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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部分阅读

    门精神病医院去治病。

    这时,催眠针的药效己过,高秋娃又乱喊混闹开了,不听从人们的安顿。秋娃妈要求秦再给她注射两支催眠药,秦坚决地拒绝了,说这催眠药不可连续使用,否则会带来严重的不良反应。建议先把她设法带到县医院,由县医院进行初步处理,然后再去省城。

    要带高秋娃去县医院,她仍然蹩跳地、混闹着不听从安排,在毫无办法的况下,只得把她绑在独轮车上由薛小刚推着出了村子。被绑在独轮车上的高秋娃一路高声大叫:“交猪啰!到收购站交猪啰!先剪毛,后过称!”秋娃妈听了不时地撩起围腰儿擦眼泪。躲在远处看热闹的劳芳对身边的青枣小声说:“使得!活该,老天爷是最有眼窝的!”

    正月十五刚过,媚就催促麻子黑从生产队买回了几大梱竹子,有人问:“买这竹子做啥?”麻子黑说:“给娃收拾厦子的顶棚。”

    这天,天晴得很好,太阳暖融融的。她挥动扫帚全身鼓劲,-时就觉着全身热烘烘的。回到房里拉掉了穿了一冬的棉裤换上毛裤,被棉裤压抑了一个冬天的腿脚解放了,人也觉得轻松,畅快。

    扫了一阵子又觉着棉袄也穿不住了。脱下棉祅挂在院子拐角的枣树枒杈上才又挥扫帚扫开了。

    你先看看这时候的媚,几年少见的光彩和靓丽一下子蹦了出来。那件可身的雪青毛衣,配着那条深蓝色涤纶裤子,冷暖色调十分和谐,不艳炸,不俗气,一双时兴的平绒坡底鞋更提神,身子上该凸该曲的部位十分显现。甩在身后的那把“马尾巴”上用手绢儿扎的大蝴蝶随着她挥扫的动作左右飞动。脸上挂着欣喜的微笑,即使右眉下那块青色胎记,也掩杀不了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寡妇的美丽。

    206.第十六章(5)

    她扫着院子心里还在谋算着做灯笼的事。***扫帚下哐啷一响,原来是个打火机,是姨夫平时离不开的东西。他刚走,去跟多数社员一块锄麦混工分去了现在还不会走多远,能赶上,得给他送去。

    她扔下扫帚拾起打火机就朝街门外奔去。看见他已经走在沟沿的小路上,和几个社员正朝村西头的麦田走去。

    “姨夫!打火机!”她高举着打火机一边摇着一边跑。跑到跟前把打火机交给了他。几个社员见她跑得气喘吁吁,胸脯随着气喘一起一伏,牵动双峰巍巍颤颤,健康窈窕,不由得暗自惊叹:只说这个人不会活下来了,如今竟然活灵活现地站在这川子沟沿,用健康的腰身宣示一条生命的顽强。

    “伙计!看你的命多好,娃对你多孝顺呀!”一个四十来岁的社员对麻子黑说,麻子黑只是嘿嘿干笑两声。

    媚返回来,快到自家街门口,见儿子哭着朝回走,一群不懂啥的鼻抹嘴的娃娃正对儿子骂:“媚呀媚!尖尖脚,给她姨夫暖被窝,暖咧多半夜,被窝才暖热,一声鸡儿叫,还是难睡着……”

    把个媚气得脸黄手打战直翻白眼儿。一手抓住儿子的胳膊狠狠地在儿子尻蛋子上扇了两巴掌,儿子委屈得杀猴般尖声哭着。她又回身对那几个鼻嘴娃喊:“这骂人的话谁给你教的?是你妈还是你爸?啊!”顺手抓住了一个稍大点的娃的胳膊:“走!寻你妈你爸走!走!”那个娃吓得哇的一声哭了。

    有几个人从皂角树那边闪过来,媚向他们嘟囔着:“蕞蕞的就恁瞎的,长大还吃人呀!骂人呢!话还难听的很!我拉他寻他妈他爸去!”其中一人说:“蕞娃咋敢骂人?骂人小心轰雷爷把你舌头拔咧!蕞崽娃子今后还骂人不?”那个娃哭着:“不咧!不咧……”媚略一松手那娃像脱网的兔子跑掉了。那个大人又对媚说:“跟蕞较量划不来,就是把他拉到他妈爸跟前,逢着不懂啥的人当咱面扇打娃几下咱脸上也不好看,嫑着气,着那闲气还把你气死呀!嫑着气……”显然这几个人没有听到这些娃娃骂媚了些啥话。媚只得气哼哼地拉着儿子回家了。

