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新辣文小说网 > 仙侠修真 > 川子沟(全本) > 川子沟(全本) 第 29 部分阅读

第 29 部分阅读

    青山面前的酒端起递给他,王青山赶紧站起接了。又一一把酒递到各人手上,自己才端起杯子笑着说:“祝马哥高姐一家幸福美满,祝各位大哥前途光明、飞黄腾达,来!干吧!”自己先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后,大家更随便了,开始自由碰杯,相互邀请。都以为秦可能独酌独饮,不会主动邀谁的。可秦却第一个站起来邀人,而且邀的是媚,他端起酒杯说:“小妹,你病的那阵子我没尽到责任,也怨本事不强,你病却奇迹般好了,我想你是个奇人,体内能自生一种抗癌因素,对我有启。”媚笑着说:“谢谢大哥费心,谢谢了!”秦也笑着和媚干了。马平川感慨地说:“要跟秦喝杯酒还得生场大病,秦才看得起你。”秦说:“不然!”又开始自酌自饮了,谁也不理。高碧云知道秦说的“不然”的意思,指那次在知青院聚会,秦先提出祝贺他们喜结伉俪的。

    青枣见许敬修似有不乐,生怕他提起夏如锦又扫了大家的兴,便故意邀这个寻那个,而且每次都要把他搭上,许敬修当然明白青枣的用意,也就表现得十分活跃。还不自禁地念起:白日放歌须纵酒,青山(春)作伴好还乡”瞅着王青山嘿嘿笑着。一时聚会的气氛到了**。高碧云见马平川喝得太猛了,便过去轻轻把他胳膊碰了一下,提示他注意。马平川却大声嚷:“碰啥呢?把酒碰倒了!”又引起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214.第十七章(4)

    突然,高秋娃满面春风地闯了进来,微笑着说:“你们好快乐,我也不请自到来看看大家。”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呆了。

    “知道你们不认得我咧,也难怪呀!我今日个偶然行空而过,听见有人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叹息,便借用了高秋娃这身衣裳来了……”高秋娃的嘴里吐出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奇怪!高秋娃咋会说出苏轼词中之语?

    “出去!出去,嫑在这儿捣乱,疯子!”青枣说着把她朝出掀。她却笑着说:“青枣长脾气了,你好好听着想着我是谁?”目光流波,顾盼有神不似高秋娃那种瓷呆的眼神。这叫青枣也有点害怕。掀她的手也停住了说:“想说啥就说,一说就滚!”但她并不恼怒,

    那个高秋娃说:“青枣不欢迎,我走,我走!我也来也是了没个心思!”拧身朝门外走,被门槛一鄣沽恕C暮颓嘣姘阉銎鹄矗巢坑只馗吹酱纱纱舸舻钠绞鄙裉刈吡恕?br />

    青枣猛然惊呼:“是如锦,如锦姐通传下来了……”

    青枣的话音还没落,街门外又有人紧声喊叫:“敬修!敬修!”杜向宇跟着许敬康急步走进了街门。

    许敬修冲出堂屋也喊着:“向宇!快!快进屋,我们刚才……”“王征!王征出事儿咧!”杜向宇打断了许敬修的话急急地说。

    “快说!咋咧?”许敬修紧问着,杜向宇说:“我俩都考上省师大,我去找他,张云芳说他去跟几个青年社员修一井,一会儿回来,还说这是给生产队最后一回出工,结果出事儿咧……连医院都没进成!”“天哪!我们咋就……”许敬修这么喊了一声就栽倒了。

    正当那个“高秋娃”把许敬修们的酒席搅乱了的时候,有两个老年人趷蹴在村西地塄坎上抽旱烟。一个是村支书许元贞,一个是敌伪军官许元丰。两个嘴巴,两只烟锅儿争着冒烟。

    这阵子村支书要比敌伪军官心里烦恼得多。他想不通,政策咋变得让人太不理解了:敬修那崽娃子考上咧个大学,本来是好事,谁都高兴。可为啥连在通知书上让生产大队党支部盖个章子都没有让盖,把公社、县上也跳咧尿臊,基层领导还有什么作用?

