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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阅读

    书记心想:这个青年还有两下子,怪不得老夏的女子能看上。老夏的女儿还是在人怀里抱着时见过,以后再没见了,从他老婆的形象想起,这娃也可能是个很不错的人物……他一边想着,一边指着这副对联问:“这是你儿子写的?”“是他学着写的,还没进门儿,挂出来叫人笑话了。”周书记笑着说:“还行,还行,年轻人能凑合拿出手也不容易啊!”

    谢玉倒好茶,再次招呼:“坐呀!周书记。”他听人家元贞这么称呼,她也这么招呼。“不急,不急,这小屋布置得蛮有意思嘛。”周书记说着,环视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脸色大变,嘴角下拉,下巴抖动。

    152.第十一章(39)

    “周书记,怎么了,要么,咱们先走吧。***”乔秘书说。周书记没有撘他的话茬子,只是指着桌上那个十六开书本大小的插屏式镜框中,用碳粉画的,正在微笑着的少妇画像问:“她是谁?”元丰答:“我的内人!”周书记惊疑地问:“你的内人?她是你内人?啥名字?”“周汉婉!”“她!人呢?”“一九六三年病故了,命苦啊,哎!”说着眼泪潸潸坠下,低头不语。周书记追问:“她,她是哪里人?娘家还有谁?”元丰断断续续地说:“汉水河边离省城五六十里的周庄,日本撂炸弹……一个二哥周汉旭,解放后一直找寻,可杳无音讯。”“你是谁?”“我是我。”“秦山是谁?”“秦山是当年的我。”

    谢玉把茶缸子递到周书记手边,他没去接,痴愣愣地站在那里。乔秘书替他接过了说:“周书记,喝口水,咱们走吧,以后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保证令群众满意。”

    周书记的大名就叫周汉旭,他接了茶缸子,端在手中只抖动,放不到嘴唇边,就又抖动着放到了桌上。对屋子里所有的人说:“让我再看看我那可怜的娃,再走。”

    吉普车开离了川子沟。周汉旭一句话也不说,车里的气氛死得怕人。乔秘书想打破这死闷气氛,又不知说什么好。

    当吉普车走完了很长的一段土路,上了石子硬路。车上一片静默。乔秘书没话找话:“那个青年娃字儿还写得不错,的确不错,没上几年临池功夫难达到这程度的。”又嘿嘿干笑两声,“外甥像舅舅嘛!”周书记依然没有搭腔。过了良久,他才回头问:“以你的看法,这娃能犯个啥罪?今日个现场你也看了。竟然有人把他关起来!咱决定先放了他对不对?”“他是个好青年,没罪,今后这事就由我来处理。”“嗯!就这样吧。”

    153.第十二章(1)

    瞬息万变的风云,让许多人心底迷乱,不知道谁的妖云更大,哪边的社会能力更强?

    地主分子许元华墨守一个成规,对任何事都持冷漠旁观,不议论,谨慎行事。***

    今天,他在自己家里端着老碗,喝完一碗稀包谷糁子,把老碗朝桌边一推,打了个饱嗝,以一家之长的身份开口了:“这如今世事太难料了,那个知青,欢欢的一个年轻娃说死就死了还不是白死了?东头小伙儿又被白抓了,谁料到冒出了他个老舅,把他放了,还把那个白有志的主任又搂了,送到偏远地方改造。这世事跟打墙板一样翻上翻下的,往后跟头咋翻,谁也难料。”说了这番话后,缓了口气,轻咳了一声。儿子许敬康和女儿劳芳都估摸出来了,父亲在这前之后又要向他们训词了。

    果然,许元华开口了:“敬康,劳芳!你俩听着,出门把你的狗嘴给我闭紧抿严,长话少说,少听闲话,记着!”许敬康听了一声不吭,推碗走出去了,他最烦饭后待在家里。劳芳却小声嘟囔着:“我说啥来着?我听谁说啥闲话来……”老婆子赶紧制止:“你爸也是教告教告你的,教你的出门少说话,祸从口出。”劳芳的嘟嘟囔囔的声音变得更小,几乎听不到。

    村里那些好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娘女子在场沿,地头还三一堆两一堆地望着许敬修家门楼,或远远地望见和许敬修有关的人走来时,各抒己见地讨论着,激烈地争辩着,几乎把最近生在许敬修身上的事天天挂在嘴头子上,不说不议论肚子憋得难受了。劳芳听到后就躲得远远的,她知道自己是地主分子的女儿。

