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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阅读

    不公平。这个歹毒的女人应该杀掉,必须杀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而媒体的焦点除了与市民舆论有所呼应外,还带有更深的推理色彩,指出这个案子之所以如此判决,不能排除〃权力因素〃的左右。沈蓉毕竟是为了得到前政法委书记郁之光的爱才堕落到这一步的,落城的司法系统基本上都是郁之光过去的部下和亲信,试问,在这样的环境里来审判前政法委书记的情人,怎么能保证做到公平和公正呢?

    这种气氛让柳青感到非常的不安。她反复回味着陈晖临行前丢下的那句话,想着记者那天晚上说的〃担心〃和〃不轻松的预感〃。是的,陈晖担心的正是这个。陈晖还说,舆论有时就是一把刀子,就看怎么捅了。现在,这把刀捅向的是沈蓉,就是要宰掉这个下贱的坏女人……

    果然在十多天后的一个黄昏,正在办公室值班的柳青接到了李志扬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律师在电话里用一种低沉而沮丧的语气说,沈蓉的案子有了反复,已经将人带到了省城,马上就会进行重新审理。柳青一听,就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心跳立刻就紊乱了。她问律师,估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律师说,从这个阵势看,高法是奔着〃从重从严〃来的。电话大概是在法院内部打的,李志扬没有就细节多说,就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柳青就给北京的陈晖去了电话。那时记者正在整理王可发过来的资料,辛普森一案虽然做出了判决,但引起的波澜至今未曾平息。这份资料显示的是几家媒体所做的民意调查结果,其中美国广播公司的调查表明,70%的白人和18%的黑人仍然坚持辛普森有罪;24%的白人和64%的黑人则认为警方有栽赃的嫌疑。这家公司就此还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陪审团的成员换为白人和黑人各占一半,情形会怎样呢?结果一半的人都认为将会是另一个样子。而《洛杉矶时报》的民意调查是,至少有50%的人认为辛普森有罪,60%的人认为审判不公平。对这样的调查结果,陈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相信大多数美国人都认为辛普森是有罪的,但是,大多数美国人却不能在理性上确证辛普森真的有罪,这便是疑罪从无,法律不会迁就大多数的意识倾向,更不会因为你的抗议去修正它的判决。任何一次审判都应该折射出理性的光辉。陈晖还想到,1949年德国在废除死刑时,就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当时有一项民意调查显示,55%的人是支持死刑的,反对者只占30%。

    所以,陈晖接到柳青的电话后,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惊讶,然而他的内心却十分沉重。他说:这个,我已经估计到了。去年不是有一个公安局长因为酒后开车撞死了人,由一次交通肇事案演变成故意杀人罪了吗?不是由七年的有期徒刑改为极刑了吗?这就是一部分国民的心理,他们要的是杀人偿命,以血还血,还要的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柳青说:这太可怕了……

    陈晖说:正如李志扬说的那样,舆论和媒体往往就能扮演第二法院的角色,甚至左右了对案件的审理,激起全社会的愤怒,然后杀人。

    柳青说:陈晖,我好累……我真的有点想你了……

    陈晖说:我真希望这个时候能在你身边啊……说实话,你是一个好警察,但你也是一个不该去当警察的女人……

    柳青说:陈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落城了?

    陈晖说:那你来北京吧!

    柳青没有回答,慢慢放下了电话。她的思绪已经混乱了。去北京?和刚才电话里的那个男人住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是Zuo爱,在这个时候也像是一剂吗啡,那一阵子过去,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怀疑自己患上了心病,真的干不了这一行了。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非常安静的地方……地球上有这样的地方吗?

    那张十六岁的照片再次到了她的眼前。她想,当年沈蓉穿的就是这身服装,多么的神气啊。

    父亲柳立中轻轻推开了门,对女儿说:沈蓉回来后,去看她一次,看看她还有什么交代的……

    几天后又是一个黄昏,李志扬从省城给柳青来了电话,说了沈蓉案重新判决的结果: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柳青的日记:1995年12月28日

    每次进监狱,我都感觉到一种格外的阴森与恐怖。虽然我已经见过很多血腥的犯罪现场和很多具尸体,但与这种无形的恐惧感比起来,我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局里同意了我的请求,今天我将在这里与沈蓉见面。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相见了。离春节的日子越近,沈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就越短。对她,是生命的倒计时。

    我在审讯室等待着沈蓉。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脚镣的声响,知道她被带来了。我从椅子上站起身,等候着她的出现。沈蓉来了,她下身就穿了件毛裤,显得很窝囊,但一见我,还是很高兴。她像没事似的对我笑着说:柳青,是你啊!谢谢你来看我!