    还有更叫人气恼的是:地主分子许元华最近也有些小嚣张。前一向他打劳芳出嫁,来请咱这当支书的去他家喝喜酒,这也不算啥怪事,说话里就有明显的不谦虚:“兄弟!咱明天打女子,你到咱家坐坐,喝上一杯,嘿嘿嘿……”按说称“兄弟”更亲切,可他是地主分子呀,他不应该这么称。倒不是把咱称“支书”咱就高载了,而是这要看谁呢,他是个地主分子咋能跟**的支书称兄道弟呢,这不是地主阶级要跟**称兄道弟,分庭抗礼吗?想要批斗他一家伙又不可能,现在公社已经明确下了通知,今后无论是哪个生产大队或小队,都不能随随便便开批斗会。今后阶级斗争怎么抓呢?现在当这个“支书”既管不了人,又管不了事,不如给公社领导打个招呼:咱不干了!当个普通社员算了。

    支书许元贞很想把自己这心思告诉敌伪军官许元丰,又害怕被他笑话咱这人心太窄,也就没说出口来,就把话转了个方向。

    “老哥,听说我老侄考上了大学,有啥困难要村上解决的,只管传。”“没啥困难,你想能有个啥困难呢?我想过了这阵子请兄弟去家那儿坐坐,咱哥俩抿上两盅。”元丰说。许元贞没传,头闷了一会儿问:“为啥?为啥要过一阵子呢?这会儿不呢?我也想好好祝贺祝贺。”“这咋说呢,我想不过就是娃考了个大学,张牙舞爪地请客,不叫人笑话吗?考个大学很正常嘛,老弟,你说呢,你哥说得对不对?过了这阵子,都淡了,咱俩抿两盅也不算请客,这会儿可能会叫人误会。”元丰慢条斯理地说着他的想法。“噢,明白了。”他点着头说。“还有,我怕带着个头,以后村里每年再有三五个人上大学,乡党祝贺得过来吗?”“说得对。”俩人此时都不语,闷声抽烟。

    215.第十七章(5)

    “走!到我那儿抿两盅!”元贞搕了搕烟灰,拾起身说。元丰看出他心有烦恼便爽快地说:“走!”

    王青山这阵子并不像许敬修那样郁郁寡欢,他很兴奋。不光为自己,还为老三届这一茬子人有了个出头之日而兴奋。

    他口袋里揣着好几包烟,有“宝成”“三门峡”,还有最好的三毛九分钱一包的“恒大”烟。在等级森严的县委、县政府大院里,根据不同的人,敬不同的烟。他把不同牌子的烟装在不同的口袋儿里,拿出时从来没有拿错过。一天到晚脸上老挂着固定的微笑,面对向他说几句祝贺话的人只是说:“碰运气碰上了个大学。十年都过去了,人也老了许多,还谈不谈上什么大学。”表现得谦逊得体,还有几分遗憾。内心却说:阿基米德说过,给他一个杠杆,可以撬起地球。我王青山也需要个杠杆,撬动瓮城县。这几年没少出力,连个正式干部身份都没捞到,这次上大学就是得到了一个杠杆……

    他兴冲冲地走进鲁直书记办公室,鲁直从文件上抬起了目光,摘下老花镜,笑嘻嘻地说:“青山,坐呀。我就知道你会到我这儿来的。”王青山说:“那是肯定的,必然的。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不是您办公室门锁着,就是一办公室的人,今日个才逮住了个机会。”“喝水,自己倒,我先把这个文件看完。”鲁直又戴上眼镜,开始继续看文件。

    “什么时候去报到?咹!”鲁直书记放下了文件,对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王青山问。

    “明天,明天早上就走。”王青山答。鲁直笑着说:“这么紧?要不是明天走,你恐怕现在还不来呢?”王青山说:“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来了好几次,都没有这机会。”鲁直笑了说:“人多怕啥,你来你的。是政治学院吧?听人都这么说的。”王青山回答:“是,是政治学院政教系。”

    鲁直哈哈笑着:“好嘛,毕业后争取回来,坐到我这位子上。我们这些年龄大的人也该享些清福了。”鲁直说得很轻松,好像他这把椅子就像他家的小板凳,他想让谁坐就可以给谁坐。

    “上学就是上学,不要想其他事,努力学习。什么工作呀,家庭呀先别想,一心一意搞好学习,将来大有前途,大有希望。**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这句太对了,你看我现在不戴老花镜就办不成公。说明我们老了,等人接班。”