    媚喝禁儿子不许出街门,自己开始拿出去年腊月集上买的竹刀,和几根竹子削做灯笼的竹篾子。心里却一直燎焦不安,那些蕞崽娃子的骂语老在她心里划着一道一道的渠渠。这些话咋能是这些蕞崽娃子说出来的呢?一定是个瞎拐把子大人在背后教唆的。这阵子心眼瞎的人也不少,见咱烟囱冒烟利了,米汤起皮厚了就急了,给咱使心眼。前几年咱病儿痛儿的,也没见谁欺负咱,还都操心咱日子过得去过不去,帮忙的人也不少。那时候姨夫把咱出背进,也没见个闲话星星儿。如今,姨夫苦累了一冬冬子,赚了俩钱日子跟人差不多了就有人气不顺了。咱老拾不起腰这些人才气顺。日后要是把这做灯笼的事弄成了赚到更多的钱不知道有人还会使啥瞎拐?干脆收圈不做这灯笼了,省得招祸招骂。不!我才不!就是要挣钱把贼驴日的气死!眼窩气瞎,我媚走得端行得正谁把我能咋?她一边手动着划竹篾子,一边思量这些乱糟糟的心思。

    “媚姐!”媚一惊差点儿划破了手指。“做啥呢?恁专心的!”青枣推开街门随声进了院子。“做俩灯笼给娃耍。”“不光能给娃耍年下还能卖钱哩!”“你没出工?”“这阵子不搞移山填沟造田、修水库会战,生产队那些农活还不够男社员收拾,连敬修哥都闲着哩,队长嫌他不会锄地,只能干推呀担呀挖呀的粗笨活,就没给他派活。这才对了他的胃口。没活干混不成工分把鹐梆梆的眼都急红咧!”

    “都闲着,你还不去东头转转,就不怕有个会骚的寻他去谝?”媚笑着打趣青枣。“谁敢!看我不掏了她的牛黄狗宝……”青枣说罢呱呱大笑。媚把嘴一撇说:“不羞!是恋爱还是抢女婿?”青枣说:“我见你模样忧愁的,不这么说你咋得笑呢?”

    “就是不怕谁把他哄走,也该去跟他说个话儿,省得一个人闲着闷。”媚说。“嫑提嫑提,人家还不要我去打搅!耳朵钻了邪风,信那些小道消息:今年大学兴的是统一考试,凭分数录取,整天在家复习功课呢!你说这小道消息信得么?”媚说:“我也听说过,今年大学招生要考试,凭分数。还说要给‘右派’平反,恢复工作,补工资呐!是真是假谁知道!”

    207.第十六章(6)

    “媚姐,闲得人瞀乱的!来跟你说说话儿你又忙得不行,去东头他又烦我,我还是把而已引出去耍一会儿,而已呢?我给你看娃,日后把好事弄成了嫑忘我。”媚说:“咋能忘了你呢,看你说的喓!”又对着门口喊:“而已!青枣姑姑喊你玩去!”

    媚对青枣的性子很服然。直爽、热、乐于助人,嘻嘻哈哈看似没有心眼儿,其实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她对许敬修爱得直白热烈更显出夏如锦的外刚内懦了。媚认为自己这浅薄的认识是正确的。

    是夜,跟青枣蹦跳了一大晌的儿子已是鼾声齁齁,媚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些碎娃的骂语老在耳际回响。不由得仔细思量:谁在使坏,很可能是村腰窝子三十来岁那个二流子光棍使的坏,给咱打卦呢,想造出这招逼我离开这个家他好收拾合茬。我才不上当呢!她很自信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她在炕上瞀乱地折腾了一阵子,思维又一转:我咋就不能给“姨夫”暖被窝暖脚呢?暖咧!他谁把我看个两眼半,别说暖脚,就是更亲近亲密我也值得,我们有这个权利。

    媚又想起许多往事:他不是个平凡人,是个有见地敢说真话、干实事的“右派”,哪个右派不是能行人?他忠厚诚恳,为了媚的病花光了自己的一切,努圆了劲把媚从“小鬼”手中夺回到阳世。他不顾自己生死卖血给媚治病,不顾污秽给媚吸那臭脓……就凭这个我就认定他比谁都强,我再要嫁人就嫁他,他是我最知热知冷知疼知痒的亲人。女人嘛,一生一世很难遇到这样疼爱自己的人,遇到了这机会抓不住等于白活了一世。