    高秋娃本来是个对村上大小事都很关心,参与热很高的人,而今却对这桩惊天动地的事不议论。只是到处打听消息,时而在夜晚独自在被窝中出现惊怕,时而幸灾乐祸:“那个‘下不紧’死了,只等着瞅你小伙寻不下媳妇的热闹。又听说王青山到处告白有志,这人也太多事,是不是也跟那个‘下不紧’有一腿?”人都说上边做了决定:夏如锦和许敬修无罪,是清白的,被冤枉了。白有志的副主任也被搂了,党籍也没了,还送到偏远的地方去改造。这都是许敬修多年没来往的舅舅,现时的地区的革委会主任做的活。可恨!就这样把个公社领导毁了,人努力到这步容易吗,说声搂就搂了!她辄不说白有志有多大罪恶!

    秋娃这段时间,操的闲心也太多了,竟把自己两三个月天癸未至给忘了。一次轻微的感冒,引起了恶心欲呕,饭量也减了,她心里很疑惑,想不来自己招了啥祸?她妈也现女儿怪怪的,嘴上说不出,只能冷眼旁观。背地里独自叹息:“女大不中留啊。”

    不知足的许敬修心里还愤愤不平,认为没能把白有志绳之以法,没有为夏如锦报仇,内心实在不安。有必要去找老舅,再申冤屈,提出要求,把那个白有志狗日的彻底撂倒。

    他拉上王青山又去了玉泉地区找老舅。这次王青山再不用请他三舅引荐,给门卫打个招呼,直接去了周书记办公室,马上就要下中午班了,周汉旭见他俩来了,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对他俩说:“要喝水自己给自己倒,要坐,先找合适的地方坐下。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下班到家里去,不远!”许敬修说:“我看还是在这儿把我们的想法说说就行了,不麻烦老舅了,要去改天专门去!”周汉旭把眼一瞪:“麻烦?外甥不登舅的门,还说‘不麻烦舅了’,几十年寻亲,老舅好苦啊,有幸相遇相认,今天你还不登门,要是你妈在世能答应吗?”说着老人眼眨了眨,许敬修忙说:“去,我们去。”周汉旭一下眉霁目朗了。在这问题上,王青山不好插,只是嘿嘿干笑着。

    周汉旭走出办公室,向对面的小房子喊了两声:“小田,小田!”司机小田马上出来了,周书记说:“一会儿我回趟家。”又折身回到办公室。

    “今日你妗子正好轮休在家,让她好好看看外甥人物多齐整!”王青山和许敬修都明白,今天去做客这差事是推不掉了。

    154.第十二章(2)

    他们坐车离开了地委办公大院,行到一个商店门口,周汉旭喊停,自己下车进了商店,出来提了两瓶西凤酒,两斤点心上了车。***对许敬修说:“拿着,别叫你妗子小看咱们!”许敬修想:老舅这人真怪,做事真周到。他自己买东西给我撑面子,我该怎么办呢!又一转思,给咱撑面子也就给他撑面子,啥话现在都不能说,一说准会挨搕儿。

    到了周汉旭家门口下车,激动的周汉旭高喊:“淑珍,淑珍!快出来!”随声一个五十出点头儿的剪头妇女快步走出来,见两个英俊威武的小伙子站在周汉旭身后,她愣了一下,立即挥拳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汉旭知道老婆又受了刺激,想起了当年两个红卫兵押着他要批斗的景。立即高喊:“淑珍,淑珍,这是外甥,前几天我给你说的几十年才找到的亲人,和他的朋友,你……”许敬修急忙上前把妗子扶回屋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说:“妗子,喝口水!”姜淑珍机械地接过杯子,喝了口水,镇静了一下,不再有什么反常举动了。

    “淑珍!”周汉旭和蔼地说,“都是咱的亲人,我前几天已说过,找到了外甥,你很高兴,还说要到那个山村看他们爷俩儿。今日个外甥来了,你咋这样呢?”姜淑珍这时也冷静了许多,回过神来,叹息着:“今日个外甥来了,你咋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招呼一声,我一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跟在你后面,以为文化大革命又来了,又要抓你上批斗会,我是叫整怕怕的人,今日个出丑了,好在你是外甥,他是你的朋友,不会笑妗子吧!”王青山说:“不会,不会,这不怪您,全是因为那时一切都乱了套的文化大革命整的来!”姜淑珍脸色活泛了,乐呵呵地去收拾饭菜去了。