    鲁直正跟王青山正说到兴头上,笃,笃,笃敲门声响了。随着鲁书记一声:“请进!”一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同志进来说:“鲁书记,红光公社书记来了,说要向您汇报工作,你看……”

    “让他先等一会吧!”鲁直这么说。那个女干部转身走出去,随手把门带上了。

    “青山呀,我最近老想,我们搞了多次会战,搞了那么多的农田基本建设,群众也把苦下了,咱也挨了不少骂。希望农民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咱县还是这么穷,农村社员还是这么苦,根子在哪里?**说:‘政策确定之后,干部是主要因素。’太透彻了。咱们之所以没有改变面貌,主要是干部素质问题,你说对吧?”王青山说:“对,鲁书记看得很准确。”

    鲁直又说:“我早想寻几个能行人,不是没遇到这类人,就是一些看来还差不多的人叫不上套。还记得修水库那阵子,你给咱推荐你插队村子那个青年人,他装痴卖傻,不想为农田基建挥更大的作用,看来这人上进心不强,他现在思想转变了没有?”王青山说:“他呀,这回考上了西北大学。比我考得好,他本来啥都比我强。”鲁直书记说:“我咋看不出来?一个青年人没有革命的朝气,思想消极,谁也不放心把某个工作交给他呀?当时在水库工地上,宣传组长老陈的意见是正确的。”

    “您不知道,当时他刚受过一场很大的打击,精神振作不起来。”王青山说。鲁书记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说:“那次地区周书记在水库工地检查工作,我陪着,走过一个疯抡洋镐挖土石的小伙跟前对我说:‘这小伙儿像是受到些小挫折?看他那样子,我们应当多关心,引导青年人。’会不会是他?”王青山说:“很有可能,他是地区周书记的外甥,亲外甥。”接着就把那次知青之死的事以及许敬修的遭遇简单地学说了一遍。鲁直书记听后,感动地说:“我那时还没到咱县,后来也听人说过老夏家的遭遇,打算去看看他老婆,人家已随儿子到外地去了。周书记从来没对我说过,老夏的女儿的遭遇和他外甥是同一个遭遇,只是说川子沟插队知青王青山能干,是个人物,我就注意了你,果然你这青年人不错。始终不明白周书记咋了解你的,原来有这些圈圈套套。他可没告诉我他外甥是谁,是怎么个人。那天我也想过,周书记咋能知道那个青年人受过挫折?也许是从他表现得不正常地抡洋镐猜出来的。那时太忙,谁有时间管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呢?”王青山说:“也怨我没有详细地向您汇报过。”

    216.第十七章(6)

    虽然鲁书记跟王青山谈话的兴头还高着,王青山知道还有人等着向他汇报工作呢,便知趣地告辞:“鲁书记,我今后有空还会回来向您汇报思想和学习况,今日个您忙,来跟您坐坐,以后再来。”鲁直说:“好!常回来。”王青山说:“那是的,您工作忙,也要注意身体。”鲁直笑了:“你也学会了对领导说‘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是真心的!”王青山诚恳地说。

    鲁直送他出门,在门口又说:“再叮咛一句:多看看广播站的那个小李,别进了省城大地方把人给忘了,咱不能学‘陈世美’。”王青山笑笑说:“不会的,咱想学也没人家‘陈世美’才貌双全的条件。”“会说话!”鲁直嘿嘿笑了。

    王青山走出了鲁直的办公室,鲁书记的声音犹在耳际,他的形象犹在眼前。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平地、水库工地上,他老挽着裤腿忙乎着,每天迟睡早起,人瘦了,关节炎犯了,冬天腿上叫冰楂子划出一道道血口子他都没离开工地。

    更忘不了,七里河涨水抢险那一夜:

    七里河在离县城七里的北边,由山谷流入瓮城县境,进入平原地带,山上石沙被河水带下淤积在平原地区的河床上。人与自然作斗争中,为约束河水,堤坝不断增高。自然与人的较量中,河堤、河床交替上升,使河床高出地面许多。尽管人们多少也明白治理应当清淤疏导重于河堤加固,可积习以及应急所致,没有从根本上治理。又因当时上游雨水较少,又有节节拦截的水库堤坝,没有出现过河水暴涨,县、社领导都热衷组织兵团式的“农田基建大会战”,七里河疏于治理的事实也就不奇怪了。