    想到这里,她那被人伤害,早已经枯死的灵性一下子复活了,这灵性左右着她,想摆脱咋也摆脱不了。这灵性竟然使她产生了幻觉:她和他在-个炕上同眠共枕,颠鸾倒凤共享人生快乐。不由自己地双腿时伸时屈,头在枕上左右摆动嘴里不住喃喃自语:“来来来……哦哦……”把这多年蓄在体内的能量都涌泄出来,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兴奋了。

    激很久很久才平静了,她仍回味无穷,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跟他在一搭的信心。又给了他许多褒奖的词语:慈祥的长辈,良师益友,最亲最爱的人,是渴望已久的甘露和风……

    她思维已经极为反常:别人看那黑不溜秋的脸她却视为黑堂堂的健康,别人认为丑陋的麻子脸她认为有个性,别人对那不高的个头看不上眼她认为这就是敦实,政治上是个墨黑的右派她视做这才是有能耐的表现……总之此时此刻他在她心中已是才如子建,貌若潘安的全美男人。这种愚蠢的偏见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又忆起那个僧医的念词:“不死一遭不知活。”对!咱已死了一遭,该知道怎么活了。白天我可以是媚、改叶,夜里我就做姚姨——“姚凤芹”目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个墨守成规的人“扳过来”。

    鸡儿叫了头遍,她在轻轻地念着:“媚呀媚,尖尖脚,去给亲人暖被窝,我想咋着就咋着……”慢慢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这年岁次丁巳,那些一知半解阴阳五行的人说:“天干丁为阴火,地支巳也为阴火,干支皆属阴火主天旱少雨。果不其然,春天就没落过一场透雨。才是阴历四月初,天就热得要命,地里干活的男社员抡开了光膀子,女社员也换上了单衫单裤迎接这早来的热季。

    太阴落山了,从沟道里吹来一股凉飕飕的悠悠儿风,热了一天的人们顿觉凉爽。队长宣布收工,人们却舍不得放弃这凉快的享受。回到屋里更为闷热还不如在这野外多待一会儿有说有笑地畅快。全村怕只有许敬修一个傻瓜蛋钻在闷热的厦子“温故知新”呢!

    沟沿最热闹的人群,是几个年轻人围着许元丰听他谝《水浒》。他也算是川子沟的文化人,讲个啥故事都还绘声绘色,幽缛ざK窠驳氖俏渌纱蚧⒛嵌未蠹叶际熘墓适拢蠹叶蓟拱R皇蔽У娜嗽嚼丛蕉啵苍浇苍狡鹁ⅰH缃衩蝗斯苁裁葱锊恍铩白市薹狻蹦切┫惺铝耍鸥医玻嗣且哺姨?br />

    208.第十六章(7)

    一时,支书的老婆、队长的婆娘、地主分子的儿媳都围上来了。谢玉也杂于其中,欣赏着人们对许元丰敬慕的眼神和赞美的表。人一多许元丰讲得更带劲儿,声貌更动人。正讲到最热闹、最紧张之处,他却卖了个关子:“要知后事如何,明天再讲。”人们望着他的大嘴巴很不满足,恨不得从他嘴里把后边的故事掏出来。

    “来!老叔,抽支烟,歇一歇,明日个再给咱讲得更热闹些。”麻子黑笑嘻嘻地给他递过一支烟,一个有眼色的小伙儿立即拿出火柴划着给他点燃,大家把他捧得如花果山的美猴王一样。

    谢玉在一旁嗤嗤地笑着说:“都啥时候咧都还不知道肚子饥?”说罢转身走了。元丰也转身欲走,大家才恋恋不舍地散了。

    银星已满满地钉在蓝亮亮的天上,一片镰刀似的月儿挂在村西头的大皂角树梢儿。麻子黑还沉浸在武松连饮十八碗,手提哨棒,跋着大步直奔景阳冈的英勇豪壮的故事中,已到了自家街门口。

    “青也青,蓝也蓝,小河流水青也蓝。莺也莺,燕也燕,莺啼燕唱声声慢…”这是媚的歌声,从窑门口那边传来了。

    他进了街门,放缓了脚步,想听她继续唱下去。这歌声似久违了的欢乐又回到这院子,又打开了人尘封已久的记忆。他得到了一丝欣慰,也添了几缕伤感。记得凤芹、改叶都在世,媚刚插队进了这院子那阵儿,她就爱哼唧个什么山山呀,水水呀,鸟儿,花儿的小调,女儿改叶也跟着哼唧,上工前下工后这个院子总是歌声不断,生机勃勃。自从改叶凤芹走了之后虽媚仍在这个院子,但没了歌声,多了许多忧愁和叹息。而今凭下苦挣咧俩糟纸纸子,媚又探索出致富的新门路,想把昔日的欢乐笑语追回来!可惜,难啊!恐怕永远也追不回来啰!