    在自己家招待许敬修和王青山,周汉旭和姜淑珍十分热周到,饭后他俩提出要求更严厉地惩罚白有志,对现在给他这个处理很不满意。周书记一再表示:“行了,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折腾了。尊重县上的处理意见,这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个满意的结果。世上的事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许敬修说:“让这个坏蛋逍遥法外,太便宜他了,好人不甘心!”周汉旭说:“那咋办,把他杀了?据上次对‘8·3’事件调查的人说:夏如锦生前提供的况是:白有志有强Bao她的行为,在她的反抗下没有得逞。说的是真是假且不论,说明她对自己的贞操看得很重。我也问过几个心理医生,为什么在被欺辱当时跑到悬崖跟前没有跳,而后却自杀了?人家分析:当时她还理智,不想死。经过了许多刺激,患有忧郁症,这种病人时刻都有自杀的可能。受刺激是多方面的,不单是白有志一个方面,有多种原因。你们这代人看着锋芒利刃,其实很软弱,稍见碰磕不卷就蹦。她是我战友的女儿,也算是侄女,我实在不想再折腾了!”许敬修还似心有不甘想说什么,青山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不再语了。周汉旭又说:“敬修啊!你老纠缠在这件事中,啥时候才能振作起来啊?啊!何时是个了了,就不想干点别的让你的同学在天之灵更有光彩的事儿吗?……”

    王青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已经两点半了,再迟就赶不上三点二十回瓮城的车了!”周汉旭说:“今日个回不了,就明天吧,住在这儿或者地区招待所都行。”姜淑珍说:“等一天你表姐表弟都回来,让他们领你两好好玩玩!”王青山说:“明天,我要参加公社团代会,我算是个知青团员代表。要住下敬修住下,我一个人得回去!”许敬修说:“回!一块儿回,这车下午六七点到瓮城县城,天黑了你一个人咋回村去?”王青山不语了。

    他们两个都生硬地要回去,周汉旭只好让司机把他们送到长途车站。

    这长途车站,在玉泉城西关。一个两三间的大房子,里边摆着几张连椅,算是候车室了。他俩走进候车室,一下子惊呆了。

    那边连椅上坐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穿着水红毛衣,外穿军干服,下着劳动布裤子的女子竟然是个活生生的夏如锦。他们立即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她,可那人的身材、模样、一颦一笑竟然和夏如锦没有两样,只是脸上少了那颗生动的炙瘢。

    155.第十二章(3)

    他们在两个女子附近的一张连椅上坐下,她们的谈话笑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女子对那个酷似夏如锦的女子说:“这次推荐选拔上农学院你有多大把握?”“说不准,大概有**成吧。”“你知道跟你争这个名额的是谁?就是省城重点中学来的那个戴眼镜的知青呀!你还敢胡吹你有**成把握?”“他?第一次测验就叫刷下来了!”“人家是实实在在的高中毕业生叫刷下来,你是马马虎虎能算个小学毕业没叫刷下来?给谁说谁信?”“你听我一说不信也不由你,测验前我在文教干事办公室门口透了下,老于就叫我进去,选拔测验我们的几个人都在里面喝茶谈闲话,我进去跟他们谝了一阵子就熟了。那个戴眼镜的却在老远的厕所墙背后呜哩哇啦地背俄语……”“不测试俄语?”“测验他的是:‘麦长到几个叶子吐穗?牛卧着起来是前腿先起来还是后腿先起?’他一个也答不上来!”“测验你的是啥题?”“马克思是哪里人?我一下子也答不上来,一想姓马、大胡子必是回民,就说‘宁夏回族自治区’。把几个逗得笑得都能笑瓜,笑毕那个老于说‘没想到这女子说话这么幽默’,其他几个也都附和说‘幽默,幽默’。又笑了一阵子才问‘几时种玉米,几时种小麦?’我都答对了,算是这次过关了,啥原因?就是跟他们谝熟了,他们给圆了场儿……”王青山听到这当儿,想起自己那次推荐选拔中被否定的那个荒唐理由,不由得心肌一阵抽搐,便走出了候车室。许敬修也跟了出来,自自语:“如锦刚不在,咋就把这张好皮囊给了这个俗不可耐的东西?”王青山说:“有个谜语猜猜来解个闷儿,‘貌如锦,腹中却无锦’打一日用品。”许敬修不答他的话,望着天空走了神儿,王青山笑着用胳膊肘子碰了他一下说:“猜啊,猜不出?谜底是绣花枕头。”许敬修像是还没回过神儿来,只是对王青山说:“咋咧?你说啥?”王青山说:“还是你老舅说得对,不该老纠缠在往事中,要振作才对。咱不该老纠缠在往事中,应该振作起来!社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咱做呢!”许敬修说:“你叫我怎么忘得了呢?”

