枣儿的娃娃亲之约,但他俩都太小,不懂事,如今社会也不是旧社会了,不兴包办,娃们有娃们的心思。

    她先让青枣端来一盘子温好的柿子,叫他们吃,对夏如锦说:“娃也,快吃,到我这儿就跟在自家一样,甭做假我才高兴。”拿着柿子朝夏如锦手中递,夏如锦接过柿子,张开了嘴儿慢慢地咬了一口,接着便喜眉笑眼地吃开了。

    一时饭也好了,敬修和夏如锦几乎饿了一天,饱饱地吃了一顿。吃完安顿好夏如锦住下,自己才回到村东头家里。

    夏如锦住在谢玉家,青枣除了每天早早起来在谢玉的教导下练功之外,就是陪着夏如锦洗菜、烧锅、做饭、嬉闹。许敬修回到村里后就跟着社员一块出工,挣工分了,很少到谢玉家去。有如锦和青枣在家,谢玉更省心了,除过定时给那爷儿三个做饭外,对巡护山林工作依然很敬事,没有因为县里闹“造反”几个月没领到工资而怠慢工作。

    一天,夏如锦早上起来,闷闷不乐地走到了院子,青枣已练罢了功,正穿外衣,夏如锦望着她一脸活泼的笑容说:“青枣,我真羡慕你。”似有悲戚欲哭的样子使青枣吃了一惊:“如锦姐,咋咧,得是嫌我跟你说话少咧?”夏如锦说:“夜里又做梦了,梦见爸跟妈叫一帮子人押着、打着、斗着,很可怜,我心里有些难过……”青枣说:“这好办,我去县城打听打听!”夏如锦说:“你?”青枣说:“我咋?你别管,我有办法。”说着折身走了。

    许敬修正要出工下地,被青枣缠着来到了谢家,青枣把他拉到夏如锦跟前说:“如锦姐,有啥话跟他说,叫他领我到县城耍一阵子。”夏如锦就把自己想知道爸妈况的想法说了。许敬修说:“我也想去了解了解形势展到哪一步了。”夏如锦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许敬修说:“你这个人,说话老是味味气气的,说半截漏半截,今天我就跟青枣去县城,保证把一切况了解清楚,你就安心住这儿。”

    许敬修和青枣进了县城,到县人民医院,找到了范美芹。范美芹是认得许敬修的,先是一惊,急急地问:“娃也,锦儿有啥事?”许敬修笑着说:“范姨,你放心,夏如锦好着呢,她打我俩来看看范姨这儿有啥事没有。”青枣又插把夏如锦住在她家的况说了一遍,范美芹知道女儿很安全也就把心放下了,才开始告诉自己和夏县长的况。她说:“医院的革命组织对我很好,不限制我的自由,他们劝我搬到单位住,省得工农造反总部的人到家里搜事。老夏跟褚书记又被‘贫农捍卫军’强押到了一个农村,他也送信给我说:他在那里很安全只是担心因为自己和褚书记两派群众生武斗,老夏这人真是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操心这、操心那……”说着又从自己临时休息的床上褥子底下拿出一沓沓儿传单。

    许敬修接过传单一看,有工农总部的,也有捍卫军的。工农总部称捍卫军是“老保”“悍匪”,捍卫军称对方是“打、砸、抢”“总匪”,都宣传了“十·二六”武斗的况,叙述的事实却差异极大。许敬修把这些传单全部装在身上,然后说:“范姨,你写个简单条子,我们回去交给夏如锦,叫她放心。”范美芹苦笑着说:“我不会写字,没文化。”许敬修笑了笑:“总得有个啥法子让她知道我们见了你,她才能放心。”范美芹不好意思地说:“扫盲时我也认得俩字,我就试着划个道道儿。”

    43.第四章(15)

    范美芹在门房老赵那里借了个蘸笔,在一张纸上吃力地划着:“锦儿,我跟你爸都没啥,你同学说给你,听他说就行了。”敬修一看,字迹歪斜,其中错别字得靠猜才能明白大概意思,心想,就这也很难为她了。