    媚听到脚步声迎了上来:“咋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菜都快凉咧。”“听人谝《水浒》听得走不利咧,这晚儿才都散伙,我赶紧就往回走,这热的天还怕饭凉?不咋。”

    媚麻利地给他打来洗脸水,递过毛巾,折身去把桌子上扣菜盘的碗一个一个揭开。

    麻子黑洗罢手脸,坐到桌边瞅了一眼桌上的菜,又瞅了一眼明亮的电灯下的媚,很惊奇:她今天咋打扮得婤婤僷僷的,白底暗花的衬衫袖子挽过肘弯,一节白生生的胳膊暴露着,一条时兴的蓝色凡立丁裤子还学着城里时新女人,别致地把衬衫下摆筒在裤腰里,扎一条红黑色人造革皮带,紧绷的衬衫使她胸脯越显得高耸结实。一双时兴的半高跟黑平绒鞋格外提神。麻子黑暗自说:是呀!该打扮打扮,年轻人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着也预示她从驴儿日的建田伤害后病痛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这就好,这院子也该有些起色了,她日后找个对象招进门也算了咧咱一个心事……

    “吃饭,把烟放下,吃烟多咧对身体不好!”媚说。“娃呢?”麻子黑掐灭了烟问:“娃呢?”媚说:“等不及了,早吃了,今日个青枣又领他在后沟蹩跳了一后晌,人也乏咧,吃过就像小狗熊-样睡着了。”“那你呢?吃了也早早歇去,我自己来。”

    “我没吃,等着你回来一搭吃。知道今日个是啥日子?”媚喜眉笑眼儿地问。麻子黑摇了摇头:“啥日子?”“四月初六!”“四月初六咋咧?”麻子黑不解地问。媚拉长声音说:“四月初六,初六是你的生日,忘咧!”麻子黑微微一惊:“是呀,是呀,早忘了,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啥是个生日!”

    麻子黑心沉痛地忆起妻子、女儿在世时,凤芹这个讲究大的女人,每年都要或简或繁地给丈夫过个生日。媚到这院子,还没等到这天,改叶就殁了……那媚咋知道的?可能是那个嘴长的女子在说闲话时说的。这媚也怪,偏偏就记下了,这个苦命的娃呀……

    他对着桌子上的四盘菜:香椿炒鸡蛋、醋熘洋芋丝、灰艽艽牎剿饷纭⒛⒐匠粗袼瘢浙叮俑薪患?br />

    媚见他痴愣着便说:“快先吃几口菜,我差一点忘咧,过年时还剩咧瓶儿酒,在灶房,我去拿。”说罢转身去拿酒。麻子黑自自语:“这娃胆也太大了,偷挖队里的竹笋,万一被谁见了多难看呀,以后再别这么……”

    209.第十六章(8)

    媚拿来了酒,给他斟了一杯,双手递了过来说:“姨夫!祝你健康长寿!啥都嫑思嫑想,喝!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好日子就从明天开始!”

    他接过酒杯不无感慨地想:咋能忘了呢?不忘又能咋?自己好赖也念过书,在外面干过事应该有些见识,咋就连个媚都不如,这么想不开呀。***也许是受了武松连饮十八碗的鼓舞,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忘掉!忘掉!忘掉就忘掉!”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武松手提哨棒挺身朝景阳冈奔去的影子,这就是自己今后生活的榜样。媚喜笑盈盈地又斟了杯说:“这杯我替娃给你祝寿!”他仍然接了喝了。下来媚又倒了半杯说:“这酒闻着都香,我想也喝一点点儿!”麻子黑没吭气。媚端起一抿而尽:“好香啊,哈—”又笑吟吟地把杯子倒满说:“慢慢喝,嫑太紧了我去给咱下面。”“麻子黑”被媚今日个这顽皮劲逗笑了。