    王青山又对许敬修说:“你今日听你老舅说的话有什么感想?”“没多少感想!”“我有感想,从离开他家我就在琢磨,你老舅说的意思是:夏如锦的死,元凶是白有志,你、我、她都是帮凶!”“她指的是谁?”“夏如锦本人!或者说她的悲剧是白有志以及社会、你、我、她的意识,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共同编导了这个悲剧,我们要赎罪只有振作起来!”许敬修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振作,振作!”

    日升日落,光阴如流,时序已至初冬,时令洗去了坡坡坎坎上、沟沟洼洼里、山坡崖垴间的碧绿苍翠,也洗淡了人们心中的往事。那件知青惨死的往事,也被时光洗得黯然失色了。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再没人提起夏如锦这个名字了。该哭该痛的人们,哭罢痛罢,又开始埋头挣工分了。靠工分吃饭的事实不容改变,知青也罢、贫下中农也罢,右派麻子黑、地主分子许元华、村干部都一样,得把工分抓紧,就是许敬修也不能整天以话凄凉过活啊!

    瓮城县新调来的县委书记鲁直到任之后,周汉旭把王青山作为知青的典型人物介绍给了鲁直,鲁直经过几次考察接触,认为他有头脑,又有一种虎虎之气,是块儿可塑之料,就把他临时抽调到县广播站,先干些帮忙、跑腿儿的工作。许敬修觉得更孤独了,幸有秦、马平川、许建田几个常找他问这问那,青枣也常拉扯上柿叶、劳芳几个女子娃说些有天没日头的话来“烦”他,他才勉强能打过这孤独的日子,干起活来,疯子般地出蛮力,急得青枣几次都想夺过他的劳动工具。

    在这“十月的天,碗儿转,勤婆娘两顿饭,懒婆娘一顿饭”的日短时月,社员们还都没干多少活儿呢一天就完了,急得队长大喊大叫,催促社员干活时说:“都像敬修这么干,脱了棉袄干,还用人喊叫啥呢!你的棉袄得是赁下的,舍不得脱……”气得青枣真想骂队长几句,又没理由开口,干瞪眼儿没办法。

    156.第十二章(4)

    这天,阴的重得跟水瓮儿一样。***铅云低垂,浓暮冥冥,西北风带着哨子刮得很紧。眼看今年的第一场雪马上就要来了。要是坡上的那几亩红苕再不抢着挖出来,捂上一场雪,只有拿来窝粪了。队长当然着急了。社员们也着急,连知青们也都很着急。插队几年来,知青们都深知这些红苕的重要性。别看这些小小的东西,能补垫社员几个月的口粮,给口粮不足的知青也能解决一些问题。大家能不重视么?

    大家紧死忙活地把那几亩红苕挖完,担的担,抬的抬,运回生产队保管室大窑里,天已经黑了,沙沙的小雪开始落下来了,劳乏了一天的社员们,怀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心,匆匆回家,急急填了肚子,大都溜进被窝休息了。如果这雪明天落不下,还得投入新的“战斗”中。

    累乏了的人们,头一挨枕头就迷糊了,有的还正做着好梦呢!