    那年夏秋交接的时月,小河上游连降大雨后,又遇大风,加上上游那个县、公社水库堤坝达不到能抗御五十年一遇洪水的质量标准,坍塌了。洪水到瓮城境内,一下子变成了吞噬人们生命财产的猛兽。

    鲁书记动员沿河公社所有力量,组成了护堤抢险突击队。他不离一线亲自指挥,领着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突击队员,日夜巡视。那天,天快亮时,一夜的大雨也停了。当巡到冯村段时,几十个手电筒一照,河水铺满河道,明晃晃一片,着怒吼,带着对人类的仇恨奔腾东下。

    靠河堤的强流像尾巴被火烧着的山猪,拼命地拱着河堤,堤已被拱开三五尺宽的一个豁豁,堤上几十个社员正向缺口扔沙袋,沙袋刚扔进去就如肉投餒虎口中,被饥饿的大嘴吞没咽下地冲走了。要不及时堵住,由此决口后果不堪设想,况十分危急。

    “一个个都像日天楔子站着做啥,快!”鲁书记怒吼着。话音未落,王青山就跳了下去。鲁直也跟着跳了下去,其他人也像下饺子一样汆入水中。大家手臂紧挽,筑起三层人墙,堵住落水的沙袋。接着许多沙袋落下,决口被堵住。最终愈来愈多的沙袋筑成了厚实牢固的堤坝。洪水终于被堵住了,人们才松了口气。

    天亮了,天也晴了,太阳升起了。缺口也彻底堵住了。上岸后人人都成了水葫芦。鲁直鼻子跟嘴争着出气,腿也抽筋,百骸痛疼,上牙搕着下牙说:“不,不……不信老子老了!”

    这是王青山亲眼见的,还有他没见的,听人说鲁书记合作化时跟拉牛出社的人抢牛缰绳时打开了。更离谱的传说说鲁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头。然而就他知道,鲁书记不光识字,还能把唐宋八大家的许多文章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大有儒官风范。

    这时他突奇想:我要是当个县委书记,一定要以他为榜样,当个焦裕禄式的好书记。

    这一闪念的奇想,让自己忍不住笑了:王青山呀王青山,你也太狂妄自大了,还八字没见一撇儿,就想当什么县委书记。

    真没想到,时过五六年,这个他最崇拜的领导,竟成了他工作上最大的障碍。不得不借助形势展的力量和自己大学一位跟省、地区主要领导是同学关系的老师,把自己感激崇拜的领导挤下台了,让他去享清福。

    退到二线的鲁直,咋也想不通:我苦心跋力把他一个政治学院刚刚毕业的年轻人,要到了瓮城县委工作,一年多后又极力推荐他当上了副书记,他竟然尾巴高跷起来,不听话,还把我挤下台了!我不是官瘾太大,是实在不放心他在瓮城胡折腾,不只担心瓮城“资本主义复辟”问题,更担心把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毁了。

    217.第十七章(7)

    当此之时,地区组织部门考查王青山,向鲁直提出:有人反映王青山是“文革”中的“三种人”,学生时期追随“四人帮”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应如何看待?鲁直坚决地说:“‘文革’把每个人都卷进去了,他也不能例外,以此说他是‘三种人’显然不对,再说李世民要抱定‘三种人’不用那就没有魏征了。”鲁直心想:我对王青山再有意见也不能丢掉实事求是的原则!

    若干年后,快过春节了。腊月二十九,王青山到鲁直家里去看望这位老领导,在谈话中他才说出了心里话:“当时,我想不通,我躲着不见你,还说绝不会见那个忘恩负义的‘奉承东’。现在想起来很惭愧,假如你仍然按我当时的思想工作,不光你会失败,我听不到现在人輒对我说:‘鲁书记,您瞅人真准’的话了……”王青山只是笑着检讨:“事多人忙,对你照顾得太少……”

    按照和王青山的约定,许敬修得提前两天到省城,由青山安排玩一半天,再去学校报道。“我想送你到省城,你报了到我再回来。”青枣说。许敬修笑着:“就只带简单的铺盖,还要人送啥呢?”“你不要人送,人要送。人长了这么大还没进过省城,连钟鼓楼、大雁塔长得啥模样都不知道,就在远处瞅两眼,死咧也值。”青枣说着自己要去省城的理由。许敬修又笑着说:“路费你掏?”“掏就掏,谁是掏不起!”青枣爽朗地笑着说。