    便端起杯子慢慢地品着这酒的苦涩和醇香。媚把两碗面端到桌上,递给麻子黑一碗,自己一碗,他们开始吃面。

    麻子黑拿筷子挑,觉得媚今天擀面的技术挥得忒好。媚问:“今日的面咋个样?”“好!又细又长!”他说。媚笑笑说:“菜,酒,长面,才是久久长长的好日子!”说罢自己先咯咯咯地笑开了。麻子黑被媚这牵强附会的话又一次逗笑了,久压于心的忧愁、悲苦扫去许多。

    吃完了,媚把两只碗一摞推到桌子角角说:“菜还剩这么多,你再慢慢地抿几盅儿,我刚才一尝这酒还真香呢,还想抿一点点。”说着倒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又做作出饮酒行家的表。

    媚又嗤嗤地笑着说:“这几年也没胡乱哼歌儿了,今日个喝了点酒嗓子痒痒了輒想哼两声。”麻子黑说:“是呀,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过!”说着端起了酒杯。

    媚慢慢地解开绑着拖在身后“马尾巴”的手绢,一边理弄头,一边足尖点地打拍击节轻声唱起:“清也清,蓝也蓝,小河流水清也蓝,莺也莺,燕也燕,雄飞雌随绕林间……”

    麻子黑也慢慢地端起酒杯喝着,杯子一干媚赶紧停住理弄头的手又给他斟满,然后又理弄头以足点拍击节哼唧着。她和他都没觉得来她的表现就像个陪酒的“粉头儿”。

    不知不觉中多半瓶酒已经下去了。媚见他苫眉搭眼儿的,知道他困了,便十分关切地说:“你呀!困咧,早早睡吧,今日个只顾高兴没防顾叫你给喝多了,来,我扶你上炕睡去。”媚有意把“姨夫”的称呼换成了“你”扶着他到炕边,他还嘴硬地说:“不用,不用,不用扶,我自己来……你回你房里歇着,管娃去……”“娃大咧!自个儿知道咋管自个儿,一夜尿呀,睡呀都没叫人叮咛过……”

    媚还是把他扶上了炕,退下了鞋,又把腿了上去,拉了一条单子盖在他肚子上。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你,你,也早歇……去。”

    媚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杯盘等什物拿到灶房,洗锅刷碗收拾停当后再回到窑洞来,他已经像一头猪呼呼噜噜地酣睡着,就是人把他抬着撂到沟里他也不知道。

    媚战战兢兢地伸手把他裤子的前衩门儿的扣子一个一个地解开了。

    不一会儿她的掌心被顶得痒麻,这种痒麻直贯踵顶。

    麻子黑被一阵温热和吁吁地气喘声惊醒,在那十五支灯泡的亮光下清楚地看到睡梦中的那条美人鱼竟然是兴致正浓的媚。他惊得怕得脊背冒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媚?咋,这么来?这使不得啊!使不得,咋敢……你?!我只有死路一条!这可咋了呀!”同时流下愧悔、伤感交集的泪水。媚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他流出的热泪。

    “你咋能这样?叫我……”“咋不能这样?你能吸那臭脓,我舔这咸咸儿的温温儿的眼泪可又咋咧?”“不一样,那是救人命呢!”“一样!是救我跟你,是神拿苦难的绳子把咱俩拴到一搭了。要是你真的不疼不爱媚这苦命的女人,我就没话说了。要是别的原因,我绝不放弃!”媚也激动得涌出了热泪,落在麻子黑脸上,他觉得一阵温暖,舒坦。

    210.第十六章(9)

    “你瓜呀!你还年轻,该找个跟你年龄相当的人成个家,再嫑瓜咧!”我年轻,你也正在当年,我谁都不要,就要你!除非我死咧……”媚说着放声大哭起来。哭,是人类的最高智慧,女人最懂得,也会运用得恰如其分。

    “嫑难过,媚,嫑难咧,难过啥呢?”“要我不难过,要这个苦命人儿嫑难过,你就再别说那些叫人伤难过的话咧!我今生今世跟定你了……你也没退路……好好地爱着我,啊!”麻子黑点了点头,媚破涕为笑了。

    媚,咱的媚一生苦难不断:父母早逝,遭人抛弃,病痛穷困,寒窗冷衾苦度日月……种种不幸集于一身的女人哟,此间无论怎么耍把戏儿谁都不能指责她,而是应该同并赞美她。

    麻子黑知道此时自己再无所作为就太对不住媚了,便大展雄力来回报他可爱的媚。

    阵阵狮吼,串串猿啼,媚的魂儿一次又一次飘向高空。

    媚突然听到-个女中音在歌唱:

    媚呀媚,你真飘,礼义廉耻一齐抛!