    当范美芹送他俩走出医院大门时,好像把忘了的事才想起来了又说:“前些日子,有个女娃找到我这儿,说是她的同学,说找她回学校,当什么头头,我说锦儿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今后当头头能行人多着呢,再甭寻锦儿了。那个女娃留了封信走了,你也拿去叫锦儿看看,要劝锦儿千万别再胡闹,别再当什么头头!她爸要不当县上头头一家子人还能受这些罪?”说着把一个纸片交给了许敬修,许敬修飞快地看了一会儿,明白了学校又多了个“风雷纵队”的革命造反组织,要夏如锦出山当他们的头头。

    他们离开了县人民医院,准备立即回去,青枣突然问:“修哥!想不想到你的学校看看?”许敬修说:“想去,就怕……”青枣哂笑着说:“还怕挨打,有我在谁能把你咋的?”许敬修说:“怕耽搁得太久了,咱去少看一会就回。”引着青枣朝瓮城中学那条路上走去。

    他们一路走,青枣一路问:县城有多大?谁修的?这瓮城县旁边的山峰有多高,啥时候长出来的?这如今还长吗?月亮上有没有人?他虽然有点不耐烦,还得应付着回答。

    “敬修!”许敬修正忙于应付着青枣奇奇怪怪的问题,没注意对面走来的王征喊了他一声。他立即回应:“王征!你到学校去了?”王征说:“我才从那里过来,你也想到学校看看热闹,我陪你再走一回。”说着又回身和他们朝学校走去。“学校有啥热闹?”许敬修问王征,王征和他们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知道的况告诉给许敬修。

    自上次批斗会之后,红造团的头头们开会统一思想,鼓舞士气,会上吕春不提名地指责杨功志,不该太左,把许敬修拉上一起批斗,惹出了麻烦,灭了红造团的志气。杨功志就直截了当地说吕春批斗夏如锦是夹杂个人感,会后杨功志组织了一些男女同学又成立了“风雷纵队”和吕春对着干,还说要请夏如锦回校领着“风雷”战士闹革命。现在县城两派武斗的空气很紧张,吕春是“工农总部”一派的支持者,杨功志就成了捍卫军那一派,两派在学校搞了次棍棒武斗,红造团把纵队打跑了,不敢回学校,成了校外流亡的“革命组织”,时刻想借外力重打回学校。

    “吕春的红造团会不会把我们也赶出校门?”许敬修问王征。王征说:“我看不会,倒是对咱这些被骂为“骑墙派”“逍遥派”的人还客气着呢!不过咱进校后光看不惹他们就行了,听说工农总部还给他们送了枪、手榴弹,从县武装部搞得,显然是明抢暗送!”许敬修又说:“吕春觉得这样安全吗?”王征说:“你问她好了,她现在行动都会有几个壮实的男女跟着,像母狗游狗娃子哩!嘿嘿嘿……”王征风趣十足地笑着。

    他们走进了学校,墙壁上已经不再有大字报了,只被大标语糊满了,有一条标语令人恶心,上面脸盆子大的字写着:“羊公子趁早悬崖勒羊!”这明显是对杨功志的人身攻击,他们又转到一个较偏僻的教室后看见一条同样龌龊的标语:“驴蠢该悬崖勒驴了!”王征哈哈大笑着说:“兵团的战士也太粗心了,咋把这条标语还没清理保留着?”

    他们朝原先自己的教室——高二甲班教室走去,本想看看自己原先的教室。到了教室前,目下的景明确告诉他们,是不可以进去的。

    教室门前垒着一溜半人高、装着沙土的麻袋,仅留了一道能供人侧身出入的通口,窗户全被砖头堵实了,墙上用白灰刷了一行字:早已森严戒备,更加众志成城。在门槛上横挂着“瓮中红造团作战部”的牌子。王征说:“这就是咱们的教室。”许敬修说:“哎!俱往矣!”王征摇头叹息,略带惋惜颇含讽喻地感慨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青枣说:“这跟电影《小兵张嘎》里鬼子的炮楼儿差不多。”王征说:“据说这儿是工农总部的头头们召集秘密会议的地方,所以布置得防卫严密外表简单,咱吕春哪有这个力量?看了,走吧!少惹麻烦。”说着他先转身要走,许敬修、李青枣也即折身,移脚而走。