    他们在省长途车站下车后,青枣就看见王青山跟一个女的朝他们走来。那女的是高挑个子,白净的鹅蛋脸。鲜红的毛衣又套着件藏青色外套,蓝色的卡裤子,脚下穿着一双中跟黑皮鞋,让人搭眼一看就能看出,她是个当代城市中具有风采的女性。

    王青山上前招呼:“青枣妹子也来了,好!玩两天。”那个女子立即拉住青枣的手说:“久闻大名,能飞檐走壁……”青枣笑着说:“那不成了贼吗?”许敬修赶紧用话岔开:“长这大没见过大雁塔,想来看看。”王青山说:“好呀,就让幼婷陪她逛个美。”李幼婷接住话说:“那当然,那当然!”一串朗朗笑声和脸上那两个浅浅的笑窝儿把她的大方和美丽全展现出来了。

    “走吧,不远就到了,我专门让幼婷请了几天假,准备好好接待你们。”王青山说。许敬修问:“你早知道青枣要来?”“当然了。”“早串通好了?”“你问青枣妹子去。”青枣只是望着敬修嗤嗤一笑。

    他们走出了车站,王青山对李幼婷说:“你先把他们俩领回去,我去采购。”许敬修说:“采购啥?屋里没米没面?”王青山不答话茬笑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幼婷领着他俩到家里,热地招呼他俩坐下,便忙着撮茶叶捞热水壶给客人沏茶。青枣站着仔细打量这个一户两室不大的房子。这对门的房间较大,靠窗摆着一张床,一个大立柜。前半截有桌椅凳子,显然这间房子的前半截当客厅使用。李幼婷一边沏茶一边向他们介绍:“这是他父母的房子,父亲有病,大儿子接到北京看病去了,老太太也跟了去,门锁着,昨天我才齐齐儿收拾了一遍。外边还有个小灶房,先喝水一会儿看看。”青枣问:“你家也在这城里?”李幼婷说:“西郊,电工城那边,初中毕业也下到翁城,普通话还凑合,运气也好,不长时间就借到县广播站当播音员,干正式工的工作,身份是临时工,一直到现在!世上的事真不好说呀!”青枣、李幼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许敬修端起茶杯慢慢品着,也不听她俩说的什么话,心想:青枣还是来对了,要不然王青山出去干个啥自己坐在这儿还不知道跟人说啥哩?

    “光顾了说闲话,都忘了给你俩拿水果。”李幼婷说着便进了东边的套间,端来两盘水果,放到桌子上说:“随便吃吧,都洗过了,今年这些苹果、梨,贵还不说,还不好!”

    听到“笃笃”的敲门声,李幼婷说:“人回来了。”便去开门。

    门开了,王青山对自己刚领的三个客人说:“寒舍,请进。”李幼婷虽跟三位也是初见,仍不失礼节地招呼:“请进,快请进。”都进来后,李幼婷又忙从那个小套间里搬出了两个方凳和一条长板凳摆好,青枣也忙招呼人坐。

    218.第十七章(8)

    王青山笑着说:“来,介绍一下。***许敬修,我插队那个村子的,高六七级,才考入西大。阿尔法,我高中一班的同学,在秦巴山区插队,现在给一个小学代课!”戴火车头帽子,一身不工不农衣服的人跟敬修伸手相握。

    王青山继续说:“这是他的妻子叫……”那个人说:“叫白云朵,这是妻妹白云飘,也才考入西北政法。”那个一身城市打扮的白云飘立即伸手对许敬修说:“幸会,幸会。”许敬修礼貌地跟她握了手。那个“阿尔法”的妻子却拉着丈夫的衣角,生怕把自己走丢了一样,羞涩地低着头,好像害怕别人看到她的脸和眼窝。