    然后我们就隔着铁栅栏交谈。我把椅子拉近了,而且,我让边上的狱警站到外面去了,屋里就剩下我们。在谈过几句话--她夸我身上这件衣服款式很不错--之后,我们谈到了正题。我说:沈蓉,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她想了想,眼泪就流出来了。她说:我想,晓雷很快要被退学回来……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我知道政法学院的学生不允许有一个直系亲属犯罪的,当初要是让他报考别的学校就好了……

    我说:即使这样,晓雷明年还是可以考别的大学的。他很聪明。

    沈蓉说:柳青,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很多了。可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内心一怔。

    沈蓉说:一个女人,这辈子能真正地爱上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值得的呢?我不后悔……我也不埋怨郁之光的自私,是我把事情搞砸的,还连累了他,影响到了他的前程。

    我没有把听到的郁之光的那些作为说出来。既然沈蓉这么执著地梦想着她那一份爱情,那么就让她带着这个梦去吧。我不忍心惊扰她这个梦。我不忍心把这个被女人描绘的美梦变成噩梦。我真的不想。我看着沈蓉的表情,感觉这一刻她很年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少女。我想起一个作家的描述,他说少女其实是一种情怀,与女人的实际年龄无关。我现在从沈蓉脸上,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怀……

    从监狱出来,我直接去了商场。我找到了去年冬天沈蓉和我看到过的那种带花的弹性中裤,当时我们身上的钱不够。我买下了它。然后我又去了一个裁缝店,请师傅帮我把它换上了松紧带。明天,我就托人把它捎进监狱,给沈蓉。这个历来讲究的女人,最后上路是不能只穿着一条毛裤的。柳青的日记:1996年1月20日

    今天,是沈蓉上路的日子。与她结伴而行的,是她的弟弟沈强。

    我向支队长提出了请假,不去刑场。队长批准了。

    一早,同事们就在默默地准备。我找到摄影员小朱,对他说:把资料拍细一点,回来我想认真地看看。小朱点点头。他们出发了,我坐在办公室里。想几个月之前,我和沈蓉在这里进行了最长的一次交谈。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指向了九点。枪可能打响了。我仿佛听见了这声枪响,响得异常沉闷。过了两个小时,执行任务的同事回来了。我看见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小朱对我递了个眼色,我便随他上了二楼。他随便把带子往录放机里一塞,就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

    录像是从沈蓉被押下刑车开始拍的。她今天穿得很漂亮,穿的就是我送去的那条花裤子。而且,我发现她还认真地化了妆,在自己的面部还涂了淡淡的胭脂。这是一个很仔细的女人,她担心的是自己死后的容颜。她还梳了两条姑娘家的辫子,并且在辫子上还戴了两朵绢花,是那种紫色的小花,很配她今天的衣着(也应该很配当年的那把伞的)。沈蓉被带下来,她的弟弟沈强也从另一辆刑车上押了下来。姐弟俩距离大约十米,但他们都没有看对方最后一眼。

    他们被押到了执行地,分别跪下了。

    给沈蓉画圈的是汪工,我能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法官照例要问沈蓉有什么可说的。

    她想了很久,说: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受累了。

    法官退到了一边。然后,执行任务的武警士兵戴上了口罩,用刺刀抵着粉笔圆圈的中心,只听一声沉闷的枪响,沈蓉的身体就向前倒下了。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验尸官和汪工把沈蓉的尸体翻过来,沈蓉像睡着了一样,一条辫子在身后,另一条在胸前,辫子上的花正好挡住了子弹的出点,那血感觉就是从那朵花蕊中流淌而出的……

    我的眼睛模糊了。镜头在沈蓉的脸上停了一分多钟,慢慢摇开,我这才看见,在很远的地方,一个男人站在一辆殡葬车旁边,在等着给沈蓉收尸。他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李志扬……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柳青主动给李志扬去了电话,问春节快到了,是不是应该去山里看看?她想再去一次山里,把自己劳顿的身心彻底放松一下。律师说,他正有这样的打算。

    第二天早晨他们就上路了。这一路上,他们几乎就没怎么说话,律师沉默着,把车开得很快。山中荒凉的景色不断从车窗边掠过,不久,那座老桥就出现在视野之中了。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惊动乡亲,而是把车停在村外石桥边上,然后,他们就下车了。那个时候,村庄似乎还陷在宁静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使过滤了的阳光分外柔和。

    柳青这时才说:李志扬,我从录像上看见,是你在替沈蓉料理后事……我很感谢你这样做。

    李志扬说: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别人,包括你的父亲。

    柳青很吃惊:我父亲?