    44.第四章(16)

    “王征!既来了咋又急着要走呢?”一声脆甜带威的声音在他们后边喊了一声,不用回头,许敬修、王征都听出是吕春在喊。他们回过身子一看,吕春和几个威武赳赳的女将站在他们身后,青枣立即做出了战斗准备,只等她们谁来动手。

    许敬修看到:今天的吕春,女学生气息荡然无存,简直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女式军干服,一双黄军鞋,一顶没有帽徽的军帽扣在头上,刘海和两条短辫子自由地露在外边,一双美丽的大眼和炭黑的一字眉、鼻子、嘴唇恰到好处地布置在那有红似白的脸上,个头不高不低,身材不肥不瘦,特别是腰间扎了条皮带后,越显得臀丰腰细、胸突窈窕了。唇红齿白,秋水流波的她,如果有领章帽徽点缀,真是一个美艳绝世的女军官了。她微笑着说:“现在革命形势已经展到全社会人人关注的时候了,同学们还有啥大矛盾呢?为啥非得把仇记到老呢?还是回校共同闹革命,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吧!”青枣可听不进去她这娓娓之词,一个健步冲到她身边,一把拔下了她腰间别的那个玩意。吕春一惊,其他几个随卫立即紧张了起来,但都领教过青枣的手脚,只是高叫:“太无理了。”吕春却镇定了一下说:“小妹妹喜欢就拿去玩,这是假手枪,真的她们带着。”王征心里想,有个屁真的,有真的你吕司令能带假的!走夜路唱戏给自己壮胆,吓唬人。青枣见说别人有真枪,也怕冲突起来伤了敬修和王征,就把那个假枪又别到吕春身上。

    许敬修咧嘴笑着对吕春说:“凭吕司令娓娓的词,我明天打点细软,一定来入伙!”吕春的脸一下子红了,又自我解嘲地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红胡子山大王?”王征却抱拳拱手说:“失敬!失敬!告辞了,不劳远送!”转身走了。

    许敬修没有像王征那么立即转身,而是诚恳地对望着她那双美丽流波的大眼睛,声音不高地说:“吕春呀!急流勇退吧!如果还记得小学时候咱们那场游戏,就听我一句劝吧!”这是他的肺腑之,吕春也听入了肺腑,眼中明显地噙着泪花,又痛苦地摇摇头:“急流勇退,路在哪里?你走吧,王征等得时间长了会骂你的!”许敬修转走了几步,又回头来说:“请保重,注意安全!”吕春“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泪眼光光地望着他的背影。

    “敬修!你这人咋恁没出息的,见咧漂亮女生就偎不动咧!人家组织批斗你,扇你耳光子!你还跟人家磨蹭这半晌?”许敬修不接他的话茬,对青枣说:“你拿人家枪干啥?”青枣笑着说:“耍耍呀!”

    许敬修他们走后,吕春一边踌躇着走进她的“作战部”一边想:我原以为小学玩结义的游戏只有我时刻不忘,他和如锦早就忘了,没想到他也一样没忘。等到造反派掌权之后,我会让他和如锦都知道,我也是个重重义的人呐,这还要看如锦知趣不知趣呢。哎!我早不想当这个山大王式的头头了,而今骑上了老虎脊背,我也没办法……

    许敬修、青枣和王征分手后,望着王征踏上通往县西的土路,心潮澎湃。才华横溢的王征、正直善良的杜向宇,许许多多的同学,也包括吕春,以后又有什么命运在等待着我们呢?