    突然,一声长长的、凄惨的哀号,伴着呼啸的西北风,从东向西、由远而近地飘来。这声音犹如一个哀怨极深的女人在尖锐地哭泣,犹如一个失去崽子的野兽在嚎叫,睡得太死的人兴许没听到,一般人都被这哀嚎声惊醒。

    接着,许多人家的街门、或没有街门的人家的窑门、屋门被拍得山响。更为甚者,这哀嚎声竟在几家子门外长久不停。

    那些善于联想、思维活跃的人更加惊慌不已,他们认定,屈死的夏如锦不甘心受屈,回来寻仇,要大闹川子沟了。胆大的男人对自己胆小的女人说:“怕啥,咱从来没惹她、害她,就是寻仇也不寻咱,只有那些害人的人才会招祸的。”那些相信鬼魂存在的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开始祷告了:“知青娃啊,咱无冤无仇,千万别来缠咱们,你活着是个好人,死后阎王爷一定会让你托生到好人家去……”

    别看高秋娃,平时开会,满嘴的革命名词,唯物论,自称是不信鬼、不信神的革命者,可这时听到了这种可怕的悲啼哀嚎声,头皮子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头好像端端地朝上立了起来,全身尽起鸡皮疙瘩子,用被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指紧塞着耳孔,还是能听到这种可怕的声音。潜在的意识中,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的高秋娃,认为这哀啼声就是夏如锦的声音,这鬼魂是找高秋娃算账来的。

    “啾哇——秋——娃!”的叫骂声就在她家街门口,同时有啪啪的拍门声,和咣咣地摇门闩子声不绝。前后一想:自己虽不是害人的罪魁祸也是推波助澜的积极分子,她不来向我高秋娃寻仇,还能向谁寻仇呢?想到这里,紧裹着被子的身子瑟瑟打战。

    她单独居住的那间旧屋子,紧靠着街门,锵锵的门闩子响得更是那么清晰,阴森可怕。她吓得上下牙齿直磕,恨不得有个老鼠窟窿钻进去,来逃避这吓死人的夜晚。

    她那不空的身子本来就有些虚弱,加上做了亏心事后精神的恐慌,耳内除了嗡嗡的杂音就是那刺耳的尖叫:“啾——哇!秋娃——表子!还我命来!”全村的人只有她高秋娃听得这么真切。嗓子眼干胀,就像有一只爪子从那嗓子眼儿伸进去,要抓出她的心来……

    高秋娃又怕又悔,后悔自己不该多事,吃饱了撑的还是咋咧?为啥要给白有志骚,去给人家挂牌子把人朝死里整,自己太划不来!受了批判,丢了民兵排长……而现在更大的祸事又来了,我该咋办呢?

    当她自悔自怨的时候,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个黑影在叫:“秋,娃——秋娃——表子,还我命来!”这叫声更加猛烈,更加凄厉,被子裹得再紧再严,耳朵塞得再实都无抵于事。整个被团随身子突突突地颤圆咧!

    她一时六神无主,如同有鬼使神差,让她掀开被子跪在炕头,不停地磕头哀求:“如锦!姐呀!知青姐姐呀!饶了我吧,饶了我,我再也不敢干那戳七弄八的事了,秋娃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说话办事没斟酌,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尽管她如此哀求,可那个“呜,呜——秋娃——”之声仍不绝耳。

    秋娃跪着继续哀求:“你去吧,我错了,我是受白主任的指使干错了事,不!白有志狗日的……不怪我!”接着又挥手在自己脸上啪啪啪啪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子,企望以自我惩罚来取得夏如锦冤魂的谅解。

    157.第十二章(5)

    那声音略有歇止,秋娃两眼直直盯着门缝,看有什么动静。***

    但没多久,这种声音更加阴森,凄惨了。秋娃苦寻自己哀告检讨中把什么给漏掉了,引起那冤鬼更为怒了,想起来了!又磕头哀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向许敬修提亲,是我妈的主意,不怪我,我不敢,以后更不敢了!再敢向他有一点点表示,就不是人生的,是……”她浑身抖动不停,口中哀告不休:“姐啊!秋娃是个瓜娃!秋娃不要脸,是个……别跟秋娃一般见识!”这时她已被吓得神经错乱了,竟然尿湿了裤头。她已经被折腾到精疲力竭语无伦次的地步了。直到快天亮了,这声音才由近而远地渐渐消失了。

    昨天夜里川子沟闹鬼的事,第二天像烧开的米汤锅反浪一样在村子里吵开了。人们已经忘却了的女知青夏如锦的长长短短又吊在人们嘴上。

    被吓得半死不活的高秋娃躺在炕上,她妈喊她吃饭,她也不敢开门,她妈百般安慰,给她仗胆,她才拉开了门闩子。她妈进去后,她就一扑子抱住了她妈,上不搭下语地说:“妈!鬼来了!夏如锦,鬼,鬼要抓我……”