    李志扬说:老刑警队的几个人都出了点钱,为沈蓉买了一块墓地,你父亲也出了,还吩咐我们找一块朝阳的地方。

    柳青说:他居然不和我说……

    李志扬说:那是他不希望你总记着这个案子。

    他们走到了河边,那是一条异常清碧的河流,它的源头大概就在玉秀山吧。河水潺潺,从山坡面前流淌过去,然后看不见了。这种坡度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条河的走势不是向东,而是奔西去了。李志扬蹲下来先洗了洗手,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由白手绢叠成的小包袱,打开之后便能看见里面是一只姑娘用的塑料发卡,形状是一只红蜻蜓,虽然过时了,但外表的光泽还是像崭新的一样。

    柳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起上回律师说起的那个桥洞躲雨的故事,那个抱着他的脚睡了一夜的姑娘……

    李志扬看出了柳青的困惑,就说:那个晚上,我遇见的姑娘就是沈蓉。

    柳青大为惊讶:怎么会这样?

    李志扬说:她并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注视着她这么多年……

    柳青说:那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吗?

    李志扬摇了摇头,说:没有。1986年,我读完研究生出来,分到落城,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了她,她手里牵着一个男孩,我就没有上前和她打招呼。我想有些事情留在心里会更好一些……后来她因为郁之光离婚了,我也知道。本想和她聊聊,想想又放弃了。

    柳青说:如果你当时对她说了,或许她就不会走出这一步了啊!

    李志扬说:不会,她不会……那时,我觉得她已经不是我留在心里的那个女孩了,我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永远只有十七岁……

    柳青说:你是因为这个,不肯接案子的?

    李志扬点点头,说:是的,可我最后还是失败了。其实这不是我的失败,而是……今天我把沈蓉带回来了,这条河的尽头,是她的家乡,就让这条活水送她一程吧。但愿苍天有眼,来世的沈蓉还梳着那条好看的辫子,从这桥上走过,但不要再走进城里了……

    说着,律师就把那只发卡放到了水面上,很快,它就漂走了。这个看上去很坚强的男人突然对着那悠悠西去的河水号啕大哭起来。

    …………

    送走沈蓉,他们又去了桥头小学。学校里还是只有那个永远也不见老的哑巴看门人,他混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他认出了他们,却面无表情。

    他们走到安小文的宿舍外面,那门上还贴有法院的封条。他们透过窗户往里看了看,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多了些灰尘。

    李志扬感叹道:小文已经羁押快一年了,这个案子可还在挂着……

    柳青问:估计还会挂多久?

    李志扬说:东西下落不明,那就还会继续挂下去的。

    这时,那个哑巴老头突然跑过来,向他们激动地打着复杂的手势。

    李志扬对那哑巴点了点头,递给他香烟,哑巴没有接,低着头走了。

    柳青问:哑巴刚才比画的意思,你明白吗?

    李志扬说:我想,应该是……安老师不在家,出差了……

    柳青说:不是,我懂一点手语的。

    李志扬说:那是什么意思?

    柳青说:是〃你们放了安老师吧,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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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二十八)

    这年春节之后,柳青正式向局里递交了要求去北京深造的报告。局里批准了,但要求必须是带职学习,读完了人得回来。柳青想,带职就带职好了,至于回不回来,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中国的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这样,她每天还得上班,只能在业余时间里进行复习。

    这个星期天柳青照样得值班。她一边读书,一边处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临下班的时候,她收到了市警方的一份明传电报,那上面说,他们最近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据犯罪嫌疑人何大海交代,在十三年前的一个中午,他还在家乡落城杀死了一个叫刘云的女人。因此要求落城警方协查。

    柳青一下高兴起来,她没有按要求及时上报队领导,而是先赶回家报告了父亲。她说:爸,吴长春的案子弄清楚了!