    王青山接着介绍了青枣和李幼婷后,大家坐下了。李幼婷又重新整杯倒茶,口中流着一串串客气的话。

    青枣端着杯子,打量着这三个陌生人。那位叫个很奇怪名字“阿尔法”的男人,有三十多岁,身材较瘦小,脸黑而圆。看上去比王青山许敬修能大好几岁,王青山却一再夸奖着:“这位老弟,是当时全校公认的高才生。”那人只是笑着摆手:“别提了,惭愧,惭愧。”青枣才看到他这个山民形象中还有几分斯文。又看看他身边那位俊俏怯生的媳妇,粉咕嘟嘟的圆脸上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不加文饰的眉毛自然弯着,高直鼻梁下红润的嘴唇老抿着,偶尔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头梳得绷丝儿光,脑后绾着一个烧饼髻,蓬蓬刘海齐眉。整个头面就像最漂亮的演员扮出的“阿庆嫂”。厚笨的棉袄棉裤裹着她窈窕的身材,方口红条绒鞋底子很厚,结实得能穿一辈子,这鞋是新的还有些夹脚。青枣觉得滑稽可笑,又暗自叹息:把李幼婷这身装束换给她,走在街上会招来许多人拧脖项呢!就是把我这身给她,恐怕也会换了个人样儿。

    再看她那妹妹白云飘,模样虽跟姐姐差不多,打扮得比现时大城市姑娘还阔气,头时兴式样,皮鞋后跟比李幼婷的鞋跟还高些,谈举止一点也不认生,很快就和王青山、许敬修像老朋友一样谈笑风生了。

    李幼婷把大家招呼过后,就张罗饭菜去了。青枣觉得自己跟这几个人生坐着不自在,还不如去给李幼婷帮忙,虽然跟她也不熟,但觉着她人实在,不像那个“阿尔法”的小姨子那么柳毛三气的。李幼婷催劝她回那里边屋子去喝茶。她说:“我坐在那儿不自在,他们的说话我也听不来都胡乱囔囔咧些啥。”

    这边,刚乱扯了一阵子间,还没触及谈话主题,“阿尔法”的媳妇便悄悄地拉了一下丈夫的衣角,示意该走了。丈夫却无动于衷。那个白云飘看到了姐姐的小动作说:“急啥?哥多年跟老同学没见,坐一会儿,急啥?‘窝旮旯’!”许敬修、王青山一时都没听懂“窝旮旯”的意思。白云朵脸红着低下了头。知道妹妹骂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

    “阿尔法,你咋插队后就杳无音信了,我到处打听你,都没打听到。还好,今日个巧遇了。先还不敢认,细看后才认得了,有变化,但大形没走。”“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先谝谝咱离校后你的‘革命历程’吧,我想知道。”

    “一难尽啊!”阿尔法叹了一口气。

    “我哥叫陈文韬,你喊他‘阿尔法’这个外号怎么来的?”白云飘笑着插嘴问。

    “对,外号,数学、物理、化学都出现这个读音‘阿尔法’的字母,他数、理、化都学得‘奥切尼,阿特哩契呐’同学们就给他取了这个外号。”白云飘听了一时很茫然,不知说这话是啥意思。

    “阿尔法”笑笑说:“他说了句俄语,你没学过,听不懂。”许敬修看出那个“阿尔法”不愿意说出王青山赞扬他的话,便插:“奥切尼,阿特哩契呐,是很优秀的意思。”

    “我因为家庭出身问题,父母都是‘黑帮’、‘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一直被关在牛棚里。当时学校和各级知青下乡办都为了利于我的思想改造,让我到偏远条件最差的秦巴山区的最深处插队去了,你们咋能知道?”阿尔法说。王青山说:“当时你也就没有给哪个同学留个话?”阿尔法苦笑了笑说:“当时,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插队要插到哪里?只知道先坐火车,后坐汽车,再坐拖拉机,又被人领着步行了**十里,才到了我要插队的地方,云朵家住的那个地方。”“每年春节放假也不回来一次?”王青山问。“没人领根本出不了山!”阿尔法解释。

    219.第十七章(9)

    王青山望着他,自己倒觉得有些尴尬。便指着桌子上的水果说:“来,吃个苹果,别客气,摆出来就是让人吃的,不是看的。”说着一一给人手中递着水果。

    阿尔法继续说:“后来,父母平反了,有条件回城。咱在那里已拉家带口把根扎下了,那儿是咱的家乡呀!回到城市也跟这里的人事格格不入,你看我这早早就戴着火车头帽子,不工不农的打扮,黑而粗糙的脸,还有文物一样的妻子,城市能容纳我们吗?在那里,我们习惯了。这回不是送她妹妹上大学,先在我父母那里歇个脚,我还不想回来呢!当个山村教师也很自在,那些娃娃也不许我走呀。我争取多送些人才到这城市来,也算是给生我、教我的城市一点贡献吧!”