    开劈鸿蒙谁如你勇领风骚。

    苦难也,千般苦难你历尽,

    生死也,死过-遭又-遭。

    不是绝代佳人,胜似绝代佳人,

    古今风流女子也,向你该拜倒。

    玉环飞燕仅是君王的货宝玩偶,

    西施貂蝉不过是政治权谋的戈矛。

    你才是时代女人的荣光,

    自己的花儿自己浇!

    ……

    这歌声麻子黑是听不到的。媚心里清楚:自己幻听的那个小毛病又犯了。

    风平浪静之后,他俩并摆躺着歇了一会儿,媚又翻身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个吧响,“咯咯咯”地笑开了。“瓜瓜娃笑啥?”“笑那狗日的许建田,白蜡矛子头头中看不中用,老是猴急猴急的,人还没啥感觉就完事了。可笑那个郑霞抢了个柿把子还以为是金币呢!更比不上俺这男人那么伟大坚强持久……”略停了一会儿说:“我比俺姨疯张吧,日后我还疯张……”媚喋喋不休地说着,说着说着偎依在麻子黑的怀抱中甜丝丝儿地睡着了。

    211.第十七章(1)

    这年,是李青枣流年吉利的一年。在七月间许元丰和谢玉又给她跟敬修举办了一次订婚仪式。摆了酒席向川子沟的乡党、远近亲戚宣布他们订婚了!这次订婚不是对以前他们定“娃娃亲”的否定,而是强调性的重申。还透出了年底或明春给他们完婚的信息。

    十月底,许敬修接到西北大学的通知书。这叫青枣更加兴奋,不光是为他有了明光的前途高兴,更为自己有一双识英雄的“慧眼”得到了事实的证明而兴奋。

    这几天李青枣很得意,得意得忘了自己的名字,常常一个人不由自主地笑。老爱想一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水库工地上那几个黑得像铁一样的“铁姑娘”大概都成了“铁婆娘”,她们除过担土抬石,还会干什么?知不知道她们眼中的傻瓜马上就要进大学了,还是名牌……想到这些她就独自嗤嗤笑。

    她衣服左边口袋儿装着烟,右边口袋儿装着糖,见了男人就烟,见了娃娃就散糖。像媚那些跟她关系好的人要是碰不到就到人家家里去送糖。劳芳已经出嫁,她竟然不嫌麻烦,不怕人笑话奔到人家婆家去送糖报喜。

    她心里想:敬修哥是个“书呆子”不会应酬人,咱不去应酬谁应酬,要让大伯应酬人也显得太掉价了。同时自己还能在人们的赞扬羡慕中得到许多精神上的满足。

    今天她刚从郝知玲家出来,笑眯眯地走在沟沿的小路上,正朝着许敬修家走去。

    “报告连长!看我动作标准不?”青枣一惊,仰脸一看,高秋娃已跑步到她跟前立正了。然后高喊:“卧倒!匍匐前进!”接着扑身卧倒在土场上爬行前进。青枣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走开了。又不无同地想:这个可怜的人儿完了,那些医院的那么多医生都是干啥吃的,连这个病都治不了,还开啥专科精神病医院?

    高秋娃自从到省城治疗以后,病轻多了,但还时不时地偶而犯病,她妈没让她回熊脊梁,让她住娘家修养。她犯病后也不再是以前那样不顾羞丑地胡乱成精,只是在麦场上跳忠字舞或者是自我单兵训练。开始还有一群娃娃看热闹捧场,现在娃娃也见腻了,不再来看了,她也觉得被冷落了。见到沟沿小路上走来一个人便兴奋地跑来了,在此刻间她的兴奋得意并不亚于这几天的李青枣。

    青枣走进许家的街门,见厦房门开着。马平川趷蹴在房檐台抽烟,高碧云正耐心地听着哑巴哇哇,费心地解读他的手语。

    “啥时候回来的,快进屋里坐?”青枣招呼着,他们同时进了厦子。马平川说:“刚到一会儿,见厦房没人,就在外边问哑巴叔,你就来了。”高碧云又补充说:“我们一听到许敬修考入西北大学的消息就赶来了。”青枣一边给马平川递烟,给高碧云糖,一边问:“这回你们考进了哪个学校?”高碧云很惋惜地说:“没考成呀。”青枣问:“咋回事?”高碧云说:“你想我们俩直到落实知青回城政策时才回了城,又是找工作单位,又是结婚,偏偏今年春天又添了个蕞人儿,把人都忙得累得昏,哪里还有心思参加高考,奶粉呀尿布呀都得预备好……”马平川说:“谁请你说这么多啰唆话来?”高碧云说:“说了咋咧?这都是女人迟早得做的作业。不爱听把耳朵塞住!”