    青枣紧跟着他,他一句话不说,闷头向前走着。吕春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不解的疑问太多,是什么魔法把一个学业优秀的校花变成了“山大王”,把天真漂亮的芹娃儿表妹变疯了,把个夏如锦也几乎变神经了,要不是因为夏县长被揪,她一落千丈,说不定这阵子比吕春还要疯呢……

    “哥也!”正当他思潮如絮的时候,青枣叫了他一声,又仄头问他:“啥是母狗游狗娃子?”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少胡问,回去告诉谢姨,非把你嘴打胀不可,叫你吃不成饭。青枣见他如此严肃认真,吓得缩头伸舌不敢再传。”

    当他们回到川子沟,把自己了解的况全部告诉了夏如锦,拿出了纸条和传单让她看了,她愁眉一下子舒展了。

    45.第四章(17)

    又拿出不知是谁给她的那封要她回校,领导“风雷”纵队的信给她看,她看罢把那信撕了个粉碎,骂着:“杨功志,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想诱骗我去当什么‘风雷’司令,我再不会疯的!”又接着说:“他还说和我爸和褚书记是他们这派保着,以为我就会参加他那一派,我才不呢!是花花轿我也不坐了……”

    西北黄土高坡的寒风玄冰没能阻拦住东南上海刮来的“一月风暴”。这一月夺权风暴席卷天下,势不可遏地扑向了三秦大地的旮旯拐角,瓮城地面也在劫难逃。

    各种名色的群众组织都厉兵秣马,纷纷投入到夺权的厮杀中。武斗在“文攻”烟幕的掩护下逐步升级。

    工农造反总部的头头时谦后,原本就是夏吉宪手上处理过的干部,他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革命理论,除了以明抢暗送的手段集中了各公社、县武部的枪支弹药外,还通过西安的造反派从一些国防工厂弄来了手雷、手榴弹、土炮,武装了工农造反总部的队伍。

    以农村贫下中农为主体的红色捍卫军也集中了农村民兵训练时的枪支,组成了一支敢与工农造反总部抗衡的队伍,这支队伍中还有一些当年随着红军打过游击的老人手,在山地运动战方面还有一定经验,这就形成了“东风吹,战鼓擂,谁也不会害怕谁”的对峙局面。

    当此硝烟弥漫的关头,吕春和她的骨干们怯火了,正值学生界又刮飞一股“徒步串联”的长征风,吕春便同她的骨干成员去“长征”,把瓮城中学完全交给工农造反总部作为一个据点使用,风雷纵队的成员更不敢进校,直到“大联合”时,无论是两派学生中的头头,还是学生们都才陆陆续续地回到学校。

    瓮城两派,也进行了几次声势浩大的武斗,其中的“3·17”“5·23”“6·11”是那些传单上描述最惨烈的武斗,其实仅是声势而已,毕竟双方战斗人员都是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枪一响有的逃跑、多数后退,真正勇敢者为数不多,双方都有受伤的、致残的,但没有死亡的。死的也有,但不是在武斗战场而是因自制炸弹失事而死,或是自己误伤而死。就像工农造反总部的一个好奇的人不信那绳子一拉手雷能炸响,在自己的营舍里拉响了一颗手雷,炸死五六个、伤了七八个,令人十分遗憾和悲痛,怪谁?

    一九六七年七八月间,陕西驻军司令部转了山西军区的《七·二四布告》,以强硬措施给两派头头办学习班,收缴武器,瓮城也平安了。

    在这期间,夏如锦带着青枣悄悄地回了县城,母亲坚决反对她住在县城家里,给她带足了钱和粮票,打她跟青枣又回到便于她藏身的川子沟。

    天气渐渐变冷,山沟小溪细流叮咚吟唱的婉妙声变得沙哑了,山风嗖嗖,落木萧萧,革命造反的人们,热也衰减了许多,不似暑天那么如火如荼。

    机关单位、学校、工厂……正常的劳动、学习秩序仍没有恢复,不上班的男人窜到荒山野坡去打猎,获取野味以使家人享得口福,女人们加紧打点大人小孩的棉衣鞋袜,以备老小过冬之用。

    夏如锦的母亲托事请假,悄悄地溜到贫下中农捍卫军势力最强的狼洼峪,打听老夏的近况,这是很不恰当的行动,但是由不了自己的。

    到了那里,见到了被捍卫军派人管制着学习文件、读《毛选》的老夏和褚书记,他们两人也没见瘦多少,精神也还好。

    褚哲明向她介绍,他们在这里除过学习之外,有时在自己强烈要求下,也会经批准参加社员们冬季送粪劳动。晚上或雨雪天参加贫下中农捍卫军组织的“斗私批修”会,和大家一样围坐在生产队的一个大房子里的火炕旁接受批判或是自我批判。那些贫下中农山民,拿出老先人留下的铜壶注满自家酿的筋斗酒,埋入火籽中,大家让着你抿一口,我抿一口,他俩也跟着抿几口,过得比当书记、县长时还要滋润。让他们不安的是武斗,占据县城的工农造反总部为揪斗他们而要和捍卫军开火,为避免武斗,他们也曾强烈要求主动回县城去接受造反总部的批斗,都没获准,想溜,又被看管得很严。