    “哎!也对,只是太可惜你这人才了。再说当山村老师跟搞明创造,哪个贡献大?”王青山叹息着说。敬修也说:“大才埋没了太可惜!”

    陈文滔笑着:“明创造!法拉第是明家,很伟大,现了他的老师更伟大!”

    喜欢高谈阔论的白云飘这时说话也不那么挥脚扬手了。口气十分尊重地说:“我哥这个人嘛,人品高,有智慧,在我的眼里他一切都很优秀,也跟我们白家有缘。”

    “云飘这话说得太过头了。”阿尔法阻止着。可白云飘仅报一笑,继续说:“与白家有缘的不只是他,还有我爸。他是个右派送到那里改造,苦累不说,偏偏又得了疟疾,热冷打摆子,我妈那时才像我这么大,用山里草药土方给他治病,熬药煎汤,端吃端喝搭救下性命,后来他们结婚了。我爸甄别后,当了公社中学的老师。我哥也一样,在九死一生的时候叫我姐给看上了,成了我的姐夫……”

    “不对,是我看上了你姐!”陈文滔纠正着小姨子的话后继续说,“去那里先坐拖拉机后又步行了**十里到了红旮旯生产队,觉得那里的空气很新鲜,景色美丽,尖溜溜的山峰秀美极了,两根木头搭的小桥下清水潺啷啷地流着。远眺山坡,层林尽染,肥石瘦石相傍奇立,小鸟啁啾自由地从这个枝上跳到那个枝上。当时我真有一种进入仙境的享受。

    “全队十来个青年社员,从几十里以外赶来野生动物观察站门前,给我一人开了个欢迎会,很奇怪,在欢迎会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大家一片‘白云朵,来一个,来一个,白云朵’的呐喊声中,扭捏了好一会儿站起,唱了很动听的歌子,那时咱听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太多了,便觉得这个歌子很新鲜活泼。”王青山问:“怎么个新鲜活泼,可惜咱没听过。”

    “青山,想听?”阿尔法问,王青山笑着点了点头。阿尔法笑笑怂恿身边的妻子:“云朵,把那歌儿唱一下,都是咱的好朋友想听,他们听了跟去了咱那儿一样。”白云飘也一个劲鼓动姐姐:“没外人,就小点声唱一回吧,不唱他们还笑话咱没见过世面,唱吧,我打拍……”

    那媳妇虽显得害羞,很难为,却很听丈夫的话,就站起来小声唱起:

    “猴儿哥哥,等等我,呀等等我,

    等我换件花衫衫,咱们一同上山坡。

    上山坡采果果,采果果,

    先让哥哥吃个饱,哪怕妹子儿我受饿。”

    暂歇,白云飘和陈文韬就齐声和着:“楞格哩格,楞格哩格……”接着白云朵又唱开了,这时她好像回到了山村,沟火旁边。有了兴奋和激,声音也大了。

    “猴儿哥哥,少坐坐,

    回去迟了妈打我。

    拧胳膊,撕耳朵,痛死个我,

    哎呀呀,我的猴儿哥哥,

    哎呀呀,我的猴哥哥……”

    正在厨房忙着的李幼婷和李青枣也放下手中的活到门口来听。李幼婷不由惊叹:“这山里媳妇唱得恁好听的。”青枣说:“甭小看南山人,进城久了比老虎还猛。”李幼婷能听懂,她是指的那个叫白云飘的姑娘说的。

    歌声终止,王青山、许敬修不住叫好。

    阿尔法说:“见笑了,见笑了。”又开始讲述自己后来的故事,“那回砍柴,一镰砍到腿上,走不动正朝回爬。要不是碰见她,我就成了山里野兽的晚餐,多亏她……”

    220.第十七章(10)

    白云朵这时才说第一句话:“那是你命大,不能说多亏我,碰上谁都一样。”

    “我们后来的事不用说了,她父亲为我接班提前退休了,在家跟她母亲帮我们带俩娃呢!”