    柳立中一听这句话,连手里的茶杯都扔了,忙接过明传电报看。还没看完,老人的眼泪就溢出了眼眶。他说:现在我死了,可以闭眼了。

    刑警支队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具体行动方案。刘勇茂说,先将那个何大海带回落城进行审讯,同时进行指纹鉴定。这一说,一旁的李林便举起了手,说:刘队,前年我们搬家的时候,把已决十年以上的卷宗都处理了啊,怎么比对指纹?

    刘勇茂愣了一下,咂了咂嘴,说:这还真是个问题,仅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总显得力度不够……

    这时,柳立中推门进来了,把手里一个文件袋递到刘勇茂的面前,说:大刘,我这里还保存着一份,交给你了。

    所有的人都很吃惊,没想到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局长还留有这一手。

    柳立中说:吴长春这个案子就像一个磨盘,压着我十三年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啊!

    刑警支队很快就将犯罪嫌疑人何大海带回了落城。原来这家伙曾经是吴长春家的邻居,就住在他家的对面!可能是因为当时他只有十六岁的缘故,从而滑过了警方的视线。经过指纹比对,当年遗留在刘云家厨房里的那个陌生的指纹,与之完全吻合。

    几天后,何大海被押解到落城接受审讯,他如实交代了十三年前杀害刘云的那一幕--

    那天中午,我在自己屋子里看完毛片,就去了楼下的人家。我下楼的时候,听见那男的说〃水果多吃点,我一下班就回来〃,我就知道楼下的那个男人走了,家里只剩下了那个女的。我下楼,看见他家的门还半开着,就慢慢进去了。那女的平时我们在楼道里经常遇见,她对我笑了笑,问〃有事吗?〃我说,你们家的音乐很好听……

    我觉得那女人的皮肤特别的白,就想用手捏捏。这样,我就把门关上了,顺手又把客厅里的收录机开大了。那女的从厨房出来说,别开这么大,中午有人休息呢。

    她好像预感到什么不便,就想把大门打开。她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我一下就从后面把她给抱住了。

    她回头瞪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说:想你陪我睡一觉!

    她对我脸上啐了口吐沫:你敢!放手!

    我没放,反倒搂得更紧了。

    那女的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说着,她的声音就抬高了,她说:我要告你强Jian!

    我一听就火了,一下就把她给撂倒在地,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缸对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她立刻就昏迷过去了……

    我本想干她,可是一看她的鼻子和耳朵在往外冒血,就有些害怕了。我没干她。我想赶快溜走。可是又一想,要是一会儿她醒过来,是绝对不会饶过我的,我就冲到厨房找到菜刀,对着她猛砍了起来……我不知道砍了多少刀……柳青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晖,后者一听就叫了起来,说:太好了,我明天就飞过去!

    第二天陈晖就登上飞往落城的班机。由于天气原因,这班飞机降落在落城机场比正常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陈晖一出机场,远远地就看见了柳青站在一个广告灯箱前面向他招手。但他没有见到李志扬的身影,原来律师去外地出席一个会议去了。柳青没有把当初李志扬和沈蓉的故事告诉陈晖,她觉得那个遥远的梦只属于李志扬。

    路上,陈晖问起吴长春身上的喷溅血现在是怎么解释的。柳青心想这个男人也真是个急性子,脚刚落地就牵挂起案子了,就说:前几天,我们和省厅的同行共同进行了一次实验。

    陈晖便问是怎么个实验。

    柳青说:我们用一具死亡达两小时的尸体进行的。按照当初吴长春把刘云抱起来的姿势把那具尸体抱起来,结果发现,尸体腹腔内的气体在外部作用力的挤压下,可以造成喷溅状的血迹。何况当时是在夏天,气温也是一个因素。