    46.第四章(18)

    工农造反总部的头头时谦后同志也曾身先士卒,率领工农造反总部的战斗英雄,围攻这个“保皇”据点,都因为这里的农民太狡猾、太野蛮而受到挫折,只得另择招数。***

    范美芹听了这些简要介绍后,关切地笑着问:“后来呢?”褚哲明说:“应该说老夏最了解时谦后,他们是故交!”夏吉宪嘿嘿笑着说:“故交,是故交!他对这狼洼峪也很熟悉,这里的人大都认识他!”

    夏吉宪说得没错,革命造反派的头头时谦后和三反分子夏吉宪的确是故交,他们对这狼洼峪很熟悉,这里的人也熟悉他们。

    那是一九六○年,夏吉宪任瓮城县县委书记,时谦后才是一个由省财校毕业的学生,被分配到这里工作。他初来乍到,对山区县里的况很陌生,组织人事部门决定先让他下基层调查研究、熟悉况,然后根据具体况和工作需要再分配他到具体科室。

    那时,夏吉宪书记正被群众饿肚子、县里财政空虚、粮食困难搞得焦头烂额,但也没有手忙脚乱。他把自己工作重点放在解决群众饿肚子问题上。他在全县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以上的会议上讲:“瓮城,不能饿死一个人,要有一个饿死,就应当是县委书记,其次轮到县长……”全体干部、农村基层领导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增强了战胜自然灾害以及人为造成困难的信心。

    夏吉宪经常深入农村了解况,来这偏远的狼洼峪大队,正好年轻人时谦后在这儿搞调查,他向夏书记汇报了自己的调查况,夏书记觉得他能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对这点特别赏识,每次在这山村了解况都愿意带着他。

    时谦后为人聪明乖觉,谨慎勤快,很快得到了夏书记的信任,每次夏吉宪和农村干部说话,询问社员生活况,他都认真地在小本本上记录。

    有一回,夏吉宪来到这狼洼峪一户人家,揭开锅盖,锅里没见一粒米,一星儿面,仅是一锅绿乎乎的野菜汤,全家四口,大人小孩都是灰绿色的皮包着一把骨头。那扶着炕沿朝锅头跟前磨蹭的女人,就像风中的稻草人一样,忽忽悠悠地摆动。

    夏吉宪一见这景,流着泪水掏出了自己带的一天干粮——两块玉米粗面做成的糕,揉碎下入锅中,时谦后也急忙把自己带的糕拿出来,揉碎下入锅中,搅成带五谷星儿的野菜汤,那女人立即跪地朝他俩磕头。夏吉宪一把将她拉起来说:“别,别!不是你该向我们磕头,是我该向你磕头,我们这些党的干部应该跪下向人民请罪磕头。我们没有把工作做好,犯了大错误,大炼钢铁、食堂化、大跃进都没搞好,荒了农田糟蹋了粮食,浮夸产量,害得社员群众挨饿受罪,对不起啊!对不起……”说着就泣不成声地跪倒了,时谦后当时更为感动,泪流满面地和那家的人扶起了夏吉宪,并一字不漏地把夏书记这些记在小本本上,曾多次把这些话作为夏书记伟大人格的体现向人们宣说。

    这期间,夏吉宪很信任、很看重时谦后这个年轻人,时谦后又有超常人的记忆力,笔底下也镵火,往往夏吉宪一些讲话稿,自己仅写个提纲和要点,交给时谦后来完成,时谦后又熟悉他的讲话风格,做出的讲话稿令夏吉宪十分满意。

    为对那段不平常的工作留个纪念,时谦后( 川子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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