    “他俩要结婚,当时我在父亲教书的公社中学读初三……”白云飘说:“全家同意,就我极力反对,理由是:人家是知青,说走就走,撇下你咋办?你猜我姐咋说?‘该走就走,我决不后悔。’气得我大骂:‘你真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这回高考机会来了,全家人都劝他参加考试。爸说:‘你父母都在西安,又是教授,你的根在城市,考个大学给老人也争个气!’他说:‘我妻儿老小都在这儿,根就在这儿,城市是父母的城市,要说争气,我已经给老人家争气了。’姐说:‘回你的城里去!我们山里不要你,嫌你占地方。’他说:‘招客容易起客难,我偏不走,谁也没办法。’”

    “凭他的能力,考上绝对没问题。我虽说当时是高中毕业,其实水平连个初中都达不到,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辅导我学习上,订了严密的辅导计划,真是提耳面教了。有时夜晚,我累了睡了,他还在屋子来回踱步,思考有效的辅导方法,第二天又是一个新办法……”眼含激动的泪花的白云飘说不下去了。停了会儿又说:“我们临来时,在家备了一桌山野菜,很丰盛,当时,当时我……给哥递了一杯山里的筋斗酒,想说句感激的话说不出,只说了:‘哥!你喝!’说不下去了,姐更撑不住了,捂着脸跑出去坐在沟沿放长声痛哭,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妈也落泪了,吓得娃娃直叫唤!这全家痛哭,不是悲伤,是激动。酸甜苦辣……太……太丰富了!”说到这儿,白云飘已经抽泣得不可续语了。白云朵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肘弯肩膀颤抖耸动,陈文韬、王青山、许敬修都很激动,但他仨算撑得硬,没让眼壳的泪水掉出来。

    一时饭菜齐备,青枣帮幼婷把菜朝桌上端,白家姊妹也忙着收拾桌子将饭菜、酒、杯放好,大家也平静了,从“阿尔法”的故事中走了出来。主人热招呼,客人谦让,举杯相互祝贺,互相勉励,互相视福。

    白云飘又活跃了,频频给王青山、许敬修敬酒。青枣和幼婷也给那个陈文韬敬酒。酒桌上谈话更随便了,白云飘和王青山、许敬修谈得更投机,从高考谈到国际科学,有金字塔之谜,南极考察、飞碟、外国竞选……女人们又扯到衣着打扮。白云飘说:“我来这里,现穿的这身是我哥的妹妹给买的,鞋袜齐全,也给姐买了,她不穿!”白云朵说:“我又不上学,马上就回去,穿啥呢?留着你换洗。”白云飘笑着说:“现在人谁还换洗?穿脏了另换一身!”那媳妇没语,狠狠地剜了妹妹一眼。

    白云飘对姐姐的不满视而不见,又开始高谈阔论了:“国外女性,总要把美全部展现在男性面前,中国女性总要把美在男性面前捂严,各位大哥,你说对吧?在杂志上看的。你们说展现自己的美没错吧?”

    陈文韬小声说:“云飘,不会喝多了吧!”但还是没把她的话匣子关住。

    青枣说:“王大哥,咱川子沟的人都说‘李青枣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还记得吧,在水库工地上,那个自以为还漂亮的女娃,在你跟敬修哥跟前张眉失眼的,我就要上去给她来个‘猴儿扭蒜’,叫你俩挡住了,要不把大麻达惹下了!”许敬修忙说:“青枣!胡说些啥呢?”王青山笑着说:“我咋不记得。”白云飘脸红着住口了。

    陈文韬说:“来,咱把这杯都干了,我也该回去了!”王青山、许敬修都说:“急啥,谝得正热闹着。”陈文韬说:“我们出来转转,给家里人说一会儿就回,没想到碰上了你,又坐了这么久,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回去再迟了怕老人操心。”说着端起了杯子。青枣第一个端起杯子说:“大哥,是不是我把啥话说错了,我也是山里娃,说话不会多想。”陈文韬笑着说:“你说的啥,我连听都没听,只顾了听他们乱谝了。”青枣说:“听着没听着都甭计较。”白云飘也端起杯子在青枣杯子上碰了一下:“都是自己人,谁还计较谁,来,( 川子沟(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4246/ )

本站所有小说都是转载而来,所有章节都是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备案号:粤ICP备1234567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