    陈晖不禁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们当初能这样实验,吴长春也就不会冤屈十三年之久了!十三年,这个日子太漫长了……1996年5月21日,落城法院重新审理了吴长春案,撤销其错误判决,宣布吴长春无罪,当庭释放。电视台现场直播了这个场面,顷刻间,消息轰动了落城。那天,陈晖是在柳青家里收看这个实况的。他们原想和柳立中一起分享这最大的欣慰,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柳立中已经不在家中了。听柳青的母亲说,他一早就向局里要了车,好像是去了郊区。陪他同行的是刑警支队的队长刘勇茂。柳青就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去了吴全印老人那里,他们是去向老人道歉的,然后就在那里等候他的儿子回家。果然就是这样,后来的电视镜头一直跟着从法庭走出来的吴长春,跟着他上了刘斌雇来的一辆出租车。然后就跟着他们向市郊的公路上驶去,走了很长一截,才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吴全印在柳立中和刘勇茂等人的陪伴下走出了房间,吴长春立刻就对着父亲跪下了。父子抱头痛哭,边上的人也无不动容。

    那个随行采访的女主持人拿着话筒此时走到了画面的中央,充满激|情地说:吴长春终于回家了,尽管回家的路走了十三年。这充分体现了我们是社会主义法制国家,人民法院是……

    电视信号突然中断了,屏幕上出现的是应急的字幕:依法治国,巩固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柳青便把电视机关了,然后对陈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他们就去了蓝渡江边,租了当地渔民的一条小船,两人各执一桨,顺风划去。夏天又来了,对于柳青而言,这个夏天是回忆的季节。在这条江畔发生的故事,是她永生不能忘怀的。但她已经没有多少的眷恋了,剩下的只有回忆。她向陈晖第一次正式谈到了想去北京读研究生的想法,她说:陈晖,我现在同意你的话了,是应该在科学与想像之间再找一条路……我不是在说案子,是说我们之间的事。我已经向局里递交了报告,想明年去北京考研……以后咱们就不再是天各一方了。

    陈晖说:这太好了。你早该走这一步……

    柳青说:我犹豫了很久……

    陈晖说:这我理解,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深造的问题。

    柳青有点感伤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干不干这一行了。说实话,我喜欢这个职业,但有时候也厌恶这个职业。沈蓉的死,让我想了很多……我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有个家了?

    陈晖说:曾经有一个姑娘问我,什么时候成家最好?我说,当你觉得两个人生活比一个人生活好的时候。她接着又问我,那应该嫁给怎样的男人呢?我说,嫁给你异性朋友中最让你开心的那位……

    柳青说:你回答得很好。

    陈晖停了一会儿,有些激动地说:柳青,我希望能做你最开心的朋友。

    柳青说:但愿吧,我们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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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刑报告(二十九)

    1997年3月14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做出了对1979年7月1日第五届人大通过的《刑法》的修订决议。新的《刑法》将在这年的10月1日起施行。此前,立法机关专门邀请一些专家参与讨论,征求他们的意见。那些日子,陈晖一直在会上忙着进行采访,当他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会上大声疾呼,要求大幅度减少死刑时,不禁热泪盈眶。这部新的《刑法》固然有历史性的进步,譬如废除了〃反革命罪〃等,但在死刑问题上却引起了强烈的争鸣。其中焦点是,原来的《刑法》死刑罪名只有二十八个,现在却达到了六十八个。尽管部分死罪的罪名带有虚拟性,但这个增长幅度还是太大了。

    一天晚上,陈晖独自在天安门广场上散步,他注视着修缮一新的天安门城楼,华丽的灯光使这个古老的建筑像一道迷人的布景。从这里走进去,就是紫禁城了。他已经不记得,自顺治元年,也即1644年,随着清军入关取代明朝之后,在这座帝王的宫殿里,曾经居住过清代几个皇帝。但他记得,那最后的封建王朝末期也是中国的死刑制度最为膨胀的阶段,死罪竟达八百四十余条。而那个时候西洋的一些国家却大体完成了刑法的改革,也大幅度减少了死刑。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比。那柱华表还在,似乎见证着这个历史。从1764年贝卡利亚呼吁废除死刑,到1848年出现第一个废除死刑的国家圣马力诺共和国,近百年的时间里,全世界废除死刑的浪潮一直没有平息,有多少学者在为废除死刑做着艰辛的努力!在这支队伍里,有一个中国人的身影值得凝视,他就是清末的法学家沈家本。他在主持修订《大清律例》时,把原来八百余项死罪减为二十余种。这一举措,使中国的刑法改革走进了近代化,也缩短了与西方国家的距离。遗憾的是,这个势头没有发展下来。清末至今,又过去了一百多年,世界掀起了两次废除死刑的高潮,可中国都与它失之交臂了。1989年12月15日,第44届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废除死刑的国际公约。当今世界,已经有一半的国家废除了死刑或者实际上终止了死刑,即使是在保留死刑的国家,死刑的适用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而中国的死刑却占全世界的四分之三以上,这是个无法不令人堪忧的现实。