    昨晚她妈也听到了那鬼哭兽叫的声音,但并不像秋娃感觉的那么具体。又用手一摸秋娃的额头热烫手,那眼神瓷麻二愣的,认为女子人小胆小,吃了惊吓,魂儿吓丢了。她妈也慌了,经过一阵子苦想,想起了鞑婆脚,便有了一个下下之策。

    原来,川子沟的人都知道鞑婆脚有给人收魂的本事,谁家娃叫猫儿狗儿吓了惊了,都去请她给娃收魂,她也乐而为之,从中得到个一升半斗,来维持艰难的生计。解放后,尽管公家破除迷信,不准搞这些鬼八卦儿骗人,也有人偷偷地请她,她也偷偷地去。一些村干部也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她个寡妇人家过日子也不容易啊。人们都这么放她一马,让她凭此技混日子。自从儿子建田不上学了,回村劳动挣工分,又入了团,谁再请她干这个事,她就推手不干,也不是绝对不干,反正是干得少了。自从儿子娶了个知青媳妇,她就金盆洗手,彻底不干了。她怕给儿子丢人,媳妇看不起她,再说日子也能过得去。

    秋娃她妈心里明得跟明镜儿似的,这时要请鞑婆脚干这事太难了,只能用窍打,不可明来。

    秋娃她妈来到鞑婆脚家,鞑婆脚把她让进屋里:“啥风把你给吹来了?”“西北风,想跟你说闲话的风。”“昨个夜里,西北风光吼了一阵子,我说能下一场雪,谁料想才黑时落了几星儿雪,连地皮儿都没盖严实就停了。”“可不是,出门见不到半点下了雪的样子,路干干的到你这儿串个门儿,还不行?”鞑婆脚笑着说:“咋不行,请都请不来呢!”

    两个人胡拉毡乱扽被儿地扯了一阵子家长里短的闲话,秋娃妈试探着问:“老嫂子昨晚歇的还好吗?”“好着呢,跌倒炕上一觉睡到天亮了。”

    鞑婆脚本来睡觉就死,耳又陈,也劳乏了,昨夜鬼哭狼嚎的事儿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秋娃妈见机开口:“老嫂子,我想缝件上身罩衫,有块布不会裁剪,如今这些年轻人虽说手巧,就是剪不了咱这大襟衣衫,我想到了你,给咱帮个忙裁一下,咋个向?”“这有啥咋个向的,你把布拿来了?”“没有,是一截子长布,我也不知道该剪下多少,请老嫂子跑两步,过我那边去相端着裁吧。”

    鞑婆脚满心欢喜,自己虽说老了,还有人看上裁衣的手艺,这跟神弄鬼不同,是真正的手艺,也在儿子媳妇跟前有脸说嘴了,就一口应承下来。

    鞑婆脚跟着秋娃妈来到她家后,秋娃妈先不提裁衣之事,聊起了昨夜鬼哭狼嚎的闲话,说得十分阴森可怕。顺势说出了:“你知道咱女子秋娃,胆小。吓得不吃不喝,瓷麻二愣的,像是把娃魂吓掉了,我实在没办法,就请你来……”没等她把话说完,鞑婆脚就说:“你知道,我早就不干那些个鬼弄神的迷信事了,这都是哄人的,新社会不兴这个。你不裁衣裳,我今日个先回去,改天要裁,我再来。”说着就朝外走。秋娃妈慌忙扽住她的后襟子说:“好我的老嫂子呢,你就当行善积德,救救娃呀!”“这使不得,我不敢,咱秋娃是积极分子,向上面一反映,公家知道了,我吃不了还得揣着走……”“我求你了,再甭提积极分子,还不是着了积极的祸了,你好歹给娃收个魂,我感念你一辈子,敢保证秋娃绝不敢胡说的,说我裁衣裳的那块儿布也是给你的……我可怜一个寡妇,就这个女子,带到咱村,娃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咋活呀!”说着又是擦眼抹泪的。

    158.第十二章(6)

    一提“寡妇”二字,鞑婆脚大有怜悯之心,一时心动技痒了说:“那就让我再来一回,只一回,千万别让人知道。”“那还用说,说出去我成啥人了。”