    “不是那回咱在知青院欢聚时你就宣布结婚了?咋还……”青枣问。高碧云笑着:“你个瓜女子!青!枣!”

    马平川瞪了她一眼,又对青枣说:“敬修这家伙考了个大学,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工人了,大老远来看他,他还躲着不见,他人呢?”青枣说:“冤枉!冤枉人了,他没一天不念叨你俩的,你先坐着喝水抽烟,我去寻他。”

    这几日许敬修却没有青枣那么兴奋得意,反而怅然若有所失。上大学原本是他从小读书开始就梦寐以求的目标,正如青枣所说的“他是个大学迷”。然而经历十数年苦读,十年的人生坎坷,一介软弱无用的书生在近而立之年实现了这个目标,该像范进那样疯才是。可他高兴不起来了,疯不起来。这并非他伪装矜持,觉得上苍对他的这一补偿远远小于自己所失去的那么多。不懂他内心的青枣那么高兴,他并不指责,凑热闹的乡党向他祝贺他并不反感,只是在内心闷闷郁郁。

    212.第十七章(2)

    排泄郁闷,他一个人走出来到村外转悠,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个地方。

    深秋,山口子吹出来的寒风,刺透了他的夹衣,抖乱了他的头。又旋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飘飘飞舞。时而夹杂着尖锐哨音的疾风使他胀的头脑清醒多了。

    他站在那个土馒头前,想说些什么,一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轻声叹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呀!”便闭目遐想着:孩提之交的游戏,同学多年,文革中的批斗会,龙凤石前面对洪水生死扶将,村后坡前,竹林溪畔相依相傍卿卿我我的碎语,颦眉妍笑,遇暴反抗,雨灾窑塌时奋不顾身救助乡党……如同隔夜,历历在目。而今只有眼前荒冢一丘,一切都没了。即使自己有考上大学的些许高兴又真正与谁来分享,心中的郁闷又能向谁诉说。

    “如锦,我来了,我来了!听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幻觉中他也听到了她兴高采烈的歌声,她的笑声。《鬼录》中说她已经是神了,但愿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尼姑杜撰。那么她这个神应该是有灵有知的。

    “这儿风太大,回吧。”有人扽了他一下衣后襟,把他从遐思中拉了回来,回头一看是青枣站在他身后。他淡淡地一笑:“你咋也来了?我没事的,这几天叫那些‘祝贺’的人弄得头晕脑胀,出来走走,清省清省头脑。”“我就猜到你在这儿,快回,马平川、高碧云正在家里等着你呢,快回走。”

    许敬修回到家里跟马平川和高碧云见面后,大家相互打过招呼,青枣又张罗着换水续茶。

    他们无拘无束地一块随便聊着,先聊了一些他俩回到城市的生活况以及川子沟近期新闻,后来把话提转到了这次高考上来。

    马平川说:“这回高考报名的人很多,各届毕业生都有,录取的仅是考生的百分之一。有些人也不自量力,连自己姓赵的‘赵’字都不会写,也去参加高考,可想而知“文革”中革命教育路线指导下培养出的新文盲水平有多高!”

    许敬修也惊叹着:“是呀,要不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了一阵子,怕这次被录取的全是咱老三届的人了。”马平川说:“听说翻译《愚公移山》那篇古文中的‘汝’有人翻译成愚公有‘三个老婆’……”

    青枣笑着说:“那还不把愚公忙死咧,还有工夫去移山?”马平川笑笑附和着。又说:“光说了闲话,还不知道秦考到哪所大学了?”许敬修说:“中国医科大学,在北京,他还没报到去,还在村合作医疗站忙活呢。”

    从他们谈论中听得出来,他们对这回高考招生的质量评价并不高,好像他们这伙人只要参加谁都能考上。上个一般大学真如拾芥。

    “听,啥声音?”青枣侧耳自语。大家都静听起来,马平川笑着说:“咵哩嗒嗒的响声,像是解放牌水车的声音。”“怎么会呢?”高碧云说。

    响声由小而大,由远而近,到了许敬修家街门口戛然而止。青枣先跑出门,对卸下头盔的王青山惊呼:“青山大哥!青山大哥回来了。”