    是的,中国不发达的现实距离废除死刑的那一天还相当的遥远,但终究是要走向那一天的,这是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势,是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道是人类的必然选择。某种意义上,今天的中国也确实还需要死刑,那么,是否应该减少社会对死刑的依赖程度,对死刑加以最大的限制呢?自古是〃治乱世用重典〃,但是今天的中国已非旧时的中国,她在争取着进步,为什么我们在限制死刑的问题上如此步履艰难?一个太平盛世,绝不是靠着〃严打〃得以保证的。

    在《旧约全书》里,上帝的十诫中有〃不可杀人〃,但接着他又说〃凡流人血者,他的血必被人流〃。到了耶稣的时代,随着他的牺牲,便结束了那种〃以命抵命〃的清算。耶稣的血最终凝成的是两个大字:宽恕。

    记者的思绪被突然的手机声中断了。是柳青的电话。那时柳青已经通过了研究生的复试,估计很快就要接到录取通知了。但是女人在这个电话里没有谈及这件事,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几天前,李志扬律师从山里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目前住在医院里,但生命没有危险。陈晖很焦急地问:会致残吗?

    柳青说:右腿骨折,打上了石膏,现在还不好说。这个电话就是他让我打的,他想请你过来一趟,可能是因为安小文的案子。

    陈晖问:这案子要审理了?

    柳青说:我想是吧。最近有一份内部通报,被路一达、安小文盗走的那尊观音佛像最近出现在欧洲一家著名的拍卖行,最后让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以一千多万美元的价格拿走了。

    陈晖很吃惊:就是说,东西回不来,就要拿人了?

    柳青说:李志扬有这种担心。

    陈晖说:他的担心完全有道理。这样吧,你转告他,我尽快赶过去。两天后,陈晖再次登上了去落城的班机。在飞机上,记者遇见了几个去落城拍摄电视剧的导演和演员,他们与陈晖认识,就一路谈笑着。导演说这个电视剧写的是法院秉公执法的故事,还带有普法宣传的意思,说上面非常重视,特地把外景地选在了风光秀丽的落城。陈晖对这种被称做〃行业电视剧〃的东西历来不感兴趣,无非就是谁掏钱就说谁好而已。但也不想扫他们的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想做何评价。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了落城机场。那几个人一下飞机,就有小车直接开到舷梯边上迎接,仿佛是在迎接外国元首似的。接着就从车里下来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位陈晖认识,是落城分管文化的副市长魏如柏。当初因为江旭初和魏环的那个案子,陈晖要采访他,却被拒绝了。另外一个,后来知道是落城法院的副院长程伟东。

    魏副市长到底是演员出身,他的言谈举止都像是在演戏。那几个电视人也像得到了奥斯卡奖一样的兴奋,左顾右盼的,但是边上的人并没有上来要求签名。他们的脸还没有混熟。陈晖觉得可笑,这几个人在北京什么也不是,可是一到落城,顿时就成明星了。那个导演还当场提议,剧中的那个市长就请魏如柏来演。导演说:魏市长,你的形象、气质几乎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啊!魏如柏也不推辞,说:那我就为咱们的法制宣传做点贡献吧。说着,还打了一个气宇轩昂的手势。然后魏如柏就看见了陈晖,后者也没有回避,索性把墨镜摘了下来。魏如柏似乎很洒脱地走了过来,说:是陈晖同志吗?

    陈晖说:是我。

    魏如柏说:你上次那篇关于〃刀下留人〃的大作我是拜读过的,虽然有些观点我难以接受,但写得还是文采飞扬啊。

    陈晖说:可惜我的一些重要观点被删除了,譬如说,我至今认为江旭初是无罪的--我为他和魏环的殉情感到遗憾,同时也非常敬佩。

    魏如柏岔开了话题,微笑着问道:过去的事就不提它了吧。这回又是来采访的?我倒是很希望像你这样有才华的记者,好好写写我们落城……

    陈晖说:不,我是来相亲的。

    魏如柏有点意外,就问:是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陈晖说:不必了,有朋友来接我。再见。

    陈晖很快离开了这帮人,径直走向了出口处,还没到门口,就看见柳青从李志扬那辆车里探出身来。柳青问:你刚才是在和魏如柏说话吗?