    鞑婆脚又说:“咱都算是苦命人呀,我就为你娘俩,豁出再给自个儿惹一回麻烦。”“好我的老嫂子呢,我不会亏你的,那块布……”“再别胡说叫人恼心的话了,我来,我来,给娃先收了魂再说,你千万别多心。”

    她们进了秋娃住的屋子,望着昏睡的高秋娃,鞑婆脚让秋娃妈取了碗清凉水,自己在碗里吹了三口气,又对着秋娃嘴里咕嘟咕嘟地念了一阵子。以后便用指甲蘸着凉水在屋内、秋娃身上、脸上洒着,口中念念有词:“观音水、神通大,杨柳枝儿轻轻洒。善鬼恶鬼都听好,快放魂儿来回家,恶鬼不听用剑砍,善鬼自然会放她,只等一时功德满,观音引你登莲花。”

    凉水洒在脸上激醒了的高秋娃,看见鞑婆脚手舞足蹈跟真的一样,知道是在给她收魂。本身心里有鬼,也就相信有人能制鬼,收魂。精神也振作了。

    鞑婆脚见她醒来,精神恢复了些,也认定是自己收魂之效。对秋娃她妈说:“在今黑星星出全了在院子烧几张纸,鬼得了盘缠就远走高飞了。今黑把她移到你住的窑洞深处,晚上在门上挂个面箩儿就行了,防止魂再叫攫走,再叫攫走,要收就更难了。

    临走时,秋娃妈硬把那块布塞给她。在推来让去中她接受了。回到自家门口,像贼一样溜进了门去。

    这晚鬼哭兽叫只响了两声,就消失了。母女都相信鬼得了盘缠,就远走高飞了,自己的魂也就回来了。放心地睡了一夜安宁觉。

    然而,这种鬼哭兽叫的大响大动并未就此消失,仍在继续闹得川子沟夜晚不得安宁。只是移住在窑洞深处的高秋娃听不着了。

    为本村安宁着想,有人设计着种种方案:有的建议请大觉寺那个穿着俗家衣裳的尼姑到夏如锦跳崖的龙凤石下念上一藏经,超度亡灵;有的建议偷偷地把南山道士请来捉鬼。

    许敬修不信真有鬼魂之说,但却希望鬼魂存在。所谓超度亡灵虽是无稽之谈,但起码可以安慰活人的心。捉鬼之议他是绝不赞成的。

    灵魂是人的实质,那长途车站的候车室见的那个女子缺少的就是夏如锦的灵魂。许敬修心想:《聊斋》中聂小倩、连琐能死而复生,那夏如锦既存在灵魂,也会复生。如果聊斋故事是蒲翁杜撰,那灵魂之说就是子虚乌有,用不着如此惊慌失措。

    在正反逻辑支持下,他胆子壮了,决定会一会夏如锦的灵魂,看个究竟。如果不是她的灵魂闹事,查明别的原因,她也就在她死后不背这搅得川子沟村不得安宁的黑锅了。

    青枣刚进街门,走到半院子就嚷嚷着:“妈也,你没见村里家家门口都洒着白灰线。门上插着桃树条子,一时把村口的几棵桃树都折成光刷刷子了。就是咱家、敬修哥家、支书家、知玲嫂子家……数来数去就那么十来家没插桃树条子、撒白灰线……”谢玉说:“嚷嚷啥呢?他谁爱咋地就咋地,与你啥事?该死的不得活,该活的死不了,顺其自然!”“看妈说的哟,我是说……”“来,进屋来妈给你说个话。”

    青枣走到屋里,谢玉对青枣嗤嗤噜噜说了一阵子,青枣咯咯地笑了:“就这,听说还把秋娃吓得尿了一裤裆!”“听谁说的?”“媚,她说秋娃妈给她婆婆说的,她婆婆……”谢玉说:“看来人的嘴太不牢了,一个人把一件事说给最信任的人,那人又说给他最信任的人,就在相互最信任的人之间传开了。你少嘴长地乱说,她不做亏心事,咋能吓成这样?你今后……”青枣说:“少给我说这些道理,我做啥亏心事来?”说着就转身朝外走。“青枣!回来!”谢玉喊着,青枣又折身回去了。

    “急着跑去又要干啥?”谢玉问。青枣说:“我想把这事给敬修哥一说,让他别害怕。”谢玉又压低嗓子给青枣说了一阵子,青枣哧哧地笑着说:“我记下了,放心!”转身又大声像故意跟谢玉怄气一样说:“我才不管他呢。看把妈急的。”说完扬长而去。