    他们仨立即跑出街门,围住王青山。马平川说:“鸟枪换炮了!洋玩意儿,这么漂亮的一辆破摩托,要是路再远点怕就跑不动了!”“这也是借的!”王青山笑着说。“快进吧,进屋。”许敬修招呼着。

    “今日是个啥日子,大家都来了。”王青山笑着说,就朝屋里走去。马平川说:“敬修去把秦也喊来,大家好好聊一聊。”

    一时,许敬修把秦也邀来了,秦手中还拿着两瓶酒说:“是外村一个老汉送来的,我用针灸治好了他的腿痛病,听说我要走,就拿了这两瓶酒,硬放下走了!”高碧云打趣着:“你这才是阎王不嫌鬼瘦,医生不嫌病人可怜。”王青山说:“阎王嫌鬼瘦自己就不得胖,医生嫌病人可怜自己就不得好过。”秦对他们的打趣不置一词,面无表地坐下了。“这人将来要在医学科研单位工作,就是医学界的‘陈景润’疯子。”马平川笑着说。他还是一声不吭。

    213.第十七章(3)

    青枣把炒好的菜端到堂屋里的桌子上,邀大家进了堂屋,王青山左顾右盼了一阵子问:“大叔和哑巴叔呢?”许敬修说:“都出去了,咱们来咱们的,就是在也不会上咱们的桌子。”

    酒菜摆好,酒杯放齐。马平川望着妻子,先笑了一阵子说:“今日个青山、敬修跟秦都要少喝,别喝高了,把通知书撕了,拿啥报到去呢?”高碧云气恼地说:“撕不撕关你啥事?我撕我的,干你啥事?不过迟回城了一二年,有啥值得大呼小叫?动不动拿这话出来噎人!媚没回城还能不活了?”青枣笑着劝:“甭急嘛!马哥跟你说个耍话,就急成这样子?”高碧云把脸卖到一边,连谁也不理了。王青山说:“对了,咋没叫媚来?”许敬修说:“青枣!快去请!”青枣便立即出门匆匆而去。

    高碧云回过头来,抓起酒瓶自斟一杯,谁也不让,一扯脖子就干了。气哼哼地说:“耍话?这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没参加成高考,又抱怨我娘儿俩害得,我也没参加成是谁害得?”王青山笑着钻了个空子说:“当然是马平川了,不是他难道是我不成?”许敬修笑着说:“这玩笑也开得太大胆了,你看马平川的拳头都握紧了,准备跟你拼命,青山,小心点。”一屋子的人除过秦之外都大笑起来。高碧云说:“好呀,就算是青山大哥敢揽账,马平川顺水推舟,我也不忍心让县广播站的播音员撕他的耳朵。我也不赖人家马平川,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肚子整大的生了娃,害得人家没考成大学。马平川!这个答案满意不?”惹得大家都又笑起来了。这句秦算是听到了。他还是没笑,而是认真地说:“这不可能,单性生育的事例全世界也没有,人工授精不能算是单性生育。”经他这一解释把个高碧云笑得气都出不来,只是用一个指头在空中对着秦闪着指着:“你呀,你……咯咯咯,你把人逗得笑死了,笑死了!”

    “谁把人逗得笑死了?”媚一脚在门外,一脚刚跷进门笑着问。大家都异口同声让媚先坐。青枣后跟进来了。也问:“啥事这么高兴的笑呢?”高碧云连连摆手说:“没啥,没啥。”马平川说:“人都来了,刚才谁喝的都不算,杯子都满着上。谁的没满?”高碧云说:“谁的没满!就只有我气愤地喝了一杯。”青枣说:“碧云姐还生气?”马平川说:“早消了,我说了一句,她就说了一车,气再不消,我只有跪下赔罪了。”高碧云剜了他一眼,马平川便不再朝下说了。

    “来,都端,给高碧云添满。”王青山举杯在手说,“先祝贺马平川、高碧云喜得千金,干!”在一片祝贺声中大家齐干了。各杯再一次添满。

    王青山又举杯说,“这杯酒,祝贺周媚小妹身体康复,苦尽甘来,干!”又是一片笑声,祝贺声,大家齐干了。接着又将各杯添满了。

    “这杯酒得由我递到各位手上。”媚说着站起来,先把( 川子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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