    陈晖说:是啊,这个人现在又变得很大度了,说什么〃过去的事就不提它了〃,他倒很想得开的。他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是来相亲的。

    柳青说:真这么说的?

    陈晖说:是啊,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柳青说:你这人,口无遮拦惯了。

    陈晖说:咱们直接去医院吧。

    于是他们就赶到了医院,柳青在门口买了一束鲜花。躺在病床上的律师气色还是相当的憔悴,一只腿还打着石膏,悬空地吊着。在他的床头,还放着一册新颁布的《刑法》。等柳青把花插好,律师便说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几天前法院来人了,通报的就是柳青讲过的那个情况。法院的人说:东西回不来,案子就该画上句号了。安小文的案子近期要进入到审判程序,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陈晖说:这个我估计到了。你觉得会怎么判呢?

    李志扬叹息道:东西丢了,人就轻不了啊。这个案子如果是在去年审理,对安小文的量刑会好一些,至少不会有剥夺生命的可能。按照过去《刑法》的第一百七十三条,盗卖珍贵文物,最高的量刑是无期,而按照今天的《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第二款,那就有可能被判死刑的。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话一说,陈晖和柳青都捏了一把汗。律师的分析十分有道理。眼下,正值宣传新《刑法》的阶段,按照习惯的做法,凡有重大政策出台,都会要求各地做出一种充满热情积极响应的姿态。落城法院在这个时候把这个案子拿出来,绝非偶然。它不是在拿安小文示众,而是在为自己亮相。既然政治因素介入,那么法律便会自动退缩到从属的地位,这是我们的特色。

    陈晖的神色很不安,说:这个我没想到……

    李志扬说:鉴于我目前这个样子,法院要我们事务所重新选派一名律师,我想来想去,觉得他们几个都不够理想,就想请你来帮这个忙了。你这回的有关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

    陈晖说:这个时候还谈什么费用!律师资格我是具备的,但已经很久不接案子了。就怕耽误了事……

    柳青说:陈晖,你可以胜任的,好在李志扬先期的工作做得很成熟。

    陈晖慢慢地拿起了那本《刑法》,觉得这个单薄的小册子分量很重,他说:我试试。1997年10月5日,在细雨蒙蒙的天空下,落城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公开审理安小文盗卖文物一案。此前,犯罪嫌疑人安小文已经被羁押了七百五十八天。

    对此案提起公诉的检察官首先对案情进行了充满激|情的诉讼。他反复强调的是玉秀山石窟佛头在文物上的价值,强调了文物之不可再生性的重要。可是这尊佛像现已盗出了国外,被人以一千多万美金买走了,这给国家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同时,市政府已经决定要以玉秀山石窟为中心设立重点旅游景区,现在也因为佛头被盗,使这个宏伟的计划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因此,检察官最后指出,此案是一宗骇人听闻的大案,为了维护国家的尊严和利益,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和第三百二十八条,必须重判严惩。

    接下来是作为蓝天律师事务所特聘律师的陈晖出场。他的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李志扬。陈晖一站起来,就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一些人没有见过他,但看过他写的文章,尤其是江旭初一案的那篇特写,在落城影响非常之大。刑警支队的人则说,和我们作对的,是我们自家的姑爷啊。

    陈晖以一种略带低沉的语气,开始了他的辩护:审判长、审判员,在正式讨论案件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人的生命值多少钱一条?

    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下面的一阵笑声,连审判长也为之一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陈晖的发言又开始了--

    大家也许会说,我是在说胡话。谁都知道人的生命是无价的,怎么能说值多少钱一条呢?但是,我得告诉大家,此时此刻,我异常地清醒。我原来也和大家一样,认为人的生命是无价的,现在,通过这个案子的审理,我一下明白过来,原来这人的生命真的还有价。假如被我的当事人安小文盗走的是一块用去打造房屋基础的石头,我想公诉人大概绝不会提起这种公诉了。因为那块石头只值几块钱,满大街都是。但是,被盗走的那尊佛像,正如起诉书所言,如今在欧洲市场上值了一千多万美金,那么它显然就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从起诉书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推断,玉秀山佛像( 死刑报告 http://www.xlawen.org/kan/43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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