    159.第十二章(7)

    不出谢玉所料,天刚一黑静,鬼哭狼嚎的惨叫又出现了。***尖锐的长啼,呜咽的哀嚎,加上呼啸的西北风,又吓得许多人顶门闭户不敢出来,蒙头盖被不敢出声。

    许敬修猛然走出街门,他今晚要探知个究竟,兴奋地朝那嚎叫声走去。一个灰色的身影也向他扑来,他没反应过来,以为真的是夏如锦的灵魂来了,他伸开双臂,准备迎接这阴阳隔阻多时的幽会,却有一个敏捷的身子插在他们中间。许敬修对这身影太熟悉了,那是青枣呀!

    青枣用胳膊猛地一隔,把许敬修隔得向后噔噔噔地退了七八步,跌倒在地上。借着薄云遮罩着那朦胧的月光,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远不似夏如锦的身影那么窈窕。然其动作十分麻利。

    那物时而伏地,时而人立,伴着尖锐的嚎叫声,跟青枣打斗在一起,只见青枣一个“孙膑坐泪”下蹲之势,闪过了那个全力扑来的灰影,那物越过青枣头顶扑了个空,已到青枣身后了。敏捷地一转身,两只前爪去抓青枣的脑勺,青枣来一个“卷帘飞脚”的后空翻,双脚去蹬那家伙的胸部。那家伙极速曲身,蛇盘龟息,使青枣的双脚落到了它的臀部,把它蹬了四五步远。青枣觉得自己的双脚像蹬在了一块铜锭上,有一种坚硬的感觉。那物又纵身跃起,向青枣扑来,青枣急忙后退几步,以“野马分鬃”之势应招,中途又变为“双锤贯耳”击向那东西的太阳||穴。觉得拳头如打在铁疙瘩子上,还把双臂震得麻。心想:妈常说我是花拳绣腿,我还不服气,看来在强手面前自己的弱点暴露了。正当青枣略一分心,对方又起猛烈的攻击了。青枣再不敢掉以轻心了,全力对付这个凶猛的家伙。

    必须寻找对方的弱点攻击,才能出奇制胜。坐在地上的许敬修想。这个很有蛮力的怪东西青枣一会儿半会儿还拿不下来。他想去给青枣帮忙,又无从插手,急得满头冒汗。

    突然,许敬修想起谢姨在教青枣武功的时候,自己听到有一招很是厉害,叫什么来的?他大叫:“一手逮虱。”青枣被提醒了,趁那东西从自己头顶越过之机,咯咯一笑,施出了“玉手扪参”的招数,向那物腹部连点六下。那东西的参星||穴被点中之后,全身无力,像一领皮袄似的落下地来,瘫软地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青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想:怪不得人说狼是武举人出身,功夫练到铁铜尻子的程度。要不是敬修哥今日个提醒,还不知道得和这家伙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谢玉一直在暗处注视着这边的打斗,见青枣一时难以取胜,正准备出手,听到了敬修给青枣的提示,又听到青枣咯咯的笑声,知道青枣已经会意,当看到那东西瘫软落地,知道女儿已获全胜,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青枣嘻嘻地笑着,抓住敬修的手腕,把他拉到那怪物跟前,敬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匹狼。疑惑不解的是它为什么要来到川子沟作怪?

    青枣笑着说:“别人以为是如锦姐的魂灵回来了,怎么你也认为是她回来了,还来相会,太可笑,太危险了。

    青枣笑得弯着的腰都拾不起来了,笑着说着:“人人都说在川子沟青枣最瓜!没想到还有比我瓜的人呢?还是听妈说的是一只狼在作怪,头一天晚上闹了一夜没人现,第二天晚刚叫了几下就让妈碰见打跑咧!怕你犯糊涂才叫我暗中护你,以前都是妈看着你的动静,偏巧今日个是我,你出来了……怪不怪……”她说着笑着随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不高,但比那个所谓夏如锦的“鬼魂”哭叫声更为悲惨更为难过。

    许敬修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伤心哭泣,也勾起自己的心思,有一阵撕心裂肺的伤痛。喉咙里有了喝了口黄柏辣椒汤一样的苦辣味( 川子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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